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sychology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sczd (潇潇), 信区: Psychology
标  题: 少年维特之烦恼(1)
发信站: 紫 丁 香 (Mon May 24 18:42:31 1999), 转信

第 一 编 

一七七一年五月四日 

我多高兴啊,我终于走了!好朋友,人心真不知是个什么东西!我离开了你,离 
开了自己相爱相亲、朝夕不舍的人,竟然会感到高兴!我知道你会原谅我。命运偏偏 
让我结识了另外几个人,不正是为了来扰乱我这颗心么?可怜的蕾奥诺莱!但我是没 
有错的。她妹妹的非凡魅力令我赏心悦目,却使她可怜的心中产生了痛苦,这难道怪 
得着我?然而──我就真的完全没有错吗?难道我不曾助长她的感情?难道当她自自 
然然地流露真情时,我不曾沾沾自喜,并和大家一起拿这原本不可笑的事情来取笑她 
么?难道我……?唉,这人啊真是会自怨自责的怪物!而我,亲爱的朋友,我向你保 
证,我一定改弦更张,绝不再象已往那样,总把命运加给我们的一点儿痛苦反复咀嚼 
回味;而要享乐眼前,过去了的就让它过去。是的,好朋友,诚如你所说:人们要是 
不这么没完没了地运用想象力去唤起昔日痛苦的回忆──上帝才知道为什么把人造成 
这个样子──,而是多考虑考虑如何挨过眼前的话,人间的痛苦本来就会少一些的。 

劳驾告诉我母亲,我将尽力料理好她那件事,并尽快回信给她。我已见过我姑妈 
了,发现她远非我们在家所讲的那么个刁婆子,而是一位热心快肠的夫人。我向她转 
达了我母亲对于扣下一部分遗产未分的不满;她则对我说明了这样做的种种理由和原 
因,以及要在什么条件下,她才准备全部交出来,也就是说比我们要求的还多……简 
单讲,我现在还不想具体谈什么;请转告我母亲,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就在这件小小 
的事情上,好朋友,我两次发现误解与成见,往往会在世界上铸成比诡诈与恶意更多 
的过错。至少可以肯定,后两者要罕见一些。 

再就是我在此间非常愉快。这个乐园一般的地方,它的岑寂正好是医治我这颗心 
的灵丹妙药;还有眼前的大好春光,它的温暖已充满我这颗常常寒栗的心。每一株 
树,每一排篱笆,都是繁花盛开;人真想变成一只金甲虫,到那馥郁的香海中去遨游 
一番,尽情地吸露吮蜜。 

城市本向并不舒适,四郊的自然环境却说不出的美妙。也许这才打动了已故的M 
伯爵,把他的花园建在一座小丘上。类似的小丘在城外交错纵横,千姿百态,美不胜 
收,丘与丘之间还构成一道道幽静宜人的峡谷。花园布局单纯,一进门便可感觉出绘 
制蓝图的并非某位高明的园艺家,而是一颗渴望独享幽寂的敏感的心。对于这座废园 
的故主人,我在那同业已破败的小亭中洒下了不少追怀的眼泪;这小亭子是他生前最 
爱待的地方,如今也成了我留连忘返的所在。不久我便会成为这花园的主人;没几天 
工夫看园人已对我产生好感,再说我搬进去也亏不了他。 

五月十日 

一种奇妙的欢愉充溢着我的整个灵魂,使它甜蜜得就象我所专心一意地享受着的 
那些春晨。这地方好似专为与我有同样心境的人创造的;我在此独自享受着生的乐 
趣。我真幸福啊,朋友,我完全沉湎在对宁静生活的感受中,结果我的艺术便荒废 
了。眼下我无法作画,哪怕一笔也不成;但尽管如此,我现在却比任何时候都更配称 
一个伟大的画家。每当我周围的可爱峡谷霞气蒸腾,杲杲的太阳悬挂在林梢,将它的 
光芒这儿那儿地偷射进幽暗密林的圣地中来时,我便躺卧在飞泉侧畔的茂草里,紧贴 
地面观察那千百种小草,感觉到叶茎间有个扰攘的小小世界──这数不尽的形形色色 
的小虫子、小蛾子──离我的心更近了,于是我感受到按自身模样创造我们的全能上 
帝的存在,感受到将我们托付于永恒欢乐海洋之中的博爱天父的嘘息,我的朋友!随 
后,每当我的视野变得朦胧,周围的世界和整个天空都象我爱人的形象似地安息在我 
心中时,我便常常产生一种急切的向往:啊,要是能把它再现出来,把这如此丰富、 
如此温暖地活在我心中的形象,如神仙似的呵口气吹到纸上,使其成为我灵魂的镜 
子,正如我的灵魂是无所不在的上帝的镜子一样,这该有多好呵!──我的朋友! 
──然而我真去做时却会招致毁灭,我将在壮丽自然的威力底下命断魂销。 

五月十二日 

不知是附近一带有愚弄人的精灵呢,还是我自己异想天开,竟觉得周围的一切都 
如乐园中一般美好。应城外不远有一口井,我真象人鱼美露西那①和她的姊妹似地迷 
了它。──下了一座小丘,来到一顶凉棚前,再走下二十步石阶,便可见大理石岩缝 
中涌出一泓清澈的泉水。那绕井而筑的矮墙,那浓荫匝地的大树,那井泉周围的清 
凉,这一切都有一股诱人的力量,令人怦然心悸。常有城里的姑娘们来打水,这是一 
种最平凡又最必要的工作古时候连公文们也亲自做过的。每当我坐在那儿,古代宗法 
社会的情景便活现在我眼前,我仿佛年岁老祖宗们全聚在井泉边,会友的会友,联姻 
的联姻;而在井泉四周的空中,却飞舞着无数善良的精灵。呵,谁若无此同感,谁就 
必定从不曾在夏日的长途跋涉后,把令人神怡气爽的清泉啜饮。①美露西娜是法国民 
间传说中的美人鱼。她的故事后来流传到德国,收进了民间故事书中。 

五月十三日 

你问需不需要寄书给我?──好朋友,我求你看在上帝份上,千万别再拿它们来 
烦扰我吧。我不愿意再被指导,被鼓舞,被激励;我这颗心本身已够不平静的了。我 
需要的是催眠曲;而我的荷马①,就是一首很长很长的催眠曲。为了使自己沸腾的血 
液冷静下来,象我这颗心似地反复无常,变化莫测哟,我的爱友!关于这点我对你毋 
须解释;你不是已无数次地见过我从忧郁一变而为喜悦,从感伤一变而为兴奋,因而 
担惊受怕过么?我自己也把我这颗心当作一个生病的孩子,对他有求必应呐。别把这 
话讲出动,传开了有人会骂我的。 

五月十五日 

本地的老乡们已经认识我,喜欢我,特别是那班孩子们。起初,我去接近他们, 
友好地向他们问这问那,他们中有几个还当我是拿他们开心,便想粗暴地打发我走。 
我并不气恼;相反只对一个我已多次发现的情况,有了切身的体会。就是某些稍有地 
位的人,总对老百姓采取冷淡疏远的态度,似乎一接近就会失去什么来着;同时又有 
一些轻薄仔和捣蛋鬼,跑来装出一副纡尊降贵的模样,骨子里却想叫穷百姓更好地尝 
尝他们那傲慢的滋味。 

我清楚地知道,我与他们不是一样的人,也不可能是一样 

①荷马相传为公元前八世纪前后的希腊盲诗人,他的作品为史诗《伊利亚特》和《奥 
德赛》。维特读的是后者。 

的人;但是,我认为谁如果觉得自己有必要疏远所谓下等人以保持尊严,那他就跟一 
个因为怕失败而躲避敌人的懦夫一样可耻。 

最近我去井边,碰到了一个年轻使女,见她把自己的水瓮搁在最低的一级台阶 
上,正在那儿东瞅瞅,西望望,等着同伴来帮助她把水瓮顶到头上去。我走下台阶, 
望着她。 

“要我帮助你吗,姑娘?”我问。 

她顿时满脸通红。 

“噢不,先生!”她道。 

“别客气!” 

她放正头上的垫环,我便帮她顶好水瓮。她道过谢,登上台阶去了。 

五月十七日 

我已认识了各式各样的人,但能作伴的朋友却仍没交上一个。我不知道自己有什 
么吸引人的地方,他们那么多人都喜欢我,愿意与我亲近;而惟其如此,我又为我们 
只能同走一小段路而感到难过。你要是问这儿的人怎么样,我只能回答:跟到处一 
样!人类嘛都是一个模子铸出来的。多数人为了生活,不得不忙忙碌碌,花去大部分 
剩下一点点余暇却使他们犯起愁来,非想方法打发掉不可。这就是人类的命运啊! 

此地的人倒挺善良!我常常忘记自己的身份,和他们一起共享人类还保留焉的一 
些欢乐,或围坐在一桌丰盛的筵席前开怀畅饮,纵情谈笑,或及时举行一次郊游、一 
次舞会,等等这些,都对我的心境产生了很好的效果;只可惜偶尔我不免想起,我身 
上还有许多其它能力未能发挥,正在发霉衰朽,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收藏起来。唉,一 
想到这一点,我的整个心就缩紧了。──可有什么办法!遭人误解,这便是我们这种 
人的命运。 

可叹呵,我青年时代的女友已经死了!可叹呵,我曾与她相识!──我真想说: 
“你是个傻瓜!你追求着在人世间找不到的东西。”可是,我确曾有过她,感到过她 
的心,她的伟大的灵魂;和她在一起,我自己仿佛也增加了价值,因为我成了我所能 
成为的最充实的人。仁慈的主呵!那时难道有我心灵中的任何一种能力不曾发挥么? 
我在她面前,不是能把我的心用以拥抱宇宙的奇异情感,整个儿抒发出来么?我与她 
的交往,不就是一幅不断用柔情、睿智、戏谑等等织成的锦缎么?这一切上面,全留 
下了天才的印记呀!可而今!──唉,她先我而生,也先我而去。我将永远不会忘记 
她,不会忘记她那坚定的意志,不会忘记她那非凡的耐性。 

几天前,我见过一个叫V的青年,为人坦率,模样儿长得也挺俊。他刚从大学毕 
业,虽说还不以才子自居,却总以为比别人多几分学问。我从一些事情上感觉出,他 
人倒勤奋,一句话,也有相当知识吧。当他听说我会画画,还懂希腊文──这在此间 
可算两大奇技──,便跑来找我,把他渊博的学识一古脑儿抖搂了出来,从巴托①谈 
到伍德②,从德·俾勒③谈到温 

①马托(Abbe Charles batteux,1713-1780),法国美学家,法国艺术哲学的奠 
基人。 
②伍德(Robert Wood,1716-1771),英国著名荷马研究家。 
③德·俾勒(Roger de Piles,1635-1709),法国画家和美术理论家。 

克尔曼①,并要我相信他已把苏尔泽②的理论的第一卷通读过一遍,他还收藏有一部 
海纳③研究古典文化的手稿呢。对他的话我未置一词。 

我还结识了一位很不错的,是侯爵给本城任命的法官,为人忠厚坦诚。据说,谁 
要看见他和他的九个孩子在一块儿,谁都会打心眼儿里高兴;尤其对他的大女儿,人 
家更是赞不绝口。他已邀请我上他家去,我也打算尽早前往拜访。他住在侯爵的猎庄 
上,离城约一个半小时路程;自从妻子亡故以后,他住在城里和法院里都心头难受, 
便获准迁到猎庄去了。 

此外,我还碰着几个怪人,一举一动都叫你受不了。尤其是他们的那股子亲热劲 
儿。 

再谈吧!这封信你一定喜欢,它完完全全是纪实啊。 

五月二十二日 

人生如梦,这是许多人早已有过的感受;而我呢,到哪里也会生此同感。我常常 
看见的的创造力和洞察力都受到局限;我常常看见人的一切活动,都是为了满足某些 
需要,而这些需要除去延长我们可怜的生存,本身又毫无任何目的;临了儿,我还发 
现,人从某些探索结果中得到的自慰,崐其实只是一川梦幻者的怠惰,正如一个囚居 
斗室的人,把四面墙壁统统画上五 

①温克尔曼(Johann Joachim Winkelmann,1717-1768),德国考古学家和古代 
艺术史家。 
②苏尔泽(Johann Georg Sulzer,1720-1779),瑞士美学家。 
③海纳(Christian Gottob Heyne,1729-1812),德国古典语言学家和古希腊文 
学研究家。 

彩缤纷的形象与光辉灿烂的景物一般──这一切,威廉哟,都令我哑口无言我只好回 
到自己的内心,去发现一个世界!为此又更多地依靠预感与朦胧的渴望,而不依靠创 
造与活力。这一来,一切对于我的感官都是游移不定的;我也如在梦里似的,继续对 
着世界微笑。 

大大小小的学究们一致断定,小孩儿是不知何所欲求的;岂只小孩儿,成人们还 
不是在地球上东奔西闯,同样不清楚自己打哪儿来,往哪儿去,同样干起事来漫无目 
的,同样受着饼干、蛋糕和桦木鞭子的支配。这谁都不肯相信,但我想却是显而易见 
的。 

因为我知道你听了会说些什么,我乐于向你承认:我认为,那些能象小孩儿似地 
懵懵懂懂过日子的人,他们是最幸福的。他们也跟小孩儿一样拖着自己的洋娃娃四处 
跑,把它们的衣服脱掉又穿上,穿上又脱掉,不然就乖乖儿围着妈妈藏甜点心的抽屉 
里转来转去;终于如愿以偿了,便满嘴满腮地大嚼起来,一边嚷嚷着:还要!还要! 
──这才是幸福的人罗。还有一种人,他们给自己的无聊勾当以至欲念想出种种漂亮 
称呼,美其名曰为人类造福的伟大事业;他们也是幸福的。──愿上帝赐福给这样的 
人吧!可是,谁要虚怀若谷,正视这一切将会有怎样的结果;谁要能看见每一个殷实 
市民如何循规蹈矩,善于将自己的小小花园变成天国,而不幸者也甘负重荷,继续气 
喘吁吁地行进在人生的道路上,并且人人同样渴望多见一分钟阳光──是的,谁能认 
识到和看到这些,他也会心安理得,自己为自己创造一个世界,并且为生而为人感到 
幸福。这样,他尽管处处受着限制,内心却永远怀着甜滋滋的自由感觉;因为只要他 
愿意,他随时可以离开这座监狱。 

五月二十六日 

你一向了解我这个人的居住习惯,只要有个安静角落,便可建所小屋住下来,其 
它条件概不讲究。在此地我也发现了这么个对我有吸引力的怕在。 

它离城约一小时路程,地名叫瓦尔海姆*,坐落在一个山冈帝,地势颇为有趣。 
尚岗子上的小路往村里走,整个山谷便尽收眼底。房东是位上了年纪的妇人,殷勤豁 
达,她斟出葡萄酒、啤酒和咖啡来请我喝。但最令我满意的,是两株大菩提树,只见 
它们挺立在教堂前的小坝子上,枝叶扶疏,绿荫映翠,四周围着农家的住屋、仓房和 
场院。如此幽静、如此宜人的所在,实不易得,我便常常把房里的小桌儿和椅子搬到 
坝子上,在那儿饮我的咖啡,读我的荷马。头一次,在一个风和日暖的午后,我信步 
来到菩提树下,发现这地方异常幽静。其时人们全下地了;只有一个约莫四岁的小男 
孩,盘腿谢地地坐在坝子上,怀中还搂着个半岁光景的幼儿;他用自己的双腿和胸 
部,给自己的弟弟做成了一把安乐椅。他静悄悄地坐着,一对黑眼睛却活泼泼地瞅来 
瞅去。我让眼前的情景迷住了,便坐在对面的一张犁头上,兴致勃勃地画起这小哥儿 
俩来。我把他们身后的篱笆、仓门以及几个破轱辘也画上了,全都依照本来的顺序; 
一小时,我便完成了一幅布局完美、构图有趣的素描画,其中没有掺进我本人一丁点 
儿的东西。这个发现增强了我今后皈依自然的决心。只有自然,才是无穷丰富;吸有 
自然,才能造就大艺术家。对于成法定则,人们尽可以讲许多好话,正如对于市民社 
会,也可以致这样那样的颂词一般。诚然,一个按成法培养的画家,决不至于绘出拙 
劣乏味的作品,就象一个奉法惟谨的小康市民,决不至于成为一个讨厌的邻居或者大 
恶棍;但是,另一方面,所有的清规戒律,不管你怎么讲,统统都会破坏我们对自然 
的真实感受,真实表现!你会讲:“这太过分啦!规则仅仅起着节制与剔除枝蔓这样 
一些作用罢了!”──好朋友,我给你打个比方好吗?比如谈恋爱。一个青年倾心于 
一个姑娘,整天都厮守在她身边,耗尽了全部精力和财产,只为时时刻刻向她表示, 
他对她是一片至诚啊。谁知却出来个庸人,出来个小官僚什么的,对他讲:“我说小 
伙子呀!恋爱嘛是人之常情,不过你也必须跟常人似地爱得有个分寸。喏,把你的时 
间分配分配,一部分用于工作,休息的时候才去陪爱人。好好计算一下你的财产吧, 
除去生活必需的,剩下来我不反对你拿去买件礼物送她,不过也别太经常,在她过生 
日或命名日时送送就够了。”──他要听了这忠告,便又多了一位有为青年,我本人 
都乐于向任何一位侯爵举荐他,让他充任侯爵的僚属;可是的他的爱情呢,也就完 
啦,倘使他是个艺术家,他的艺术也完啦。朋友们啊!你们不是奇怪天才的巨流为什 
么难得激涨汹涌,奔腾澎湃,掀起使你们惊心动魄的狂涛么?──亲爱的朋友,那是 
因为在这巨流的两边岸上,住着一些四平八稳的老爷,他们耽心自己的亭园、花畦、 
苗圃会被洪水冲毁,为了防患于未然,已及时地筑好堤,挖好沟了。 

你看我讲得高兴,只顾打比方,发议论竟忘了把那两个孩子后来的情况告诉你。 
我在犁头上坐上将近两小时,完全沉醉在作画里;关于当时的心情,昨天我已零零碎 
碎地向你谈了一些。傍晚,一个青年妇女手腕着个小篮子,向着一直坐在坝子没动的 
小孩子走过来,老远不嚷着:“菲利普斯,真乖啊!”──她向我问好,我说了声谢 
谢,随后站起来,走过去,问她是不是孩子的妈妈。她回答“是”,一边给大孩子半 
个白面包,一边抱起小孩子,满怀母爱地亲吻着。──“我把小弟弟交给我的菲利普 
斯带,”她说,“自己跟老大一块儿进城买面包、糖和熬粥的砂锅去了。”──在她 
那掀开了盖子的提篮中,我看见了这些东西。──“我打算晚上给咱汉斯(就是最小 
那个孩子的名字)熬点粥。我那老大是个淘气鬼,昨儿个跟菲利普斯争粥脚子吃,把 
锅给砸啦。”──我问她老大现在何处,她回答在草地上放鹅;然而话音未了,他已 
一蹦一跳地跑来,给他大弟弟带来了一根榛树鞭子。我继续和妇人闲聊,得知她是一 
位教员的闺女,丈夫为着承继一位堂兄的遗产,出门上瑞士去了。──“人家想骗 
他,”她说,“连信都不给他回,所以只好亲自跑一趟。他一点消息也没有,但愿别 
出什么事才好呵。”──和妇人分别时,我心情颇沉重,便给了小孩儿们一手一枚银 
毫子,此外再给了一枚给她们的妈妈,请她下次进次进城时买个白面包回来,拿给最 
小的孩子和粥一块儿吃。随后便分了手。 

我告诉你,好朋友,每当我心烦意乱的时候,只要看见这样一个心平气和的人, 
理可安定下来。这种乐天知命,过一天是一天,看见树叶落时,只会想“冬天快到 
啦”,此外就别无思虑。 

从那次以后,我常常出去。小孩子们都和我混熟了,在我喝咖啡时得到糖吃,傍 
晚与我一块儿分享黄油面包和酸牛奶。每逢礼拜天,我总给他们银毫子,即使做完弥 
撒我没回家,我也请房东太太代为分发给他们。 

他们都信赖我,什么话都对我讲。每逢村里有更多小孩聚到我这儿来,玩得兴高 
采烈,有什么愿望都径直表露的时候,我更是快活得什么似的。 

孩子的母亲总担心“他们会打搅少爷”;我费了老大的劲,才打消了她的疑虑。 

五月三十日 

不久前我对你讲的关于作画的想法,显然也适用于写诗;诗人要做的只是发现美 
好的事物,并不胆地表达出来。此话说来诚然简单,含义却很深长。今天我见了一个 
场面,只要照实写下来,便可成为世间最美的一首田园诗。然而诗也罢,场面也罢, 
田园牧歌也罢,统统有什么意义呢?难道我们亲身经历了自然现象还不够,还非得来 
一个依样画葫芦不可么? 

听了这段开场白,要是你指望后面会有什么高见宏论,那你又上当了。使我这么 
大发感慨的,仅仅是一个青年农民罢了。──我跟往常一样,会讲得不好;而你也跟 
往常一样,我想,会认为我夸大其词。还是在瓦尔海姆,总是在瓦尔海姆;在这个地 
方,稀罕事可算层出不穷呢。 

有一伙人聚在坝子里的菩提树下喝咖啡。我不太喜欢他们,便找个借口坐到了一 
边。 

这当儿,从旁边的农舍中走出来个青年,在那里修理我曾经画过的那张犁。他的 
模样给我的印象不错,我于是和他拉话,打听起他的境况来。不多时,我俩已经熟 
了,而且按我与这类人打交道的习惯,立刻便无话不谈。他告诉我,他在一位寡妇家 
里当长工,主人家待他非常好。提起他的女东家,他就滔滔不绝,满口称赞,我马上 
看出,他已对她倾倒得五体投地。她已不很年轻,他说,由于受过丈夫的虐待,不准 
备再嫁人了。从他的言语间,我明显感觉出,她在他眼里是那样的美,那样的动人, 
他非常非常希望她能选中他,使他有机会帮她抹去她那前夫所留下的遗恨。要对你描 
述出这个人的倾慕、痴情和忠心,必须逐字逐句重复他的话。对,还必须具有最伟大 
诗人的才分,才能绘声绘色地描述出他那神态表情,他那悦耳的嗓音,他那火热目 
光。不!没有任何语言,能够表现出他的整个内心与外表所蕴藏的柔情;经我重述, 
地变得淡而无味了。特别令人感动的是,他那样担心我会对他和她的关系产生想法, 
怀疑她的行为端正。当他讲到她的容貌,讲到她那虽已不再具有青春的诱惑力,但却 
强烈吸引着他的身段时,他的神情更是感人,我惟有在自己心灵深处去体会,去重 
温。如此纯洁的爱恋,如此纯洁的渴慕,我在一生中从未见过,是的,也许可以讲, 
连想也不曾想过,梦也不曾梦过。请别骂我,要是我告诉你,当我回忆起这个真挚无 
邪的恋人来时,我自己心中也热血沸腾,眼前便随时出现一个忠贞妩媚的倩影,仿佛 
我也跟着燃烧起来,害起了如饥似渴的相思。 

我现在渴望尽快见到她;或者不,仔细考虑之下,我又想避免见她。通过他情人 
的青眼去看她,岂不更好;她要真来到我面前,也许就不再如我眼下想象的样子,我 
又何必在于这美的形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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