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eography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Gforce ()第三个代表(), 信区: Geography
标  题: 古道乡村——鄯善:吐峪沟三记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Fri Jan 28 11:33:59 2005), 转信


  一、摇桑子

  小时候,有次老爸去吐鲁番运送物资,回来时给我和弟弟带回一篮白紫相间的“好吃”的东西。这东西因天热,两样颜色粘在一起,上面盖了一层嫩绿毛茸的圆叶子。老妈用水洗干净盛在盘子里,端给我和弟弟。两兄弟风卷残云地吃完了才问老爸,这“好吃”的东西是什么?老爸笑着说,是桑子。

  以前没吃过桑子是因为我们那个小镇不种植。甜中有酸、像蚕茧一样的桑子留给那个“好吃”的东西很少的时代的我很深的印象,往后,就老想着桑子。

  上大学时,班上有个女同学,长得特漂亮,像维族,大眼睛,浓眉毛,家在吐鲁番,会一口流利的维语,但汉语却很结巴。后来才知道,她是在吐鲁番农村长大的汉族人,那个村子只有她家是汉族,剩下的全是维族。至于她的父母是怎么到的维族乡村,现在才明白,是60年代插队去的。

  那个暑假她邀请我们几个同学到她家玩,坐了好几个小时的火车,匆匆忙忙地在她家只呆了几个小时,又得返回离她家200公里外的城市。但那天,我却吃饱了她家桑树上的白桑子。

  后来我便常去吐鲁番,不是去考古、探险等户外活动,就是带内地的朋友参观吐鲁番的文物古迹,从一个景点匆忙地到另一个景点,给他们讲吐鲁番的历史,极少去长满桑树的村子。

  这个周末,和几个朋友去了吐鲁番。

  5月,吐鲁番三十里风区常刮七、八级大风,吹到盆地上空,黄沙笼罩着大地,灰蒙蒙的。

  火焰山南麓很奇特,从天山发源的河水渗入坎儿井后,再从山中渗出流到地面,形成地上明渠,滋润着南面的几片小小绿洲,每个绿洲都是葱郁的林田和搭在架上正在生长的葡萄。

  葱绿的林带里长着桑树,每棵桑树几乎都有几十年的树龄,高大、伸展,遮护着烈日下的土屋以及土屋里居住的维族乡民。

  桑子即将上市,满树挂着白桑和紫桑,桑树遮天蔽日地遮住了乡村小路,也遮住了林中土屋。

  老远就看见树下有好多巴郎(小男孩)爬在树上摇桑树,克孜(小女孩)蹲在地上往花裙子里拣摇落在地上的桑子。小雷5岁的女儿丫丫嚷着要下车和维族小朋友玩(她不知道维族小朋友在摇桑树)。等到了树下,丫丫就自来熟地和语言都无法沟通的维族巴郎、克孜蹲在地上拣桑子。她学着他们拣了一手心桑子,再到树边的河渠中用清水冲洗一下,塞进了嘴里。

  其实还没到桑树林时,我就想起自己生活在新疆30多年却有10多年没吃桑子了,尽管往年也在城市的巴扎上见到推了板车的维族商贩叫卖,但总没前两次吃桑子的那种甜蜜和诱惑,也许是那时吃桑子的滋味更特别。

  看着丫丫和那帮维族小朋友爬在树上、蹲在地上,我们也情不自禁地加入了进去。

  熟透的桑子呈白色、紫色,不熟,略显青嫩。桑子夹在桑叶中,拽着桑树枝轻轻一摇,熟透的桑子就跌落满地,然后,一帮大人和小孩开始低头仔细地拣着。

  这个季节,农村没人管摇桑树、吃桑子。吐鲁番盆地的桑树太多,桑子十天半月的成熟期,人们无法保留这种季节性很短的应景水果,于是,便大多在树下铺上一块大布单,摇,摇下的,捎到城里卖几个零花钱。

  桑子只是桑树的副产品,主产品是桑叶,给蚕吃,蚕吐丝,丝织绸。

  几个维族老人坐在路边的土屋旁看我们摇桑树,还不时地用维语对我们说着什么,小巴郎就喊着大嗓门纠正我们落在地上的桑子哪些可以吃,哪些不可以吃。

  据说蚕桑传入新疆大概是在2000多年前的汉代。古时西域三十六国的于阗国王向汉王朝纳贡并求亲,见中原的桑树很多,就悄悄地给远嫁于阗的汉家公主说,我们那里没桑树,没桑树就没丝绸,你到了于阗就没丝绸穿了。当时的汉朝是不允许蚕桑外传的。汉家公主便将蚕桑种子藏在自己的发簪里,过关检查时,谁也不敢检查公主的发簪,于是,中原的蚕桑便“悄悄”地在西域燥热的土地上年复一年地繁茂到了今天。

  蚕桑到了西域,极其适应这里的气候。在南疆的和田、喀什和吐鲁番等地尽情地茂盛着,给西域这片荒泽沙碛中的片片绿洲带来了绿意,继而也就形成了蚕吐出的一条路--丝绸之路。

  火焰山正当丝绸之路的北线要冲,丝路上繁忙的驼队在这里歇脚的同时,也把东西方的文化带到了这片干爽地带,并历经千年演绎成佛教、伊斯兰教甚至景教、摩尼教积淀很深的文化绿洲,供后人们去挖掘去研究。

  拣完可以吃的桑子后,一位穿了艾德丽斯绸的维族胖大妈提了个小篮子蹲在地上拣我们扔下不拣的桑子。胖大妈拣了丢弃的桑子是去喂羊的。

  小孩子们还在仔细认真地摇着桑树。我就想,摇落的桑子预示着新疆水果上市的季节马上就要到了。

  沙尘吹落了即将成熟的桑子,落得满地都是,几个维族老汉老太和小巴郎小克孜蹲在地上拣着,然后拿回家喂羊。

  二、圣人与圣徒

  吐峪沟麻扎就在桑树不远的吐峪沟里。

  穿过桑林小道,远远见火焰山的半坡上有很多大小不一的麻扎,往前走了几百米,就到了穆斯林的“七圣人麻扎”。

  数了数穹隆顶的麻扎,其中三个被一堵蜿蜒的土墙围拢在火焰山下,最大的那个挺立在半山腰间,圆顶上镶有绿色的彩釉。

  通往麻扎的小路铺在断陷的台地边,路上满是黄土,入口处坐着几个维族男人,眼睛盯着我们。

  峡谷中也满是桑树和白杨树,遮住了约有300年历史的维吾尔人杂乱的土屋,只有三个露出尖顶的清真寺高出低矮的土屋。

  麻扎村属鄯善县吐峪沟镇,坐落在火焰山中一条南北走向、长约20公里的吐峪沟大峡谷的南口,500多户人家,清一色的维吾尔族。

  这村子得名于半山腰间的这个“七圣人麻扎”。在维吾尔语里,麻扎是坟,而一般的坟是不能叫麻扎的,除非是葬有受人尊敬的贤人才佩叫麻扎。

  七圣人麻扎葬有伊斯兰教东进时5个从阿拉伯半岛来吐鲁番盆地传教的圣人以及第一个皈依伊斯兰教的人和他的一条忠实的狗,大约有6、7百年的历史。

  麻扎村的村民以他们守护着七圣人而自豪,因为,圣人几百年来一直护佑在他们身旁,教诲着他们,填充着他们的精神世界。

  七圣人的墓并非七个穹隆,七圣人只在那个彩釉穹隆中安息。穹隆建在厚实的黄土台地上,从入口到穹隆有20多个台阶。穹隆在没有晚霞只有沙尘蔽日的天空中更显得肃穆。

  从土路上到麻扎只有50多米,是个缓坡。坡边两侧有好几根木立柱,立柱上绑了色彩不一的布条,连和我们一起来的回族翻译小雷也不清楚这是什么意思。

  上到入口,恰好有十几个穆斯林从麻扎中走出,男男女女,带着一种虔诚。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来,也不只他们去往何处,只知道他们的心灵世界满足--从他们的表情和谈话中可以猜测出。

  更为“神圣”的是,麻扎村还有一位现代圣人--点了56年灯的传人,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也没问。这次就是冲他来的。

  点灯传人走出来,他并没看见我。他头上缠着白布,脸庞消瘦清癯,白胡子老长,缺了几颗牙。我上次来这里时和他有过一次短暂的交谈。

  我忽然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一下。他扭转身,先是愣怔了片刻,继而咧开嘴呵呵地笑起来,再后搂着我的肩膀:“老朋友嘛,我认识你!”

  随后,我们几个就站在麻扎口,在小雷的翻译下聊起了七个圣人。

  点灯传人73岁了,点灯的“工作”传到他已是第7代。按每个点灯人点50年灯,他的这个家族已在这里点了350年。

  点灯,是一项夜晚的“工作”--在圣人安睡的夜晚,点亮一盏明灯巡视麻扎一番,使圣人的光芒更加明亮,更加长久。这是麻扎村的穆斯林几百年来形成的不成文的规定。

  对于我这个非穆斯林,我不敢贸然踏上那条通往七圣人安息的那条仅有20多个台阶的“神”路(“神”这个字用得可能不恰当),尽管我很想了解一下穆斯林的世界,因为我从没进入过穆斯林庄严的祷告圣地,只有一次是隔着门缝瞧见他们面对西方虔诚跪拜的条形背影。

  于是问点灯传人,我们(指非穆斯林)是否可以进去看看(只是看看)。

  起先,点灯传人略显犹豫,旋即,他又搂着我的肩膀说,我们是老朋友,我带你们进去。

  应该说,非穆斯林是不能进入这七圣人的穹隆里的,但,我们还是被宽厚地允许了。小雷随即翻译了他的话:“你们是被允许进入的仅有的几次。”

  我有点诚惶诚恐,抬脚迈上台阶的一刹那,差点儿一个趔趄。我有种荣幸感。

  打开那把有点锈蚀的锁,七圣人穹隆里展开了一个伊斯兰的世界:面积不大、只有十几平方米的圣地,顶尖是阿拉伯特色,被分隔成8个圆弧的墙顶面上写满了《古兰经》经文,地上铺着花绿的大块地毯,地毯上放置着刚走的那些穆斯林敬奉的物品。

  5个圣人曾在这里传播了伊斯兰教,700年间,穆斯林们从没忘记他们,将他们视做圣人而日有所思,夜有所想着。

  穆斯林心灵中只有真主安拉,而安拉的使者便是圣人,七个圣人与这个圣徒在吐峪沟黄色的峡谷中相互依存着。

  点灯传人是真正的圣徒。

  三、点灯传人的家

  天近黑时,从麻扎回返。点灯传人一定要我们去他家看看。

  他家就在断陷的台地下,依黄土坡而建,门前一条从坎儿井流出的清水,院子里有两棵近百年的老桑树,树皮已经龟裂,但嫩桑子却挂满了树梢。点灯传人说这棵树是他爷爷栽种的。

  安顿我们坐在院里的土炕上,他很快提来一壶茶,掰碎了两个白面馕,招呼我们吃着。

  这个院落的建筑实在不敢恭维,那间土屋一面依黄土墙而建,三面是泥巴墙,另一间屋也是依另一堵墙建的。我们坐的土炕背后就裸露着黄土,几块碎土已掉在炕上。

  简陋的家居并没使这个第七代传人有什么埋怨,他在招呼我们的时候脸上始终露着笑容。

  点灯传人有5个儿子3个女儿,全在乡上和村上务农。他和老婆种了3亩西瓜哈密瓜葡萄,问他的年收入,他笑着,没能告诉我们。

  点灯并非是世袭的,而他的家族能够延续七代,是因为他的家族在村上的威望。他告诉我们,村上有很多人都想争他这份“工作”,但都没能争上。他说,点灯,既是一份荣耀,更是一份责任。

  “这种责任能不能传至你的子辈呢?”我这个问题的提出,使他沉默了许久。然后,他告诉我,他不能保证他的子辈能继承他的这份神圣职业,因为,孩子们已经见到了外面纷繁的世界,对吐峪沟,对麻扎,他们已不再那么眷恋了。

  点灯传人捋着胡子送我们离开他的土屋到村口时,我就想,但愿他的点灯事业能继续到第八代。

  离七圣人麻扎不远的峡谷中,有座2000多年前的吐峪沟千佛洞,尽管佛像佛经已被上个世纪西方所谓的探险家盗挖一空,但历史却并没有因此而丢失,沧桑的洞窟依然在悬崖峭壁上,剥落得模糊不清的壁画依然可以看出历史曾经的辉煌。

  佛教与伊斯兰教能相邻百米并存于一条宽只有一公里的窄峡谷里,这在新疆是不多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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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 see a world in a grain of sand,
And a heaven in a wild flower,
Hold infinity in the palm of your hand,
And eternity in an hou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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