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eography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totoro (猫中之龙,御风而行), 信区: Geography
标  题: 河流的颜色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3年12月17日15:55:45 星期三), 站内信件


　　河流最初留给我的记忆并不是水声，而是它的颜色(除了河水的颜色，还有细
沙、鹅卵石和青草的颜色)。其实河水一直在哗哗作响，一条不深的河流只能以无
休止的流动来证明它的存在。通常，河水在舒缓地流着，甚至称不上有什么波浪。
在一些水深的河湾，河水仿佛注入了时间的洞穴(那是一个无底的黑洞)，停止了喧
哗，它平静得像一面崭新的镜子。清澈的河水从浅浅的河床上流过，然后注入了河
湾，并没有惊动河流巨大的蓝。只有蜻蜓才在它的表面划出一圈圈涟漪，犹如镜子
边缘镶嵌着的黄铜花纹。
　　这是一种不含杂质、深不可测的蓝，它跟水面上倒映的夏日天空保持着同一种
纯粹的颜色。我非常喜欢这种颜色，每当我在喧嚣烦躁中感到身心俱倦的时候，我
就会回到昔日的记忆之中，跟这条河流交谈并重新获得安宁。
　　这一次，河流呈现给我的是浑浊的黄色。那是一种跟我们的皮肤相似的颜色。
在春天和初秋，河水涨潮并泛滥，从山上、沟壑和溪涧汇流下来的雨水使河流饱满、
自大而最终变得一片污浊。河水变黄是因为山上的黄土，河流就像一瓶清水那样
被一包墨水粉染上了另外的颜色。河流发出阵阵轰鸣并迅速地奔涌向下游，它挟裹
着破损的树枝、香蕉树和破木板诸如此类，泛着白色的泡沫，仿佛一股新的潮流或
势力不由分说地带动着那身后的一切。
　　但无论河水如何汹涌和咆哮，它也无法脱离它的河床。世上的河流并不能脱离
它的两岸而存在。倘若河水是一头野性未驯的野兽，那么河岸就是一只牢固的铁笼，
它限制着河水的流量和速度。然而，所有关在铁笼中的猛兽都会失去野性。只有
一次例外，那种浓郁、鲜明的黄色长时间地映现在我的脑海里，以至我一想起这条
河流，记忆中只留下一片辽阔、汹涌、疯狂的黄色。
　　那是1975年，南方一带出现了百年难遇的特大洪水。当时我只有三岁，我无法
说清这次洪水带给我的启示。我只是清晰而固执记住了一片苍茫的黄色。据说，这
片黄色漫漶过河岸，抹掉了河流两岸稻田的绿色，甚至淹没了村口的池塘，生产队
的塘鱼趁机跑了个精光，我家就在村口上，洪水差点漫入了我家的门槛。几天后，
洪水慢慢退却了，田里的甘蔗被冲得东倒西歪，豆荚桩和丝瓜桩被连根拔起早已不
知去向，水稻和蔬菜则被大水冲走了大半……道路和田野一律涂上了滑腻的泥油，
河水虽然退去了，但它依然在陆地上留下了它的痕迹。莫非这就是河流的影子？如
果不是，它的影子隐藏在何处呢？
　　无论如何，这场洪水使我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想不到一条如此温情脉脉的小河
，也会肆虐和暴怒，它似乎要摧毁和卷走一切。它几乎破坏了我对河流的美好记忆
。我曾无数次猜想过河流的影子是什么，追寻一切事物的影子成了我童年的爱好。
影子让我感到恐惧，只有弄清它才能减轻我内心的恐惧。我试图了解影子的秘密。
后来，我了解到一个令人震惊的事实，事物之所以会有影子乃是因为太阳或灯盏的
照耀。
　　而我无法找到河流的影子。清澈的水面映照着天空、云朵和鸟群的影子，甚至
发光的太阳和圆月，但它的影子隐匿在何处呢？河流具有镜子的平面和性质，但它
是流动着的，流动着的事物不会被打碎，这正是它迥异于镜子的地方。我不知道镜
子是照不见自己的。后来，我错以为水中的鱼就是河流的影子。鱼群在水中游动着，
它们长着黛青色的脊背和雪白的肚皮，它们在水中仿佛利刃一样击刺，有时又突
然像铅块一样沉入了水底。
　　当又一个夜晚降临的时候，我终于放弃了探寻事物影子的努力，黑夜抹掉了一
切事物及其影子之间的界限，它使一切事物蒙上了黑色的面纱。我不否认黑夜对我
的打击，我的悲伤总是伴随着黑夜降临。黑夜概括并抽象了一切事物的阴影。黑夜
是如此的广阔而坚固，使人类的烛火始终被覆盖于它的巨翅之下。但黑夜也使事物
露出了另一个侧面的真相，它暴露了一切它所想掩饰的。譬如星辰、灯盏和萤火虫。
白天所不能闪烁的东西，终于在黑暗中露出了它的脸庞。
　　我在黑夜中了解到河流的另一个侧面，在夏日的星空下，河流怀抱着满天星斗，
它在黑暗中露出了白光，仿佛是星星使它全身发亮。而星星一直在下沉，最终要
沉入银河系的深处，曙光初露，只有启明星才会坚持到天亮，其他的星星都会在黎
明中退隐、消逝。　 

--
※ 来源:·哈工大紫丁香 bbs.hit.edu.cn·[FROM: 202.118.229.1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