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sychology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sczd (潇潇), 信区: Psychology
标  题: 少年维特之烦恼(2)
发信站: 紫 丁 香 (Mon May 24 18:42:54 1999), 转信

六月十六日 


我干吗久不给你写信?──你提这个问题,想必也变成一位才学究了吧!你应该 


猜想到,我过得很好,好得简直……干脆告诉你吧,我认识了一个人,她使我无心他 


顾了。我已经……叫我怎么说好呢。 


要把认识这个最可爱的人儿的经过有条不紊地告诉你,在我将是困难的。我快乐 


而又幸福,因此不能成为一位好小说这 



一位天使!──得!谁都这么称呼自己的心上人,不是吗?可我无法告诉你她有 


多么完美,为什么完美;一句话,她完全俘虏了我的心。 


那么聪敏,却那么单纯;那么坚毅,却那么善良;那么勤谨,却那么娴静…… 


我讲的全是些废话,空空洞洞,俗不可耐,丝毫没反映出她的本来面目。等下次 


……不,不等下次,我现在立刻告诉你,在开始写这封信以后,我已经三次差点儿扔 


下笔,让人给马装上鞍子,骑着跑出去了。不过我今天早上已起过誓不出去;只是仍 


时不时地跑到窗前,看太阳还有多高,是不是…… 


我到底没能克制住自己,我非去她那儿不可啊。这会儿我又坐下来,一边吃黄油 


面包当夜宵,一边给你,威廉,继续写信。当我看见她在那一群活泼的孩子中间,在 


她的八个弟妹中间,我的心是何等欣喜啊。 


倘使我继续这么往下写,到头来你仍然会摸不着头脑的。听着,我要强迫自己详 


详细细地把一切告诉你。 


不久前我说过,我认识了法官S先生他曾邀请我尽快去他的隐居所,或者说他的 


小王国作客。我呢,却把这件事拖了下来;要不是一个偶然的机会,让我发现了那密 


藏在幽谷中的珍宝,我没准儿永远也不会去。 


此间的年轻人在乡下举办一次跳舞会,我也欣然前往参加了。事前,我答应了本 


地一心地善良、长相也俊、除此便不怎么样的姑娘的邀请,并已商定由我雇一辆马 

车,带我这舞伴和她表姐一起去聚会地点,顺道儿还接一接S家的夏绿蒂。 


“您将认识一位漂亮小姐呐,”当我们的马车穿过砍伐过的森林向猎庄驶去的时 


候,我的舞伴开了口。 


“不过您得当心,”他的表姐却说,“可别迷上了她呀!” 


“为什么?”我问。 


“因为她已许了人,”我的舞伴回答,“一个挺不错的小伙子,眼下不在家,他 


的父亲去世了,他去料理后事,顺便谋个体面的职务。” 


这个消息在我听来是无所谓的 


我们到达猎庄大门前的时候,太阳还有一刻钟光景便要下山了。其时天气闷热, 


姑娘们都表示担心,说那四周天边的灰白色去朵要是酿出一场暴雨来,那可就煞风景 


了。我摆出一幅精通气象学的架势来安慰她们,其实自己心中也开始预想到,我们的 


舞会将要扫兴的。 


我下了马车,一名女仆赶到大门口来请我们稍等一会儿。说小姐她马上就来。我 


穿过院子,走向那建筑得很讲究的住屋。就在我上了台阶、跨进门去的当儿,一幕我 


见所未见的最动人的情景,映入了我的眼帘。在前厅里有六个孩子,从十一岁到两 

岁,大的大,小的小,全都围着一个模样娟秀、身材适中、穿着雅致的白裙、袖口和 


胸前系着红色蝴蝶结儿的年轻女子。她手里拿着一个黑面包,按周围弟妹的不同年龄 


与胃口,依次切给他们大小不等的一块;她在把面包递给每一个孩子时都那么慈爱, 


小家伙们也自自然然地说一声:谢谢!不等面包切下来,全都高擎着小手在那儿等。 


而眼下,又一起津津有味地吃起来,一边按照各自不同的性格,有的飞跑到大门边, 


有的慢吞吞地踱过去,好看一看客人们,看一看他们的绿蒂姐姐将要乘着出门去的那 


辆马车。 


“请原谅,”她说,“劳驾您跑进来,并让姑娘们久等。我换衣服和料理不在家 


时要做的一些事情,结果忘了给孩子们吃晚餐了。他们可是除我以外谁切的面包也不 


肯吃啊。” 


我略微客套了两句;我的整个心灵都让她的形象、她的声音、她的举止给占据 

了。直到她跑进里屋去取手套和扇子,我才从惊喜中回过神儿来。小家伙们都远远地 


站在一旁瞅着我;我这时便朝年龄最小、模样儿也最俊的一个走过去,可他却想退 

开。 


“路易斯,跟这位哥哥握手。”这当儿绿蒂正好走进门来,说道。 


小男孩于是大大方方把手伸给我,我忍不住热烈吻了他,虽然他那小鼻头儿上挂 


着鼻涕。 


“哥哥?”我问,同时把手伸给她,“您真认为,我有配作您亲眷这个福分 

么?” 

“噢,”她嫣然一笑,说,“我们的表兄弟多着哩。要是您是其中顶讨厌的一 

个,那我就遗憾啦。” 


临走,也又嘱咐她的大妹妹索菲── 一个约莫十一岁的小姑娘,好好照看弟 

妹,并在爸爸骑马出去散心回来时向他问安。她还叮咛小家伙们要听索菲姐姐的话, 


把索菲当作就是她一般。几个孩子满口答应;可有个满头金发、六岁光景的小机灵鬼 


却嚷起来:“她不是你,绿蒂姐姐,我们更喜欢你嘛。” 


这其间,最大的两个男孩已经爬到马车上;经我代为求情,她才答应他俩一块坐 


到林子边,条件是保证不打不闹,手一定扶牢。 


我们刚一坐稳,姑娘们便寒暄开了,并品评起彼此的穿着,特别是帽子来,还对 


即将举行的舞会,作了一番挑剔。正讲在兴头上,绿蒂已招呼停车,让她的两个弟弟 


下去。小哥儿俩却要求再亲亲她的手。大的个可能有十五岁,在吻姐姐的手时够彬彬 


有礼的;小的个则毛毛躁躁,漫不经心。绿蒂让他俩再次问候小弟妹们,随后车又开 


了。 


表姐问,绿蒂有没有把新近寄给她的那本厚书读完。 


“没有,”绿蒂说:“这本书我不喜欢,您可以拿回去了。上次那本要好看 

些。” 

我问是怎样的书,她回答了我,令我大吃一惊……我从她的所有谈吐中都发现她 


是那样有个性;每听她讲一句,我都从她的脸庞上发现了新魅力,新的精神光辉。渐 


渐地,这张脸庞似乎更加愉快和舒展了,因为她感觉到,我是理解她的。 


“当我年纪还小那阵子,”她说:“我什么也不爱读,就爱读小说。礼拜天总躲 


在一个角落里,整个心分担着燕妮姑娘①的喜怒哀乐。上帝知道我当时有多幸福呵。 


我不否认,这类书对我仍有某些吸引力。可是,既然眼下我很少有工夫再读书,那我 


读的书就必须十分对我的口味。我最喜欢的作家必须让我能找到我的世界,他书里写 


的仿佛就是我本人,使我感到那么有趣,那么亲切,恰似在我自己家里的生活,虽然 


还不象天堂那么美好,整个看来却已是一种不可言喻的幸福的源泉啊。” 


这了这番议论,我好不容易才隐藏住自己的激动。这局面自然没有维持多久,因 


为一听她顺便提到了《威克菲牧师传》②以及*……竟谈得那样有真知灼见,我便忘 


乎所以,把自己知道的和盘托出,讲啊讲啊,直到绿蒂转过头去和另外两位姑娘搭 

讪,我才发现她俩呆瞪着眼睛,在那儿坐冷板凳。表姐还不止一次地对我做出嗤之以 


鼻的样子,我也全不介意。 


*此处删去了几位本国作家的名字。因为谁能得到绿蒂的赞赏,他一读这段话心中便 


自有所感;而局外人则谁也勿须知道。(作者注) 

①燕妮姑娘是一部当时流行的感伤主义小说的女主人公。 

②《威克菲牧师传》(The Vicar of Wakefield,1766)是英国著名作家哥尔斯密 

(Oliver Goldsmith,1728-1774)的一部小说,歌颂朴实自然的田园生活,在当 

时的德国很受欢迎。 


话题转到了跳舞的乐趣上。 


“就算这种爱好是个缺点吧,”绿蒂说,“我也乐于向您们承认,我不知道有什 


么比跳舞更好的了。有时候我心头不痛快,可只要在我那架钢琴上弹支英国乡村舞 

曲,便一切都忘了。” 



谈话间,我尽情地欣赏她那黑色的明眸;我整个的魂魄儿,都让她那活泼伶俐的 


小嘴与鲜艳爽朗的脸庞给摄走了!她的隽永的谈吐完全迷醉了我,对于她用些什么词 


我也就顾不上听了!──你该想象得出当时的情形,因为你了解我。简单讲,当马车 


平稳地停住在聚会的别墅前,我走下车来已经象个梦游者似的,神魂颠倒,周围朦胧 


中的世界对我已不复存在,就连从上面灯火辉煌的大厅中迎面飘来的阵阵乐声,我也 


充耳不闻。 


两位先生,奥德兰和某某,──谁记得清这许多名字呵!── 一位是表姐的舞 

伴,一位是绿蒂的舞伴,赶到车边来迎接我们,各人挽住了自己的女友,我也领着我 


的舞伴,朝上面大厅走去。 


大伙儿成双成对地旋转着,跳起了法国牟涅舞;我依然和姑娘们跳,最讨厌的偏 


偏最不肯放你走。后来,绿蒂和他的舞友跳起了英国乡村舞;在轮到她来和我们交叉 


的一刹那,你想想我心里是如何美滋滋的哟。看她跳舞真叫大饱眼福!你瞧,她跳得 


那么专心,那么忘我,整个身体和谐之极。她无忧无虑地跳着,无拘无束地跳着,仿 


佛跳舞就是一切,除此她便无所思,无所感似的;此刻,其它任何事物都在她眼前消 


失了。 


我请她跳第二轮英国乡村舞;她答应第三轮陪我跳,同时以世间最可爱的坦率对 


我说:她可爱德国华尔兹舞了。 


“本地时兴跳华尔兹舞时原配伴当继续一起跳,”她说,“只是我的Chapeau 

(法语:舞伴)华尔兹跳得太糟,巴不得我免除他这个义务。您的小姐跳得也不好, 


并且不喜欢跳;我从您刚才跳英国舞看出,您的华尔兹准不错。要是您乐意陪我跳的 


话,那您就去请我的对手同意,我也找您的小姐说说。” 


我一听便握住她的手。这样,我们便谈妥了,在跳华尔兹舞时,由她的男舞伴陪 


着我的女舞友闲谈。 


喏,开始!我俩用各种方式挽着手臂,以此开心了好一会儿。瞧她跳得有多妩 

媚,多轻盈啊!当时华尔兹舞刚流行,一双双舞伴转起圈儿来又跟流星一般快,所以 


真正会的人很少,一开头场上便有点乱糟糟的。我们很机灵,先让那班笨蛋们蹦够 

了,退了场,才跳到中间去,和另外一对也不是奥德兰他们在一起,大显起身手来。 


我从没跳得如此轻快过。简直飘飘欲仙。手臂搂着个无比可爱的人儿,带着她轻风似 


地飞旋,周围的一切都没有了,消失了……威廉哟,凭良心说,我敢起誓,我宁可粉 


身碎骨,也绝不肯让这个我爱的姑娘,我渴望占有的姑娘,在和我跳过以后还去和任 


何人跳呵。你理解我么! 


我们在大厅中漫步了几圈,为了喘口气。随后她坐下来,很高兴地吃着我特意摆 


在一边、如今已所剩不多的几个橘子。这橘子可算帮了大忙。只是当她每递一片给她 


邻座的姑娘,这姑娘也老大不客气地接过去吃起来时,我的心都象被刀刺了一下似的 


疼痛。 


在跳第三轮英国乡村舞时,我们是第二对。我俩跳着从队列中间穿过,上帝知道 


我是多么。我勾着她的胳膊,眼睛盯着她那洋溢着无比坦诚、无比纯洁的欢愉的盈盈 


秋波;不知不觉间,我们跳到了一位夫人面前。她年纪虽已不轻,然而风韵犹存,因 


而引起过我的注意。只见她笑吟吟地瞅着绿蒂,举起一个手指头来象要发出警告似 

的,并在我们擦过她身帝时意味深长地念了两次阿尔伯特这个名字。 


“谁是阿尔伯特?”我对绿蒂说,“我想不揣冒昧问一下。” 


她正待回答,我们却不得不分开,以便作8字交叉。可是,在我和她擦身而过的 


瞬间,我恍忽看见在她额头上泛起了疑云。 


“我有什么不能告诉您呢?”她一边伸过手来让我牵着徐徐往前走,一边说, 

“阿尔伯特是个好人,我与他可以说已经订婚了。” 


本来这对我并非新闻,姑娘们在路上已告诉过我了;可是经过刚才的一会儿工 

夫,她对我变得已如此珍贵,此刻再联系着她来想这事,我就感到非同小可了。总而 


言之,我心烦意乱,忘乎所以,竟窜进了别的对儿中,把整个队列搅得七零八落,害 


得绿蒂费尽心力,又拉又拽,才迅速恢复了秩序。 


舞会还没完,天边已经电光闪闪,隆隆的雷声盖过了音乐声。闪电是我们早看见 


的,可我一直解释说,只不过天要转凉罢了。这当儿三个姑娘逃出了队列,她们的舞 


伴尾随其后,秩序便顿时大乱,伴奏也只好停止了。不消说,人在纵情欢乐之际突遭 


不测与惊吓,那印象是比平时来得更加强烈的;因为一方面,两相对照,使人感觉更 


加鲜明,另一方面和更主要的,我们的感官本已处于奋张状态,接受起印象来就更 

快。这就难怪好些姑娘一下子都吓的脸变了色。她们中最聪明的一个坐到屋角里,背 


冲窗户,手捂耳朵。另一个跪在她跟前,脑袋埋在她怀中。第三个挤进她俩中间,搂 


着自己的女友,泪流满面。有几个要求回家;另一些则更加不知所措,连驾驭我们那 


些年轻趋奉者的心力都没有了,只知道战战兢兢地祈祷上帝,结果小伙子们便放肆起 


来,全忙着用嘴去美丽的受难者唇边代替上帝接受祷告。有几位先生偷闲到下边抽烟 


去了;其余的男女却都赞成聪明的女主人的提议,进到了一间有百叶窗和窗幔的屋子 


里。刚一进门,绿蒂便忙着把椅子排成一个圆圈。大伙儿应她的请求坐定了,她便开 


始讲解做一种游戏的要领。 


我瞅见有几个小伙子已经尖起嘴唇,手舞足蹈,盼望着去领胜利者的厚赏了。 


“喏,咱们玩数数游戏,”绿蒂说,“注意!我在圈子里从右向左走,同时你们 


就挨个儿报数,每人要念出轮到他的那个数目字,而且要念得飞快,谁如果结巴或念 


错了,就吃一记耳光,这么一直念到一千。” 


这一来才叫好看喽!只见绿蒂伸出胳膊,在圈子里走动起来。头一个人开始数 

一,旁边一个数二,再下一个数三,依次类推。随后绿蒂越走越快,越走越快。这当儿 


有谁数错了,“啪!”── 一记耳光;旁边的人忍俊不禁,“啪!”──又是一记 

耳光。速度更其加快了。我本人也挨了两下子;使我打心眼里满意的是,我相信我 

挨的这两下子比她给其他人的还要重些。可不等数完一千,大伙儿已笑成一堆,再也 


玩不下去了。这时暴风雨业已过去,好朋友们便三三两两走到一边,我便跟着绿蒂回 


到大厅。半道儿上她对对我说: 


“他们吃了耳光,倒把打雷下雨什么的一古脑儿忘记啦!” 


我无言以对。 


“我也是胆儿最小的一个,”她接着说,“可我鼓起勇气来给别人壮胆,自己也 


就有胆量了。” 


我们踱到一扇窗前。远方滚滚雷声,春雨唰唰地抽打在泥地上,空气中有一股扑 


鼻的芳香升腾起来,沁人心脾。她胳膊肘支在窗台伫立着,目光凝视远方,一会儿仰 


望苍空,一会儿又瞅瞅我;我见她眼里噙满泪花,把手放在了我的手上。 


“克罗卜斯托克呵!”她叹道。 


我顿时想到了此刻萦绕在她脑际的那首壮丽颂歌①,感情也因之澎湃汹涌起来。 


她仅仅用一个词儿,便打开了我感情的闸门。我忍不住把头俯在她手上,喜泪纵横地 


吻着。随后我又仰望她的眼睛。──高贵的诗人呵!你要是能看到你在这目光中变得 


有多神圣,就太好了;从今以后,我再不愿从那班常常亵渎你的人口里,听见你的名 


字。 


六月十九日 


前一次讲到哪儿,我已不记得了;我只知道,我上床睡觉已是午夜两点。要是我 


能当面和你聊聊,而不是写信,我没准儿会让你一直坐到天亮的。 


舞会归来途中发生的情况,我还没有讲,今天也仍然不是讲的时候。 


①克罗卜斯托克(Friedgith Gottlieb Klopstock,1724-1803),歌德之前德 

国最杰出的抒情诗人。“壮丽的颂歌”指他的《春祭颂歌》(Die Frtthlingsfeier, 
1759,) 


那正是旭日东升、壮丽无比的时刻。周围的树林挂满露珠儿,田野一片青翠!我 


们的两位女伴打起盹儿来。绿蒂问我,我是否也想象她俩似地迷糊一下,并说,我不 


用操心她。 


“多会儿我看见这双眼睛眼着,”我目不转睛地望着她道,“多会儿我注不会困 


倦。” 


这样,我俩便坚持到了她家的大门口。女仆轻轻地为她开了门,回答她的询问 

说,父亲和孩子都好,眼下还全在睡觉。临别,我求她允许我当天再去看她,她也同 


意;过后我果然去了。自此,日月星辰尽可以安安静静地升起又落下,我却再也分不 


清白天和黑夜,周围的整个世界全给抛到了脑后。 


六月二十一日 


我过着极其幸福的日子,上帝能留给他那些圣徒们过的日子想来也不过如此吧。 


不管我将来会怎样,反正我不能再说,我没有享受过欢乐,没有享受过最纯净的生之 


乐趣。──你是了解我的,威廉;我在这儿已完全定居下来,此处离绿蒂家只有半小 


时路程,在这儿我才充分感觉到自身的存在以及作为一个人所能享有的全部幸福。 


过去我也曾一次次地到瓦尔海姆散步,但何尝想到它竟离天国这么近!我在作长 


距离漫游的途中,有时从山顶上,有时从河对岸的平野里,不是已无数次地眺望过如 


今珍藏着我的全部希望的猎庄么! 


亲爱的威廉,对于人们心中那种想要自我扩张,想要发现新鲜事物,想要四处走 


走,见见世面的欲望,我曾经考虑得很多很多;后来,对于他们的逆来顺受,循规蹈 


矩,对周围任何事情都漠不关心的本能,我又作了种种思索。 


奇怪的是,我自私会来到这儿的小丘上,眺望那道美丽的峡谷,那周围的景物竟 


是如此地吸引着我。──那儿有一座小小的树林!──你要能到林荫中去有多好! 

─那儿有一座高高的山峰!──你要能从峰顶俯瞰辽阔的原野有多好!──那儿有 

连绵的丘陵,幽静的沟壑,你要能徜徉其中,流连忘返有多好! 


我匆匆赶去,去而复返,却不曾找到我所希望的东西。呵,对远方的希冀犹如对 


未来的憧憬!它象一个巨大的、朦胧的整体,静静地呈现在我们的灵魂面前,我们的 


感觉却和我们的视觉一样,在它里边也变得迷茫模糊了;但我们仍然渴望着,唉!渴 


望着献出自己的整个生命渴望着让那唯一的伟大而奇妙的感情来充溢自己的心。── 


可是,当我们真的赶上去,录那儿成了这儿,当未来的一切仍一如既往,唉!我们就 


发现自己仍然平庸,仍然浅陋;我们的灵魂仍然焦渴难当,切盼着吸吮那已经流走了 


的甘霖。 


这样,浪迹天涯的游子最终又会思恋故土,并在自己的茅屋,在妻子的怀抱里, 


在儿女们的簇拥下,在为维持生计的忙碌操劳中,找到他在广大的世界上不曾寻得的 


欢乐。 


清晨,我随日出而出,去到我的瓦尔海姆,在那儿的菜园中采摘豌豆荚,采够了 


就坐在地上撕去荚儿上的筋,边撕边读我的荷马。回到厨下,我又挑选一只锅子,切 


下一块黄油,把黄油和豆荚一块儿倒进锅中,把锅炖在炉子上,盖好盖儿,自己坐在 


一旁,时不时地把锅里的豆荚搅两下──这当儿,珀涅罗珀①那些高傲的求婚者们屠 


牛宰猪、剔骨烹肉的情景,便栩栩如生地让我感觉到了。感谢上帝,古代宗法社会的 


特殊生活习俗竟如此自然地与我的生活交融在一起,这比什么都更使我心中充满了宁 


贴与踏实的感觉。 


我真快活哟,我的心竟还能感受到一个人将自己种的蔬菜端上饭桌时那种纯真欢 


乐;此刻摆在你面前的,可不仅仅是这么棵卷心菜啊,那栽插秧苗的美丽清晨,那洒 


水浇灌的可爱黄昏,所有那些为它的不断生长而满怀欣喜的好时光,统统都在一瞬间 


让你再次享受到了。 


六月二十九日 


前天,本地的大夫从城里来到法官家,正碰我和绿蒂的弟妹们一起蹲在地上玩 

儿。他们有的在我身上爬来爬去,有的对我进行挑逗,我便搔起他们的痒痒来,乐得 


小家伙们大笑大嚷。大夫是个木头人似的老古板,一边说话一边不住地事理袖口上的 


绉边,把时而的一个丝卷儿拔来拔去。我从他先生的鼻子上看出来,他显然认为象我 


这样是有失一个聪明人的尊严的。我装着没有看见,任随他去大发他那十分明智的议 


论,自己却继续帮孩子们搭被他们打垮了的纸牌房子。事后,他回到城里去四出诉 

说:“法官的孩子们本来就够没教养的,这一来更让维特给全毁喽。” 


是的,威廉在这个世界离我的心最近的人是孩子们。每当我从旁观察他们,从细 


小的事情中发现他们有朝一日所需 


①珀涅罗珀是荷马史诗《奥德赛》中主人公俄底修斯的妻子,她美丽聪明,以计谋战 


胜了无耻的追求者,一直等到丈夫归来。 


要的种种品行与才能的萌芽,从他们今日的固执任性中看出将来的坚毅与刚强,从今 


日的顽皮放肆中看出将来的幽默乐观以及轻松愉快地应付人世危难的本领,每当我发 


现这一切还丝毫未经败坏,完整无损,我便一次一次地,反反复复地,吟味人类的导 


师①的这句金言:“可叹呀,你们不如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然而他们,好朋友, 


这些我们的同类,这些本应被我们视为楷模的人,我们对他们却象奴隶,竟不允许他 


们有自己的意志!──我们难道没有自己的意志吧?我们凭什么该享受这个特权呢? 


──因为我年长一些,懂事一些!──你天国中的仁慈上帝呵,你可是把人类仅仅分 


成年长的孩子和年幼的孩子的;至于你更喜欢哪一类孩子,你的圣子可已早有宣示 

呀。然而人们尽管信奉他,却并不听他的话──这也是个老问题!──,因而都在照 


着自己的模样教育自己的孩子…… 


再见,威廉!我不想现就这个问题空谈下去。 

①指耶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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