Astronomy 版 (精华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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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氏星经》与《甘石星经》/ 敦煌卷子伯卷2512与斯卷3326/ 《二十八宿次位
经》/ 陈卓·星图三家三色事/ 《玄象诗》及《步天歌》与有关作品/ 马王堆
帛书《五星占》及《天文气象杂占》/ 《玉历通政经》与《乾坤变异录》/ 两种
《星经》/ 《云气占候篇》与《天文占验》
除了《开元占经》、《乙巳占》和《灵台秘苑》及官史中的“天学三志”以外,其
余的传世星占学著作,或残缺不完,或年代不明,或流落海外。兹择其要者,略述
如下:
8
先来讨论名声很大的《石氏星经》和《甘石星经》问题。
所谓《甘石星经》,顾名思义,当然被认为是甘德、石申(夫)的作品。甘、石齐
名,汉人常并称之,如《史记·天官书》云:
故甘、石历五星法,惟独荧惑有反逆行。
此处“历”犹“步”也,推算也。又《汉书·天文志》亦云:
古历五星之推,亡逆行者,至甘氏、石氏《经》,以荧惑、太白为有逆行。
中国古历何时能够描述行星的逆行,是中国行星天文学史上一个重要问题,但我们
这里还是省却枝蔓,专谈甘、石要紧。汉代人虽常将甘、石并称,现代学者更是常
将甘、石并称为战国时人,其实甘德的年代很可能要比石氏晚,因为在《史记·张
耳陈余列传》中记载着甘公劝张耳弃楚投汉之事,此甘公被认为就是甘德,如果这
样的话甘德就活到楚汉相争之时,已在战国之后了。
非常奇怪的是,汉代以后的古籍虽常称引甘、石著作,但在《汉书·艺文志》数术
略下,天文类、历谱类中却未著录任何甘、石著作;仅杂占类有“《甘德长柳梦占
》二十卷”。自然而东汉以降,对甘、石著作的记载渐渐多见:
许慎《说文解字》中出现了《甘氏星经》之名;
《后汉书·律历志》中有《石氏星经》之称;
梁阮孝绪《七录》中云甘公作《天文星占》八卷、石申作《天文》八卷;
《隋书·经籍志》称“梁有石氏、甘氏《天文占》各八卷”,又著录石氏《浑天图
》、《石氏星经簿赞》、《石氏四七法》等;《旧唐书·经籍志》中亦加著录;
南宋晁公武《郡斋读书志》著录了“《甘石星经》一卷”;
……
相传既久,在明人丛书中就有归于甘、石名下的《星经》,但是现代学者们普遍认
为是后人伪托之作(详下文)。
然而,现代天文学史专家们在将明人丛书中的甘、石《星经》归于伪作的同时,却
又普遍相信甘、石的著作确实流传至今——至少是有一部分流传至今。这就是唐代
瞿昙悉达所编《开元占经》中的甘氏、石氏和巫咸三家的星占占辞及星表。《开元
占经》中所引用的石氏占辞被许多现代学者视为《石氏星经》的真正遗文——事实
上他们通常就将这部分占辞直接称为《石氏星经》。
《石氏星经》之所以受到现代学者特别的重视(远远超出甘氏和巫咸二氏),是因
为其中除了有二十八宿及中官与外官诸星的记载和占辞(同类的内容甘氏和巫咸二
氏也有),还有120个星官之距星的“入宿度”、“去极度”和“黄道内外度”。
正是后面这部分内容构成了一份真正意义上的恒星位置表——通常被称为“石氏星
表”。
中国古代天学家所用的天球坐标系统,当然与现代天文学的不同。关于“入宿度”
、“去极度”和“黄道内外度”的具体含义,详见下一章,这里只需明白前两项数
值可以从数学上直接换算为现代天文学的“赤经”和“赤纬”即可。
从理论上说,利用现代天体力学的方法,只要知道了一份古代星表中诸星的赤经和
赤纬数据,就能根据岁差理论推算出这些数据观测的年代。既然如此,推算《石氏
星经》究竟是什么年代的观测结果,就成为吸引不少天文学史专家的题目,日本学
者好象尤其热衷于此。如新城新藏、上田穰、薮内清,以及在德国的前山保胜,都
对此作过专题研究。[1] 中国学者的研究工作,到目前为止最为全面的或许当推
潘鼐,他在《中国恒星观测史》中的结论是:
(石氏星表中)第一群星的平均年份为公元前440年:……第二群星的平均年份为
公元160年:……因此,似乎可以作出这样的判断:《石氏星经》恒星表的观测原
本作于公元前五世纪近中叶的战国初期,部份佚失后,补充于公元二世纪下半叶约
东汉桓灵之世前后。[2]
潘鼐的结论,属于长期被许多同行所接受的主流观点。
然而,最近胡维佳异调独弹,提出了与以往主流观点迥异的看法。他认为现存的《
石氏星表》实际上只是隋唐之际的天文学成就。
胡氏起先是用传统的文献考据之法,指出将现存的《石氏星表》视为战国时期或汉
代的作品,文献学上的证据并不充分。但是以往的主流观点,是建立在利用岁差之
类的数理天文学方法推算古代数据的基础之上的,“科学”色彩非常浓厚,如果没
有对应的推算结果来证明《石氏星表》的数据确实来自隋唐之际,也就很难使异调
独弹的结论真正确立。因为在许多人心目中,数理天文学计算结果的“硬度”是大
大超过文献考证的。胡氏暂时无法提供这样的推算结果,但是他的办法却很绝:他
将前贤推算《石氏星表》的方法移用于已知确切年代的宋代星表,结果发现推算的
年代与已知年代相差达数百年之久!这样,他实际上就用反证法证明了:前贤在处
理这一课题时相沿所用的现代天文学方法,其实不一定适用于这一课题。既然如此
,他们所得的结论也就靠不住了。胡氏的结论是:
“石氏”星官的组织规模是逐步发展的,至陈卓为三家星“定纪”,方达到了其后
沿用数百年不变的规模;我们今天判断星官分属石氏、甘氏或巫咸氏的依据正是陈
卓的“三家星”体系。“石氏”星表的形成应在“石氏”星官的确立之后。
我们今天所见到的最早的二十八宿星表及“石氏”星表,是出于唐代文献的;排比
唐代文献中的二十八宿星表并参照相关的记载可以推断,其二十八宿去极度数值的
改变是由新的观测引起的,而不是由流传造成的。
夹注于《开元占经》中的二十八宿的黄道内外度和“石氏”星官的入宿度、去极度
及黄道内外度,是在唐初文献所载的二十八宿去极度之后出现并被加入的,没有理
由认为它们的观测年代会更早,而应当把它们作为唐代早期天文学上的一项重要成
就。
对流行的用岁差逆推星表观测年代方法的检验表明,其方法是不可信的;对逆推的
基础──唐代文献所载星表──的考查也表明,这类方法的应用是不必要的。
在这个问题上,“科学”色彩非常浓厚的结论既然靠不住,我们岂不是还只能回到
传统的文献考据之法那里去?然而胡氏的论证还有更为重大的启发意义:如果他的
论证能够成立,这就对科学史研究中一种普遍被接受的观念──认为越是使用了“
科学的”(实际上是数理的)方法,其结论就越可靠──造成了一次有力的冲击。
他实际上提醒广大的科学史研究者:由于古代文献本身的制约,一些本身正确无疑
的现代数理方法,用之于某些古代文献的处理上是无效的,或是可疑的。
当然,依我的看法,即使现今所见之《石氏星经》是隋唐时代的观测成果,但战国
时代曾有过甘、石其人,他们曾留下过星表,仍是可以相信之事。
当我写这一章时,胡氏陈述上述结论的论文正在印刷过程中。[3]
9
在敦煌卷子中,有不少星占学史料。其中最重要者当推伯卷2512和斯卷3326,本节
先略述之,下面几节再讨论有关的问题。
伯卷2512。此卷卷首残缺,抄写也缺乏章法,有时不同的作品接连抄写,有时同一
作品中却分行分段,标题眉目也不全。但保存下来的内容多达约八千五百字,在敦
煌卷子星占学史料中,这或许可算最重要的一种。内容分为五部分:
1、星占的残余部分。因卷首残缺,故第一部分仅余外官占、巫咸占、占五星色变
动、占列宿变、五星顺逆、分野、十二次、九州等。
2、二十八宿次位经。列出二十八宿各宿之宿名、星数、距度,以及每宿之距星、
各距星之去极度,还有各宿所属分野。
3、石氏、甘氏、巫咸氏三家星经。
4、著名的《玄象诗》。
5、一段星占杂论及关于日月旁云气之简单图说,不象完整作品。
此卷中第2、3、4部分涉及比较重要的问题,将于下文讨论。
斯卷3326。为一长卷写本,卷首部分也已残缺。卷子前半部分尚存云气图25幅──
按图末原作者所记,应有云气图48幅;图下为占文。
此卷特别受到科学史研究者注意的是其后半部分,共有星图13幅,其中前12幅系依
据十二次(这是中国古代对天区的传统划分法之一),画出各次天区之星图,最后
一幅为“紫微垣”星图,并附一引弓矢之神像,旁题曰“电神”──看不出与诸星
图有什么内在联系。
斯卷3326星图与古代中国主流星占学体系的关系是密切而明显的:图中十二次的起
讫度数与《晋书·天文志上》所录陈卓──关于此人我们后面还会谈到──的度数
完全一致;而各次星图下的说明文字则取自《开元占经》卷六十四“分野略例”。
这些说明文字已由席泽宗院士在1966年发表的研究工作中对其抄写讹误作了校刊。
[4]
关于这份星图系依据何种原理而绘成,也有一点公案。李约瑟在他的著作中多次断
言,此星图(以及后来苏颂《新仪象法要》中的星图)是用“麦卡脱式正圆柱投影
”(cylindrical orthomophic ‘Mercator’ projection)绘成。这一说法和李
约瑟的许多其它说法一样,问世之后就被国内学者反复援引沿用──尽管李约瑟并
未提供证明。然而近年国内新的研究成果通过计算表明:这些星图不可能是用麦卡
脱投影法绘成的。[5]
关于伯卷2512和斯卷3326的价值,前贤都评价很高,这自然不错,但是有一点,似
未见有论者特别提出,即此类卷子在今日固然是珍品,但在当日却未必是精品──
因为敦煌卷子的保存有很大的偶然性。所以此两卷并不能视为当时天学水准的最高
体现。
10
伯卷2512中的《二十八宿次位经》是一份完整的作品。它看来也是严格继承着传统
数据的:各宿的赤道距度(各宿在赤道上所跨越的度数)数值与《淮南子·天文训
》及《汉书·律历志》相同。先前已有一些学者对此作过研究。潘鼐在《中国恒星
观测史》中的结论是:
“二十八宿次位经”作为天文资料,……其观测时期可分为公元前450年及公元
200年两组。……二十八宿次位经本身便是《石氏星经》的的组成部分。[6]
但是新出的研究成果却不支持上述结论。因为此问题是与《石氏星经》问题密切联
系在一起的,胡维佳既已论证《石氏星经》为晚出,当然也不会认为《二十八宿次
位经》能早至战国秦汉,胡氏的论断是:
《开元占经》所载二十八宿星度是先天二年(713年;即开元元年)或其后不久的
观测结果,而今存最早的二十八宿去极度表《次位经》应是唐初或稍前观测的。
[7]
这一论断自然与他对《石氏星经》的论断同进退。
这里还有两种编撰年代介于《二十八宿次位经》和《开元占经》之间的作品,即麟
德元年(公元664年)李凤所撰的《天文要录》和麟德三年(公元666年)萨守真所
撰的《天地瑞祥志》,需要一提。此两作品皆只在日本保留下了残缺的抄本。席泽
宗院士曾对这两份残抄本作过研究,他的结论是:《二十八宿次位经》通过此两作
品过渡到《开元占经》(中的三家星经)。[8] 这一结论也为胡维佳所赞成。
11
对于伯卷2512中的“石氏、甘氏、巫咸氏三家星经”这部分内容,潘鼐在他的著作
中费过不少篇幅。他主要是仔细统计和比勘了三家的星座和星数,最后论定为星官
283座,星数1464(或1465,因对“神宫”一星的处理而异)。[9]
其实三家星的问题,也是中国天文学史上不可忽略的重要问题之一。应该在此作一
简要交代。
中国古代的天文星占之学,曾分为不同门派,各有承传。从现在所掌握的材料看,
当初石氏、甘氏和巫咸氏三家,各有自己的星经和星图,所占之星也不相同。但是
他们的原始资料并未能直接传下来。《开元占经》中保存了三家的星占资料,如前
所述,星表可能出于后来所测,但甘、石作为星占学家,历史上确有其人,应属无
疑;巫咸的问题就比较玄一点。[10] 潘鼐甚至认为,所谓巫咸之星,其实就是陈
卓自己所补入的,不过托名巫咸而已。其说也颇能成理。[11]
三家星经·星图承传史上的关键人物是陈卓。陈卓生卒年已不可考,正史中亦无传
记。但从《晋书·天文志》及《隋书·天文志》中可知,他原是东吴的太史令,西
晋灭吴后,他与许多原东吴上层人物一样,出仕西晋朝廷,在晋武帝时任晋朝的太
史令。这一事实足以说明他在当时天学界的重要地位──西晋朝廷在灭吴之前已经
接收了曹魏和蜀汉的两套天学家班子,陈卓如果艺业平庸,恐怕就轮不到他来当新
朝的太史令。及至永嘉南渡,陈卓看来也旧地重游了──公元317年西晋灭亡,晋
元帝即位于建康,建立东晋王朝,陈卓以太史令的身份参与了登基大典吉日的选择
。此后在史籍中就见不到陈卓活动的踪迹了。
陈卓在东吴太史令任上完成的一件大事,是将三家之星整理汇总。《隋书·天文志
》记此事云:
三国时,吴太史令陈卓,始立甘、石、巫咸三家星官,著于图录,并注占赞,总二
百五十四官,一千二百八十三星;并二十八宿辅官附坐一百八十二星,总二百八十
三官,一千四百六十五星。
自陈卓汇总三家之星后,就出现了如何在汇总的星图中区分各家之星的问题。古人
想到的办法,是在星图中用三种不同的颜色来标识三家之星。此法原很自然,但因
后世约定不同,也引出一段“星三色事”的小小公案。刘宋时太史令钱乐之,铸铜
浑天仪,首开此法。《隋书·天文志》记此事云:
宋元嘉中,太史令钱乐之所铸浑天铜仪,以朱、黑、白三色,用殊三家,而合陈卓
之数。……(隋文帝)乃命庾季才等参校周、齐、梁、陈及祖暅、孙僧化官私旧图
,刊其大小,正彼疏密,依准三家星位,以为盖图。
钱氏的铜制浑天仪,当然未能流传下来。庾季才所撰的《灵台秘苑》中倒是有星图
多幅,但此书传世的版本是北宋王安礼等人重修的,其中的星图,究竟是北宋之物
还是隋周之际的旧物,抑或是更早时代的遗物,已不得而知矣。
钱乐之以红、黑、白三色区别三家,用在铜制的仪器上当然可以,后来用在墙面、
绢帛或纸上时,白色会与底色混淆,就要变通了。在北燕冯素弗墓中,石椁内顶星
图(只是星象图──并不反映诸星的精确位置)用了红、黄、绿三色;唐章怀太子
墓后室顶上的星象图用了金箔、银箔和黄色;而在伯卷2512中,明确记载着:
石氏中官六十四坐二百七十星赤,石氏外官三十坐凡二百五十七星……赤;甘氏外
官四十二坐二百三十星……黑,甘氏中官七十六坐二百八十一星皆黑;巫咸中、外
官四十四坐一百三十四星黄。
在伯卷3589的《玄象诗》(不全)中,也用同样的方案标识三家星(石氏、甘氏、
巫咸氏星前分别书有“赤”、“黑”、“黄”字)。此两卷中虽无星图,但可以从
斯卷3326中看到不同星色的标识──甘氏之星用黑色圆点,石氏与巫咸之星在黑圈
中涂以红色。另一幅传世的敦煌卷子星图,通常被称为“紫微垣星图”(敦煌县博
物馆藏品58号),也用了同样的标识方法。
此外史籍中还有不同的标识记载,如北宋苏颂《新仪象法要》中的星图、日本的《
格子月进图》(约公元1100年,被认为是日本最古老的星图)、南宋叶绍翁《四朝
闻见录》甲集“词学”条记徐子仪考试事,等等。兹将史料出处与三家星色给出一
览表如下:
————
石氏 甘氏 巫咸
《隋书·天文志》记钱乐之铜仪 黑 红 白
敦煌卷子伯卷2512 红 黑 黄
敦煌卷子伯卷3589 红 黑 黄
敦煌卷子伯卷3589 红 黑 红
敦煌“紫微垣星图” 红 黑 红
宋苏颂《新仪象法要》卷中 红 黑 黄
日本《格子月进图》 红 黑 黄
南宋叶绍翁《四朝闻见录》甲集“词学”条 黑 红 黄
星分三色,只是早期星占学门派的历史遗迹。自陈卓汇总三家之后,从实际应用的
角度来看,已经没有多大意义,所以以后的星图逐渐取消了这种多此一举的区分,
也就顺理成章了。
12
伯卷2512中的《玄象诗》,是以诗歌形式描述天空星象的通俗作品,虽名曰诗,实
无文学价值可言。兹举其首尾若干句以见一斑:
角、亢氐三宿,行位东西直,库楼在角南,平星库楼北,南门楼下安,骑官氐南植
,摄角梗招摇,以次当杓直。……北斗不入咏,为是人皆识,正北有奎娄,正南当
轸翼。以此记推步,众星安可匿?
伯卷3589中也抄有《玄象诗》,不全,且与伯卷2512中的编排有出入,但题有“太
史令陈卓撰”字样,因此潘鼐认为应将《玄象诗》的作者定为陈卓。[12] 但细玩
这些如此通俗质朴的文句,似乎不象陈卓这种人物以及那个时代所应有──当然这
仅仅是感觉而已。
与《玄象诗》相比,另一首同类作品《步天歌》要重要得多。
《步天歌》有文本传世。《新唐书·艺文志》三“天文类”称:“王希明丹元子步
天歌一卷”;此外郑樵《通志》、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晁公武《郡斋读书志
》等书中也皆有著录。但对于王希明是隋代人还是唐代人,以及他和“丹元子”是
否为同一人,历来有不同说法。据我所见,以今人陈尚君教授之考据最为可信,所
见文本亦以陈氏点校者为最佳,[13] 今采其说:王希明,唐人,开元年间曾任右
拾遗内供奉,著有《太一金镜式经》十卷,“丹元子”应视为其号。
《步天歌》用七言歌行形式,描述陈卓所汇总的283座星官共1464星。在文采上明
显比《玄象诗》好些,姑举其北方七宿之“牛”为例:
六星近在河岸头。头上虽然有两角,腹下从来欠一脚。牛下九黑是天田,田下三三
九坎连。牛上直建三河鼓,鼓上三星号织女。左旗右旗各九星,河鼓两畔右边明。
更有四黄名天桴,河鼓直下如连珠,罗堰三乌牛东居。渐台四星似口形,辇道东足
连五丁。辇道渐台在何许?欲得见时近织女。
《步天歌》最重要的意义在于,它是迄今所见最早确立“三垣二十八宿”天区划分
法的文献。二十八宿早已有之──它的起源是一个非常令人困惑但又是非常迷人的
问题,我们下文还会谈到。三垣者,太微垣、紫微垣、天市垣也。其雏形在《史记
·天官书》中已经初具,其名称在《玄象诗》中也已经出现,但到了《步天歌》中
才算真正确立,此后就一直被沿用下来,长达一千二百年左右。明末耶稣会传教士
输入西方天文学,清代以欧洲天文学作为官方天文学的理论基础,也只是建立中西
星名对照而已。直到二十世纪中国全盘采用西方的现代天文学,三垣二十八宿的传
统天区划分才被放弃。
在《玄象诗》和《步天歌》前后,还有一些铺陈描述星象的作品。相传东汉张衡曾
作《天象赋》,但已佚失。北魏太武帝时太史令张渊作《观象赋》,隋唐之际李播
(李淳风之父)作《天文大象赋》,初唐四杰中的杨炯有《浑天赋》,宋朝吴淑作
《星赋》,元代汪克宽有《紫微垣赋》,到清代吴锡祺还有《星象赋》。这些作品
,除了《天文大象赋》较为专业化之外,都只能视为文人舞文弄墨之作,至多只能
算二三流的文学作品,不应与专业性质的《玄象诗》和《步天歌》等量齐观。这从
郑樵在《通志·天文略》中对《步天歌》的赞叹就可略窥一二:
臣向尝尽求其书,不得其象;又尽求其图,不得其信。一日得《步天歌》而诵之,
时素秋无月,清天如水,长诵一句,凝目一星,不三数夜一天性星斗尽在胸中矣!
此本只传灵台,不传人间,术家秘之,名曰“鬼料窍”。
换句话说,《玄象诗》和《步天歌》属于“天学秘籍”之列,而那些赋则不在此列
。
13
马王堆帛书中也有重要的天学秘籍。
马王堆帛书《五星占》。它被认为是目前所知年代确切可考的中国星占文献中最古
老的。其中载有金星、木星、土星三颗行星70年间的视位置表,年代是秦始皇元年
(公元前246年)至汉文帝三年(公元前177年)。从其内容中包括对五星的总论和
各论,但视位置表却仅有三星这一点来看,此件很可能尚非完壁。
总论及五星各论的内容,纯为星占学理论。如《五星总论》(这些标题皆为现代整
理者所加)章有云:
太白始出以其国,日观其色,色美者胜。当其国日,独不见,其兵弱;三有此,其
国可击,必得其将。
又如《火星》章云:
其与心星遇,则缟素麻衣,在其南、在其北,皆为死亡。
赤芒,南方之国利之;白芒,西方之国利之;黑芒,北方之国利之;青芒,东方之
国利之;黄芒,中国利之。
其它各星皆类此。
然而透过这些星占学内容,我们却可以从《五星占》中看出那时的天文学水准。据
席泽宗院士的研究,帛书中土、木、金三星的位置表,是根据秦始皇元年的实际观
测记录,再利用秦汉之际已知的行星周期排算出来的。[14] 帛书中给出三颗行星
的会合周期是:[15]
金星:584.40日;木星:395.44日;土星:377日。
这里不妨将《五星占》、古代巴比伦人及现代天文学所用的行星会合周期值作一比
较,见下表,单位已换算为年:
———— 《五星占》之值 古代巴比伦人之值 现代天文学所用之值
金星 1.600 1.599 1.599
木星 1.083 1.092 1.092
土星 1.032 1.035 1.035
《五星占》所用之值已经与现代天文学的数值相差无几。
马王堆帛书《天文气象杂占》。这是马王堆帛书中的另一件,也是典型的早期星占
学作品。共有占书三百五十余条,每条上面是用红或黑或红黑二色绘制之图,下面
是名称、解释及占辞。也略举几条占辞以见一斑:
赤云如此,丽月,有兵。
是是帚彗,有内兵,年大熟。
月食星,有亡邦。星出,复立;不出,果亡。
此件中的29幅彗星图形,因为学者们大举考证而名噪中外,常被单独称为《彗星图
》。其实此件纯为占望云气、天象之作,其主观上绝无任何现代意义上的科学动机
。
《天文气象杂占》中的云气之占,是一个长期传统中的早期作品,值得加以注意。
先举其第一列之前五项为例:
文字 图形
楚云如日而白 日
赵云 牛
中山云 牛
燕云 大树
秦云 女子
要在云中看出牛、树和女子,当然需要想象力和附会,但这种将各国之云和各种图
形对应起来的作法,却不是一位富于艺术家气质的作者一时的奇情异想,而是中国
星占学中长期存在的一种传统。例如我们可以在《晋书·天文志》看到如下论述:
韩云如布,赵云如牛,楚云如日,宋云如车,鲁云如马,卫云如犬,周云如车轮,
秦云如行人,魏云如鼠,郑云如绛衣,越云如龙,蜀云如[外口内禾]。
虽然其中未提到“中山云”与“燕云”,“秦云如行人”也与女子不全吻合,但在
《太平御览》卷八引《兵书》中,就有“秦云如美人”的记载。
再如第一列第十五项,图形为鱼,其下文字为“大雨”。鱼与大雨有何关系?查《
开元占经》卷四十九,其中有“风雨气如鱼龙行,其色苍润”之语,即可悟得《天
文气象杂占》此条占辞的意思是:出现鱼形之云,兆示将有大雨。
根据上述这类例子,《天文气象杂占》确实可以被视为后世星占学中许多传统说法
的源头。
14
在本章最后两节中,我们还得回到有文本(书籍)传世的星占秘籍上来──不过它
们的重要性不如上一章中所论各书那么大。
被归于李淳风名下的,除了前一章已讨论过的《乙巳占》之外,还有几种传世的星
占学著作。
《玉历通政经》上、中、下三卷,抄本,题“唐国师李淳风编撰”。上卷论天、云
、雨、气、虹、风、雷、雾、霜、雪、雹、霰、露、霞、地震、水旱、火灾等。中
卷论日月五星、流星、妖星、黄道及分野。下卷论三垣(太微垣、紫微垣、天市垣
)二十八宿诸星官及杂占。所论不出常见星占之说,而道德说教色彩颇浓,如上卷
有云:
天变者,父怒也。父道尊而严,垂戒者事之常。父不戒其子,子必自恣。天象变,
数有灾臻,人君不可不惧。地变者,母怒也。母道慈而爱,怒之鲜矣。地有所变,
人君不可不谨俟其命。天变可塞,以其戒之常也;地变无救,以其怒之鲜也。
书末又有“后序”一篇,题“唐国师李淳风撰”,谈到星占学家之处世立身,也有
些意思:
夫天道昭然,理无差忒。思测不至,占乃无验。苟能穷神知化,观象洞玄,占何所
不验欤?立占之法,本非袭吉,特以塞咎,故世治国安,指象陈灾,为君所戒,以
保邦于未危。世变国难,推象探章,察数未坠,以处身于无祸。乃安中问危,凶中
占吉之谓也。
其说与李淳风在别处多次表达的观点十分吻合。就总体观之,此书近似于《乙巳占
》的某种缩编本,谓系李淳风所撰,也不无可能。
《乾坤变异录》不分卷,抄本,题“唐司天李淳风”撰。内容亦不出常见的星占话
头,简单而浅陋,很难想象撰写了《乙巳占》的李淳风会写这样一本书。此书当为
后人伪托之作。
又有《改正观象玩占》一书,有时亦被归于李淳风名下。抄本十卷,要目如次:
卷一:天占 日占 月占
卷二:五星占
卷三:紫微垣 太微垣 天市垣
卷四:东方苍龙七宿
卷五:北方玄武七宿
卷六:西方白虎七宿
卷七:南方朱雀七宿
卷八:杂星变占 云气占
卷九:风角
卷十:天象杂占
全书结构与《乙巳占》有相当大的不同。创作年代也很难确定——因为中国古代的
星占学文献(以及许许多多其它文献)有着极强的继承性,往往大量因袭前代成说
,故从占辞上也很难看出随时代演变的迹象。据我自己个人的感觉,《改正观象玩
占》的年代应该比《开元占经》和《乙巳占》晚很多,说出于李淳风之手,恐不可
信。
15
还有几种传世的短篇作品,一般的天文学史著作中通常都绝口不提,也可略述于此
:
《星经》。题“汉·甘公石申著,南昌李溶校”。分上下两卷,共述星官167座。
每座先绘简单示意图,再简述星官位置,然后是其星占学意义及有关占法。举两例
如下:
天一星,在紫微宫门外右星南,为天帝之神,主战斗,知吉凶。星明,吉;暗,凶
。若离本位而乘斗,后九十日必兵大起也。光明,阴阳和也,万物盛,天子吉;星
亡,天下乱,大凶也。
太一星,在天一南半度。天帝神,主使十六神,知风雨水旱兵马饥馑疾病灾害之在
其国也。星明,吉;暗,凶。离本位而乘斗者,九十日必兵大起也。
此书有《丛书集成》本,但错讹颇多。题“汉·甘公石申著”,显然不可信。书后
有王谟跋,亦表示难以相信此为甘、石遗编,但认为可能与甘、石有关。
《通占大象历星经》。原收入《道藏》洞真部众术类,亦有《丛书集成》本,不题
撰人。内容与上述《星经》大同小异,亦为167官,仅各星官次序有所不同而已。
一望而知两者同出一源,或有传抄承袭的关系。
《云气占候篇》。题“韬庐子撰”,分上下两篇,有《丛书集成》本。所言皆望气
之说,且用韵文写成,例如:
王气所在,如千石仓,如城门楼,黄赤正方。
军上紫气,未易可当。紫气如虹,北斗征祥。紫如伞盖,贵在下方。青气变紫,贵
未可量。
其中当然也没有忘记将《晋书·天文志》中关于各国之云的论述用韵文改写一回。
《天文占验》。作者佚名,题“嘉禾梅墟道人周履靖校梓”,有《丛书集成》本。
主要是一些民间流传的气象谚语,文辞鄙俚,内容在有据无据之间,如“初一西风
盗贼多,更兼大雪有灾魔。冬至天阴无日色,来年人唱太平歌”(十一月占)之类
。
按现代学科分类概念,气象为两个不同学科,但古人所言之“天文”,实将今日气
象包括在内,故附论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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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对这些专题研究的较为详细的综述,请见潘鼐:《中国恒星观测史》,学林出
版社,1989,页51-55。
[2] 潘鼐:《中国恒星观测史》,页64。
[3] 胡维佳:唐籍所载二十八宿星度及“石氏”星表研究,《自然科学史研究》
17卷2期(1998)。
[4] 席泽宗:敦煌星图,《文物》1966年第3期。
[5] 胡维佳:《新仪象法要》中的“擒纵机构”和星图制法辨正,《自然科学史研
究》13卷3期(1994)。
[6] 潘鼐:《中国恒星观测史》,页97-98。
[7] 同本章第10节所引胡维佳论文。
[8] 席泽宗:敦煌卷子中的天文学,第4届中国科学史国际研讨会报告,悉尼,
1986。
[9] 潘鼐:《中国恒星观测史》,页99-110。
[10] 关于石氏、甘氏和巫咸其人时代的考证,参见《天学真原》,页77-89。石申
(又作石申夫)为战国时人,甘德为战国末至秦汉之际时人,巫咸原是殷帝太戊时
之著名巫觋,而后成为上古巫觋·星占学家之化身或代表,恰如后世言医术则曰黄
帝歧伯,称名医则曰扁鹊华陀也,故有一派星占之学附于其名下。
[11] 潘鼐:《中国恒星观测史》,页115~117。
[12] 潘鼐:《中国恒星观测史》,页133。
[13] 俱见陈尚君辑校:《全唐诗补编》,中华书局,1992,中册,页805~811。
[14] 席泽宗:中国天文学史的一个重要发现——马王堆汉墓帛书中的《五星占》
,《中国天文学史文集》第一集,科学出版社,1978。
[15] 会合周期,指行星从同一方向两次经过同一“角距”位置的时间间隔。这里
“角距”是指以地球为中心,地球和行星之间连线与地球和太阳之间连线的夹角(
在黄道上的投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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