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sychology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sczd (潇潇), 信区: Psychology
标 题: 少年维特之烦恼(3)
发信站: 紫 丁 香 (Mon May 24 18:44:17 1999), 转信
七月一日
一个病人多么需要绿蒂,我自己这颗可怜的心已经深有所感;它比起一个呻吟病
塌者来,情况还更糟糕些。绿蒂要进城几天去陪一位生病的夫人;据医生讲,这位贤
慧的夫人离死已经不远,临终时刻,她渴望绿蒂能待在自己身边。
上个礼拜,我曾陪绿蒂支圣XX看一位牧师;那是个小地方,要往山里走一个多
小时,我们到达的时候已经下午四点了。绿蒂带着她的第二个妹妹。我们踏进院中长
着两株高大的胡
桃树的牧师住宅,这当儿善良的老人正坐在房门口的一条长凳上,一见绿蒂便抖擞起
精神,吃力地站起身,准备迎上前来,连他那树节疤手杖也忘记使了。绿蒂赶忙跑过
去,按他坐到凳子上,还把他那老来得的宝贝幺儿── 一个肮脏淘气的小男孩抱在
怀中。她如此地迁不老人,把自己的嗓门提高高的,好让他那半聋的耳朵能听明白
她的话;她告诉他,有些年纪轻轻、身强力壮的人不知怎么一下就死了;她称赞老人
明年去卡尔斯巴德的决定,说洗温泉对身体大有好处;她声称,他比她上次见着时气
色好得多,精神健旺得多──如此等等。威廉,你要能亲眼目睹才好呢。这其间,我
也有礼貌地问候了牧师太太。老爷子真是兴致勃勃,我只忍不住夸赞他那两株枝叶扶
疏、浓荫宜人的胡桃树几句,他便打开了话匣子,尽管口齿不灵,却滔滔不绝地讲述
起这树的历史来。
“那株老树是谁种的,”他说,“我们已不知道了;一些人讲这个牧师,另一些
人讲那个牧师。可靠后边这株年轻点的树,它和我老伴一般大,今年十月就五十喽。
她父亲早上栽好树苗儿,傍晚她就下了地。他是我的前任,这株树对他真有说不出的
珍贵,而对我也一点儿不差。二十七年前,当时我还是个穷大学生,第一次踏进这座
院子就年岁我妻子坐在树荫栅木上,手中干着编织活计……”
绿蒂问起他的女儿;他回答,和施密特先生一起到草地上看工人们干活儿去了。
说完,他又继续讲起自己的故事来:他的前任及其闺女如何相中了他,他如何先当老
牧师的副手,后来又继承了他的职位。故事不久就讲完了,这当牧师的女儿正和那位
施密特先生穿过花园起来。姑娘亲亲热热地对绿蒂表示欢迎;我必须说,她给我的印
象不坏,是个体格健美、生气勃勃的褐发女郎,和她一起住在乡下大概会很快乐的。
她的爱人呢(须知施密特先生是立刻就这样自我介绍的),是个文雅而却沉默寡言的
人,尽管绿蒂一再跟他搭腔,他却不肯参加我们的谈话。最令我扫兴的是,我从他表
情中隐隐看出,他之不肯轻易开口,与其说是由于智力不足,倒不如是由于性情执拗
和乖僻。可惜后来这点是再清楚不过了;当散步中弗莉德里克和绿蒂偶尔也和我走在
一起的时候,这位老兄那本来就黑的面孔更明显地阴沉下来,使绿蒂不得不扯扯我的
衣袖,暗示我别对弗莉德里克太殷勤。我平生再讨厌的莫过于人与人之间相互折磨
了,尤其是生命力旺盛的青年。他们本该坦坦荡荡,乐乐呵呵,实际却常常板起面
孔,把仅有的几天好时光也彼此给糟蹋掉,等到日后省悟过来,却已追悔莫及。我心
头不痛快;因此傍晚,我们走进牧师住的院子,坐在一张桌旁喝牛奶,当话题转到人
世间的欢乐与痛苦上来的当儿,我便忍不住抢过话头,激烈地批评起某些人的乖僻
来。
“我们人呵,”我开口道,“常常抱怨好日子如此少,坏日子如此多;依我想
来,这种抱怨多半都没有道理。只要我们总是心胸开阔,享受上帝每天赏赐给我们的
快乐,那么,我们也会有足够的力量,承担一旦到来的痛苦。”
“不过我们也无力完全控制自己的感情呀,”牧师太太说,“肉体的影响太大
了,一个人要身体不舒服,他到哪儿也感到不对劲儿的!”
我承认她讲得对,但继续说:
“那我们就把性情乖僻也看成一种疾病,并且问是不是有办法治它呢?”
“这话不假,”绿蒂说,“我至少相信,我们自己的态度是很重要的。我有切身
的体会:每当什么事使我厌烦,使我生气,我便跑出去,在花园里来回走走,哼几遍
乡村舞曲,这一来烦恼就全没了。”
“这正是我想讲的,”我接过话头道,“乖僻就跟隋性一样,要知道它本身就是
一种惰性呵。我们生来都是有此惰性的,可是,只要我们能有一次鼓起勇气来克服了
它,接下去便会顺顺当当,并在活动中获得真正的愉快。”
弗莉德里克听得入了神;年轻人却反驳我说,人无法掌握自己,更甭提控制自己
的感情。
“此地 令人不快的感情,”我回敬他,“这种感情可是人人乐于摆脱的哩;
何况在不曾尝试之前,谁也不知道自己的力量有多大。可不是吗,谁生了病都会四处
求医,再多的禁忌,再苦的汤药,他都不会拒绝,为的是得到所希望的健康。”──
我发现诚实的老人也竖起耳朵,努力在听我们谈话,便提高嗓门,转过脸去冲着他继
续往下讲。──“教士们在布道时谴责过那么多种罪过,”我说,“我却从来不曾听
到有谁从祭坛上谴责过坏脾气。*”
*关于这个题目我们听拉瓦特尔①神父作过一次出色的布道,他顺便还谈到了《约拿
书》②(作者注)
①拉瓦特尔(Johann Kaspar Lavater,1741-1801),瑞士神学家和哲学家,歌
德的好友。作者注指的是他题名为《克服不满和乖僻之方法》的布道文。
②《约拿书》是基督教圣经《旧约》的一部分。
“这事得由城里的牧师去做,”老人说:“乡下人没有球脾气。当然,偶尔在这
儿讲讲也无妨,至少对村长先生和他夫人是有好处的。”
在场的人全笑了,他自己也笑得咳起嗽来,使谈话中断了好一阵。后来,是年轻
人又开了口:
“您称乖僻是罪过,我想未免太过分了吧。”
“一点不过分,”我回答,“既然害已又损人,就该称作罪过。难产我们不能使
彼此幸福还不够,还必须相互夺去各人心中偶尔产生的一点点快乐么?请您告诉我有
哪一个人,他性子很坏,同时却有本领藏而不露,仅仅自苦,而不破坏周围人们的快
乐呢!或者您能够说,这坏脾气不正表现了我们对自己的卑微的懊丧,表现了我们自
己对自己的不满,而且其中还掺杂着某些由愚蠢的虚荣刺激起来的嫉妒么?要知道看
见一些幸福的人而这些人的幸福又不仰赖于我们,是够难受的呵。”
见我们争得这么激动,绿蒂冲我微微一笑;可弗莉德里克眼里却噙着泪水,使我
讲得更来劲儿了:
“有种人利用自己对另一颗心的控制力,去破坏人家心里自行产生的单纯的快
乐,这种真可恨。要知道世间的所有礼物,所有的甜言蜜语,也裣不了我们顷刻间失
去的快乐哟。”
说到此,我的心一下了整个充满了感慨,往事一桩桩掠过脑际,热泪涌进眼眼
眶,不禁高呼起来:
“我们应该每天对自己讲:你只能对朋友做一件事,即让他们获得快乐,使他们
更加幸福,并同他们一起分离这幸福。当他们的灵魂受着忧愁的折磨,为苦闷所扰乱
的时候,你能给他们以点滴的慰藉么?
“临了儿,一当最最可怕的疾病向那个被你葬送了青春年华的姑娘袭来,她奄奄
一息地躺在床上,目光茫然地仰望天空,冷汗一颗一颗地渗出额头,这时,你就会象
个受诅咒的罪人似的站在她床前,无能为力,一筹莫展,心中感到深深的恐惧和内
疚,恨不得献出自己的一切,以便给这个垂死的生命一点点力量,一星星勇气。”
说着说着,我亲身经历过的这样一个情景便猛然闯进我的记忆。我掏出手帕来捂
住眼睛,离开了众人,直到绿蒂来唤我说:“咱们走吧!”我才恍如大梦初醒。
归途中,她责怪我对什么事都太爱动感情,说照此下去我会毁了的,要我自己珍
惜自己!──天使呵,为了你的缘故,我必须活下去!
七月六日
她仍然待在自己病危的女友身边,始终如一地服侍着她,又细心又温柔,单单让
她看上一眼,病人就会减少痛苦,我听说后赶去追上了她。在一块儿走了一个半小
时,我们才转身往城里走,到了那眼对我十分珍贵的井泉边。如今,它对我又增加了
一千倍的价值。绿蒂在井垣上坐下来,我们站在她跟前。我环顾四周,啊,我的心十
分孤寂的那段时间的景象,重又活现在我眼前。“亲爱的井泉呀,”我说,“我好久
没来你这儿乘凉啦,有时匆匆走过你身旁,竟连看都不曾看你一眼!”我往台阶下望
去,却见玛尔馨小心翼翼地端着一杯泉水爬上来。──我凝视着绿蒂,心中感觉到了
她对于我的全部价值。这当儿玛尔馨端着水走近,玛莉安娜伸出手去想接。
“不,不!”小姑娘模样儿甜甜地嚷道,“绿蒂姐姐,你得先喝!”
她说得如此天真、可爱,令我大为激动,以致一时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情,竟
从地上抱起小姑娘来死劲儿亲了几下,她马上就又哭又闹起来。
“瞧您闯祸罗,”绿蒂说。
我不知所措。
“过来,玛尔馨,”她拉住小妹妹的手,领她走下台阶,继续说,“快,快!快
用清亮的泉水洗一洗。这样就不要紧啦。”
我却站在一旁,看着小姑娘急急忙忙地捧起水来擦洗自己的脸蛋儿,一副深信不
疑的神气,以为真的只有用这神奇的泉水一洗,脸上才不会长出丢人而丑陋的胡须
①。尽管绿蒂说洗够了,小姑娘仍一个劲儿洗呀洗呀,仿佛多洗总比少洗好一些。
──告诉你,威廉,我还从来不曾怀着更深的虔敬参加过一次洗礼哩。当绿蒂上来以
后,我真恨不得扑到她的脚边,就象跪在某个用神力禳解了一个民族的孽债的先知跟
前一样。
晚上,我心里太高兴了,便忍不住把这件事讲给一位我认为还算通达人情男子
听,因为他人挺聪明的;谁料却碰了一鼻子灰!他道,绿蒂的做法很欠妥,对小孩子
可不能弄什么玄虚;这样一搞会滋长种种错觉和迷信,而孩子却必须从小就不
①当时西方有一种迷信,认为处女被青年男子吻了,嘴上便会长出胡须。
让他们受坏影响才是。──听了他的话我才想起,此人是一个礼拜前受的洗礼,因此
就不以为怪,只是在心中仍坚信这个真理:我们对待孩子们,也该象上帝对待我们一
样,当上帝让我们沉醉在愉快的幻觉中的时候,他就是给了我们最大的幸福。
七月八日
我真是个孩子呵!我竟如此地看重那青眼之瞥!我真正是个孩子!
我们去瓦尔海姆郊游。姑娘们是乘车去的。后来在一块儿散步时,我总觉得绿蒂
乌黑的眸子中带着些……我是个傻瓜,原谅我吧!你真应该瞧瞧它们,瞧瞧她这双眼
睛!──我想写简单点,我困得眼皮都快合扰了。喏,姑娘们上了车,而我们──青
年W·塞尔斯塔特以及奥德兰和我,却围着马车站在那里。这当口,她们便从车帘中
控出头来,跟送别的人闲聊,小伙子们自然一个个都是够快活的。我极力捕捉绿蒂的
目光;唉,它们却望望这个,又瞅瞅那个!看着我呀!看着我呀!看着我呀!我把整
个身心全贯注于你们,你们干吗逃避哟!──我的心对她了千百次再见,可她却连瞅
也不瞅我!马车开过去了,我眼中噙着泪水。我目送着她,在车门旁看见了她的帽
子,呵,她转过头来了!是在看我么?
好朋友啊,我的心至今仍七上八下,怀着这个疑问。唯一的安慰是,她回过头来
也许是看我吧!也许!……
晚安!呵,我真是个孩子!
每当在聚会中听见人家谈起她,我便会变得傻痴痴的,那模样你要能看见就好
了!特别是有谁问我“喜不喜欢她”的时候!──“喜欢”!这个词儿简直让我给恨
死了。一个人要不是全部知觉、全部感情都充满对她的倾慕,而仅仅是喜欢他,这还
成个什么人呢?哼,“喜欢”!最近又有谁问我“喜不喜欢莪相①”!
七月十一日
M夫人已危在旦夕。我为她的生命祈祷;因为绿蒂心里难过,我也同样难过。我
很少到M夫人处去看绿蒂;今天她却给我讲了一桩很奇特的事情:
M这个老头子是个刮皮到了家的吝啬鬼,一辈子把自己的老婆折磨和克扣得够
戗,可她偏偏却有办法对付过来。几天前,医生断定她已活不久了,她便让人找来她
的丈夫(绿蒂也在房里),对他讲:“我必须向你交待一件事;不然,我死之后,家
里会出乱子和麻烦的。我操持家务直到今天,凡事都尽量做到井井有条,能节省就节
省。可是,你要原谅我,我这三十年一直欺骗你。我们刚结婚时,你规定了一个小小
的数目,作为伙食和其它家用。但到后来,家大业大,花销多了,你却死也不肯相应
增加每周的开支。简单讲,你自己也不明白,在那些
①莪相相传为苏格兰古歌者。1762年至1763年间,苏格兰诗人麦克菲生(James
Mecpherson,1736-1796)发表了两组假称是“莪相的歌”的“英译”,一时风行于
世。歌德一度也被迷惑,并译过“莪相的歌”。
花费最大的时期你却要求我每周只支用七个古尔盾。我接过这点钱来也总没吭声,不
足部分就只好去柜上拿,因为谁想得到,身为太太竟会做小偷呢。我丝毫不曾浪费,
就算不向你承认这些,也尽可以心安理得地闭上眼睛;可是在我之后来管这份家的那
个女人,她却没办法对付呵。而你到时候却会一口咬定,你的前妻都是这么撑过来
的。”
我和绿蒂谈到人心的虚妄真是到了难以置信的程度:明明看见花销大了一倍,却
偏偏只给七个古尔盾而心安理得,全不想到这后面必定另有隐情。此外,我自己还认
识一些人,他们会把先知的“长明灯”毫不惊奇地接回家去供起来。
七月十三日
不,我不是自己欺骗自己!我在她那乌黑的眼睛里,的的确确看到了对我和我的
命运的同情。是的,这是我心中的感觉;然而,在这一点上,我可以相信我的心不会
错……我感觉:她……呵,我可以,我能够用这句话来表达自己的无上幸福么?──
这句话就是:她爱我!
她爱我!──而我对于自己也变得多么可贵了呵,我是多么──这话我可以告诉
你,因为你能够理解它──多么崇拜自己了呵,自从她爱我!
也不知是自己想入非非,还是对情况的正确感觉?我不了解那个使我为自己的绿
蒂心的地位担心的人。可是,尽管如此,每当她谈起自己的未婚夫来,谈得那么温
柔,那么亲切,我心中就颓唐得如一个丧失了所有荣誉和尊严的人,连手中自卫的宝
剑也被夺去了。
七月十六日
每当我的指尖儿无意间触着她的手指,每当我俩的脚在桌子底下相互碰着,呵,
我的血液立刻加快了流动!我避之唯恐不及,就象碰着了火似的。可是,一种神秘的
力量又在吸引我过去……我真是心醉神迷了!
可她却那么天真无邪,心怀坦荡,全感觉不到这些亲密的小动作带给我了多少的
痛苦!尤其当她在谈心时把自己的手抚在我的手上,谈高兴了更把头靠近我,使我的
嘴唇感觉到了从她口里的天香,此刻我真象是让闪电给击中了,身子直往下沉,脚下
轻飘飘地完全失去了依托……!威廉啊,要是我啥时候能冒险登一登天堂,大胆地去
……你理解我指什么。不,我的心还没有这么坏!它只是软弱,很软弱罢了!而软弱
还并非坏吧?
她是圣洁的。一切欲念在她面前都会沉默无言。每当我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我都
不知道自己的心境如何,仿佛所有的神经和官能都错乱颠倒了。──她喜欢一支曲
子,常常在钢琴上弹奏它,弹得如天使一般动人,单纯,富于情感!这是她心爱的曲
子;每次只要她弹出第一个音符,我的一切痛苦、烦恼和古怪念头便烟消云散。
这支单纯的曲子令我大为感动,任何关于音乐的古老魅力的说法,在我听来都不
再不可信了。而且,每每在我恨不得用子弹射穿自己脑袋的时候,她都弹起这地曲子
来,我心中的迷茫黑暗顿时消散,呼吸重新又自如了。
七月十八日
威廉啊你想想这世界要是没有爱情,它我们心中还会有什么意义!这就如一盏没
有亮光的走马灯!可是一当放进亮光去,白壁上便会映出五彩缤纷的图象,尽管仅只
是些俏纵即逝的影子;但只要我们能象孩子似地为这种奇妙的现象所迷醉,它也足以
造就咱们的幸福呵。今天我不能去看绿蒂,有一个免不掉的聚会拖住了我。怎么办?
我派了我的佣人,仅仅为了在自己身边有一个今天接近过她的人。我急不可耐地等着
佣人回来,一见到他就有说不出的高兴!要不是害臊,真恨不得捧住他的脑袋亲一
亲!人们常讲电光石的故事,说它放在太阳地里便会吸收阳光,到了夜间仍旧亮华华
的。这小伙子对于我也就如电光石。我感到,她的目光曾在他脸上、面颊上、上衣纽
扣以及外套的绉领上停留过,这一切因此对我也变得十分神圣、十分珍贵了!此刻,
就是给一千银塔勒,我都不肯把这小伙子让给谁的。有他在跟前,我心里舒畅。──
上帝保佑,你可别笑我啊。威廉,难道令我心中舒畅的东西,还会是幻影么?
七月十九日
“我将要见到她啦!”清晨我醒来,望着东升的旭日,兴高采烈地喊道 ,“我
将要见到她啦!”除此我别无希求;一切的一切,全融汇在这个期待中了。
七月二十日
你劝我跟公使到X地去的想法,我还打算同意。我不大喜欢听人差遣,加之此公
又是位众所周知的讨厌的人。你信上说,我母亲希望看见我有所作为。这使我感到好
笑。难道我眼下不也是在做事么?归根到底,不管我是摘豌豆还是摘扁豆,不也一样
么?世界上的一切事情,说穿了全都无聊。一个人要是没有热情,没有需要,仅仅为
了他人的缘故去逐利追名,苦苦折腾,这个人便是傻瓜。
七月二十四日
你那么担心,生怕我把画画给荒疏了,我本想压根儿不提此事,免得告诉你说,
近来我很少画画。
我从来还不曾如此幸福过;我对自然的感受,哪怕小到一块石头,一根青草,也
从来还不曾这么充实,这么亲切过。可是──我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意思才地──我
的想象力却这么微弱,一切在我心里都游移不定,摇摇晃晃,我简直抓不信任何轮
廓。不过我仍自信,我要是手头有黏土保存得更久,我就取黏土来捏,即便捏出些饼
子也好。
绿蒂的肖像我已画过三次,三次都出了丑。这事令我极为懊恼,尤其因为我前些
时候一直很成功。后来我就画了一张她的剪影像聊以自慰。
七月二十五日
好的,亲爱的绿蒂,我将一切照办,一切办妥;你只管多多给我任务吧,常常给
我任务吧!可有一件,我求求你,以后千万别再往你写给我的字条上撒沙子①。今天
我一接着它就送到嘴上去吻,结果弄得牙齿里全嘎吱嘎吱的。
七月二十六日
我已经下过几次决心,不要经常去看她。是啊,可谁又能做得到呢!日复一日,
我都屈服于诱惑,同时又对自己放下神圣的诺言:明天说什么也不去啦。
可明天一到,我总又找得出一条无法辩驳的理由,眼一眨又到了她身边。这理由
要么是她昨晚讲过:“你明天还来,对吗?──而谁又能不来呢!──要么是她托我
办件事,我觉得理应亲自去给她回个话;要么是天气实在太好,我到瓦尔海姆去了,
而一到瓦尔海姆,离她不就只有半小时的路吗!──周围的气氛,使我感觉她近在咫
尺,于是一抬腿,便到了她跟前!记得我祖母曾讲过一个磁石山的故事,说的是海上
有一座磁石山,船行太近了,所有铁器如钉子什么的便会一下子吸出来,飞到山上
去;倒楣的般夫也就从分崩离析的船板中掉下去,惨遭没顶。
七月三十日
阿尔伯特已经回来,而我就要走了。尽管他是一位十分善良、十分高尚的人,尽
管我在任何方面都准备对他甘拜下风,可眼睁睁看着他占有那么多完善的珍宝,我仍
然受不了!──占有!── 一句话,威廉,未婚夫回来啦!倒是个令你不
①往信上撒沙子是为了使墨迹快一些干。
能不产生好感的能干而和蔼的男子。幸好接他那会儿我不在,不然我的心会被撕碎了
的!阿尔伯特也真够正派,当着我的面从来没有吻过绿蒂。上帝奖励他吧!为了他对
姑娘的尊重,我不能不爱他。他对我也很友善,我猜想这更多出于绿蒂的调弄,他的
本心则少一些。要晓得女士们都精于此道,而且也自有她们的道理;只要她们有本事
使两个崇拜者和睦相处,那么好处总归是她们的,尽管要做到绝非容易。
话虽如此,我仍不能不对阿尔伯特怀着敬重。他那冷静的外表,与我不安的个性
形成鲜明的对照;而这不安我怎么也掩饰不了。他感觉敏锐,深知绿蒂非常爱他。看
起来他没有什么坏脾气;而你知道,我是最恨人身上的脾气不好这种罪恶的。
他认为我是个有头脑的人;我对绿蒂的倾慕,对她一言一行的赞美,都只增加了
他的得意,使他反倒更加爱她。他是否偶尔也对她发发醋劲儿,我暂且不问;至少我
要是他,就难保完全不受嫉妒这个魔鬼的诱惑。
不管怎么讲吧,我在绿蒂身边的快乐反正是吹啦!我不知道叫这是愚蠢呢,还是
头脑发昏?──名称又有何用,事实就是事实!──现在我知道的一切,在阿尔伯特
回来之前我就知道了。我知道,我没权要求绿蒂什么,也不曾要求什么。这就是说,
尽管她那么迷人,我也竭力使自己不产生欲望。可而今另一个真的到来,夺走了姑
娘,我却傻了眼。
我咬紧牙关,两倍三倍地更加鄙视某些个可能说我应该自行退出的人;他们会
讲,别无他法了嘛。──让这些废物见鬼去吧!──我成天在林子里乱跑一气。每当
去到绿蒂那儿,发现阿尔伯特和她一起坐在园子里的凉亭中,我就脚下生了根,模样
变得傻不愣愣,说起话来语无伦次。
“看在上帝份上,”绿蒂今天对我说,“我求你行行好,别再象昨儿傍晚似地做
戏行不行!您那副可笑的样子真要命。”
坦白说,我一瞅见阿尔伯特不在,吻地一下就跑了去。一当发现只有她一个人,
我的心啊,总是乐滋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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