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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lovenatural (帅男久不见美女开始觉得恐龙美☆无忌), 信区: Psychology
标 题: 阿成:《哈尔滨人》(1)(转载)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3年05月16日19:36:07 星期五), 站内信件
《哈尔滨人》(全)作者:阿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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批评的版本 中国大街·流亡的侨民
洋乞丐 哈尔滨的历史与城市状态
教堂与人 哈尔滨的洋气
先祖的冬眠 当代人的土灾与火炕
中央大街与欧式建筑的命运 模仿与自卑
哈尔滨人的个性之ABC 艺术化的豪爽
古典式的豪爽·地域的温情 “藏锋”的心态
哈尔滨“大”的欲望 “神秘的咒语”与城市人的感情判断
“业余牧师” “城市萨满”
老年妇女·江边的游魂 中青年妇女·时装欲·主力军
知识分子与金钱 官运·倒运
流人文化 走出城市的哈尔滨人
啤酒之城 白酒与客人
拼酒的话语 雪的城市·不怕冷的人们
雪与西餐的城市 冷水浴与冬泳
冰灯与冰雕 夜生活
多姿多彩的早餐式样 猪肉炖粉条子
酸菜炖肉与德墨利鱼 婚宴的过去和现在
出殡与祭祀 城里人的死亡仪式
读报与说话 城市的恋人——天气预报
时装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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批评的版本
(代序)
这一组写《哈尔滨人》的随笔,经历了20天左右的时间,算是写完了。本来打算写更
多一点,对哈尔滨的天文、历史变迁以及奇闻轶事、历史大事之类都涉及一些,无奈近旬
哈尔滨的气候反常,温度竟比南方还高——体内许多的激情与思绪都被热浪给蒸发掉了,
只好写到现在这个样子。
另外,连续地写“随笔”,完全不似偶然为之那样洒脱,有情绪,一挥而就便是了。
连续地写随笔,是一桩苦惶且尴尬的差事,尤其是对一个写小说的人来说就更是如此了。
这是开笔之前我所始料不及的。那时节,恰好我刚刚写完了两部长篇小说,打算写另一种
轻松的文体调整一下,然后再继续写我的小说,但没想到,竟事与愿违了,不但没得到预
想的调整,反而身陷其中不能解脱。好在一切都过去了。
一个城市经历了一百年,由我来给它写写操行评语,或者分析一下这座城市的素质、
文化品格、人文历史之类,这之于我当然是一件意外的事,使我不得不重履一次这座城市
的历史之路,我边行边记边想,感而思之,感而书之。在重履的沉迷中,我甚至不愿被做
文立说之类的章法限制了,更不愿被当今那种人人皆知的、固定式的评判与美化派的舆论
所左右。我想,爱的最高境界是批判的态度。同时,我还有趣地认为,这桩阴差阳错的差
事,似乎也含着某种“宿命”的意味。
若论说起来,这十五六年来,我一直是用小说的形式写这座新兴而年轻的城市的。这
一状态无形之中成了我的人生态度和责任了。而且,这种责任一经膨胀起来,亢奋得对一
切的功名利禄都不在乎起来。
另外,这里还要感谢肖复兴先生的推荐——是他,把我推上了可能“挨骂”的位置上
的。
有趣的是,当我意识到自己可能挨骂的时候,全书的写作已临近尾声了,所谓出弦之
箭已经收不回来了。而且,与编辑有约在先,就更不好再说不仗义的话了。
这里我要说的是,我是很爱这个城市的。尽管我还不能称这座城市是我的母亲,但我
毕竟是她带大的,“丈夫重知己,万里同一乡”。正惟如此,笔上才坦率、才偏激的——
说到底,我也是这个城市的一个小小的子民啊。
写这座城市,仅仅用十来万字,就难免挂一漏万,或者挂万漏一。“塞翁失马,焉知
非福”。这种状态,又在无形中形成了一个“求缺”的式样,给众多的方家提供了一个补
正的机会。
我爱哈尔滨这座城市——这是我与这座城市的一种缘分。我想,这本书,它更是留给
后人对这个城市作历史了解的一个小小的注脚。
我相信这本《哈尔滨人》多多少少有那么一丁点儿价值,大约也值得一存——哪怕它
仅仅是作为一种批评的版本。
1995年6月25日于哈尔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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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大街·流亡的侨民
我刚刚来到哈尔滨时,只有几岁,自然对这座新兴的城市还缺乏理性的认识。
当时,哈尔滨这座城市的人口甚少,只有几十万。最初我的感觉,这座城市的设计有
点像俄国的新西伯利亚市,那座俄国的城市人口也很少,但城市的规模很大,像优美的霍
华特花园式城市的格局。新西伯利亚市也像哈尔滨一样,有一条江。有江的城市总是很有
活力,也富有诗意的。人们生活在这样的城市里很舒服,感觉到自然、城市、居民构成了
一组优美的组合。当年的哈尔滨城,也是如此。但有资料表明,这座城市却是按照沙俄的
首都莫斯科设计的。称哈尔滨是“东方莫斯科”,是沙皇赋予的别称。总之,这座城市很
洋气。中国传统文化味儿的建筑又极少。没有北京城、南京城和西安城的那种高大的城市
围墙。
哈尔滨所有的“围墙”都是可以透观的铁栅栏,或者木板障。处处都弥漫着欧洲的城
市风格。
我作为一个孩子,站在中央大街的北端(我的背后,就是那条从长白山的天池奔腾逶
迤而来的松花江),能将这条足有两公里长的马路望穿。在这条铺着法国式鱼鳞状的方石
路面上,只有几条绰约的人影在梦一样地晃动。一切都静悄悄的。感觉这不是一座城市,
而是一个偌大而幽静的,弥漫着欧式风格的别墅。
中央大街,从来是一条最让哈尔滨人引以为自豪的街。这条街先前叫中国大街。街道
两旁的建筑,都是欧式的,有巴洛克式的建筑,有雅典式的建筑,还有俄罗斯浪漫主义建
筑以及法国先锋派建筑。当年黑龙江的女作家萧红女士和她的作家恋人萧军先生,就经常
在这条大街上散步。从他们身旁驶过去的,是洋人的高头大马的斗子车,马蹄敲击在熠熠
发光的、原始的方石路面上,发出“哒哒”的声响,震得两侧参差耸立的欧式建筑发出嗡
嗡的回音。这种斗子车里通常坐的是流亡到哈尔滨的洋人夫妇。男人通常戴那种像魔术师
戴的礼帽,女人戴的则是那种缀着鲜花儿的法式软帽。他们望着远方的方石路面,或者去
松花江边散步,或者去临江而立的那座勃拉格维辛斯卡亚大教堂做礼拜,夫妻俩的蓝色眼
睛显得自信而又茫然。
中央大街两边种植的是粗壮的杨树,而两边的横道则种植着榆树和唐槭树。夏日里,
被日光染成浓淡不一的树枝树叶,将这条幽静的大街伞似地遮住了。即使是在炎热的季节
里,走在这条大街上,你也会觉得通体清凉。冬天,树枝着满了乳白色的雪霜。街道上、
房檐上,到处都是雪,我曾经在一篇文章中这样描述:四几年的哈尔滨城,没有多少人。
城市风格酷似俄罗斯的新西伯利亚市。树种颇多……还有极多的麻雀。城市中几乎所有的
房盖上,都覆盖着雪。的的确确是一座雪的城市,雪的故乡。似乎也颇似雪中的斯德哥尔
摩。
中国大街两旁有许多店铺,像面包房、熟肉店、鲜花店、乐器店、五金商行、时装店
、美容美发店、啤酒馆、咖啡馆、旅馆、外文书店、渔具店、猎具店、邮电局、首饰店等
等,一家挨着一家。当年在人行道上行走的,除了部分中国人外,大多是由于战争的原因
流亡到哈尔滨的洋人。他们分别来自德国、丹麦、波兰、奥地利、俄罗斯等十几个国家。
大约有几万人。他们当中不乏才华横溢但生不逢时的建筑师,头脑机敏又一筹莫展的商人
,端庄而又悲怆的牧师,不知天高地厚又满脸泪水的诗人,风情万种又喜欢到处游荡的娘
们,良知未混已经打算重新做人的贼和杀人犯,以天下之忧为己任的失意政客,胸前挂着
银十字架又放荡形骸的酒鬼,浪迹天涯的画家和委屈得不行的音乐家,以及活得幼稚而又
固执的探险家。当然,大多数是背井离乡的、普通的外国侨民。在他们当中,有相当一部
分人手里都有些钱。流亡地哈尔滨对他们来说是一个梦。于是,他们像天真的孩子似的,
出钱,出智慧,出劳力,在这座城市里建各式各样的楼房、商店、街道、民宅、花园,总
之,努力把这里建成他们自己家乡的样子,使他们的灵魂能够生活在一个真实而又充满着
理想色彩的环境里。尤其是中国大街,简直成了世界各国建筑的博览会,法国风格的、英
国风格的、俄罗斯风格的、巴洛克风格的、雅典式的等等。要知道,这些建筑大多数出于
一些俄国的建筑设计师之手,而这些俄国的建筑师又多受欧洲特别是法国建筑师的影响。
在这些建筑上无不体现着折衷主义、法国古典主义,以及希腊、古罗马文艺复兴时期的艺
术风格。让人看得脖子发酸。
只要来了外地的朋友和客人,哈尔滨人总要津津乐道地向他们介绍这条街,脸上闪烁
着主人式的光荣感。
应当说“中国大街”这个街名是一个有争议的名字,每一个在这条街上搞建筑的侨民
,都想给这条街起一个自己国家与家乡的名字。好在理性像感情一样,都会在关键时刻起
到它应起的作用。这些哈尔滨城最早的建设者毕竟是来自异邦的侨民,而他们又毕竟生活
在中国的土地上,他乡永远不会是自己的故乡!这一点,万能而仁慈的上帝也毫无办法。
而且,他们在争吵中终于认识到,中东铁路工程局早已将沿江附近的地段拨给了散居在哈
尔滨的中国人。因此,这条大街只能叫“中国大街”。
当年的中国大街,在街道的两旁沿街放着一盆盆鲜花,各种各样的花卉给这条大街镶
上一个绚烂的花边。我的老父亲对我形容当年这条街的样子时,说:“那时候,中央大街
,香风十里,到处都是外国人。”因此,生活在这个城市中的中老年人特别喜欢养花,他
们不仅仅是把花当成生活的点缀,还将她们作为一种依靠,一种生命力的暗示,一个精神
的朋友。这一点,当然也是受外侨的影响。
现在的中央大街,与往昔已是截然不同了。走在这条街上的人如同潮水,多得令人难
以置信,许多地段需侧着身子才能通行。昔日街道两旁合荫的树,早已不再合荫了,被锯
得很短,说是为了造型。造型是对的,这可能是新思想。摆放在街道两旁的花盆,早就没
了。再者说,也真的是麻烦,搬来搬去的,还得浇水,这不是操练自己吗。中央大街也不
再是香风十里了,取而代之的是:人的汗味儿,电烧羊肉串的煳焦味儿,汽车排出的废气
味儿。一些很不错的,有着历史意义和审美意义的老式欧式建筑被扒掉了,盖上了新的建
筑。是啊,一代人总有一代人的选择,每一代人似乎都没有权力说自己活的这一代是最棒
的生活。生活,常常不是用理性去掂量的东西,而是用情感去抚摩它。这如同对待自己的
恋人,一切的缺点,一切的缺欠,都在抚摩中得到了宽容,得到了理解,得到了升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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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乞丐
洋乞丐也是早年哈尔滨城的一个耐人寻味的文化景观。
洋乞丐们行乞,常常是演奏乐器,像小提琴,手风琴,或者萨克斯。记得有一个乞丐
是吹小号的,他那凄厉的小号声在我孩提时代的心灵里就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有时候
天下着小雨,中国大街上的乞丐少了,只有那个吹小号的乞丐仍在凄厉地演奏着。我站在
他面前,听着他的演奏。他哈下腰,用生硬的汉语说:“小孩,喜欢小号吗?”我点点头
。于是,他又吹了起来。他吹的那支曲子舒缓而又忧伤,让人想到了大海、海鸥、轻柔的
海风、海边的房子、海平线上的火轮船——我几乎被这支有浓郁思乡色彩的曲子迷住了。
这使我到了40多年后的今天,每当我听到音响里传出小号的演奏时,都以为是那位一脸络
腮胡子、有一双顽皮的蓝眼睛的洋乞丐演奏的。非常可惜,我并不知道他的名字,甚至也
不知道他属于哪个国籍。要知道,正是他那飘荡在城市中的小号声,使得哈尔滨人对小号
的演奏有一种特殊的感情,甚至对各种乐器的演奏都有别一种体味。后来,这座城市出了
不少西洋乐器的演奏人才和声乐人才,像全国著名的音乐家李双江、金铁林等。
因此,有人称哈尔滨是一座“音乐之城”,或“东方的维也纳”。
在中国大街上行乞的洋乞丐面前,都放着一个铁罐头盒子或者他自己的破礼帽。行人
将施舍的钱就扔在那里。施舍者当中也有不少是中国人。尤其是在落叶纷纷的秋雨季节,
或者大雪横飞、北风啸叫的冬天,乞丐们所得到的施舍大多是来自富有同情心的哈尔滨人
。
我记得有一个俄国老乞丐,战争使他的手指都不全了,但他却能灵活地演奏手风琴,
几根手指像小松鼠一样在琴盘上跳来跳去。我很熟悉他所演奏的每一首曲子,像《瓦夏瓦
夏,好瓦夏》,像《黑龙江的波浪》等等。他从不像中国乞丐那样,向行人伸出一截枯干
的手臂,说:“可怜可怜我吧……”他从来一声不吱,不管有没有行人,有无施舍,就那
么一个劲儿地拉,充满激情,充满活力,像一个小伙子。雪天也如此。他的身上落满了雪
,可他仍然那样亢奋地拉着……。这个俄国乞丐的样子像一个圣诞老人,有一双迷惘的灰
眼睛。许许多多的老哈尔滨人都认识他,甚至把他当成哈尔滨街头固定的一景,当成朋友
了,见了面,也像洋人那样,摘一下帽子向他致敬,说“得拉斯基(你好)。”许多俄国
人回国的时候都不忘到他那儿道个别。他一边疯狂地拉着,一边听对方泣不成声的告别辞
,告别的男人或女人该走了,便侧过身子去吻他脏污的脸颊,因为他还在拉着,你是无法
同他拥抱或握手的。
因为有许多俄国流亡者在这座城市侨居过的缘故(而且欧式建筑的本身,也是对灵魂
的一种无形的渗透),这座城市的人,大都非常喜欢看前苏联电影(对苏联的绘画、音乐
、舞蹈也很痴迷)。这不仅因为前苏联电影体现着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艺术魅力,有着感
人的艺术力量,重要的是,影片里表现的一切,像音乐,说话的神态,走路的姿势,就餐
的样子,都让哈尔滨人感到亲切,感到熟悉,让他们回忆起那样一段别致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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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尔滨的历史与城市状态
哈尔滨这座城市,像世界上所有的城市一样,也有属于自己的经度和纬度,它地处东
经126度38分,北纬45度45分。坐落在我国东北部松花江中游,阿什河下游,松嫩大平原的
南缘。这里最早的居民是肃慎人,肃慎人也是满族和“金”朝的祖先。有资料记载,他们
在这里以渔猎为生,用赤玉、貂皮、海东青换回中原的鸡禽和布帛。春秋战国时期就有“
肃慎燕毫,吾北土也”的记载。
哈尔滨这座城市的诞生和清政府的钦差大臣李鸿章有关,这里我只说“与李鸿章有关
”,但城市的产生,城市的概念,是一组至今也没搞清楚的话题。总之,城市的产生为人
类的社会分工提供了广阔的前景。而且,城市也是文化、科学、卫生、体育、经济、政治
、宗教等等活力的一个当然的、最丰富的载体。
先前,哈尔滨这里叫“富家甸”。在富家甸之前,哈尔滨不过是元朝的一个有12个狗
所的驿站。
李鸿章在1896年的5月19日与俄国的财政大臣维特和外交大臣罗拔诺夫在莫斯科签定了
《中俄密约》,条约中规定俄国可以在中国的吉林、黑龙江两省建造铁路,就是所谓的中
东铁路(这条铁路穿越黑龙江、吉林两省,沟通了西伯利亚与海参崴的联系)。哈尔滨是
作为这条铁路沿线的一个站而逐步形成的一个城市。当时的城建方针是:“以铁路为主,
以城市为辅”。因此,这座城市里到处都是铁路线(还有铁路员工的住宅,街上走的大都
是铁路员工和他们的家属,那时候,哈尔滨似乎是座铁路的城市),待到这座城市发展壮
大了,繁荣了,先前城里的那些纵横交错的铁道线,便成了城市车辆堵塞的一个主要原因
了。于是又建了不少桥。这些桥——像霓虹桥、三孔桥、跨线桥,以及后来众多的立交桥
,这些各种各样的桥,又给这座城市增加了新的景观。
“哈尔滨”这个城市名,也有着多种多样的解释,有的说是蒙语“平地”的意思,有
的说是什么什么语,是“晒网场”的意思,也有的说哈尔滨是“阿勒锦”的谐音,是女真
语“光荣”与“荣誉”的意思。看看,仅仅不足百年的事情,吵来吵去,弹精竭虑,到今
天也没闹清“哈尔滨”究竟是个啥意思。这真是没有办法的事。
自然,哈尔滨这座城市,同六朝古都、十代都会的南京不能相比,同小小的古城苏州
、泰安之类也不能相比。哈尔滨是一座很年轻的城市,即使是从1896年开始计算,到今天
,仍不足百年。同全国众多的城市相比,哈尔滨还只是一个小伙子,或者是一个女孩儿。
对这座城市里的某些状态,在我的一篇文学作品中,我是这样描述的:
(这座城市)临着一条江。
这条江叫松花江,先前叫速水,比较有名气,也
很古老,颇为寂寞地流了几千年。两堤的歪柳,婆
婆婆婆,可以望到将尽不尽之处。
速水时代,江水大阔,浩兮荡兮,霸去了现今
道里、道外和松蒲三个区镇所据的几万公顷土地。就
是现在,三个区镇仍在南岗区的鸟瞰之下。故此,南
岗区,一直被哈尔滨人仰慕为“天堂”。
“天堂”地势伟岸,文明四达,人之心态也日趋
居高临下:自矜自诩,肾恰自爱,以为领着哈尔滨
几十年的风骚。
位次“天堂”的道里区,异人忸集,洋业鼎盛,
歌兮舞兮,朝夕行乐,几乎无祖无宗。誉为“人
间”。人间者,比上而不足,比下则有余。善哉!
道外区,行三。净是国人,穷街陋巷,勃郁烦
冤。为生活计,出力气,出肉体,也干买卖,也来
下作。苦苦涩涩,悲悲乐乐,刀拼、秽骂,亦歌亦
泣,生七八子者不鲜,“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朝没酒
现掂对”。得“地狱”之称不枉。
当时,哈尔滨不光是这三个街区,还有太平区和平房区,以及哈尔滨所属的众多的卫
星城和县城。像建立“金朝”的“上京会宁府”遗址的阿城市和白城子等等。
其时,哈尔滨还有更为雅致的称号,一是前文提到的“东方莫斯科”,一是被洋人称
为的“东方小巴黎”。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称呼,就是“教堂之国”。用教堂之国来形容
早年哈尔滨的景观,大抵是贴切的。
早在中世纪,欧洲的一些城市的布局,像巴黎、维也纳、彼得堡、莫斯科等等,大多
以教堂为中心,街道从这个中心辐射出去,有一种“霍华特”模式。而后来,发生了一些
变化与调整。以至出现了全新的城市格局,对城市建筑的体量、风格、绿化、密度都有了
全新的展示。其中最有代表性的,就是法国巴黎拉·德芳斯的建筑格局。这套方法,被我
国许多城市新区的设计所吸收。
哈尔滨那座中外驰名的东正教的圣尼古拉中央大教堂,建于1901年。它位于全市最高
点的中轴线上。它的两翼,是东、西大直街,为哈尔滨的主干道。它迎面的北部坡下,就
是那座俄罗斯摩登主义的建筑——老哈尔滨火车站。这座世界最卓越的圣尼古拉东正教大
教堂是一座木结构的宗教建筑,整个建筑没有一根钉子,造型端庄而又雄秀,状态神圣不
可侵犯。在世界上只有两座这样的教堂,一座在俄罗斯的莫斯科,另一座就在哈尔滨,它
们是出良同一张图纸。
我小的时候,家里很穷,常到街上去拉小套,挣点儿小钱,便经常路过那里,我常常
看见三三两两衣着整洁的洋神父、牧师、嬷嬷从那里出出进进。它的确给我这个干苦力活
儿的穷孩子一种神秘感和美的享受。甚至,是它的存在激发了我的想象力和对建筑学的兴
趣。由此,我还想到,我的父亲之所以从事建筑行业,并成为这方面的专家,是不是跟他
这个知识分子早年的那一段城市流浪生活有关呢?
这座大教堂,哈尔滨人都称它“南岗喇嘛台”。它现在已经不在了,去世了。在“文
革”期间,被红卫兵小将们给扒掉了。扒教堂的那天,我也去了。坦率地说,我对它有着
一种莫名其妙的深厚感情,哈尔滨许多的中老年人都是如此。
当时这座城市正弥漫着烟雾一样的小雨。我站在教堂铁栅栏的外面看着,看见红卫兵
们正从教堂里往外搬圣经之类的书籍,堆在院子当中的草坪上,放火烧。有一队红卫兵用
一根粗绳子拽教堂洋葱头似的尖顶,把它拽歪,把它轰隆一声拽下来。在我旁边观看的,
还有一个洋人,他是一个侨民,有50多岁的样子,穿着一件褪了色的中山装,胸前带着一
枚红色的伟人像章,双手紧紧地握着铁栅栏,嘴里嘟哝着什么,眼睛里充满着泪水。看得
出他是一个虔诚的基督徒。这让我心里非常难过。并终生难忘。
现在那儿改成了一个花坛,种植着各种各样的花草,并组成美丽的图案。各种公共电
(汽)车、小轿车、面包车、警车、板车、自行车从那绕行着,一位警察毫无表情地指挥
着往来的车辆。尤其是冬天,那儿的路非常不好走,路面上结满了冰雪,需要不断地往上
洒防滑的粗沙子。
顺便说一句,哈尔滨的花坛及图案设计,也受欧洲文化艺术影响很深,与江南一带的
园林设计大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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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堂与人
先前,我的家也临着一座大教堂,那是一座拜占庭艺术风格的勃拉格维辛斯卡亚大教
堂,教堂气势恢宏,金碧辉煌。我小时经常伙同几个小崽子溜进教堂院子内的墓地那儿,
偷挖埋在石碑前土地里的鸡蛋吃。教堂里的神父和牧师认识我们这帮小孩子——到了敲钟
的时候,这座城市中所有教堂的钟都被敲响了,大大小小,清清脆脆,嗡嗡颤颤,在城市
的上空连成了一片——圣尼古拉中央大教堂,伊维尔卡雅教堂,乌克兰风格的波克罗夫卡
雅大教堂,圣索菲亚教堂,连同勃拉格维辛斯卡亚大教堂的钟声都响了起来。一群群栖息
在钟楼里的鸽子扑校校飞向蓝天去了。这来自天堂的钟声把整座城市打扮得神圣而又庄严
。而且,大凡此时此刻,行走在街道上的洋人侨民都就地站住,冲着教堂的方向在胸前划
十字祈祷,待钟声过后再走——这种情景,哈尔滨人都见惯不怪了。
我常想,一座没有钟声的城市,是一座没有灵魂的城市。这无疑是我的一个错误的认
识。然而,就教堂与钟声而言,它很可能成为吸引各地旅游者的媒体,造福这座城市和它
的居民,而逐步地使它成为一座世界旅游名城也未可知。在改革开放的好政策之前,这座
城市中许多好的文化资源都被损坏了——这是一桩值得全市人民共同反省的事。
非常有趣的是,尽管这座城市的教堂很多,有“教堂之国”那样的雅称,但信基督教
的中国人却寥寥无几。前不久,我曾有幸走了一趟杭嘉湖平原,我吃惊地发现,在那里,
有些普通的乡村小镇都有教堂。可见信仰基督的,在江南是大有人在。那么,哈尔滨人对
基督教的淡漠究竟是出于怎样的文化心理呢?它是否从另一个侧面展示了哈尔滨人对外来
的宗教的宽容精神以及与之和平共处的生存态度呢?
其实,哈尔滨信佛教的人也很少。在偌大的、洋里洋气的哈尔滨城里,只有一座寺庙
,叫“极乐寺”。这座庙的规模很小,也比较简单,除了每年农历的四月初八热闹一番之
外,平素则门可罗雀了。而且,在哈尔滨所属的十几个县镇,你很难看到一座庙,哪怕是
土地庙、家庙你也极少见到。这同江南沿海和名山大川乃至苏南、苏北乡镇的寺庙香火相
比,有霄壤之别。
或许这个城市太年轻了,正处在选择与自我塑造的过程中呢。有人说,一架喷气式飞
机的设计参数有10万个,洲际火箭的可变参数为100万个,而现代城市问题的可变参数却高
达1亿个以上。
当然,哈尔滨人也并不是什么也不信。以前谁家的大人孩子有病有灾了,一般地也请
人来“跳大神”,而且这种事在早年的哈尔滨是很火的。“跳大神”通常由两个人组成,
有些简陋的道具,像锣啦鼓啦之类的东西,“大神”很热闹地将它们敲了起来,随后“大
神”就进入状态,进入半颠狂,很快就同冥冥世界的鬼神们接上头了,神云亦云又很通俗
、很土气地同神灵们说上几句,一切便可迎刃而解了。之后,“大神”一脸虚汗地回到人
间,说一说病因或灾事的原委,嘱咐当事人应注意的事项,再收了报酬之类,在一片恭敬
与感谢声中,便拱手告辞了。这种跳大神,是从萨满教分支出来的。跳大神的状态,同有
着浓厚图腾色彩的萨满祭祀仪式十分相似。但是,现在城市中跳大神的人并不多了,因为
不少哈尔滨人改信各种各样的气功了。
哈尔滨可真是一个什么都想试试的城市啊。
总之,哈尔滨人对宗教的认识是很模糊的,对教义与偶像之类,通常是只知其一而不
知其二。然而在清明或农历的春节里烧冥钱,在这座城市里倒是很火的,而且至今盛行不
衰。每至这样的夜晚,街头的一堆堆纸火,辉耀着一张张悲凄或欢乐的脸——这恐怕是这
座城市中唯一的,而且普遍的祭祀行为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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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尔滨的洋气
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哈尔滨人终究也是具有开放性格的北方群落,不可能
面对众多流亡在哈尔滨的侨民,一点改变也没有。如果说哈尔滨人将基督教当成是外国人
自己的事情,那么,对外国人的生活,以至于饮食习惯,就不可能一点也不受到熏染了。
在我的一部长篇小说《马尸的冬雨》的“后记”中,我曾这样说过:这个城市不少的生活
用语,也都是“舶来品”,像“为多罗”(水桶)、像“力道斯”(红肠)、像“列巴”
(面包)、像“比瓦”(啤酒)、像“巴交母”(走)——这一句还被哈尔滨人改造成了
一句歇后语:七交母加一交母,他就巴交母了。等等。就是在现在,不少年龄稍大一些的
汉子,还这样对自己的孩子说:“去,小崽子,去食杂店买两瓶比瓦和半斤力道斯去。”
就是在今天,俄式“苏波”(汤),仍是这个城市的人们最喜欢喝的汤,他们做得也很在
行,味道也很纯正。
有一段时间,我从未觉得哈尔滨是一座很洋气的城市。一次,我去了汕头,在汕头的
一家颇有名气的美食城里,坐在中国古典式的古色古香的餐厅餐桌面前,面对中国式的餐
具与吃食,我才第一次强烈地感到哈尔滨的确是一座很洋气的城市。而且在哈尔滨,外地
人很难找到几座像样的、纯粹的纯中国式的大屋顶建筑。
汪曾祺先生在给我的一本小说集作的序中说:我曾经在哈尔滨呆过几天。我只知道哈
尔滨有条松花江,有一些俄式住宅,东正教的教堂,有个秋林公司,哈尔滨人非常能喝啤
酒,爱吃冰棍儿……
这是外地人对哈尔滨的印象。
哈尔滨的“洋”,不仅表现在教堂和欧式的建筑上,同时也表现在一些街道的名字上
。比如现在的安平街,过去叫华莎街,安心街是赛瓦斯尔斯卡亚街,高谊街是哈萨克街,
河清街是涅克拉索夫大街,河曲街是罗蒙诺索夫大街,地段街是西尔诺夫公爵街,安国街
是符拉基米尔街,……除此之外,还有日本街,蒙古街,高丽街,教堂街,国界街,比利
时街,巴尔于街,希腊教街,赛尔维亚街等等。
据哈尔滨有关文字记载,当时侨居在哈尔滨的外国人就有:美、俄、英、法、捷、意
、罗、匈、瑞士、南斯拉夫、丹麦、奥地利、希腊、土耳其、葡萄牙、瑞典、伊朗、朝鲜
、日本等十几个国家。最多的时候,侨民达几万人。
有人说哈尔滨是一座国际都市,看来是有一定道理的。
就是在今天,在绝大多数侨民离开这座城市十几年之后,哈尔滨的青年男女还热衷于
过圣诞节,讲究一种欧式的情调;即使是在-30℃的严寒季节,哈尔滨的女孩子也像欧洲姑
娘一样,喜欢穿着长长的呢裙,再穿上高筒皮靴,边走边吃着冰淇淋;这儿的男人和女人
仍旧保持着用大杯喝啤酒的习惯;中老年人依旧像当年的俄国人那样,喜欢冬泳、打猎…
…
现在,大多数教堂都没有了,欧式的民宅也陆陆续续地被扒光了,那座俄罗斯摩登主
义风格的火车站早已被一座新式的火车站所取而代之了。
——历史、时间、生活、思维,总是在运动中——过去的,虽然是历史,是城市人某
种个性与某种文化品格、某种风习的见证,但总会给人以梦的感觉。或许,人就是在两个
梦——过去的梦,未来的梦的夹缝中生存、生活、思维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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