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nvironment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qlt (疲倦了,开始休息), 信区: Environment
标  题: 野生动物的“奥斯维辛”from CCTV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2年08月07日09:07:45 星期三), 站内信件

自从我分配到北京工作以后,虽然我每年都要争取回趟兰州老家看望父母亲,但由于工
作的关系,却很少有机会在春节和老人团聚。
一九九七年春节,在深圳大学工作的姐姐决定这一年的春节从寒冷的西北把父母亲接到
深圳来过节。姐姐同时还向在武汉工作的二哥以及在北京的我发出了邀请,希望我们到
深圳来团聚。
每年春节电视台的工作都很忙,但是我知道已经有两年没见的父母亲这时肯定非常希望
我能去看望他们。父母都已年过七旬,人老了,好象就更想念漂在外面的子女。平时,
父母总是要求我经常给他们打电话,哪怕只是报个平安也行。要是偶尔我犯点懒,两三
个星期不打电话,父亲就会严正地提醒我:“你又有两个礼拜没来电话了!”末了,再
加上一句:“妈妈天天在念叨你。”几个孩子中,只有我是从小在母亲身边长大的,我
和母亲感情很深。每当听到父亲说这样的话,我都会感到深深的愧疚。
同事们也知道前几年我是怎样过的春节,非常理解地支持我调整了《东方时空》总主持
人的值班安排,我十多年来第一次在春节与父母团团圆圆地过了个年。
初一过后,姐姐提出全家出去玩一次。我的外甥建议去深圳野生动物园。他说,那里是
中国最大的野生动物园,有上百种动物,可以像在非洲的那些野生动物保护区里一样在
很近的距离看到狮子老虎。听上去,这个建议很诱人。于是全家一致同意。我万万没有
想到,小外甥的这个建议后来会导致我们发现了一个令人触目惊心的内幕。
深圳野生动物园位于深圳市郊的西丽湖畔,占地足有几十个足球场那么大。动物园的四
周是几米高的围墙和铁丝网,据说,铁丝网上通着低压电,用来防止野生动物跑出动物
园伤人。动物园里面到处是芭蕉、椰树一类的热带植物。动物园依山傍水,几条弯弯曲
曲的小路穿行于各个动物区之间。
在狮虎山下,我们坐上了一辆门窗紧闭的特制大巴士。大巴士带着我们进入一个有点像
美国电影《侏罗纪公园》里那样的一个巨大无比的双层大铁门,来到了狮虎山中。让我
有点失望的是,这里并不像外甥描绘的那样狮虎成群。除了在荒山坡上偶尔有一两只老
虎狮子躲在孤零零的小树下,懒洋洋地睡觉外,我们几乎没有看见什么动物的影子。
倒是在山下卖饮料和纪念品的商业区里,我们却看见五步一只老虎,三步一只黑熊,两
步一只猴子。只不过,这些动物的脖子上都拴着粗粗的大铁链。它们身边的主人在不停
地招呼游人过来和这些动物合影留念。和老虎合影一次三十元,狗熊二十元,猴子十元

我看见有一位游客走到老虎管理员的身边,交了钱,然后,站在老虎边上照相。不知什
么原因,那只老虎总是把脸扭向另外一面,无论管理员怎么呵斥,也无动于衷。
管理员走上前去,举起了手中的一支细细的铁棍,使劲地对着那只老虎的头猛抽了几下
,可怜的老虎顿时头破血流。终于,那老虎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把头转了过来。
看来是棍棒管教的成果,那些供游人拍照的野生动物大都非常地温顺和听话。只不过仔
细观察,你会发现他们眼光呆滞,看去似乎有点“看破红尘”的意思。处于职业习惯,
我拿出了相机,拍下了这幅景象。
这时,从动物园的另一处传来了一阵高音喇叭声,寻着声音,我们来到了一个体育场里
。原来这里正在举行一张大型动物表演。体育场里,狮子、老虎、大象、蟒蛇、天鹅、
孔雀各个披红挂绿,有的站在彩车上频频向观众们鞠躬作揖,有的则在驯养员的吆喝声
中排出各种不断变换的队形。体育场中央用大气球悬挂着几个大条幅,上面的字令人哭
笑不得。“百兽盛会”,“万众齐心建深圳”,“百兽欢腾庆回归”!我实在想不出把
这些野生动物有棍棒折腾到一块儿和香港回归这一中华民族的盛事有什么关系。
回到北京后,我在《东方时空》的《面对面》小栏目中,谈论了我在深圳野生动物园的
所见所闻,不能把野生动物当做“摇钱树”是这篇不足千字的小言论的中心。
几天后,我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那头的人一上来就说“小水,我是‘宗师’。”在中
央电视台的主持人中,大家习惯把资格最老,深受观众喜爱的著名主持人赵忠祥戏称为
“宗师”。时间一长,赵老师本人有时候在大家中间也半开玩笑地这么叫自己。
赵老师在电话里说,他看了我主持的那一期谈论深圳野生动物园的《面对面》深有同感
。他告诉我,深圳野生动物园还存在着更可怕的问题,他手里有一大摞这方面的材料,
来源绝对可靠。他说,我如果感兴趣,他可以把这些材料提供给我,也可以帮我联系,
进一步了解情况。
“我觉得你们真应该给他们‘丫’曝曝光,他们简直是在迫害动物啊!”平时很少出言
不逊的赵老师在电话里显得异常气愤。
赵忠祥老师曾因《动物世界》里那具有磁性的配音而闻名大江南北。近几年他又在主持
中央电视台的《人与自然》节目。也许是由于这样的背景和经历,赵老师酷爱动物,也
热衷与野生动物保护工作,而且,他身体力行。记得有一次我和他在外地,主人请我们
吃饭,好客者向赵老师推荐尝一尝当地的一些飞禽走兽,赵老师坚定又不失礼节地说:
“你就给我来碗炸酱面,我不吃那些活物。”在一九九七年举行的政协会议上,他还和
其他一些政协委员联名提交了一份建议加强保护野生动物的提案。
根据赵老师提供的材料和有关线索,我们作了大量的调查。随着工作的一步步深入,一
副副可怕的景象出现在了我们的眼前。
据动物园内部的材料显示,几年来,共有十几只老虎死亡。那么为什么老虎的死亡率在
这家动物园如此之高?动物园又为什么对老虎的死亡漠不关心呢?根据国家有关部门的
规定,只有动物园、马戏团等一些特殊单位才能按国家规定的调拨价格买卖一定数量的
野生动物。而国家的调拨价值又和国际国内野生动物的黑市价格有着及其悬殊的差价。
比如,一只活的东北虎国家的调拔价只有两、三万元,而在黑市上,一张虎皮就能卖到
十万元左右,在国外黑市就更是暴利,能够卖到四五十万元人民币。除此之外,虎骨、
虎肉也是能获取高额利润的东西。于是,社会上一些不法分子看准了珍惜野生动物所能
带来的巨大利润,不顾国家法律的严厉规定,铤而走险大搞走私贩卖珍稀野生动物的勾
当。而这些犯罪分子看准的一个突破口就是全国各地的动物园和马戏团。
我们还了解到,深圳野生动物园个别人甚至说过:野生动物,尤其是老虎,或者狗熊之
类的动物,死了比活着更值钱。动物死亡,除非特殊情况,一般动物园不需要负任何责
任,只要在动物数量增减表上注明时间和大概的原因就可交差。而这样的动物一旦告别
尘世,动物园会因此增加一大笔收入,因为任何一种受国家法律保护的野生动物的皮毛
骨血,五脏六腑,哪一样不是在市场上物稀价贵的玩意儿,这当然是在非法的地下黑市
上。
这些稀有物品还为他们拉关系、拍马屁提供了其他任何单位无法竞争的独特“贡品”。
更有甚者,一次动物园里开联欢会,园领导一时高兴,竟然让人把园里唯一一只国家保
护动物——一条大蟒蛇抓来,让厨师杀了给全园人吃。
然而,长期以来这个野生动物园却一直以野生动物的保护者自誉,人们对此也深信不疑
。一次,深圳海关一次罚没了四十八只走私的国家保护动物——穿山甲。海关的同志将
他们送到了深圳野生动物园。在他们看来,这些穿山甲只有在这里才能得到保护。善良
的海关人员决不会想到,恐怕至今也不知道,在这些穿山甲被送到深圳野生动物园的一
个月之后,四十八只穿山甲只剩下了一只。在动物数量增减表上写着的原因是自然死亡
和走失。
在这家动物园一处很隐蔽的地方,有一处神秘的建筑。在它的里面,有两个直径好几米
大的水泥酒窖。这里是深圳野生动物园的虎骨酒加工中心。动物园不仅私下大肆兜售从
这里酿制的虎骨酒,而且还向内部各个部门规定了销售虎骨酒的定量指标。等等,等等
。类似这样严重的虐待、残害、以野生动物营利的情况数不胜数,令人触目惊心。
当我把这些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盖导”后,“盖导”瞪着眼睛说:“这哪他妈的是野
生动物园啊,整个一个动物的‘奥斯维辛’嘛!”
五十多年前,德国纳粹用来迫害犹说摹鞍滤刮痢奔杏鹁巳澜纾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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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请示新闻评论部领导(这时《东方时空》、《焦点访谈》和《实话实说》、《新闻
调查》共同组成了新闻评论部),我们决定立即组成记者组飞往深圳。一九九七年初,
“盖导”、我和一名摄像记者作为“先头部队”赶到了深圳。我们的任务是进一步摸清
情况,尽可能掌握确凿的证据。一旦有了这些,评论部将派出特殊人员和设备增援我们
。临行前,我们制定一个策略:“悄悄地进村”,不要暴露身份,更不能打草惊蛇。
到了深圳后,我们有意挑选了远离野生动物园,地理位置相当偏僻的深圳东湖宾馆住了
下来。为了避免被人认出,我请了我在深圳的几位同学,分别以他们的名字替我们登记
了房间。到了房间后,“盖导”建议我不要随便进出饭店。
“没事你最好就呆在房间里。”,他认真地对我说:“我们先摸清情况,等到时候大规
模往上扑的时候你再上。”
由于这几年在《东方时空》和《焦点访谈》里主持了不少节目,此时我的知名度已经颇
高了,但是这也相应限制了我参与一些批评性节目的采访。许多编导都不愿意让我们这
样的主持人参与这样暴光性质的采访,原因是有时候需要暗访的时候,对方容易认出我
们,工作起来不方便。有一次,我们去化妆暗访贩卖盗版V CD的情况。我身上别着无线
话筒,戴上墨镜,脑袋上扣了一顶垒球帽,帽沿压得很低,走进了一家事先经待查确认
出售盗版VCD的小店。我故意用极不标准的普通话问小店老板,有没有“那种”V CD。老
板斩钉截铁地回答:“没有,没有,我们这里只卖正版的。”后来无论我如何引诱他,
说我是外地的,可以大批买,特爱看VCD,但是买不起正版的,等等,等等,小老板都一
口咬定,没有。无奈我只好作罢。但是就在我抬腿正要出门的时候,小老板在我身后漫
不经心地扔出的一句话,让我万分尴尬。“我们怎么敢卖呀,现在到处在打击盗版,你
们《焦点访谈》不也报道过吗?”原来这家伙早就认出我了!
虽然我们从许多方面了解到了不少关于深圳野生动物园的情况,但是这件事的最要害人
物是几位动物园的内部职工,他们掌握了深圳野生动物园几年来虐待、残害和以野生动
物盈利大量详细的数据和文字材料。临行前,我又和他们在电话里谈了长达两个小时。
我问很多具体的问题。我们了解到,就在我们到的前后,又有一批虎骨被倒进了酒窖;
这两天会有人来买虎皮;又有一些珍稀动物莫名其妙地死亡。
根据这些情况,第二天一大早,“盖导”和摄像机拿着一部特意从北京带来的“掌中宝
”家用摄像机,前往深圳野生动物园。我的任务当然是“在家留守”。到了动物园,他
们以游客的身份私下做了大量的探访,并用“掌中宝”,拍摄了虎骨酒窖的位置。他们
还记录下的各别动物园员工向游人兜售虎骨酒的情景。这一天的收获很大,也进一步证
实了我们事先掌握的情况。为了抓到更确凿的证据,我们决定向北京申请再派两个记者
来,相互策应,进行化妆采访。
第二天,我们的援兵就到了。两位摄像记者带来了秘密武器——一套超小型拍摄装置。

以前《东方时空》和《焦点访谈》的记者,在采访中也使用过偷拍的手段来记录某些丑
恶现象(比如出租车司机宰客、公路乱收费等)。但是,那时一般都是使用“掌中宝”
。办法是把“掌中宝”放进一个黑色的小提包里,在包的一侧再掏出一个窟窿,这样镜
头就可以透过提包拍到外面的情况。但是这种办法有一个最大的缺点就是容易被人发现
,因为镜头片是反光的。有时候一不小心,对方就会看见提包里面有东西晃眼。有了这
套拍摄装置,这种问题就基本上解决了。在不少暗访中,这种超小型装置发挥了决定性
的作用。有的时候从电视上看简直无法想象某个正在乱收费的人,怎么能够面对电视如
此“老实”交代。其实,这就是超小型装置奇效。
有了超小型装置,我们如虎添翼,“盖导”带着所有除了我以外的所有人马又一次前往
深圳野生动物园。按照事先的设计,他们分成两股。一股人去化妆采访,兜售虎骨酒的
情况。(“盖导”亲自挂帅),另一股则设法拍摄酒窖详细情况和其它一些可疑情况。
两股人员以游客的身份在大门口买了票,“启动”了所有设备,开始寻找目标。不一会
儿就有“目标”找上了门。一位牵着老虎让游人拍照的训兽员盯上了“盖导”,他若无
其事地走到“盖导”身边,问他:
“老板,要不要一点好东西?”
“盖导”故作天真,问他什么好东西。
“虎骨酒啦!”那人拖着长音回答说。
站在一旁的摄像将夹在身体一侧的“提包”对准训兽员,搭讪道:“多少钱?”
“一百八十一瓶,多买可以商量。”
“太贵了,你这是宰我们!”
盖导说着标准的北京方言,根据我们了解的情况,如果是批量买的话,动物园定的价格
是一瓶虎骨酒九十多元,动物园员工向游客兜售的虎骨酒都是动物园发给个人享用的。
有些员工知道这东西有人要,于是就高价出售。
经过几轮的讨价还价,“盖导”他们和训兽终于谈妥了价格,一瓶一百二十元。这时,
“盖导”故意装作不放心地问:
澳愕幕⒐蔷剖遣皇钦娴模俊?
“老板你们放心啦,绝对是真的嘛”。我们园里自己搞的,我们有两个大酒窖,老虎一
死就把骨头扔进去泡,没问题啦。”那人赶紧解释说,他一点也都没有注意到摄像记者
胳膊下面夹着的“提包”有什么问题。
“我们这里有虎皮卖呢,还有熊掌、熊胆,要什么有什么,都是外面见不到的啦!”他
拖着长音喋喋不休。“盖导”和摄像在一旁暗自高兴,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他们“套
”出了不少关于动物园的事情。最后,“盖导”假装被说服的样子,决定买那人五瓶虎
骨酒。对训兽员来说这可能是一笔不小的生意。于是他把手里的老虎交给了一位同伴,
带着“盖导”直奔他的宿舍。
在宿舍里,训兽员打消我们的疑虑,还拿出了他的工作证和身份证,以示证明。我们的
拍摄装作眼神不好,拿起工作证,放在眼前,同时把胳膊下面的“提包”往上一翘,手
里还在念叨着:“我看看你的工作证,X XX,深圳野生动园训兽员,噢,没错。”那样
子好像是在查户口,又好像是在对观众进行现场解说。看到摄像如此大胆地“偷拍”,
吓得“盖导”直用自己的身体去挡他,都无奈,摄像正在兴头上,根本没有理会“盖导
”的意图,躲开“盖导”的身体又继续拍摄。幸亏那位粗心的训兽员赚钱心切,完全没
有觉察这一切。双方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很快就成交了。
正在这时,那人腰间的呼机响了。“盖导”把自己的手机借给他,让他回电话,电话接
通了,只见那人频频点头,样子越来越紧张。他一边看着“盖导”他们俩人,一边嘴里
不断地说:“是吗,不会吧,啊?”放下电话。那人胆战心惊地问“盖导”:
“你们不是记者吧?”
“什么?记者?记者跑你这里干什么?”“盖导”装作莫名其妙的样子,“你要是怀疑
我们,那我们不买了。”
“没有,没有。”
那人生怕到手的生意跑了,于是赶紧说,“不过,你们可别害我啊!”
出了门,他们赶紧跳上了一辆出租车溜之大吉。
我们另一股带着超小型设备的记者,相对来讲就没有“盖导”他们这样惊险,他们大摇
大摆地爬到酒窖跟前,拍摄到了房子里面的情况。他们又扮作商人,走进了动物园一间
办公室,询问是否能够买珍稀动物毛皮。之后他们又来到动物园外面的一排小餐馆,了
解到了许多情况,他们甚至还在一家小餐馆中坐了下来要了点吃的。根据餐馆老板的推
荐,他们还要了一瓶虎骨酒,一边吃,一边跟老板聊起了动物园里的事情。
“你们这样靠着动物园,肯定能搞到正宗的东西了?”
记者故意问得很神秘。
“没问题啦,什么珍稀动物都可以啦。”老板一点也不隐讳。
“动物园一年要死好多个动物,大家一起发财嘛。”老板指指远处的动物园,又指指自
己的餐馆。
……
写到这里,我已经不能继续往下写了,从深圳回来以后的好长一段时间,“奥斯维辛”
这四个字还时常会猛然间出现在我的脑海。从那以后,每隔一段时间,我都要带着女儿
去一次动物园,每次都要带她把动物园里所有的动物完整看一遍,因为潜意识里,我生
怕等女儿长大后,有些动物她就再也见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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