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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micheal (平凡的世界), 信区: Math
标  题: 与大数学家一席谈之五(Kline访问记)(转载)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Fri Apr  7 13:23:16 2000), 转信

                Morris Kline访问记(1986年) 
                G. L. Alexandersen 

    译者注:Morris Kline的名字对于我们并不陌生,他的 
《古今数学思想》早在1979年--1981年就陆续被翻译成中文, 
在我国数学界广为流传。他在数学教有、数学史、教学与研究的 
关系、理论与应用的关系等问题上都有独到的见解。尽管他的某 
些观点至今还在被人争论不休,但是译者相信了解这些观点和争 
论的实质,对于我国数学的发展和数学教育事业是大有裨益的, 
故将此文译出介绍给广大的数学工作者特别是从事数学教育的园 
丁们。 

    Morris  Kline是纽约州立大学Courant数学研究所名誉教授, 
近年来也一直担任着纽约市立大学Brooklyn学院的高级客座教 
授。他在纽约大学获得了博士学位并于1930年开始教书与研究 
生涯。1936--1938年,他在普林斯顿高等研究所工作。尽管目 
的是拓朴学的专门训练,但是他作为一个数学家的主要研究工作
在微分方程与应用数学方面。他曾主持Courant研究所电磁学研 
究室多年;获得过多种科学荣誉称号:Guggenheim会员、 
Fulbright客座教师、许多客座教授席位、以及纽约州立大学的 
杰出教师奖。 
    他写过许多研究性论文,以及许多关于数学教育的论文。他 
所发表的著作遍及数学《电磁学理论和几何光学》,《电磁 
波专题论集》、数学在社会中的作用(《西方文化中的数 
学》);《数学与物质世界》)、数学史(《古今数学思想》 
)和数学教育(《Johnny为什么不会做加法:新数学运动的失 
败》)等不同的领域。除此之外,他还写过几种教科书,其中 
有《文科数学》;《数学:一种文化探索》、《微积分: 
一种直观的和物理的方法》等。他还编辑了通俗读物《当代 
世界中的数学》,这本书中的文章都是从《科学的美国人》 
中收集来的。本访问记完成之后,他又出版了《数学:确定性 
的丧失。 

                早期反对“新数学” 
    Kline教授对于争论并不陌生,他是“新数学运动”的一个 
直言不讳的早期批评者。早在50、60年代,他就在《数学教师》 
(“数学教科书与教师”,“古人和今人”,“对高中 
数学课程的建议”)和《数学月刊》(“逻辑与教育”) 
上发表了一系列文章,对“新数学”过份的严密性和处理应用题 
材方面的失误进行了抨击。例如,他在“对高中数学课程的建议” 
中写道:“我们在陈述数学时不应要求尽可能严格,而应尽可能 
直观。对于那些学生不自觉就能使用的明显的事实,可以不加解 
释就接受它,采用它。学生们不会为一条直线能否将平面分成两 
个部份而辗转难眠。因此只须提供学生们认为是必要的证明就够 
了。鉴赏严密性的能力是学生年龄的函数而不是数学成熟程度年 
龄的函数。正如斯坦福大学的Max M. Schiffer教授所指出的: 
‘在数学中绝不要把逻辑的马车放到启发式的前面。’”在“逻 
辑与教育”一文中,他又重复了同样的忠告,这一次更多地是针 
对大学里的教师的。
    在他的著作《教授为什么不会教书:数学与大学教育的困境》 
之中,Kline教授呼吁加强大学建设并为更新大学教学质量 
的观念进行了有力的争辩。这本书引起了一些富有刺激性的讨论, 
甚至比他较早的著作激起的关于“新数学”的论战更甚。 


              “回到基础”与“新数学” 
    A:Kline教授,我读过您的不少书,内容遍及数学的广阔 
领域,以及历史的、文化的和教育的题材,我真不知从何谈起, 
我想人们可以根据您的任何一本著作来制定采访计划。不过这次 
的采访计划是由您的《教授为什么不会教书》所激起的,因此我 
肯定要讨论由此书提出的一些议题。尽管如此,还是先让我从“ 
新数学”的几个问题开始吧。“新数学”似乎已到了穷途末路, 
您是否为此感到鼓舞? 
    K:我为美国的教师们认识到“新数学”对于数学教育并不 
是一个进步而感到满意。不过谈不上高兴,因为真正的退步还没
出现。我也为下述事实感到吃惊:杰出的、理智的数学家们竟会 
相信“新数学”的课程对年轻人是合适的。但是大概没有人要对 
教育进行一种“先验的”(priori)判断。 
    A:我知道您希望在数学课程中看到更多来自物理学的动力。 
当学校越来越多地放弃了强调结构和公理体系的时候,您看到了 
它们被介绍给学生的迹象了吗? 
    K:我确实希望看到物理问题被作为动力和应用在许多数学 
课程中加以介绍。当然这些应用必须谨慎地加以选择以适合课程 
的水平,而且它们不必包含详细的物理背景,它们不需要。我相 
信现在的教授们不介绍这些物理问题是因为典型的数学博士并不 
具备物理科学基础知识,他们担心自己无法回答学生们在这方面 
提出的问题。实际上这种担心是没有根据的,因为课程中仅涉及 
到很少一点物理学、天文学或化学知识。近来关于应用的问题谈 
得很多,但我担心它仅仅是一场空谈。 
    A:您对“回到基础”的教育课程目前的趋势有何高见?难 
道它不会在学校里招来一个比一度滥用语言和符号而引起的混乱
更糟糕的问题吗? 
    K:出现“回到基础”的运动,部份原因来自对“新数学” 
的反抗,这一运动不是对严肃的数学教育问题的解答。依我看来, 
它强调20多年前常见的那些毫无实际含义的技巧训练。那种类 
型的教育失败了,它已为多数理智而受过数学教育的人的态度所 
证明。几乎可以断言返回基础运动会遭到失败。它虽然不会比“ 
新数学”更坏但是肯定也不会更好。 
    A:我想您在自己的书中提出了一个与袖珍计算器有关的观 
点。您指出一个人要想能够学会代数就得了解算术的技巧。毕竟, 
做代数运算只是用字母来做他已经会用具体数字做的运算。袖珍 
计算器本身不能提供算术方面的必要经验。能否在各种程度的课 
堂上使用袖珍计算器?对此您愿意加以评论吗? 
    K:我听到一些优秀的数学家说,在可以利用袖珍计算器的 
今日,我们无须讲授多少算术。因此我在自己的书中指出了这一 
主张的错误之所在。当然,在算术教学中,袖珍计算器可以供学 
生们检验他们通过通常的算术运算所得到的结果。我也相信必要
的实验器具是需要的;但严格地说,计算器不是一种实验装置, 
而是一种新鲜东西,是学生们会摆弄的玩意儿。它是很迷人的。 
在中等和更高一些的教育中,袖珍计算器具有辅助作用,它可以 
代替计算尺和对数表。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不需要讲授对数;因为 
对数函数在微积分中是重要的。袖珍计算器也能唤起学生对计算 
机科学的兴趣。 

                  历史----教育的指南 
    A:您的书中有一处提到,直到1600年左右人们还没有用 
字母符号来表示数学。在另一处较早的评论中您指出微积分的逻 
辑基础是19世纪发展起来的,时距Newton和Leibniz已将近 
300年。可我们今天仍然期望低年级学生就学习代数,期望初学 
微积分的人就能了解“\epsilon-\delta”方法的必要性。您认为那些改革 
数学课程的人应该更多地了解数学的历史发展吗? 
    K:我绝对相信历史事实是一种出色的教育指南。微积分的 
入门不应包括“\epsilon-\delta”方法,这种严格性的要求属于高等微积
分。一个人不需要原原本本地追寻历史,但是如果伟大的数学家 
在某些创造中曾遇到困难,我们的学生也不会例外。 
    A:您主张每一个未来的教师都应上数学史的课吗? 
    K:中学和大学里的每一位数学教师都应了解数学史。理由 
很多,但是最重要的大概是数学史乃是指导教育的指南。 
    A:我在“新数学”教材的使用中发现的一个问题是教师们 
有如下倾向:当他们在夏季训练班接受范围广阔的在职培训时, 
认为教他们的材料(例如关于几何基础的严格教程)几乎可以不 
加改变地照搬到中学教室中去。这就忘记了有经验的教师和初次 
遇到这类问题的年轻学生之间的差别;如前者懂得什么是几何学, 
他们能够了解经过细心安排的课程的精萃。在今后的课程改革中 
有无避免这类问题的办法? 
    K:您当然是正确的,那些能够理解严格性的教授们并未想 
到年轻人做不到这一点。向年轻人讲授严格的数学的运动,过去 
是、现在仍然是一个错误。学生们还没有做好准备去体会严格性 
的必要。我在“逻辑与教育”一文中就是试图详细地论证这一观
点。对任何课题的入门介绍必须是直观的,即使教师们知道从严 
格性的观点来说这种讲法是错误的。大约2000年来最好的数学 
家们都认为Euclid的《几何原本》是严格的。这就再次说明历 
史是教育的一个指南。 


                从事研究影响教书吗? 
    A:让我们转到您书中提出的更特殊的论题上来吧。您使用 
了一些激烈的语言,例如关于“新数学”您写道:“当然,‘新 
数学’对于初等和中等水平的数学教育都是一场灾难……”肯定 
会有人对此持不同意见。而且您在评论数学研究时也是苛刻的, 
例如您说:“毫无疑问,在所有学术领域中都有许多没有价值的 
工作,然而在数学领域这种舍本求末和不得要领的情况尤为盛行。 
”这本书是否引起了强烈的反应,甚至招来了反击呢?我曾经在 
《数学通讯员》(The Mathematical Intelligencer)上见过Hilton 
和Hochstadt所写的两篇反击文章。
    K:我对数学研究的责难跟这些文章之所论无关。事实上我 
可以为我的观点辨护,也许有朝一日我会这样做的。不过,我在 
《教授为什么不会教书》中坚持的是:从事现代的、高等专门化 
的研究并无助于改进在大学教数学的能力。《数学通讯员》上所 
发表的Peter Hilton和Harry Hochstadt针对我关于研究之论述 
的批评是无的放失的。例如,Hochstadt说我希望取消研究工作; 
我从未说过任何这类的话。他们两人都没有耐心去读这本书,而 
仅仅读了(《数学通讯员》)第一期上的摘要。很难说这样做是 
严肃的。但庆幸的是,我收到了几十封教师来信,他们不仅同意 
研究工作与教书无关的看法,而且抱怨要他们去搞研究的压力。 
    A:您毫无困难地使我相信大学里存在着些非常糟糕的教学 
方式,而且卓有成就的研究者们在教室里可能是相当差劲的。但 
我从您书中得到这样的印象,您几乎不承认有“出色的研究数学 
家也是出色的教师”的特例。是否存在着在两方面都很出色的人 
物呢? 
    K:兼为出色的研究者和出色的大学甚至研究生教师的人确
实是罕见的。理由并不是说搞研究的人没能力成为好教师,而是 
因为某个人如果要在研究方面出众他就必须追踪大量文献、出席 
各种会议。并付出那样多的时间来解决重大的问题,这就使他不 
可能拿出时间来应付那些针对一名教师的复杂要求。这就是说, 
只有具备过人精力的人才能同时胜任这双重工作。 
    A:在读您的书时还有一个问题,即我无法确认一个好教师 
应该是什么样的?我回想起自己的一位老师,他是一个世界知名 
的研究数学家。他在讲课中总是花许多时间在那些相当简单的思 
想上,而常遇到那些依我看来是困难的问题(据我记忆,像 
Tauber定理的级数)时,他就略去证明并告诉我们说那太难了。 
当时我曾想自己学习这门功课实属不幸,而我的课堂笔记是些无 
价值的东西。可是,那位老师怀着满腔热情讲授的内容至今使我 
难以忘却,而且回忆起来这是我所学过的最好的功课之一。我的 
观点是教师是以一种微妙的方式影响其学生的思想的,而学生对 
于一个老师“表演”的肤浅评价并不能说明全部问题。对此您乐 
于加以评论吗?您认为如何给一个好教师下定义呢?
    K:好的教学没有一个完全的、最终的特征。一个能鼓舞自 
己的学生学习的教师就是好教师。当然他应该不断进取。一个讲 
课乏味然而却完全知道学生们的疑难之所在,能在课堂里清楚地 
介绍材料,在课下进行辅导的教师就是一个好教师。甚至那些在 
教学中既无口才也不特别用心的人,只要他了解自己的学生,并 
使学生们感到他是能为他们提供任何形式的帮助或建议的朋友, 
那么他也是一个好教师。每一位好的教师必须知道普通学生的情 
况,以此进行有针对性的备课和选择教材。对待学生的反映必须 
有所保留。 
    A:正如我刚才所说,尽管存在着特例,我倾向于认为出色 
的研究者通常不会是出色的教师,而且他们无论如何不会去充分 
地接触大学生。但是在您的书中对启用助教有相当多的非难,不 
错,他们有另外的更重要的事要做,但是我观察到配有助教教学 
的大学生往往是幸运的,您同意吗? 
    K:正因为研究者很少是一名好教师----理由前面已讲过, 
所以我相信研究生来作助教很少能成为一名好教师。所谓学生通
常能从研究生助教那里比从教授那里学到更多的东西,在我心目 
中只是意味着糟糕的讲解总比什么也不讲要好。 
    A:您显然认为对于大学数学教师来说,研究和教书几乎是 
格格不入的。您在各种文章中建议,大学与研究生部应在财政和 
教员配备上都分开。请问有多少学校这样做了?这样做获得了多 
大程度的成功?它是否为大学水平的教学带来更好的效果? 
    K:我坚持自己的建议,即大学生与研究生的教育应该彻底 
地互相独立。研究生院侵占了由大学生交的学费而来的经费。大 
学不把这些钱用来资助第一流的教师,而是用于聘用研究生助教 
和采用大课的形式来给大学生上课。这种做法在规模大的大学施 
行了已有30或40年了。以我个人在纽约州立大学的经验(我负 
责该校大学部的数学教育已达11年之久),当大学部独立时教 
学效果要好得多。那时候,教学是在小课堂进行,由熟练的、专 
职的、通常来说是具有资格的教师来授课。但是纽约大学现在也 
步上了哈佛、普林斯顿、芝加哥、伊利诺斯、密西根、伯克利以 
及据我知的所有重要大学的后尘。在《纽约时报》“Op-Ed”
栏目近期发表的一篇文章中,一所名牌大学的校长为大学生注册 
数字面临下降的局面而叹息,因为这意味着可用来资助研究的钱 
减少了。 
    A:您叫人注意这样的事实,联邦政府以法律形式和扣发补 
助基金的办法,迫使大学结束那种不公平的做法是有效的;而政 
府方面的类似压力也能强制大学来改进教学。您提倡这样的干预 
吗?应该对大学施加什么样的压力呢? 
    K:我不愿意在教育中看到过多的政府干预。但是现在的那 
种设置州立大学的教育体制是最重要的体制,这类大学的管理经 
费由州(有时由市)提供。州议员们需要确信和看到有充足的资 
金用在真正的大学教育方面。这是具有头号意义的。当然也应为 
研究生教育和研究提供经费,但是它应放往满足大学教育的需要 
之后。国家科学基金和数百个私人基金会为研究生和研究计划提 
供资助。我不会忘记研究的价值,但是它不应侵害大学生的利益。 
    A:您在第235页上写道:“在教育领域,大学坚持把从事 
研究作为任命与保留住教授席位的标准,……采用大课形式教课,
大量启用助教,以及不适宜的教科书对数学的进步和教学的效果 
都是极为有害的。”肯定有人强烈地认为把研究工作的好坏作为 
任命与保留住教席的一项标准对于数学的进步是至关重要的,您 
在此处指的是否仅仅针对大学部教席的任命?研究生院肯定需要 
搞研究的,除非研究生院放弃培养哲学博士(Ph.D)的目标而改 
为培养文科博士(Doctor of Arts)。 
    K:我在自己书中的第235员上关于研究工作不应作为任命 
与保留住教席的标准的意见,主要是针对大学部教师的。不过, 
即使对研究生,特别是在他们的前一、两个学年中,也需要好的 
教学。同时,许多研究生院开设了服务性课程,这是为那些希望 
学到更多的数学但并不攻读数学博士学位的(如工程师们)所开 
设的。在这本书的下一段里,我相当淆楚地表达了这样的意见: 
除了承认研究成果,还必须承认一个人的学识,当然搞研究的教 
授对于推进数学和培养未来的研究人材是必要的。 

              文科博士学位对教师更合适吗?
    A:您用了一些篇蝠讨论文科博士学位。我当然同意就从事 
大学教育而言,文科博士在许多方面过去和现在大概是比哲学博 
士更合适的学位。您认为这一设想将会真的付诸实现吗?人们不 
会把它看成一个低于哲学博士的二流学位吧?选择文科博士作为 
二年制学院教师所必备的学位,您对此有何想法? 
    K:文科博士学位正在慢慢地被接受。我相信关于什么是好 
的教育的争论将有助于此。尽管这一学位暂时将被视为是二流的, 
我相信它将取得自己的地位。对于二年制学院的教师来说,它是 
合适的学位。现在有大约50%的大学生在二年制学院学习,这 
些大学生必须有好教师,而我希望新近成立的全美二年制学院数 
学联合会(American Mathematical Association of Two-Years 
Colleges)将对培训教师施加影响。 
    A:现在我想转而讨论应该教什么样的数学。在第206页 
(《教授为什么不会教书》)上,您反对教文科生或未来初等学校 
教师一些通常要教的题材:“实数理论的逻辑发展、集合论、超 
穷数、布尔代数、真值表、诸如群、环、域之类的抽象代数结构、
有限几何,以及份量很重的公理方法与证明等等。”在所有(哦, 
几乎所有)这些领域里,目前都有很吸引人的问题,但是对于那 
些并不具备数学天资的学生们来说,它们只是一份乏味透项的题 
目清单而已。我知道您愿意使用与科学关系更密切的题材,纯数 
学中,例如数论或几何中是否有这样的题材,它们更接近学生的 
经验与兴趣。 
    K:谈到教文科生和未来初等学校教师的教材,现在流行的 
内容大多数对他们是无用的。当然,我并不排斥某些纯数学题材。 
我的《文科数学》就为文科学生提供了一种可用的读本。我不提 
倡用这本书来教未来初等学校的教师,他们需要更好地理解算术、 
代数与几何的基础、以及相应水平上的应用。这些学生可以学习 
多种题材,例如我们采用的数系的各种基,它将加深他们的知识 
从而使他们成为更好的教师。 
    A:我的整个感觉是您对纯数学有些微辞。但是,数论、组 
合学与几何中的一些题材可以远离实际问题而具有巨大的魅力, 
还可以用来激励学生学到好的数学技巧。Martin  Gardner的
书和专栏文章的广泛流行就说明了这一点。您在自己的书中确信 
游戏对于低年级学生有积极影响,难道高年级学生就不能从有魅 
力和有趣的数学中得到好处吗? 
    K:我对把纯数学作为课程中的主食的做法不满。作为副食 
有点那可能是吸引人、令人生奇,很有点意思。但是数学是门最 
重要的课,而且依我的经验看,最吸引学生的是那些在他们的生 
活(依年龄而有别)中能派上用场的事物。Martin Gadner的专 
栏文章和著作的流行主要在于那些难题让人动脑筋;我愿意在任 
何水平上采用具有真正教育意义的难题,但是许多难题是没什么 
意义的。让我们想一下纵横字谜的流行吧,它们能在多大程度上 
体现英语课程的本质内容呢? 
    A:我有一个问题是关于讲授来自物理科学或天文学的例子 
的。可能是我讲得不好,但我总觉得很难把自己在这些问题上的 
激情传染给学生,最常出现的情况是使我的学生想起在物理课上 
的不快经历。它们常常需要大量的计算,看起来特别像是真正的 
工作。至于天文学的计算,尽管有些对空间计划入迷的学生可能
颇感兴趣。但在我看来仅仅是如同哥尼斯堡七桥问题一样的日常 
琐事。 
    K:物理并不比数学好教。有些学生对于物理问题的反感不 
亚于对于数学的反感,这是事实。不过假若数学教学得到改进, 
物理问题就可以被表达得更具吸引力。何况通过挑选那些与学生 
们的生活的确有关的问题,我们可以提高他们的兴趣以致克服对 
物理的反感。对于高中学生来说,用于健身术的物理(有这方面 
的书)可能是一个合适的应用课题,尽管它大概没有非常大的意 
义。繁琐的计算应该而且可以通过对数字的精心安排而避免。我 
们必须通过试验,寻求确实适合各种年龄的学生的不同的应用问 
题。 
    A:您看过一些最近出版的应用问题集吗?(例如MAA- 
NCTM出版的《中学数学应用资料集》),它们由不同的小组联 
合选题。为了选择能在课堂上用的例题,我从头至尾地读了其中 
的一些书。依我看,它们中的大多数都枯燥乏味,我担心无法对 
自己的学生试用。我觉得它们并不比将被它们取代的那别人为编
制的问题更有趣。问题在于能引出例子的好材料;正如您所指出 
的一样,大多数作者不具备写作出色的应用问题的背景的。如果 
接受《数学月刊》上Robert Karplus写的“科学中的数学方法” 
一文的观点,甚至像具有Polya的学术背景和才干的人也会遇到 
困难。对此问题您有什么简单的解决办法吗? 
    K:我还没有读MAA-NCTM的《中学数学应用资料集》, 
但我读过其它的书,通常来说它们是令人失望的、单调乏味的。 
实行这类写作计划的麻烦在于作者们写的是他们已经知道的东西, 
而他们之所知是有限的。我相信应用的数量和形式是那样地多, 
我们总是可以找到好例子的。我自己的笔记中记了数百个应用的 
实例。当然好的例子必须通过在各个领域艰苦的挖掘才能找到。 
而且我强调它们必须先进行试讲。Polya是一个伟大的数学家而 
且对教育真正有兴趣,但是他为高中学生写作的本领是成问题的; 
如同其他在欧洲接受训练的数学家一样----其中有些人是我在纽 
约大学的同事----Polya对于美国较初级的教育并不真正往行。 


                  为教师们写的介绍性作品 
     A:作为几部教科书的合作作者,我不得不承认在读您关于 
教科书及其作者的那一章时感到有些难为情。让我来引述您的话: 
“数学教科书的写作不仅极端简洁,而且令人感到冷漠、单调、枯 
燥、乏味甚至文法不通。”我承认其中的一些责难有理但是不情 
愿接受最后一条!当然,您的评论不仅适于教科书,甚至更适于 
杂志上的文章。在许多人眼中,晦涩的数学作品不是一种罪过而 
是一种德行。请问是否存在合乎情理的改变数学作品风格的希望, 
以便不再使包含写作动机和历史背景的文章被看成采用了坏的写 
作方法? 
    K:我对教科书的非难是泛泛而言的,就如同对研究人员当 
教师的批评一样;我并不排除例外。所有的数学家,特别是取得 
文科博士学位的人,都愿接受写作介绍性作品的训练。写作是一 
项技能和艺术,并不是生来就会的。如果我们进行培训并合理的 
安置好的教师,他们就会去寻找写得好的教科书并促使其他想取
得职位的人改变现状。对于研究性的文章,我看不出有改进的希 
望。美国数学会本可以为此做很多事,但是他们不会去做。 
    A:我想起数年前访问一所小的文科学院时浏览其书柜中的 
教科书的情况,我知道该校的学生是什么类型的;在那里我期望 
找到Granville的微积分读物,但我却发现了Apostol的书。对 
于某些学生来说,Apostol的书现在当然是一部好教科书。我知 
道您关于此事会有话讲的,您愿意说说吗? 
    K:Apostol的微积分是非常高深的微积分教科书,它不应 
作为微积分的入门书来使用。许多教授根据他们自己的兴趣选用 
教材,却全然不顾及学生们的水平。 
    A:您强调了对一个人学识的评价,而不是其研究能力。我 
想您所说的学识,指的是综合能力、批判能力,以及用历史眼光 
看问题的本领。肯定地说,数学是具有下述特点的少数几个(如 
果不说是唯一的话)领域之一:所谓的学识在这理被忽视了而只 
有新的创造才算数。如果我们刚才讨论的培养文科博士的计划得 
到成功,并对数学职业产生了影响的话,那么承认这种有价值的
能力就恰是必要的了。我只是希望我们不要用别人的学识来衡量 
一个学者。我发现读您的《古今数学思想》就像是一次令人叹服 
奇妙的漫游。 
    您的讲课中也有历史性评述吗? 
    K:我的《古今数学思想》不是一部教科书,它是供专家们 
必要时查阅并为了提供广泛背景知识的读物。但是历史可以在教 
学中扮演重要的角色。例如,假如告诉初学微积分的学生们:尽 
管Newton和Leibniz是声名显赫的先辈,他们自己也没有透彻地 
理解微积分的许多概念,数学家们大约经过200年的努力,才 
把这些概念弄确实;那么当学生们开始时不能很好地理解这些概 
念,也就不至于感到迷惘。相反地他们将得到鼓舞而继续学下去, 
历史还有许多其它的教育价值。 
    写好的介绍性文章和批评性文章也是学问。 
    A:您是否觉得应该在数学系设置更多的单独的数学史课程? 
    K:每一个数学系都应该设置一门数学史课程、无论对于大 
学部还是对于研究生院都应如此。我可以写一篇长文来论述设置
这样一门课程的价值。 


                  在纽约大学的生活 
    A:您本人一直很接近近期的一些重要历史。您曾经在纽约 
大学工作了许多年,关于Courant时代我们最近在Reid的书 
中读到了很多事情。早年,也就是30年代后期,您在高等研究 
所工作吧?当时Einstein在那里,还有其他一些相当出色的人。 
在这些令人激动的日子里,纽约大学和研究所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您能为我们简要地描述一下吗? 
    K:描述从1934年到1958年在Courant管理下的纽约大学 
的生活需要一本像Coustance  Reid写的那样厚的书。我能够简 
要说明的只是:Courant是我所遇见过的人当中最博学最具备管 
理才能的一位,他还把一个微不足道的(数学)系建设成了最了 
不起的系之一。在为他工作的过程中使我获得了在别处得不到的 
洞察力。1936-1938这两年间,我在高等研究所所度过的时光
也是很值得的。不过只是学到了数学知识而已。Einstein、Von 
Neumann、Weyl、Morse、Veblen以及Alexander都是那里 
的数学教授。我是Alexander的研究助手。我不得不告诉你这些 
人身上也有十分明显的局限性,当然我不是指创力或知识而言。 
    A:您一向对应用数学有浓厚兴趣吗?这是受了什么人的影 
响?有没有数学史或科学史方面的教师或人物对您有影响?您对 
历史上的哪些数学家给予特别高的评价? 
    K:在高中甚至在做数学研究生(Courant于1934年到纽约 
大学之前)时,我对数学是什么没有一点儿自己的想法。我可以 
按照要求完成作业并得到高分,所以我宁愿选择学数学而不选择 
诸如英文之类的其它科目。我相信自己是本世纪20--30年代盛 
行的可怜的教学法与知识缺乏的一个牺牲品。我的博士学位是关 
于拓朴学的,这是任命我为拓朴学家James W. Alexander的研 
究助手的一个原因。但是当我返回纽约大学为Courant工作时, 
他使我确信数学家做出的与应该继续做出的最大贡献乃是帮助人 
们了解他们自己的世界,于是我转向了应用数学。
    尽管Courant无疑是我所知道的最有能力的管理者,他对于 
各式各样的人和思想具有不容置疑的判断力,但是依我看,在数 
学领域中具有最广博知识与最聪明的人是Hermann  Weyl:甚至 
他在《美国数学月刊》上发表的文章也是值得咀嚼再三的。如果 
我们把时间上溯,我心目中的英雄则是Leonard Euler。 
    A:作为一名应用数学家,您一定参与了目前关于突变理论 
的争论,您愿意发表评论吗? 
    K:我没有足够的了解,因此无法评价Thom在突变理论方面 
的工作。我怀疑它具有实质内容。但是当它被冠以“突变”一类 
的词之后,肯定会引起比它原来能得到的更多的注意。 
    A:我第一次遇见您是1958年,在斯坦福,当时您正利用 
暑假为接受特别培训的高中教师讲课。那时候您还正在写教学的 
书,并且已经写出了几份教材和其它与教学有关的著作。您从何 
时开始就产生了对教学的浓厚兴趣?您一直乐于此道吗? 
    K:当我于1930年在纽约大学当教师开始教书时,教课在 
那里仍被看作是教师最重要的工作,尽管由于众多原因我又回来
搞应用数学的研突----二次大战期间我为美国军队搞应用研究, 
后来在Courant研究所建立了电磁学研究室----我仍然相信教书 
至少跟研究是同样重要的,而且我继续追求着教学中的乐趣。我 
们是1958年在斯坦福相遇的,我后来又于1961和1966年再次 
到那里教书。大约在1945年,研究在我国开始凌驾于教育之上, 
从那时起我开始对大学生受到的劣等待遇感到气愤;即使研究工 
作十分繁重,我仍然要抽出时间来为争取好的教学而大声疾呼。 
我希望尽自己的力量继续这种努力,幸运的是,Courant对教学 
有好感,实际上他是懂得教学的,所以我个人在纽约大学没有遇 
到过麻烦。 


                   对教师们的忠告 
     A:您是一位享有盛誉的教师。您有什么诀窍可以传授给我 
们队伍中的其他人?能够教会人们怎样教书吗?是否有人生来就 
具有这种本领而其他人没有呢?
     K:我相信几乎所有的人都能成为一名好教师。只有一种人 
是例外,他们大概受早年生活的影响而形成了孤癖或内向的性格; 
那些性格活泼的人大概生来就具有这种品质。但是我早就注意到 
人的这种特点是非本质的。实际上有不同类型的好教师。无论如 
何,教书和学会如何教书肯定要求当事人有这方面的志向和决心。 
缺乏自知之明的人也不会把事情办好的。一名教师必须了解:学 
习动力是至关重要的;学生中有思路敏捷的,也有反应迟钝的, 
但这两种人都能够同样好地学习甚至创造;班上每个学生的知识 
背景与兴趣都会在课堂上有所反映,而这些背景与兴趣的区别相 
当大;教师方面友好的甚至同志般的态度是十分关键的;幽默感 
对于教师亦不可忽视;必须经常寻找最好的教材和陈述方式。好 
的教学要求教师具备许多素质,而它们都可以学会的。不过,只 
要仍然把研究成果作为衡量人及其进步的标准,搞好教学的愿望 
就会受到压抑,这是人类具有的一种自然的反应。 
    A:我记得Polya讲过这样一个关于Hilbert的故事:当有 
人问他如果500年后能够像Barbarossa那样重返人间,他将希
望知道什么问题的答案之时,他说道:“是否有人证明了Rie- 
mann猜想?”如果您在500年后能够重返人间,您愿意问什么 
问题呢? 
    K:如果我在500年后重返人间并发现Riemann猜想或 
Fermat大定理被人证明了,我将感到失望。因为根据试图证明 
这些猜想的已有的历史,我差不多可以肯定,数学家把大量的时 
间花费在证明这些对于人们的生活并不重要的定理上了。我倒是 
希望医学有这500年的进展,能像数学物理在过去300年所取得 
的进展一样神速。当医学发现了怎样治疗和预防癌症、心脏病、 
先天不足、精神错乱和其它疾病的时候,我会欣喜若狂因此而对 
那些大部份甚至是无用的数学表示宽容。为人类的幸福下个定义 
是不容易的,况且如同诗人Archilochus所说的一样:“每个 
人必定有他自己的方式取得心灵上的欢愉。”但是身体健康是第 
一个先决条件。大概医学的研究不得不等待数学、物理学和化学 
中的某些进步,但我相信200年前就能着手进行远比实际规模要 
大的研究。Harvey发现的人体血液循环,Descartes在生物学
方面的实验、John Bernoulli和他的儿子Daniel应用流体力学 
于动脉和血管中血液流动的设想直到最近才引起注意;而生物学 
的研究往往披人忽视,这是很可悲的。如果一直有人追随他们和 
其他某些人的工作,我的希望也许今天就已实现了。 



注:  “新数学”指50年代首先风起于美国,随后影响到西欧的一 
场旨在革新数学教育的运动,其主要特点是以集合论与结构的观点 
贯穿整个数学体系,把微积分、概率统计和数理逻辑等知识下放到 
中学,取消了传统的几何与三角,并以计算机的使用来代替学生运 
算能力的训练。 

注:  “回到基础”是70年代中叶开始,出于对“新数学”的批评 
与反思,由美国数学教育界喊出的一个口号,其结果是将中学数学 
教育回复到50年代以前那种大量繁琐的概念陈述和运算训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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