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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PeterWang (PW), 信区: Physics
标  题: 别闹了,费曼先生(19)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2年03月22日21:20:35 星期五), 站内信件




    第三部 从军记
原子弹外传(3)
不输IBM的人力计算机
  我曾经着手研究过另一个问题,当时,我们要处理很
多计算,而我们使用的是玛灿特计算机。让我顺便谈谈那
时罗沙拉摩斯的景况:玛灿特计算机是手摇式的。你用力
摇,它就能加减乘除——当然没有现在的计算机那么方便。
它们全是机械装置,经常发生故障,坏了要送回原厂修理;
而隔没多久,所有计算机都在厂里,我们就无机可用了。
于是我们有些人便开始把机盖掀开,自己动手修理。按照
规定这是不行的,他们说:“自行掀开机盖者,后果概不
负责……”但我们自行把机盖掀开,而且还学会了怎样修
理这些计算机,修得愈多,手艺愈精。碰到一些太复杂的
状况时,我们才把计算机送回原厂去,一切计算工作才得
以继续进行。最后我发现,所有计算机都是我在修;负责
机械修理的那位仁兄,只修打字机。
  总之,后来我们觉得最大的问题——准确算出原子弹
爆发时究竟会出现什么状况,从而知道释出多少能量等等
——所需要的计算工作,远超过我们的能力。有个名叫弗
兰科(Stanley Frankel)的聪明小伙子想到, 也许可以
使用IBM计算机来进行这方面的计算。那时IBM制造
了用在商业上的计算机,像把数字加起来并列出总和的“
加数机”,或者是从你插入的资料卡片上,读出其中两个
数字来相乘的“乘数机”;此外还有“校勘机”和“分类
机”等。
  弗兰科想出一套很好的方案:我们可以在同一房间内
放很多这类机器,然后让卡片逐一通过这些机器。今天,
任何需要做数字计算的人,都会明白我在说什么,但在当
时这还是很新的想法,还没几个人想到用机器做大量计算。
之前我们试过利用加数机做过类似的计算,例如放一堆加
数机在那里,加完一些数字后传到另一个加数机那里,进
行下一步的计算,所有事情都自己来。
  但新方案是首先你走到加数机那里,再走到乘数机,
再用加数机……我们都觉得这是个很好的方法,于是弗兰
科设计好整套程序,跟IBM订了机器。
  这些机器经常需要维修,军方也会派专人来修理机器。
但他们总是姗姗来迟,而我们永远是急急忙忙,每件事都
十万火急,这次也不例外。我们已经设计好所有计算程序,
乘这数,然后这样,再减那个数等,也弄清楚需要哪些工
具,但我们没有任何机器来测试这些想法。终于,我们找
了一些女孩子来帮忙。我们给她们一人一部玛灿特计算机:
这个负责乘数,下一个是加数,另一个负责立方——她的
工作就是算出卡片上数字的三次方,再交给下一个女孩。
  我们把整套程序从头到尾一遍一遍地演练,直到正确
无误。结果发现,这种分工计算的方法:要比单独一个人
从头算到尾的方式快了不知多少倍!而我们这套作业方式
的速度,等于使用IBM机器的速度了,唯一的分别是,IBM
机器不会疲倦,一天能连续三班不停工作,可是我们雇来
的女孩没多久就全累倒了。
  总之,我们用这方法把作业系统内的缺点,全纠正过
来;最后机器也送到了,但维修工人还是没有出现。这些
机器属于当时的最新科技,结构十分复杂,体积庞大,是
拆开分件装箱送来的,还附了很多电线和说明如何安装的
蓝图。弗兰科、我以及另外一个家伙,一起把它装起来,
其中碰到不少困难,但最大的困难,是那些大人物不停地
跑进来说:“你们会把它弄坏!”
小心电脑病
  我们继续把机件装置好,它们有时操作良好,有时候
却因为什么弄错了,而出问题。后来当我在弄一部乘数机
时,注意到里面有一个零件弯了,但我不敢把它弄直,因
为害怕把它弄断——而他们一直都在唠叨,说我们早晚会
把什么东西搞砸。终于,维修工人出现了,立刻把我们没
有弄对的机件一一装妥,一切就都运作良好。除了那部我
一直没法弄好的乘数机,三天之后,他还在跟那最后一部
机器挣扎奋斗。
  我跑去看他,说:“哦,对了,我注意到这里有点弯
曲。”
  他说。“噢,当然,就是它了!”他用力一扭,机器
全好了,就那么简单。
  至于弗兰科呢,这个“程序”是他发明的,但这时候
他却跟所有后来的电脑使用者一样,患上了电脑病。这是
种很严重的病,甚至干扰到正常工作的进行了。电脑的麻
烦,在于你会跟它“玩”。它们是那么的有趣——所有的
按钮都在你掌握之中,你这样弄得到某个双数,那样弄就
愎淮厦鳎芗扑愕亩鞅阌?
愈多。
  可是不久之后,我们的系统也崩溃下来了,因为弗兰
科无法专心工作,更没用心督导其他人。计算系统运行得
很慢很慢,他却坐在房间内,思索如何能让列表机自动算
出角度的反正切值。好了,列表机开始动作,画出一行行
的线,发出“嗖!嗖!嗖!”的声音,一边画一边计算积
分值,然后把所有角度的反正切值列出来,一次完成。
  这绝对是没用的事情,因为我们早已有反正切函数表
了。但如果你用过计算机,你就会充分了解这种病——发
现自己有多能干的喜悦。这是他第一次感染上这种病症,
好笑的是,那套系统却刚好是这个可怜虫创造出来的!
  终于,他们要我停下手边工作,负起督导IBM小组的
责任,我很小心不让自己染上那种病。虽然9个月以来,
他们只解决了3个问题,小组成员的素质却很高。真正的
问题是,从来没有人告诉他们任何事。军方透过称为“特
遣工程师”的计划,从全美各地挑出具有工程才能的高中
生,送到罗沙拉摩斯来,安排他们住在营房里,却什么也
不告诉他们。
       
脱胎换骨
  这些青年就这样开始上班了,他们的工作呢,却是在
这些IBM机器的卡片上打洞, 计算一些他们不知所谓何来
的数字;因此他们的进度非常慢。当下我建议,这些技术
人员必须知道我们究竟在做什么。于是奥本海默跑去跟安
全人员商讨,获得特别许可,我便给他们好好上了一堂课。
他们全都兴奋极了:“原来我们在参加作战!我们明白这
是怎么一回事了!”现在这些数字对他们都别具意义了。
如果计算出来的压力值较高,那么被释出的能量也相应增
加……等。他们充分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了。
  他们简直是脱胎换骨了!大家开始发明新方法把工作
做得更好,也改良了整个系统。他们更自动自发,晚上加
班,完全不需要任何监督:事实上,现在他们什么也不需
要了,因为他们明白一切,后来还发明了几套很有用的程
序。
  这批小伙子真的变得很了不起。而从头到尾,我要做
的只不过是告诉他们,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结果,虽然
前面他们花了9个月,才完成3个问题; 我们后来却在3个
月内解决了9个题目,效率几乎提升了10倍之多!
  不过,我们有很多秘密武器,其中之一是利用不同颜
色的卡片。我们的作业方式,是一大叠卡片需要绕场一周。
先加、再乘,就那样走遍房间内的每一部机器,一圈又一
圈地绕,很慢。因此我们想到,将另一组不同颜色的卡片
放进计算循环中,但这组卡片跑的比前面一组稍为慢一点。
这样一来,我们可以同时进行两三项计算。
  不过这也带来了麻烦。举个例子,战争接近尾声,就
在原子弹在阿布奎基正式试爆之前,大家面对的问题是:
究竟爆炸时会释放出多少能量?不错,我们计算过各种不
同设计所释出的能量,可是从来没有就最后采用的那种设
计,计算到底会有多少能量释放出来。克利斯蒂跑来跟我
说:“我们要知道这东西会怎样爆发,希望能在一个月内
拿到计算结果。”——确切的时限记不得了,也许是3周,
总之是很短的时间。
  我说:“这是不可能的事。”
  他说:“看,现在你们一个月差不多交出一两个问题。
那等于说两三星期便可以解决一个问题啦。”
  我回答说:“我知道。不过我们实际花在一个题目上
的时间,没有那么短,只不过我们用平行的运算方式而已。
整个操作过程很费时,我们没办法跑得更快了。”
  他离去后我开始想,到底有没有办法加快运算速度呢?
果会怎样?我在黑板上写“我们做得到吗?”向这些小孩
下挑战书。他们开始高喊:“可以,我们多轮一班,我们
加班工作!”他们不停地叫:“我们要试!我们接受挑战!”
于是我们约法三章:其他计算一概暂停,我们全力以赴,
只处理这个题目。大家立刻开始行动!
面对阿琳的离去
  那时候,我太太阿琳正患了肺病,病情实在严重,看
起来随时会出什么状况。因此我预先跟宿舍里的一个朋友
商量好,有急需时便借用他的车,好能够迅速赶到阿布奎
基去看阿琳。那位朋友名叫福斯,后来发现原来他是一名
间谍。他就是用他的车子把罗沙拉摩斯的原子弹机密带到
圣塔菲(Santa Fe)去,但当时没有人知道这些事。
  紧急情况发生了。我开了福斯的车,路上还载了两个
搭便车的,以防途中车子出了什么问题,也可有个帮手。
果然,我们才开到圣塔菲时,一个轮胎就破了,他们两人
帮我一起把备胎换上。而当我们要离开圣塔菲时,另一个
轮胎也破了,我们只好把车子推到附近的加油站。
  加油站的人正在修理另一辆车,看来要等很久才会轮
到我们。我根本没想到要说些什么,但这两位乘客跑去跟
簧闲侣?
胎。但我们再没有备胎了——在战时,车胎是稀有物资,
取得不易。
  离阿布奎基还有30英里,第3个轮胎也爆了。 我干脆
把车子停在路边,大家一起拦便车到目的地。我又打电话
给修车厂,请他们把车子拖去修理,一方面赶去医院看阿
琳。
  在我抵达医院数小时后,阿琳去世了。护士进病房来
填写死亡证明书,然后离开。我陪着阿琳又过了一会儿,
无意中看到我送给她的闹钟。那是7年前的事情了,当时
她才刚感染上肺病。在那些日子里,这种数字钟算是很精
巧的东西,它利用机械原理,能够显示数字。由于它结构
极为精巧,因此很容易故障,隔不多久我便须动手修理一
下;但多年来我还是没把它丢掉。这次它又停摆了——停
在9点22分上,刚巧是死亡证明书上记下的时间!
  记得在麻省理工念书时,有一天在兄弟会宿舍里,无
缘无故地心电感应,觉得祖母去世了。紧接着电话铃声突
然响起,不过电话不是打给我的,祖母还健在。这件事让
我印象深刻,经常惦着也许有一天,别人会告诉我结局相
反的故事。我想那也很可能碰巧发生,毕竟那时祖母已经
很老了。当然,如果真有那样的事,很多人会认为是种超
自然的现象。
  阿琳生病期间,一直把那只钟放在床边,它却刚好在
她去世的那一刻停顿。我明白,那些对这类事情疑信参半
的人,在这种情况之下,不会立刻去研究事情的真相;他
们会认定没人碰过那时钟,事情无法解释;而钟确实停了,
确实可以算是一件惊人的超自然案例。
  不过我注意到房间的灯光很暗,我甚至记得护士曾经
拿起钟来,迎着光以看清楚一点,那很容易就把它弄停了。
  我到外面走了一会。也许我在骗自己,但我很惊讶,
自己竟然没有感觉到一般人在这种情况下应有的感觉。我
并不愉快,也没有觉得特别难受,也许那是因为7年来已
有心理准备,这件事早晚会发生。
  我不晓得如何面对罗沙拉摩斯的朋友。我不想别人愁
眉苦脸地跟我谈这件事。回去之后——路上又爆了一个轮
胎——他们问我发生了什么事。
  “她过世了。工作进行得怎么样?”
  他们立刻明白,我不想镇日沉埋在哀伤里。很明显,
我对自己做了心理建设:正视现实是那么重要——我必须
慢慢厘清发生在阿琳身上的是怎么一回事——以致于一直
到好几个月之后才哭出来。那时我在橡树岭,刚巧路过一
家百货公司,看到橱窗内的洋装,心想阿琳一定会喜欢其
中一件,就再也按捺不住了。
小鬼当家
  等我重新投入计算工作时,发现情况一团糟。那里有
白色的、黄色及蓝色的卡片。我说:“你们不是应该只做
一个题目吗?只能做一个题目!”他们说:“出去,出去。
等一下,让我们说明一切。”
  原来事情是这样的。卡片通过机器时,它们有时会出
错,又或者数字打错了。从前碰到这种情况时,我们都得
重来一遍。可是他们发现,在某一轮的计算中出的错误,
只会影响到邻近的数字,但下一轮计算中它会影响到某些
数字,以此类推,例如,你一共要处理50张卡片,第38张
发生错误,而影响到第37、38及39这3张卡片。到了下一
循环,受影响的卡片是第36、37、38、39及40等5张。然
后,错误就像瘟疫般蔓延开来。
  有一次他们发现前面出了错误,想到一个办法,那就
是只重新处理在错误前后的10张卡片。10张卡片通过机器
所需的时间,要比50张少多了,因此当那有“病”的50张
卡片还在跑的同时,他们让这10张快速通过,然后再把正
确的卡片插回去,一切便回复正常了。十分聪明。
  他们就用这种方法加快速度。事实上也别无他法了,
如果他们碰到错误就停下来补救,进度一定落后。当然,
煽皇保⑸耸裁词拢窃?
蓝色的一叠卡片内发现有错,因此他们加进去一叠黄色的
卡片,它们比蓝色的一叠运行快多了。而在紧要关头——
弄完这个错误他们还要处理白色的卡片——我这当主管的
跑进来了。
  “不要来烦我们,”他们说,我再也没去烦他们。一
切顺利,我们如期缴出答案。
费米、冯诺曼
  刚开始时,我只是个无名小卒,后来我当了小组长,
因此见过一些伟大人物。一生之中最令我振奋的经验之一,
就是碰到这些光芒四射的物理学家。
  当然,其中包括了费米(Enrico Fermi)。有一次他
从芝加哥南下;那时我在研究一个题目,也得到了一些结
果。可是牵涉到的计算十分复杂困难。通常我是这方面的
高手:我总是能预测答案会是什么,又或者解释为什么会
得到某些答案。可是这个题目太复杂了,我简直无法解释
为什么得到那样的答案。
  我们举行了会议,告诉费米我的困难,然后开始描述
我得到的结果。他说:“等一下,在你告诉我答案之前,
让我先想想。它应该是如此这般(他对了),然后因为这
样跟这样,答案便变成这样这样,最明显的解释是……”
  他做的就是我最在行的事,但他比我高明十倍。那真
是印象深刻的一课!
  还有就是伟大的数学家冯诺曼。我们经常在星期天一
起散步——通常在附近的峡谷中,同行的还有贝特及巴查,
那是很愉快的经验。冯诺曼教会了我一个很有趣的想法:
你不需要为身处的世界负任何责任。因此我就形成了强烈
的“社会不负责任感”,从此成为一个快活逍遥的人。大
家听好了,我的不负责任感全都是由于冯诺曼在我思想上
撒下的种子而起的!
不怕大人物
  我也跟波耳(Niels Bohr)会过面。那时候,由于受
到德国纳粹的威胁,他化名为贝克,跟他一起的是儿子吉
姆·贝克,本名是艾殊·波耳(Aage Bohr)。 他们从丹
麦跑来,都是大大有名的物理学家。对很多大人物而言,
老波耳就像上帝一般伟大。
  他第一次来时,我们开了一次会。大家都想一睹伟大
波耳的风采,因此很多人都来了,我们讨论了原子弹的问
题,我坐在后面的某个角落。他开过会后又走了,而我从
头到尾都只能在众多脑袋瓜的缝隙间看到一点点波耳的影
子而已。
  他第二次要来开会的那天早上,我接到一个电话。
  “喂,费曼吗?”
  “我就是。”
  “我是吉姆·贝克。”是他儿子,“我父亲和我想跟
你谈谈。”
  “跟我谈?我是费曼,我只是个……”
  “没错了。8点钟可不可以?”
  于是,就在早上8点,大家都还没起床之际,我跑去
跟他们会面。我们跑进技术区的一个办公室,他说:“我
们在思索怎样可以令原子弹威力更大,我们想到这些这些。”
  我说:“不,这行不通,这没有效……哗啦哗啦等等。”
  他又说:“那么这跟这呢?”
这个
笨主意呢。”
  我们反复检讨很多想法,反复争论。伟大的波耳不断
点他的烟斗——它却不断熄灭。他讲的话很难听得懂——
咕哝咕哝的不容易明白。小波耳讲的就易懂多了。
  “好吧,”他最后说,一边又在点烟斗,“我想我们
可以把那些大人物请进来了。”波耳父子把其他人叫来,
一起讨论。
  后来小波耳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上次他们来访
后,老波耳跟他儿子说:“记得坐在后面那小伙子的名字
吗?他是唯一不怕我的人,只有他会指出我的荒谬想法。
下次我们要讨论什么时,单找这些只会说‘是,波耳博士’
的人是不行的,让我们先找那个小子谈谈。”
  在这方面我总是笨笨的。我总是忘记在跟谁说话,而
一味担心物理上的问题。如果对方的想法差劲,我就告诉
他那很差劲。如果他的想法很好,我就说很好。就那么简
单,这就是我的处事方式。我觉得那样很好,很愉快——
大前提是你要做得到。我很幸运正是这样的一个人。
炸弹婴儿出世
  我们的计算做完之后,接下来就是试爆了。那时候阿
琳刚去世不久,我请了个短假在家,有一天收到通知:“
某某日,婴儿便要出生……”
  我立刻坐飞机回去,抵达营区时,巴士正要离开,于
是我直接跟大家到离试爆地点20英里的地方等候。我们有
一具无线电,而理论上他们会告诉我们,原子弹将在什么
时候爆炸。可是无线电坏了,因此我们根本不知道外面发
生什么事。不过就在试爆前数分钟,对讲机又好了,他们
说对我们这些离得较远的人来说,大约只剩20秒了;其他
人在较近的地方,只有6英里。
  我们每人发了一副墨镜,以供观测试爆之用。墨镜?
在20英里之外,再戴上墨镜能看到什么鬼?我在想,一般
亮光是不会伤害眼睛的,唯一能伤害到眼睛的大概只有紫
外线。我坐在卡车的挡风玻璃后面,觉得这样便能看得清
楚又能兼顾安全;因为紫外线是穿不过玻璃的。
  时间到了,远处出现的强大闪光亮得我立刻躲下来,
在卡车的地板上看到一团紫色的东西。我对自己说:“不
对,这只是眼睛内出现的视觉暂留现象。”再度抬起头来,
看到一道白光转变成黄光,又再变成橘光,在冲击波的压
缩及膨胀作用下,云状物形成又散去。
  最后,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橘色球,它的中心是那么的
亮,以致成了橘色,边缘却有点黑的,慢慢上升翻腾。突
然我明白,这是一大团的烟,充满了闪光,火焰的热力则
不断往外冒出。
  前后大约过了一分钟。
  这个从极亮变成黑暗的过程,我全都看见了。我大概
是唯一真正看着那鬼东西——后来称为三一角试爆——的
人。其他人都戴上墨镜,而在距离6英里处的人根本什么
都没看,因为他们都依指示趴在地上。我大概是唯一用肉
眼直接看着那次试爆的人。
  大约一分半钟以后,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紧接着是打雷般的隆隆声。那声巨响比什么都有说服力。
在整个过程中,从头到尾都没有人讲半句话,大家只默默
地观看,可是这些声音使所有人都如释重负——特别是我,
因为从远处传来的声音是那么的厚实,证明它已完全成功。
  站在我身旁的人问:“那是什么?”我说:“那就是
原子弹了。”
  这个人名叫劳伦斯(William Laurence),他的目的
是要写文章报导整件事情。按照原定的安排,我要带他四
周参观,可是许多东西对他来说都太技术性了。后来史迈
斯来访,我便改当他的向导。我们曾经跑进一个房间,里
面有个瘦瘦长长的支架,上面陈列了一个镀银的小球。把
手放在上面,你会感觉到一阵暖意,事实上它具有放射性,
是个钚球。我们站在房门口聊天,谈论这个小球的意义。
这是由人类制造出来的一种新元素,之前在地球上从没出
现过,顶多在地球刚形成时出现过一下子——而眼前就有
完全分离出来、具备辐射等特性的钚。这是我们制造出来
的,它可说是个无价之宝。
  我们一边谈话时,下意识会做一些动作。当时他无意
间轻踢门垫(防止门猛然撞上墙壁的衬垫),我就说:“
是呀!这个门垫跟这扇门实在很配。”门垫是个直径10英
寸的黄色金属半球——事实上,这是纯金的。
  事情是这样的。我们需要了解中子打到不同物质上后,
有多少会被反射回来。我们测试过许多材料,像白金、锌、
黄铜,也测试过黄金。实验结束后留下了好些碎金块,也
不知是谁出的聪明主意,把碎金合成一个大金球,做为钚
球陈列室的门垫!
只是白费工夫?
  试爆成功以后,罗沙拉摩斯充满了兴奋的气氛,到处
都有聚会,大家跑来跑去。我还坐在吉普车后座,一边打
鼓。但只有威尔逊独自坐在那里闷闷不乐。
  我说:“你干吗这么忧郁?”
  他说:“我们造出来的怪物太可怕了。”
  我说:“但这都是你开的头,你还把我们拖下水呢。”
  你看,对我来说——对我们来说——开始时,我们都
有极充分的理由说服自己参与这工作,然后拼命努力完成
使命。这是一种快乐、一种刺激,你会停止思考,明白吗?
很单纯地不去想其他事情。在那一刻,只有威尔逊在思考
整件事情的冲击。
  以后不久,我又回到文明世界,在康奈尔大学教书。
刚开始时我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我不太能够理解为什么
会那样,但当时的感受非常强烈。我坐在纽约一家餐馆里,
看着窗外的建筑物,就开始想:投在广岛的原子弹炸毁的
半径有多大……从餐馆到34街又有多远?那么多的建筑,
全都化为灰烬——不停地想。在路上走着时,看到有人在
盖桥、筑路,我又想:他们都是神经病,什么都不懂,干
嘛还要盖新的东西?一切都是白费工夫而已。
  而白费工夫的日子又继续了差不多40年了,对不对?
事实上我的想法错了,盖桥并不是白费工夫的事,我很高
兴这些人有此远见,继续往前迈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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