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eography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Gforce ()第三个代表(), 信区: Geography
标 题: 古道乡村--山那边的哈纳斯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Fri Jan 28 11:42:21 2005), 转信
一、夜宿贾登峪
(一)去禾木
从布尔津到贾登峪时已是太阳快下山了。我们开着一辆捷达和一辆丰田海狮面包车沿着土石路往禾木蒙古乡去。
路很难走,满地是比拳头还大的卵石和片石块,稍不慎,尖角的片石就会扎破轮胎。而且路很窄,只有7、8米宽。路上还有不少的水坑,捷达车底盘低,不小心就刮了。
从贾登峪到禾木有30多公里,两辆车一前一后地行进在秋阳斜射的山谷里。
山谷里只有我们这帮人在走,几乎看不见其他人影。不时地有牛羊穿行在林子里,也不知山谷里人都去了哪里。天很蓝,路边的落叶松、疣枝桦和叫不上名的灌木呈现着黄、红、白、绿等,是我从没见过的那种五色层次。秋日的阿尔泰山谷很幽静,景色壮美。真想不到山里人怎么找到这处世外桃园,也怨不得那么多的游人纷纷到这里来。
到了半途上的一个居民点,有辆212停在路边。车上下来几个人,穿着厚实的羽绒服。像是游客,胸前挂着长镜头的照相机。
几个人站在我们的车前:“去不了禾木的。”“为什么?”“你们的车不行。”
太阳已经落进了寂静的山谷里。去不了禾木,掉头回返吗?阿辉提议,干脆我们住在这个小村吧。我说,行啊,看看住在谁家好。
推开搭建在山阳坡上的一户图瓦人家的木门,出来一位挺胖的妇人,一问,一间屋4张床,要200元钱。再细看屋内设施,木板搭出的床上摆了几床黑乎乎的被子。几个MM一个劲地朝阿辉摆手。
离天黑还有2小时多,再问原来那拨人,到禾木还有多远?一个哈萨克小伙说,“不远,十几公里吧。”
长期在新疆行车问路,我怕了这帮没公里概念的人--他们的“不远”,其实很远。就像我们那次在南疆阿克苏问一个维吾尔族养路工人,到阿图什还有多远,那人手一挥:“欧亚达!”(维族话:“那达!”[就是“那里的意思”]),于是我们走了好久好久才到了“亚达”。之后,才弄明白,他们的“欧亚达”,你要听他们的拖音有多长,如果拖得短,表明距离近;如果拖得老长老长,那你就望山跑死马吧。
这次,我是真的怕了这哈萨克小伙的“十几公里”。
阿辉走到我跟前:“试试?不行咱再掉头。”
招呼那群从内地来的朋友,继续开着车一颠两颤地前行。
没成想,刚艰难地走了2公里,前面驶来2辆越野车。错车时,那司机头探出车窗:“哥们,带钢丝绳了吗?”
“没啊。”
“那你们还是别骚情了,掉头吧。骚情就是牺牲啊!”(“骚情”,新疆土话,意思是“逞能”)
大伙听后,犹豫了,然后的一致意见是:掉头,回。
在狭窄的泥土路上掉了头。
回到贾登峪,天已黑得只能看见林中小木屋里点燃的烛光。
(二)
肚子饿得咕咕直叫。负责后勤的阿辉还没等车停稳就跳下车冲进了路边的一个饭馆。不一会儿又冲出来,叫着:“只有大盘鸡。”
“哇,好耶!”一帮广东mm兴奋地冲到阿辉面前,来了个“击掌燕鸣”,鱼贯进入了小饭馆。
贾登峪是布尔津县林场的场部,坐落在阿尔泰山间去哈纳斯湖的路途上。以前来哈纳斯从没注意有这几间饭馆。两年不来,变化不小。
饭馆是一回族人开的,屋里摆了一大两小三张桌子。没电,每个桌上插了两根蜡烛,屋角还有一个生着炭火的洋铁炉,冒着忽明忽暗的火光。
老板提来一壶热茶给大家倒上,这时才觉身上暖和些了。
阿尔泰山间的10月夜晚很凉,而且这晚还飘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在老板做大盘鸡时,又来了一拨游客,两男一女外加两个当地的司机——一个哈萨克人,一个蒙古图瓦人。
搭讪着,饭就做好了。听说我们也是从驴坛上纠集的驴,那游客哥们把他从禾木河边侃价买来并已让老板做好的所谓的哈纳斯“大红鱼”(其实不大,只有二、三十公分长)给我们夹来一条,让我们尝鲜。
然后闲聊着他们去禾木的收获。
(三)、
吃完大盘鸡,告别那几个哥们,天已经很晚了。索性今天不去哈纳斯湖了,便在深山处随意拣了一户林场哈萨克人的小木屋住了下来。
我们来的是两拨人马。那拨人少,他们住了那间里外有8张床的木屋,我们则住在另一间大通炕上。
哈萨克人家有电灯,但忽明忽暗,一闪一闪的。此时已到了晚上11点多,天空中挂着一只硕大的月亮和无数的星星。这晚是中秋节的第二天晚上。洪MM从上海带来的两盒月饼昨晚在额尔齐斯河边的北屯市消灭了一盒,今晚刚好再消灭一盒。就着微微飘着雨的夜空,大家伙裹着厚重的羽绒服,手上掂着西瓜、哈密瓜,瑟瑟地吃着,像是要把夜色吃掉——因为开心,从没在这寂静的山谷里吃过月饼。
吃完,开始铺床,但并不准备睡觉,因为大家都是从四面八方来的朋友,一路上就是看风景,也没时间聊聊“家常话”。于是,围坐在哈萨克人已经烧热的炕上,再在腿上裹了被子,自己介绍自己。
我们这帮驴是从论坛上招集来的,杭州的,北京的,上海的,广东的,新疆的。来之前只在乌鲁木齐的茶楼里聊过一阵子,然后就是穿越准噶尔盆地进入了阿尔泰山间。
小华从杭州来,一口的绍兴话卷在嘴里叽里咕噜的,像极了日本话,不仔细听,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素素的广东鸟语又细得让大家支起了耳朵,还是小韩和小高的北方方言好懂,而且小韩不时地笑啊笑的,也不知她怎么这么高兴。轮到司机说了,司机却学着素素她们的广东话,说着一路上遇见好风景时几个广东MM的“哇!哇!”声,“你们没别的感叹语词吗?”几个北方人问她们,惹得广东MM满床追着厮打。
小董从石河子来,不时地下了炕去添加炉子中的木炭,把屋子烧得暖洋洋的。
闹够了,也开始不停地打哈欠了,于是,分床睡觉,男左女右。可是问题出来了,小韩和小高是两口子,阿辉和安也是两口子,这四口子争着都要睡中间--晚上冷,可以搂抱在一起啊。于是又是一阵闹。最后,把那看着胖、一定会打呼噜的小高两口子拆散了,让他俩分睡大炕的两端。
小惠知道要这样睡觉,不乐意了:“我还从没跟我老公以外的男人睡在一个房间呢。”
那你睡哪儿?大伙问。
也的确没地方睡了。深山老林的,四处静悄悄,保不准还有夜游的野生动物来和你亲热。经我们这一吓唬,小惠不吱声了,将就点吧。于是,扯开脏乎乎的被子。
小蔡拿了个木棍顶住木屋的门:“谁起夜谁顶门啊。”
我没敢脱衣服。闻着被子上发出的羊膻味就想呕吐,只敢把被头盖在脖子下方,勉强入睡了。
(四)、
半夜睡不着,真的是小高在打呼噜,声响好大。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睡着的。于是就起来给炉中添柴火,一个人坐在炉边,看着他们的睡相,听着他们的鼾声。
推开屋门,天空居然下起雪来,覆盖在金秋阿尔泰山间的树枝上。门口卧着的羊和牛不时地叫着。
望着这仙境般的山谷,竟忽然想起自己独自多年走过的路途、想着多年走在路途时遇见的种种旅伴、想着自己这么多年来从一处走到另一处,无论是沙漠还是绿洲,无论是城市还是乡村,日复一日展现的平淡而又稀奇的各地景象--却也从没厌倦过,而且想永远也不觉满足地一直这么走下去……
就这样,这次又结交了四处来的朋友。
倏地,又冒出了一个想法--候鸟南迁。新疆人活着真不易,冰天雪地,严寒酷暑,还不如鸟儿,可以夏来冬去地南迁,虽然路途艰辛,长途跋涉,但……
回到热乎乎的屋子,钻进被子,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
(五)
早上是被牛和羊的叫声从大炕上唤醒的。走出木屋,小华狂叫起来,下雪了!
我躺在炕上,知道这帮10月间甚至一年间都没见过雪的人的感受是多么激动和疯狂。
洪MM比较腼腆,不大声张地走到横倒在山地上的一棵松树上捏了一团雪;小惠他们几个广东MM却不一样,尤其是那个jesi,满山跑去了。
早餐是哈萨克主人煮的奶茶,就着我们自己带的馕和阿辉拌的凉菜,站在满地是雪的山间草地解决了温饱问题。
然后开始收拾行装准备往下一个目的地哈纳斯湖进发。
还是司机小蔡聪明,没等我们“拔营”,走过来对我说,咱们买一只羊上去吧,那里的肉很贵的。于是又忙不迭地叫来那个哈萨克人,从山上的羊圈里抓了一只羊,念了一阵后把那羊杀了。
二、塔拉以及格楞、图鲁、巴图
(一)
到哈纳斯,我喜欢去图瓦人家里和他们闲侃。
在新疆呆的时间长了,对这块地域上的人文景观很在意。曾国藩说,“读书不读人则迂,读人不读书则油”。我不想迂也不想油,于是,通过对人的解读、对书的思索,来提高自己在生活中迂与油的变与不变。
图瓦人的祖先怎么到了山清水秀的阿尔泰山间这块仙境是谁也说不清的问题。有人说他们是成吉思汗大军的后裔。成吉思汗从蒙古高原崛起并西征到欧陆时,是沿着蒙古高原、杭爱山脉、阿尔泰山去了罗马。在阿尔泰青河大草原,大汗的老弱病残被告知,我们西征,带不动你们了,给你们羊和牛马,你们自己沿着这条金色的山自己照顾自己,去生存、繁衍吧。于是,这群老弱病残们从青河大草原走到了阿尔泰山谷并繁衍生息下来。
(二)
图瓦人过去不曾种养,只知道“弯弓射大雕”。
去年7月我去哈纳斯时便住在湖边的一户图瓦人塔拉的家里。塔拉老汉说,我小时候曾放养过蜂。那是苏联10月革命后从苏联翻山越岭来哈纳斯的没落贵族教我的父辈们的。后来,那群“老毛子”(新疆人称前苏联人为“老毛子”)回去了,图瓦人养蜂的也少了。
图瓦人历史上就猎获动物生活。动物越来越少,人口在增加,于是,开始学哈萨克人养羊,然后卖给从布尔津甚至阿勒泰来的收购肉、皮、毛的贩子,换点生活费用。也就这样生存下来了。
在阿尔泰山间的图瓦人,主要分布在布尔津县的禾木蒙古乡、哈纳斯湖边的哈纳斯村以及哈巴河县铁热克提乡的白哈巴村。
图瓦人属蒙古族的一支,也是新疆现在生活着的四个比较奇特的人种之一(其他三个是原先生活在罗布泊湖岸现在迁徙到若羌、尉犁县的罗布人、和田地区克里雅河尾闾的克里雅人、喀什地区麦盖提县乡村的刀朗人)。说他们奇特,是因为这四个人种原先生产、生活的鲜为人知。现在,旅游和开放,也就不神奇了。
(三)
塔拉也说不清他的祖上是怎么走到了这座阿尔泰山谷的。
走进塔拉家,67岁的老汉正在忙乎着喂他那几只羊。羊是他家惟一的收入来源。老汉忙完羊,领我们进了他家那间用阿尔泰山谷落叶松、疣枝白桦木搭建的平顶木屋。
屋里很黑,日落时分,没点灯。屋里也很简陋,只有两张床、几只碗,灶是用几块砖头架起来的。
老汉的老婆就蹲在地上的灶边给我们烧茶。我们和老汉坐在炕边,给老汉递上一支纸烟,老汉接过来,咂摸着。
哈纳斯因为近年的名声大噪,旅游开发也给图瓦人带来了忧愁。塔拉家过去就住在湖边的林地间,后来搬到了离湖3公里的山边。老汉说,明年还得搬,搬到湖西边更远的地方去。
老汉说这话时很伤感,感觉出他不想搬走。是啊,住了几辈子,猛然间要离开,就像要挪一棵树一样。
老汉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大儿子格楞和女儿已成家,在附近的山间单独生活,小儿子巴图在乌鲁木齐上中专。
(四)
格楞骑着一匹马来到家门口。和他父亲一阵叽里咕噜的图瓦语后,才看见坐在炕边的我们几个外地客人,对我们点点头,然后坐在炕边摸出一根烟闷头抽起来。
于是我便和格楞找话。格楞个头不高,脸庞黝黑,年纪估计有30多一点。
格楞只在乡上的中学读完便回家满山地放牧了。放牧是他惟一的工作,业余时间就是照顾儿子和照顾父母。他以前喜欢喝酒。他说,现在不喜欢了。问他为什么,他说喝酒伤身,误事,害人。
酒在哈纳斯的销量很大,每每有供销社下乡或是去县城,都要采购大量的酒。
格楞告诉我们,前几年村上有对有三个孩子的夫妇都爱喝酒。有次俩人到别人家喝酒,一喝就是3天。正是大雪纷飞的季节,3个孩子在家,最大的8岁,小的只有3岁,炉中的火熄了,孩子冻得受不了,又饿得受不了,就出门想到别人家去。冬窝子一家离一家很远,3个孩子在零下30多度的严寒中踩着雪窝子迷失在山谷里,最后掉进雪窝子里冻死了。死的时候,大的孩子紧紧搂着两个小的孩子。
这事对格楞以及山里的图瓦人很震动。格楞说,有人开始骂那些爱喝酒的人。但是,你想,深山老林里的冬天的确没一点事可干,不喝酒还能干什么?据说曾有人一连喝一个星期不出门。有些爱喝酒的,常用家里值钱的东西换了酒喝。
(五)
塔拉的老婆叫什么,我们没问。在我们聊天时,她一直不停地给我们续茶。
她的身体不好,患有严重的风湿病、关节炎等。在新疆的深山草原里,哈萨克、蒙古等牧人最易得的病就是由潮湿引起的病症。塔拉花了很多钱给老婆治病,还卖了不少牲畜,但还是治不好。
塔拉的老婆不会说汉话。我们只能通过塔拉和格楞来翻译。
哈纳斯很多图瓦老人都有疾病,而且是老年病。乡上的“赤脚医生”根本无法满山遍野、走沟串户地给人看病,于是,再加上穷,为了给孩子们省钱,很多老人就硬扛着不看病。
大部分图瓦人的生活比较贫困,有些人家根本没什么固定资产,但他们又不像哈萨克人那样开始借着哈纳斯的旅游业经商赚钱,比如出租马匹、开商店、饭馆、家庭旅社什么的。于是,穷,便成了图瓦人的通病。
格楞说,图瓦人是游客到哈纳斯必要寻访的一处“景观”,但湖边的图瓦人基本上是哈萨克人装扮的,图瓦人不善于经商。
格楞说,我也想开个商店什么的,也想改变一下家里的生活现状,但没钱,即使有钱,还得供弟弟巴图上学。
(六)
格楞的儿子图鲁,8岁,去年上小学1年级,今年辍学了。一是家里没钱,二是路途远。从家里到学校单程就要走将近一个小时,一天要走4趟,格楞没时间管。格楞也知道要想改变贫困只有读书学习的道理。他说,他对儿子的希望是学到知识才可以到外面去挣钱,挣了钱,才会吃好吃饱肚子。
说这话时,图鲁望着他父亲,沉默着。看得出,他渴望去读书。
这时,塔拉用图瓦语和格楞嘀嘀咕咕着什么,图鲁的脸上立即有了笑容。我问格楞你们说什么?格楞说,父亲让他考虑一下还是要让儿子去学校读书,家里再穷也得读书。
(七)
我们没见到格楞的妻子。
(八)
图瓦人选择了哈纳斯,哈纳斯现在要抛弃图瓦人了。
由于哈纳斯景区的整体开发,图瓦人开始从哈纳斯一步步地撤离。生活了几个世纪的湖给他们的留恋太多了,他们舍不得走。
格楞问我,“乌鲁木齐有这么好闻的空气和花草的味道吗?”我说,没有,想闻花香,家里有芳香剂。格楞挺了挺胸脯,“还是我们这里好吧?!”
我问他,你喜欢这儿?他说,“是,我喜欢这里的山,这里的水。躺是山上,看着白云,望着远处的哈纳斯湖,什么烦恼也没了。”
那你有没有不喜欢的?我问他。
“有啊。我不喜欢这里的人--有些人太爱喝酒。”
我继而问他,你没想过到外面的世界看看?
“想过,也去过。那年从哈纳斯去县城(布尔津),赶着马拉爬犁走了3天,我只在县城呆了3天就烦了。外面呆不惯。”
格楞说,图瓦人真的很留恋哈纳斯。出去过很多人,有的甚至到了阿勒泰市和乌鲁木齐学习和工作,但最后好多人还是回了哈纳斯。
格楞说,闯外面对我们图瓦人来说太困难了--没有文化,没有手艺,甚至语言不通。在我们这儿,随便推开任何一家人的门都可以喝上奶茶,吃上干粮。在你们城市里,谁家也不会让我进去。
(九)
哈纳斯小学现在开始为孩子们教授汉语。
(十)
回到乌鲁木齐,在那所中专,我找到了塔拉的小儿子巴图。
巴图的汉语已相当不错了,和我交流起来反倒是我的普通话略带有不少乌鲁木齐的土话。
说起哈纳斯,说起他的家,巴图很愿意和我谈。他说,我来乌鲁木齐2年了,了解了很多城市现代社会的情况,而且和我们哈纳斯做过对比。
我问他,那你对比的结果是什么?
“发展图瓦人的民族特色,提高我们的生活水平。”
巴图这两个点切入得很正确。
三、山那边的白哈巴
从哈纳斯湖畔到山那边的白哈巴村,我们走了不到一小时。半途中,因为一处突然闪现在眼前的景而让这帮驴子有点亢奋,嚷嚷着叫司机小蔡停车。
这处景的确美。从遮天蔽日的高山松林小道中穿行了半个多小时,眼前豁然一亮,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拐弯,路变得很宽敞,朝下俯瞰,一条很深的山谷里,绿毡般的草地像骏马的脊梁,光滑、细腻、柔软,草地上溜着几匹白马、枣红马和黑马,低头啃草,没有牧人牧放,显得尤其寂静。
这群人就急不可耐地奔下了汽车,摆出各种POSE照相,小华和小董就朝着远处静谧山谷里的那几匹马“噢”“噢”地高喊着,男生和女生的粗嗓音和细嗓音就糅合着回荡在山谷里。
我和小岳从车上搬下几个哈密瓜放在地上,取了刀,切开一芽一芽的,开吃。
我们这帮驴子是从网上召集的。本来是想寻一两个人,凑够一车人就出行,但帖子发出去,居然来了10多个。头天晚上在北屯市过夜时,安排好他们的食宿,我就和小岳找到我的朋友潘,再去了181团12连的一个瓜地往车上装了一车哈密瓜。这个季节哈密瓜已经开始拉秧,满地的瓜堆在地里,等着售卖出去。连队的农垦职工和潘熟悉,就让我们自己在地里挑瓜。拣了30多个金黄色的。
这边,抒完情的驴子们就蹲在车边吃瓜。这瓜因为是秋季的瓜,很甜,瓜中的糖分很高,吃完,手上黏糊糊的,光拿纸擦不拿水洗还洗不干净。
小华就嚷嚷着,在我们杭州,吃的新疆哈密瓜都是生瓜蛋子,好难吃。小岳就喊他,你把最后一芽吃掉,别浪费,回去你就吃不上了。
也是,新疆的哈密瓜到了内地,根本种植不出这个“味”来--哈密瓜必须在沙壤地里种,怕多水,要高温,白昼温差必须在15度左右,这样适宜于糖分在瓜中的储藏。最好的种植地是在沙漠边缘的小块绿洲上。
拐下那个大坡,没走多久,就到了白哈巴边防站。因为是属于哈纳斯边境区管辖,边防战士也就没检查我们的证件。
边防站只有一座不高的哨楼,面朝着阿克哈巴河,对面就是哈萨克斯坦共和国的一座不高的山丘,看不见那边有什么景物,和我们这边的草地一样,绿色。
在边防站门口下了车,不远处就是白哈巴村,大伙就步行去村里。
我没和他们一起走。先是站在边防站口看那个战士教一位穿着碎花裙子的女孩子骑马,估计那女孩子是这个战士的女朋友什么的。骑在马上的女孩子被马颠得一惊一乍地叫唤着,那战士就安慰她。抱了双臂看着这景,就想起自己刚毕业时拉着女孩子的手滑旱冰时女孩子的叫唤声。自顾自地就甜蜜浮想了一阵子。
待那战士和女孩子骑马走远了,我这才想起朝村子里去。
边防站口有座松树板建的木屋,就走近敲了敲门,出来一个半大的女孩子,我说我要骑你家的马,可以吗?小姑娘大概是怯,又听不懂我的话,就喊了屋里一个大小伙子出来。一说,那小伙子没说什么,牵了门边拴着的一匹马,叫我站在马跟前,我手抓了马鞍,他再用手顶着我的膝盖,一侧身,坐在马上,自在地朝村里走去。
白哈巴村实际叫阿克哈巴村,“阿克”在突厥语里是“白色”的意思,“哈巴”是一种鱼的名字。属于哈巴河县铁热克提乡的一个自然村,深居深山密林,终年与外界交往很少。这几年旅游开发后,来这里寻幽静的游客不少,也就带来了外界新鲜事物。一部分人就知道了商品经济,骑马、接待游客赚钱。
村子住着哈萨克族和蒙古族图瓦人,以流过村中林木茂盛裹夹着的一条不宽的小河为界分开居住,右边是哈萨克族,左边是图瓦人。
平常时候,从衣着和长相上看,图瓦人和哈萨克人没什么区别,皮肤黝黑,脸庞红润,逐草而牧,日落生烟。语言上,图瓦人和哈萨克人尽管都属于阿尔泰语系,但图瓦人为蒙古语族,而哈萨克人属于突厥语族的西匈语支克普恰克语组,但他们由于常年共居、交流,大致上,图瓦人使用哈萨克语的机会更多一些。
小民族并非弱民族,但在社会、生活的演进中,小民族就不自觉地吸收了大民族的语言和文字,因为,小民族的语言和文字使用的概率很少。
哈萨克人的祖先从河西走廊迁移到辽阔的天山草原后,进而又西进北上了巴尔喀什湖、伊塞克湖和阿尔泰山脉,游牧于深山草原,他们不愿离开深居的草原一步,就像鱼上了岸,没了生存空间一样。而世居于阿尔泰山林里的图瓦人更是保留了自身原始古朴的民风。尽管很多人想搞清他们到底是从俄罗斯的图瓦来的还是中国元大帝西征时遗留下来的蒙古人的后裔,但生活在哈纳斯和白哈巴的图瓦人根本不想知道(其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他们的老祖先是哪里的。
图瓦人的性格比较腼腆,见人很想躲开。我们遇见的好几个图瓦人就表现出这种态势。骑马过程中,我遇见好几个图瓦人,就朝他们打手势,说问候语,但他们漠然地从路中避让到路边。我就一阵内疚,仿佛是尘世中到来的人搅乱了他们桃花园般的宁静生活,打乱了他们固有的生存心态。那一刻,我曾勒马伫立在小道上,静静地思索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小小的图瓦人的举动。我甚至在想,我们是不是不该来白哈巴?
牵马的哈萨克小伙见我的马术还马虎,就远远地离开了我。反正这个小村袖珍得像一个大宅院,他也不怕我这个外来人骑了他的马丢失。我就抖了马缰绳,双腿夹紧马肚子,让马开始慢步走,目的是享受白哈巴的宁静。
这时,就见一个小伙子从前面走来,远远地我就下了马,待他走近时,我就和他搭话。
他还算不怯。我俩就站在草地上聊。他是白哈巴小学的图瓦教师,21岁,从县上的中学毕业后回的村中学校。村上一多半的哈萨克族和一少半的图瓦人,有20多个孩子就读。
也就这么多的聊天内容已经叫我心满意足了:毕竟我的简单目的达到了--我就想随时随地地和我不熟悉的人聊上两句。
那边,我们的驴子们已经走累了,躺倒在一处铺满金黄色白桦和松叶地上,旁边,就是那条流着清澈溪水的小河,河上杂乱的松树,远山上还有点滴的白雪。
远看,他们躺倒的姿势和周边的景物组成了难得一见的一幅水墨图画,我就朝他们抒着情喊:好美啊!
这抒情,是发自内心的。白哈巴的静谧使我从城市的喧嚣中回到了原始。
然后,我们就冒然走进一户图瓦人的家中。
白哈巴的牧民居住的都是木塄搭起的屋子,人居的,畜居的,门前一处平坦的院落,院落远处是牲畜的圈。
图瓦人的家对我们来说很新奇,不光是他们,包括我。这户图瓦人家的一个老爷爷和一群妇女小孩在屋里,不知道在干什么。迈步进屋时,他们一齐盯着我们望。然后,说,我们是游客,想在你家吃饭,你们接待吗?
那老爷爷其实也不大,估计有60多岁,白胡子,黑脸庞,高个子,穿了一件黑色的袍子,头上戴顶毡帽。他就站起来,告诉我们,他家接待过游客。问我们吃什么?
我说,炒几个菜,吃米饭。
老爷爷就朝那几个妇女嘀咕了几句,全都走出家门朝伙房走去,生火、架锅、拣菜、淘米。
我们一帮就开始和那几个小孩逗。
图瓦小孩倒不怕生,一阵子,我们就打成一片了,小华还拽了那个7岁的小男孩牵了马出去溜达去了。
这顿饭,那几个妇女弄了不到半小时就好了,素炒的茄子、土豆丝、大白菜、豆角,西红柿炒鸡蛋,还有炒的马肉、羊肉。
我们就坐在露天院子里的阳光下吃。放了一个长条桌子,菜都摆在桌上,围了一圈,分发了筷子、碗、茶杯,开吃。
妇女们的饭菜炒得满合我们口味。这几天在哈纳斯湖,一直吃的是羊肉拌面、抓饭,没菜吃,那一份不多分量的拌面要了我们40块钱。几个南方来的妹妹就发誓不吃哈纳斯的拌面,嚷着要吃青菜。这时,她们几个就不管什么“笑不露齿”的古训,唧唧喳喳地没了闺秀地夹菜吃着。
十多个人狼吞虎咽地吃着,第一次上的8个菜居然不够吃,半中间,又唤来主人家,照原样菜再上了一份,这才吃饱了,北京的小高是胖子,吃得腰直着。
吃完饭,就开始闲情逸致了。女驴和那些妇女小孩聊天,还拿了人家正在绣着的花毡花毯要取经,男驴骑马出去溜达。
我拿了爷爷家的毡子铺在地上,躺在院子里的太阳底下晒。
秋日深山里的阳光很舒坦,砸在身上,软绵绵的,一扫前几天在哈纳斯湖边松林里的阴沉,心情也就舒适多了。
我这次来哈纳斯,是第二次,上次是7月如火的季节,哈纳斯深山里是那种清爽和清新,这次是“十一”期间,满地的黄草,显示着牧场的丰腴。
不一会儿,一帮人就回了院子,也学着我,再横七竖八地躺在毡子上,晒太阳,睡觉。
懒洋洋地起来时,看表,是下午6点,太阳已经西斜。这一天的白哈巴,尽管只干了几件事--骑马、聊天、吃饭、晒太阳,但却是很悠闲的一天。对于来自内地的驴子们来说,静静地享受边陲牧民小村的一点点生活,也是一种放松和调剂,出外旅行,寻觅的就是一种未知的新感受。
向老爷爷家道别后,一群人走在村中的小道上。正是炊烟袅袅的时候,路上的哈萨克和图瓦人不多,只有羊群和马儿的身影。
路过那个边防站时,有个值勤的战士肩扛着枪目送着今天最后一批离开的游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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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 see a world in a grain of sand,
And a heaven in a wild flower,
Hold infinity in the palm of your hand,
And eternity in an hour.
※ 来源:·哈工大紫丁香 bbs.hit.edu.cn·[FROM: 202.119.32.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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