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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micheal (平凡的世界), 信区: Math
标  题: 哥德巴赫猜想 (7)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Thu May  4 18:32:08 2000), 转信

发信站: 南京大学小百合站 (Mon Apr 17 21:22:57 2000), 转信


  台风的中心是安静的。
  过了一段时间,不知是多少天多少月?“专政队”的生活反倒平静无
事了。而旋卷在台风里面的人却焦灼着、奔忙着、谋划着、叫嚷着、战斗
着,不吃不睡,狂热地保护自己的派性,疯狂地攻击对方的派性。他们忙
着打派仗,竟没有时间来顾及他们的那些“专政”对象了。这时有一个老
红军,主动出来担当了看守他们的任务。实际是一个热情的支持者,他保
护了科学家们,还允许他们偷偷地看书。
  待到工人宣传队进驻科学院各所以后,陈景润被释放了,可以回到他
自己的小房间里去住了。不但可以读书,也可以运算了。但是总有一些人
不肯放过了他。每天,他们来敲敲门,来查查户口,弄得他心惊肉跳,不
得安身。有一次,带来了克丝钳子;存心不让他看书,把他房间里的电灯
铰了下来,拿走了。还不够,把开关拉线也剪断了。  于是黑暗降临他
的心房。
  但是他还得在黑暗中活下去呵,他买了一只煤油灯。又深怕煤油灯光
外露,就在窗子上糊了报纸。他挣扎着生活,简直不成样子。对搞工作的
,扣他们工资;搞打砸抢的,反而有补贴。过了这样久心惊肉跳的生活,
动辄得咎,他的神经极度衰弱了。工作不能做,书又不敢读。工宣队来问
:为什么要搞1+1=2以及1+2=3呢?他哭笑不得,张皇失措了。
  他语无伦次,不知道怎样对师傅们解说才能解释清楚。工人同志觉得
这个人奇怪。但是他还是给他们解释清楚了。这(1+1)(1+2)只
是一个通俗化的说法,并不是日常所说的1+1和1+2。好像我们说一
个人是纸老虎,并不就是老虎了。
  弄清楚了之后,工人师傅也生气地说:那些人为什么要胡说?
  他们也热情支持他,并保护他了。
  “九一三”事件之后,大野心家已经演完了他的角色,下场遗臭万年
去了。陈景润听到这个传达之后,吃惊得说不出话来。这时,情况渐渐地
好转。可是他却越加成了惊弓之鸟。
  激烈的阶级斗争使他无所适从。唯一的心灵安慰从来就是数学。他只
好到数论的大高原上去隐居起来。现在也允许他这样做,继续向数学求爱
了。图书馆的研究员出身的管理员也是他的热情支持者。事实证明,热情
的支持者,人数众多。他们对他好,保护他。他被藏在一个小书库的深深
的角落里看书。由于这些研究员的坚持,数学研究所继续订购世界各国的
文献资料。这样几年,也没有中断过;这是有功劳的。他阅读,他演算,
他思考。情绪逐步地振作起来。但是健康状况却越加严重了。他从不说;
他也不顾。他又投身于工作。白天在图书馆的小书库一角,夜晚在煤油灯
底下,他又在攀登,攀登,攀登了,他要找寻一条一步也不错的最近的登
山之途,又是最好走的路程。
  敬爱的周总理,一直关心着科学院的工作,腾出手来排除帮派的干扰
。半个月之前,有一位周大姐被任命为数学研究所的政治部主任。由解析
数论、化数数论等学科组成的五学科室恢复了上下班的制度。还任命了支
部书记,是个工农出身的基层老干部,当过第二野战军政治部的政治干事。
  到职以后,书记就到处找陈景润。周大姐已经把她所了解的情况告诉
了他。但他找不到陈景润。他不在办公室里,办公室里还没有他的办公桌。
他已经被人忘记掉了。可是他们会了面,会面在图书馆小书库的一个安静
的角上。
  刚过国庆,十月的阳光普照。书记还只穿一件衬衣,衰弱的陈景润已
经穿上棉袄。
  “李书记,谢谢你,”陈景润说,他见人就谢。“很高兴,”
  他说了一连串的很高兴。他一见面就感到李书记可亲。“很高兴,李
书记,我很高兴,李书记,很高兴。”
  李书记问他,“下班以后,下午五点半好不好?我到你屋去看看你。”
  陈景润想了一想就答应了,“好,那好,那我下午就在楼门口等你,
要不你会找不到的。”
  “不,你不要等我,”李书记说。“怎么会找不到呢?找得到的。完
全用不到等的。”
  但是陈景润固执地说,“我要等你,我在宿舍大楼门口等你。不然你
找不到。你找不到我就不好了。”
  果然下午他是在宿舍大楼门口等着的。他把李书记等到了,带着他上
了三楼,请进了一个小房间。小小房间,只有六平方米大小。这房间还缺
了一只角。原来下面二楼是个锅炉房。长方形的大烟囱从他的三楼房间中
通过,切去了房间的六分之一。房间是刀把形的。显然它的主人刚刚打扫
过清理过这间房了。但还是不太整洁。窗子三槅,糊了报纸,糊得很严实
。尽管秋天的阳光非常明丽,屋内光线暗淡得很。纱窗之上,是羊尾巴似
的卷起来的窗纱。窗上缠着绳子,关不严。虫子可以飞出飞进。李书记没
有想到他住处这样不好。他坐到床上,说:“你床上还挺干净!”
  “新买了床单。刚买来的床单,”陈景润说。“你要来看看我。我特
地去买了床单,”指着光亮雪白的兰格子花纹的床单。
  “谢谢你,李书记,我很高兴,很久很久了,没有人来看望……  
看望过我了。”他说,声音颤抖起来。这里面带着泪音。霎时间李书
记感到他被这声音震撼起来。满腔怒火燃烧。这个党的工作者从来没有这
样激动过。不象话;太不象话了!这房间里还没有桌子。六平方米的小屋,
竟然空如旷野。一捆捆的稿纸从屋角两只麻袋中探头探脑地露出脸来。只
有四叶暖气片的暖气上放着一只饭盒。一堆药瓶,两只暖瓶。连一只矮
凳子也没有。怎么还有一只煤油灯?他发现了,原来房间里没有电灯。“
怎么?”他问,“没有电灯?”
  “不要灯,”他回答,“要灯不好。要灯麻烦。这栋大楼里,用电炉
的人家很多。电线负荷太重,常常要检查线路,一家家的都要查到。但是
他们从来不查我。我没有灯,也没有电线。要灯不好,要灯添麻烦了,”
说着他凄然一笑。
  “可是你要做工作。没有灯,你怎么做工作?说是你工作得很好。”
  “哪里哪里。我就在煤油灯下工作;那,一样工作。”
  “桌子呢?你怎么没有桌子?”
  陈景润随手把新床单连同褥子一起翻了起来,露出了床板,指着说,
“这不是?这样也就可以工作了。”
  李书记皱起了眉头,咬牙切齿了。他心中想着:“唔,竟有这样的事
!在中关村,在科学院呢。糟蹋人呵,糟蹋科学!
  被糟蹋成了这个状态。”一边这样想,一边又指着羊尾巴似的窗纱问
道,“你不用蚊帐?不怕蚊虫咬?”
  “晚上不开灯,蚊子不会进来。夏天我尽量不在房间里耽着。现在蚊
子少了。”
  “给你灯,”李书记加重了语气说,“接上线,再给你桌子,书架,
好不好?”
  “不好不好,不要不要,那不好,我不要,不……不……”
  李书记回到机关。他找到了比他自己早到了才一个星期的办公室老张
主任。主任听他说话后,认为这一切不可能,“瞎说!怎么会没有灯呢?”
李书记给他描绘了小房间的寂寞风光。那些身上长刺头上长角的人把科学
院搅得这样!立刻找来了电工。电工马上去装灯。灯装上了,开关线也
接上了,一拉,灯亮了。陈景润已经俯伏在一张桌子之上,写起来了。 
   光明回到陈景润的心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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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修改:.micheal 于 May  4 18:33:56 修改本文.[FROM: hitsat.hit.edu.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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