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sychology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finding (找不到), 信区: Psychology
标 题: [转贴]红愿望(1)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Thu Apr 29 16:45:46 1999), 转信
发信站: BBS 水木清华站 (Mon Dec 1 22:36:22 1997)
发信人: garrido.bbs@csie.nctu.edu.tw (寡情), 信区: motss
标 题: 【小说】红愿望 ⑴
发信站: 交大资工凤凰城资讯站 (Thu Dec 21 23:20:01 1995)
转信站: aide_board!news.csie.nctu!phoenix: 140.117.10.109
第一次看见那个男人, 是在医院南栋大楼的电梯里. 锻链过的肌肉沿著他身上的
汗衫透露出清楚的线条, 头发散乱地贴著前额, 右手还提著一袋荔枝. 我只当他是
一般探病的家属, 看了他一下, 便抬头注视著电梯楼层的显示数字,不多时, 竟闻到背
後一股烟味. 原来是他在电梯里抽烟, 我相当不客气地告诉他: 「先生! 这里是医
院, 不要在这边抽烟. 」说完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他静静地听我把话说完, 没有什
麽表情, 只是将右脚举起, 顺手把烟头捻熄在脚上的拖鞋底板. 幸好电梯很快便升到
了九楼, 当电梯的门一打开, 我快步地走出去, 因为实在受不了电梯里面的那股烟味.
没想到, 他也跟了出来, 深夜一点的病房走廊空旷地可以听见两个人的脚步声,我以为
他想出言辱骂我, 便更加快脚步向护士站走去.
到了护士站, 一回头, 发现他并没有跟来, 而是转弯进了 S903 的病房. 值班的
护士看见我疑神疑鬼的模样, 笑著问我: 「怎麽? 看见了什麽不乾净的东西吗? 」
我摇摇头, 突然想起自己是被护士站以急照会为理由呼叫来的, 便问护士: 「哪一
床要急照会? 」
「喔! 你是胃肠外科的罗医师啊? 你们科内的 CR 正在 S903 里看照会, 第一床的
病人刚刚突然肚子痛, 血压降到 90/50, 怀疑有胃出血的可能. 」护士拿出那一床的病
历给我看.
S903-1, 郭书泓, 男, 21岁, 直肠癌.
我翻开厚厚的一叠病历来看, 这个病人是从我们科里转到肿瘤外科的末期病患,对
於一个癌症末期的病患而言, 转移至其他器官是时常发生的事, 胃出血可能是其中一项
严重的警讯.
拿著那一叠病历, 我走进 S903 病房, 看见科内的 CR 正满头大汗地为病人做触诊
, 肿外的值班医师也在一旁忙著支使实习医师为病人注射. 我看见先前跟我搭乘同一
部电梯的那个男人, 他站在病床旁边, 握著病人瘦弱的手掌, 嘴里还频频对他轻声说著
: 「别怕! 我在你身边, 医生也都来帮你了, 别怕!」
他见到我的出现, 只是面无表情地向我点了个头, 握著病人的手却始终没有松开..
应该说是不幸中的大幸, 那一床病人的症状只是便秘加上脱水而已, 并不是真的胃
出血, 我嘱咐肿外的值班医师帮他通便, 顺便点滴注射 500c.c.的生理食盐水补充水份
和电解质.
那个男人知道病人的状况稳定之後, 脸上总算出现了一丝欢愉的表情, 他开口对我
说: 「医生! 谢谢你! 」
我也礼貌性地向他点了一个头, 离开病房前, 突然又想起一件事, 转头告诉他:「
便秘的病人不能吃荔枝, 症状会加重. 」 他怔了一会儿, 然後弯下身去蹲在病床边对
病人说: 「医生说你不能吃荔枝, 那我们先把荔枝送给医生和护士吃, 他们都很努力地
照顾你, 等你病好了, 我再买更多更好吃的荔枝给你吃喔! 」
我装作没听见他的话, 大摇大摆地走出病房, 回到护士站写临时医嘱, 同时还开玩
笑地对护士说: 「等一下你们有荔枝可以吃了, 那一床病人的哥哥说要送荔枝给你们吃
喔! 」
「他的哥哥? 喔! 你说那一个老是穿著拖鞋 汗衫在旁边陪他的男人啊? 那是他的男
朋友啦! 他们是同性恋! 」值班护士正在准备注射用的药剂, 头也不抬地告诉我..
这次轮到我怔了一会儿. 「他们是同性恋? 你怎麽会知道的? 」我走到她的身边好
奇地问著, 随手又拿起刚刚那本病历, 想查看看他有没有 HIV(+) 的记录.
「他跟我们说的啊! 因为一开始他以为自己得了 AIDS , 还紧张地要命. 」护士仍是
一副事不关己的口气.
「哦? 那麽 HIV test 的结果呢? 」我心里正为刚才戴了两副手套为他做指诊而感到
庆幸.
「negative 啦! 他的老公也是 negative . 」护士将针筒里的空气挤掉, 一束黄色
的液体从针头射出.
我听了就将病历表放回桌上, 对护士说: 「这年头的同性恋越来越大胆了, 居然敢光
明正大地告诉别人他们是同性恋. 」
护士呵呵地笑了几声, 没再说些什麽, 我也将金笔插回上衣的口袋, 然後跟她说:
「那麽这个急照会我看完了, 没事的话, 我就走罗! 」
走出护士站, 两个 CR 从 S903 病房走出来, 一看见我, 又毕恭毕竟地向我打招呼,
我挥挥手, 便搭了电梯离开医院.
第二天, 当我结束了门诊的看诊工作, 正要脱去医师服离开诊疗室, 却看见肿外的
CR 和前一晚见到的那个男人一起出现在我的门前. 「罗医师! S903-1 想转到你们科
内的病房, 你收不收? 」肿外的 CR 客气地询问著我的意见.
我想起那个病人是之前从我们科内转出去的癌症末期病人, 就直接了当地告诉他:
「他以前是我们科里转给你们的嘛! 都已经末期了, 还转回来干嘛? 」
一旁的男人还是那个模样, 这时接著开口对我说: 「罗医师! 求求你让郭书泓转回
胃肠外科的病房吧! 他在肿瘤外科病房随处可见的都是癌症末期的病人, 对他的心理有
不良的影响. 」
不待我开口, 肿外的 CR 又帮他说情: 「他的意思是说, 为了让病人的心理能够更
有希望一点, 所以想转到胃肠外科病房, 毕竟癌症末期的病人最需要的是心理上的安慰
嘛! 」
我斜著眼看著肿外的 CR 问: 「你们科内负责的 VS 是哪一位? 他也这麽说吗?」
肿外 CR 指著病历表上的签名给我看: 「是洪以刚医师, 他说如果胃肠外科愿意收
这个病人自然是再好也不过了. 」
我冷冷地笑了笑, 心里很清楚, 大家都不希望病人死在自己科内的病房, 所以急著
将末期的病人像个皮球似地踢来踢去.
那个穿著汗衫的男人这时又开口了: 「我求你, 罗医师! 我知道书泓的日子真的不
多了, 既然这是他的愿望, 就请你答应让他转到胃肠外科病房吧! 就算以後真的怎麽样
了, 我们也不会怪你的. 」
看著他微红的双眼里尽是疲惫与祈求, 又不好意思得罪肿外的洪医师, 只好很勉强
地答应了他.
「谢谢你! 罗医师! 谢谢你! 」一听见我答应了他的请求, 那个男人满是胡渣的脸上
也浮现了些许的笑容, 一旁的肿外 CR 则是如释重负地笑了笑, 将手中的病历表交给我.
「你先回病房处理转床的手续. 」我正眼也不看那个 CR , 指示他离开诊疗室,然後
示意那个男人坐下来.
那个男人点点头, 又转身向离去的肿外 CR 鞠了一个躬, 才小心翼翼地坐在我对面
的椅子上.
「你是郭书泓的家人? 」我明知故问, 右手还不停转动著那枝金笔.
显然他已经相当老练, 知道如何避重就轻地回答这个问题, 他说: 「我是他的朋友.
」
我仍是打破沙锅问到底: 「那怎麽没看到他的家人来探望他? 」
他有些迟疑, 稍微思考了一下子才告诉我: 「他家里只剩下一个中风的父亲, 所以
不方便来看他. 」
「那他自己知道自己的病情吗? 」我继续转动著手上的笔.
「他只知道自己得了直肠癌, 但是....他不知道已经是末期了. 」他低下头来看著我
手指的动作.
我抬起头来看著那个男人说: 「你要花时间照顾他, 难道你不需要工作吗? 」
「我已经把工作辞掉了, 为了陪他走完最後这一段日子, 我只有这麽做. 」他的回答
听起来虽然是无奈的, 语气却流露著怜惜与坚定.
我放下手上的笔, 慢慢地对他说: 「如果只是朋友, 有必要如此为他牺牲自己吗? 」
他瞧见了我眼里的试探与质疑, 便将头别了过去, 低声地说: 「为了他, 什麽都值
得....」
我知道自己已经 越了身为一个医师应该有的问话尺度, 眼见他始终不肯明说自己
和病人的关系, 也只好转移话题告诉他: 「你去帮他收拾一下东西吧! 我下午再到病房
看他. 」
他起身又向我道谢, 我连忙跟著站起来回礼, 然後目送他离开. 我看见他的背影是
疲惫的, 面对癌症, 累的不只是医护人员和病人, 还有照顾病人的家属, 尤其像这个男
人, 虽然名份上只是一个朋友, 却心甘情愿地挑起照顾癌症末期病患的责任.
在医院工作久了, 难免会失去某些被感动的能力, 可是, 在我亲身见到 听到那个
男人对於郭书泓的关怀之後, 我的心里竟然也有些部份被牵动, 尽管, 他们只是一对同
性恋人.
发信人: garrido.bbs@csie.nctu.edu.tw (寡情), 信区: motss
标 题: 【小说】红愿望 ⑵
发信站: 交大资工凤凰城资讯站 (Thu Dec 21 23:22:41 1995)
转信站: aide_board!news.csie.nctu!phoenix
Origin: 140.117.10.109
时序很快就由夏天转为秋天, 郭书泓转到 C709 病房也快两个月了.
他的病况还算是稳定, 以一个癌症末期的病人而言, 往往是很快地变得虚弱, 甚
至因为癌细胞转移而陷入昏迷.
郭书泓除了直肠一半都被癌细胞占据之外, 他的鼠鼷部淋巴结也发现了癌细胞的
转移, 然而或许是转了病房所带来的心理作用, 他一直呈现著清醒而愉悦的神情.
那个男人也总是天天在医院陪著他, 每次我巡病房时, 也总不忘记远远地向我点
头致意.
有一天, 当我走进 C709 病房时, 只看见郭书泓独自坐在床上发呆, 直到我走近
, 他才发觉了我的出现.
「啊! 罗医师你来了啊! 」他连忙躺下, 顺势将右手伸进被单里面.
我一眼瞧见他身旁的点滴瓶仍是八分满, 液体没有滴下的现象, 就翻开被单指著
他的右手腕说: 「怎麽自己把针头拔掉了? 」
他低下头来抚摸著自己手腕上的针孔, 告诉我: 「我不想再做化学治疗了. 」
「为什麽? 」这种病人我见多了, 却还是必须了解他们抗拒接受治疗的动机.
「已经治疗这麽久, 也没有再恶化的迹象, 所以我想, 没有再做化学治疗的必要
了吧! 」他天真地回答我.
我拍拍他的肩膀说: 「可是你的体内还有癌细胞的存在啊! 我们需要帮你把癌细
胞都杀死才能停止治疗吧! 」
「成天待在病房里打针吃药, 我都快闷死了. 」他又找了另外一个理由.
「如果觉得闷, 那可以请你的朋友陪你到医院的後花园走走嘛! 」我拉著他的手
, 又将针头接了上去.
他没有反抗, 只是默默地看著我的动作, 过了一会儿, 才说: 「我已经叫他不要
来陪我了. 」
「跟他吵架了吗? 」我撕下一截胶带将针头固定在他的手臂上.
「没有. 」他说了声谢谢, 又接著说: 「我只是希望他不要为了陪伴我, 就不去
工作. 我跟他说, 等我病好了之後, 还要跟他过下半辈子, 所以要他赚点钱好养活我
们两个呀! 」他的嘴角扬著一丝笑意.
我坐在床沿, 问他: 「他只跟我说你们是朋友而已, 你怎麽反而敢这麽直接说要
跟他一起过下半辈子呢? 」
他笑了笑, 告诉我: 「我不怕别人知道我是同性恋, 他也不怕, 他只是担心你们
会因为知道我是同性恋而对我有差别待遇. 」
「喔! 原来是这样子. 」我想, 我可以了解那个男人的细心与顾虑.
「我跟他在一起已经有两年了. 」郭书泓看著那个男人留在旁边柜子上的烟盒说
..
「那时你还不知道自己得了直肠癌? 」我记得病历上记载著他第一次到胃肠外科
求诊的时间是半年前.
他拿起烟盒把玩著说: 「不知道, 是他年初发现我上完厕所後有血丝, 才叫我来
做检查的. 」他笑著说: 「我自己都不知道卫生纸上沾有血迹. 」
又是一个未能即早发现的病例, 我叹了一口气说: 「你都这麽大了, 还这麽不懂
得照顾自己吗? 」
「我想, 我一直都蛮依赖他的吧! 不过以後不可以再这麽依赖他了, 我要做一个
成熟的男人陪他过一生. 」说著他又对著烟盒傻笑了起来.
「你还在念书不是吗? 」我记得他以前说过他是大三的学生.
「嗯....可是一住院也只好休学罗! 你看, 拖累了自己的学业, 也连累了他的工
作. 」郭书庭的眼里蒙上了一层遗憾.
「你今天叫他出去找工作, 他就真的没来陪你吗? 」我问.
他顽皮地扮了一个鬼脸, 告诉我: 「他才没有这麽听话咧! 我猜他现在一定是去
仁爱之家看我爸爸. 」
我一听, 突然更钦佩那个男人为郭书泓所付出的一切, 为了自己所爱的人, 不仅
宁可放弃工作, 陪在他的身边, 甚至还要代他探视他那中风的父亲.
人说, 久病无孝子, 难道同性恋者对於感情所做的牺牲更远远超过於异性恋者吗
? 我见过太多对於长期卧病在床病人不闻不问的家属, 却是头一遭知道有人会为了一
个法律上不予承认关系的爱人去做这麽多事. 看来, 我必须重新调整对於同性恋的观
感了.
「他对你这麽好啊? 真是难得. 」我附和著说.
「才不呢! 每次叫他戒烟, 他都不听, 还嫌我罗唆; 没事就穿著内衣跟拖鞋乱跑
, 一副没气质的样子. 」他又偷偷地跟我说: 「告诉你喔! 我跟他认识的时候, 他还
在当兵, 你也知道的嘛! 军人都是满口三字经的, 他也不例外, 实在受不了他. 」
虽然他嘴里数落著对方的不是, 表情却是如此满足, 我看得出来, 郭书泓也深深
爱著那个男人.
「看你这麽嫌他, 那你怎麽会跟了他两年? 」我揶揄著他说.
他嗤嗤地笑了起来: 「哎呀! 嫌归嫌! 有人要我, 我就很偷笑了嘛! 」他得意地
告诉我: 「不过当年是他先追我的唷! 呵呵! 」
门外传来拖鞋啪啦啪啦的声响, 我们不约而同地把头转过去看, 原来是那个男人
回来了.
他发现我坐在郭书泓的病床上, 显得有些错愕, 我连忙起身对他说: 「刚刚过来
巡病房, 就顺便跟郭书泓聊了一下子. 」
「跟罗医师聊天很愉快喔! 我刚刚在跟他谈你耶! 」郭书泓伸手拉著那个男人,
这个举动更让他尴尬起来.
我走向他, 按著他的肩膀说: 「你放心! 我不会对他有差别待遇的. 」说完又向
躺在病床上的郭书泓眨了眨眼.
那个男人显然了解是怎麽一回事, 释然地对我笑了笑, 然後握了握郭书泓纤弱的
手掌说: 「又在跟罗医师说我的坏话啦? 」
「嘿嘿! 不告诉你! 」郭书泓也对我眨了眨眼.
我看著病房里的这一幕, 不知怎麽地, 觉得心里暖暖的, 似乎秋天的阳光仍然依
依不舍地逗留在这阴郁的医院里.
「不可以再偷偷拔掉针头罗! 为了你自己, 也为了他. 」我故意板起面孔严肃地
告诫著.
「啊! 罗医师你出卖我! 」郭书泓半开玩笑半惶恐地说.
那个男人知道了郭书庭偷拔针头的事情後, 皱了皱眉头. 郭书泓见状赶快说: 「
以後不会了啦! Trust me! You can make it! 」仍是一副少年不识愁滋味的模样.
我摇摇头, 或许这个小男孩因为不知道自己的病情已进入末期, 才会活得如此轻
松自在吧! 这样也好, 我想, 总比其他病人愁云惨雾地拖垮所有人来得好.
那个男人送我走到病房门口, 他随手将房门半掩著问我: 「书泓现在的情况怎样
? 你没有告诉他什麽坏消息吧? 」
「还是老样子, 不过我没跟他说出实情, 看他今天心情这麽好, 实在很难想像他
已经进入末期了. 」我低著头在郭书泓的病历上写著: Pleasant behavior but int-
errupt the chemical Tx spontaneously once .
「罗医师! 他....他还有多久的日子? 」那个男人鼓起勇气问我.
我双手一摊, 摆出一个不知道的表情, 对他说: 「看看他的意志力能帮他撑多久
吧! 这些治疗其实做与不做, 都没有太大的差别, 但是我还是建议他继续, 至少, 让
他觉得我们对他还充满著希望. 」
他叹了一口气, 下意识便又掏出口袋里的香烟叼著.
我指了指墙上大大的禁烟标帜给他看, 他才又将香烟放回烟盒里, 向我点点头,
便又推门进了病房里.
发信人: garrido.bbs@csie.nctu.edu.tw (寡情), 信区: motss
标 题: 【小说】红愿望 ⑶
发信站: 交大资工凤凰城资讯站 (Thu Dec 21 23:26:46 1995)
转信站: aide_board!news.csie.nctu!phoenix
Origin: 140.117.10.109
当科内 CR 在十月底的某一个深夜打电话将我叫醒, 我知道, 该来的终於要来了
..
「打电话跟血库调 RH 阴性A型血袋 1000c.c. 快! 」我换上了手术衣, 戴上手
术帽, 再熟练地将口罩绑好, 科内 CR 和实习医师已经刷好手在开刀房外面等著我了
..
「罗医师! 全身麻醉已经完成. 」麻醉科值班医师隔著口罩发出有点模糊的声音
..
我看著此时平躺在手术台上的郭书泓, 面色苍白, 他的头发早已因为化学治疗而
掉光, 现在全身上下可见到的, 只有插在嘴里的呼吸管, 以及两只手腕上的点滴针头
.. 应该早就习以为常的画面, 看在我眼里, 却有些不忍.
他的胃部也有癌细胞的出现了, 在右下方穿孔造成内出血, 我瞄了一旁的麻醉机
, 血压 75/40, 已经相当低了, 脉搏 125/min, 快得有点离谱, 连全身麻醉剂都无法
将他的脉搏降低, 看来出血相当严重.
我当机立断, 决定将整个胃切除.
「真的要这样做吗? 」科内 CR 一手拉钩, 一手将手术刀递过来给我.
「嗯....已经转移到胃了, 如果只切一小块, 没多久还是会再出血的. 」手术台
顶端的灯光很耀眼, 照得我手上那一把手术刀闪闪发光.
「缝线! 3O! 」切除了穿孔的胃, 我在血肉模糊中将他的食道与小肠接合, 幸好
小肠还没出问题, 否则这条命绝对保不住了.
我又转头看了一下麻醉机, 血压 95/60, 大量输血已经发挥作用了, 脉搏则还是
很快, 可能是麻醉剂开始消退之故.
照例, 在手术结束之後, 我要向病人家属说明病情. 在恢复室外面, 那个男人正
坐在椅子上, 头埋在两臂之间, 地上散落著几根烟蒂.
我走到他的面前, 告诉他: 「没事了, 只是胃出血. 」
他缓缓地抬起头来看著我, 仍是面无表情地, 低声地说了: 「谢谢! 」
「不过胃切除掉了, 因为有癌细胞转移造成穿孔, 所以以後他只能吃流质的食物
.. 」我看见在他身旁的座位上面, 放著两罐荔枝罐头, 拍拍他的背说: 「打成果汁喂
他吧! 他喜欢吃荔枝对吗? 」
他提著那个装有荔枝罐头的红白相间塑胶袋, 点著头, 疲倦地走向恢复室.
冬天的脚步来得很快, 不多时, 户外的温度已经降到二十度以下了.
在一次例行的巡房过程中, 我对那男人说: 「可以的话, 用轮椅推他到医院的後
花园逛逛吧! 但是千万记得帮他盖上毛毯. 」
那个男人的话仍然不多, 只是点点头, 然後转头看著一旁熟睡著的郭书泓.
「他好瘦....」我抓起郭书泓的手臂端详著.
那个男人彷佛记起了什麽, 怜爱地抚摸著他的额头说: 「他以前没有这麽瘦, 如
果不是因为得了这个病, 他本来应该可以在区运拿到奖牌的. 」
「区运? 」我疑惑地看著那个男人.
「嗯....他从高中就一直是游泳校队, 上了大学以後, 虽然不是念体育系, 游泳
成绩却是全校数一数二的. 」男人说著, 眼睛也闪著为郭书泓感到骄傲的光芒.
我很难将此刻这个卧病在床 骨瘦如柴的病人, 与一个身手矫健的水中蛟龙联想
在一起, 只是应了一声, 转过头去看著点滴瓶里的液体.
「罗医师! 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男人又打破了沉默问我.
我苦笑了一下, 明知道每个癌症末期病患的家属都关心这个问题, 但是现代的医
疗科技仍然无法提供一个令人满意的答案.
「你相不相信宗教信仰? 或是一些心理治疗的理论? 」我反问著对方.
那个男人看了我一眼, 告诉我说: 「这些都试过了. 」
我想也是吧! 只要是有一点点的希望, 对於垂死的病人而言, 都有可能是带著一
线生机的浮木.
「他还有没有什麽未完成的愿望? 」我扶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
「他跟我说过, 这一辈子都还没坐过飞机, 希望以後可以跟我一起出国去玩. 」
他指了指郭书泓脖子上系著的那个小飞机坠子对我说.
我摇摇头, 从鼻子呼出一口气: 「你知道的, 以他目前的状况来看, 并不适合做
长途旅行. 」
男人咬著下唇, 然後说: 「我知道. 」
「他还有没有其他的愿望? 」我又看著眼前闭著双眼的郭书泓, 才发觉他的睫毛
好长, 好漂亮.
那个男人想了一会儿, 又握住郭书泓的左手, 缓缓地告诉我: 「他还有一个愿望
.. 」
就在 C709 的另一床病人因为腹膜炎并发菌血症而过世的第二天, 我在医局的办
公桌上发现一个有著折痕的红包袋. 打开来看, 是一张西卡纸, 粗粗斜斜的字迹写著
:
┌───────────────────────────────────┐
│我俩订於民国八十四年十一月二十一日下午六时, 於长庚医院C709病房举行│
│婚礼, 敬邀您来证婚. 林鼎荫·郭书泓│
└───────────────────────────────────┘
我抬头看了看墙上挂著的月历, 还要再过三天才到, 心里盘算著下班之後到百货
公司买份礼物送给他们.
隔壁桌的庄医师凑过头来看: 「什麽啊? 两个同性恋要在我们病房举行婚礼? 这
太夸张了吧! 」
说实在的, 如果不曾负责治疗郭书泓这个 case 的话, 我八成也是以一种异样的
眼光将同性恋者的婚礼视为一桩闹剧. 可是, 我见识到了这两个男人之间互相需要的
真情流露之後, 虽然无法反求诸己地感受到那种感情, 却可以理解这场婚礼对於郭书
泓的意义有多麽重大了.
一旁的侯医师也附和著问我: 「小罗! 你不会真的去吧? 」
我没有理会这两位科内前辈的言语, 迳自打电话到护士站给护理长: 「阿长! 我
是 GS 的罗医师, 你这几天先不要迁新病人到 C709 , 等过了下周三以後再说. 」
庄医师有些不悦地质问我: 「你让那个同性恋占床占那麽久也就算了, 干嘛连另
一床也叫 nurse 空下来? 你想让他们把 C709 当成洞房啊? 这种事传出去不被其他
医院当成笑话才怪. 」
我仰起头注视著一手插腰, 一手按在我桌面上, 两边眉毛几乎挤成一团的庄医师
, 突然觉得平日笑得像弥勒佛的他, 此时看起来真是非常面目可憎.
原本坐著的侯医师也站了起来: 「小罗! 你很有正义感, 你也非常有爱心, 这我
们都知道, 可是你知道其他人会怎麽想吗? 他们会以为你也是同性恋, 不然干嘛如此
包庇那两个同性恋. 为了你自己, 为了大家好, 你帮他们办转院算了. 」
我转过头来看著侯医师, 这位平日让我十分敬重的医界前辈, 怎麽现在倒觉得他
像是一只虚伪的黄鼠狼.
「他是我的病人, 请尊重我自己的 order. 」我将那张简陋的喜帖塞进衬衫的口
袋里, 然後起身将椅子推回原位: 「我先下班了! 你们慢聊. 」
两位医师僵在原处, 张口结舌地看著我离去, 他们的表情, 现在想起来仍十分可
笑.
--
※ 来源:·BBS 水木清华站 bbs.net.tsinghua.edu.cn·[FROM: 202.117.38.22]
--
☆ 来源:.哈工大紫丁香 bbs.hit.edu.cn.[FROM: founding.bbs@bbs.net]
Powered by KBS BBS 2.0 (http://dev.kcn.cn)
页面执行时间:206.326毫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