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sychology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sczd (潇潇), 信区: Psychology
标  题: 少年维特之烦恼(7)
发信站: 紫 丁 香 (Mon May 24 18:46:01 1999), 转信

一七七二年一月八日 


真不知这是些什么人,整个的心思都系挂在那种繁文缛节上,成年累月盘算和 

希冀的只是怎样才能在宴席上把自己的座位往上挪一把椅子。并非他们除此别无事 

做;相反,事情多得成堆,恰恰是为忙那些无聊的琐事去了,才顾不上干重要的 

事。上星期,在乘雪橇出游便发生了争吵,结果大为扫兴。 


这班傻瓜哟,他们看不出位置先后本身毫无意义;看不出坐第一把交椅的,很 

少是第一号角色!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君王受自己宰相的支配,有多少宰相又为 

他的秘书所驾驭!在这种情况下,谁是第一号人物呢?我认为是那个眼光超过常 

人、有足够的魄力和心计把别人的力量与热情全动员起来实现自己的计划的人。 


一月二十日 


亲有的绿蒂,我刚才为避一场暴风雪逃进了一家乡村小客栈;只有到了这儿, 

我才能给你写信。多久我还困在D城那可悲的窠巢里,忙碌在那班对于我的心来说 

完全是陌生的人们中间,多久我的心就不会叫我写信给你。可眼下,在这所茅屋中 

是如此寂寞,如此湫隘,雪和冰雹正扑打着我的小窗,在这儿我的第一个思念却是 

你。我一踏进门,你的倩影便出现在我的眼前,唤起了我对你的回忆,绿蒂呵,那 

么神圣、那么温馨的回忆!仁慈的上帝,这是许久以来你赐予我的第一个幸福时刻 

啊! 


亲爱的,你哪知道我已变得多么心神不定,知觉麻木!我的心没有一刻充实, 

没有一刻幸福!空虚呀!空虚呀!我好象站在一架西洋镜前,看见人儿马儿在我眼 

前转来转去,不禁经常问自己,这是不是光学把戏呢?其实,我自己也参加了玩这 

把戏,或者更确切的说,也象个木偶似的被人玩,偶尔触到旁边一个人的木手,便 

吓得战栗着缩了回来。晚上,我下决心要享受日出,到了早晨却起不来床;白天, 

我希望能欣赏月色,天黑了又呆在房中出不去。我闹不明白,我干吗起身,干吧就 

寝。 


我的生活缺少了酵母;使我深夜仍精神饱满,一大早就跳下床来的兴奋剂已不 

知抛到了何处。 


在此地我只结识了一个女子,一位名叫封·B的小姐;她就象你啊,亲爱的绿 

蒂,如果说谁还能象你的话。“哎,”你会说,“瞧这人才会献殷勤哩!”──此 

话倒也并非完全不对;一些时候以来,我的确变得有礼貌多了,机灵多了──不如 

此不行呵──,所以女士们讲:谁也不如我会说奉承话。“还有骗人的话,”你会 

补充说。可是,不如此不行呵,你懂吗?──让我还是讲封·B小姐吧。她是一个 

重感情的姑娘,这从她那一双明亮的蓝眼睛里可以看出来。她的贵族身份只是她的 

负担,满足不了她的任何一个愿望。她渴望离开扰攘的人群,我不止一次陪着她幻 

想过田园生活的纯净的幸福,啊,还幻想过你!她是多么经常不得不崇拜你呵。 

不,不是不得不,而是自愿;她非常愿意听我讲你的情况,并且爱你。 


呵,我真愿能再坐在你脚边,坐在那间舒适可爱的小房间里,年头我们亲爱的 

孩子们在我的周围打闹嬉戏啊!要是你嫌他们吵得太厉害,我就可以让他们聚到我 

身边来,安安静静听我讲一个可怕的故事。 


美丽的夕阳慢慢沉落在闪着雪光的原野上,暴风雪过去了,而我呢,又必须把 

自己关进我寻笼子里去…… 


再见!阿尔伯特和你在一起吗?你究竟过得……?上帝饶恕我提这个问题! 


二月八日 


八天来天气坏得不能再坏,但对于你却太好啦。须知,自从我到此地以后,还 

没有一个天气好的日子不是让人破坏了或者搞得不痛快的。“哈,这会儿你尽管下 

雨、飞雪、降霜、结冰好了,”我想,“我反正呆在屋子里也不会比外面坏,或者 

恰恰相反,倒好一些。”第当早上太阳升起,崐预示着有一个好日子的时候,我便 

忍不住要嚷:“今儿个上帝又降了一个恩惠,好让他们去你抢我夺啦!”他们互相 

抢夺着健康、荣誉、欢乐和休息,而且这样做多半是出于愚昧无知和心胸狭隘;可 

你要听他们讲起来,存心却象是好得不能再好了。我有时真想跪下去求他们,别这 

么发疯似崐的大动肝火好不好呵。 


二月十七日 


我担心,我的公使与我共事不长了。这个人简直叫你受不了。他办公和处理问 

题的方式十分可笑,我常常禁不住要讲出自己的看法来,或者干脆按照自己的想法 

和方式行事,结果自然从来不能令他满意。最近他到宫里去告了我,部长也就给了 

我一个申斥,虽说相当和缓,但申斥毕竟是崐申斥。我已准备提出辞呈,这当口却 

收到了他的一封亲笔信*;这是一封怎样的信呵!在他包含的崇高、高尚和英明的 

思想面前,我不能不五体投地。他责备我有失偏激。他说,我对办事效率、对影响 

他人、对干预政务等等问题的想法,固然表现了年轻人的朝气,值得尊重,得是却 

操之过崐急;因此,他并不准备叫我打消这些想法,而只希望使它们和缓一点,引 

导它们,让它们发挥好影响,产生积极切实的作用。真的,有八天之久,我感到深 

受鼓舞,心情格外舒畅。内心的平静确是一件珍宝,简直就是欢乐本身。亲爱的朋 

友,要是这珍宝能既贵重美丽,又不易破碎就好喽! 


二月二十日 


上帝保佑你们,亲爱的朋友!愿他把从我这儿夺去的好日子,统统赐予你们 

吧。 


我感谢你,阿尔伯特,感谢你瞒着我。我一直等着你们结婚的消息;我已下定 

决心,一当这大喜的日子到来,就将郑重其事地从墙上把绿蒂那张剪影像取掉,藏 

到其它画片中间去。喏,眼下你们已经成为眷属,可她的像仍然挂在这里;是的, 

还要让它一直挂下去!为什么不呢?我知道,崐我也仍然存在于 


*出于对这位杰出人物的尊敬,编者从书里抽去了这封信以及后文提到的另一封 

信,因为编者认为,不这样未免冒失,就算能得到读者的热诚感谢吧,也仍然是不 

可原谅的。(作者注) 


你们那儿,存在于绿蒂心中,但并未妨碍你,是的,我在她心中占据着第二个位 

置,并且希望和必须把这个位置保持下去。呵,要是她把我忘了,我就会发疯的 

……这个想法太可怕,阿尔伯特。再见,阿尔伯特!再见,绿蒂,我的天使! 


三月十五日 


我触了一个霉头,看起来是非离开此地不可啦。我咬牙切齿!见鬼!事情绝无 

补救,而要怨就只能怨你们。是你们鼓动我,催促我,折磨我,使我接受了这份与 

我心情不合的差事。这下我可好!这下你们可好了!为了不让你讲什么又是我思想 

偏激才把一切弄糟了的,现在我请你,亲爱崐的先生,听听下面这段简短有趣的故 

事,它将是原原本本的纪实。 


C伯爵喜欢我,器重我,这你知道,我已经对你讲过上百遍了。就在昨天,我 

在他府上吃饭,可没想到正巧碰着个当地的贵族男女晚上要来他家聚会的日子;再 

说我也从来没留心,象我们这样的小人物是不容插足他们的集会的。好啦,我在伯 

爵府上吃饭,饭后我们在大厅中踱起步来,崐我和伯爵谈话,和一位后来的上校谈 

话,不知不觉间聚会的时候就到了。天晓得,我却压根儿没想到呵。这当口,最最 

高贵的封·S太太率领着自己的丈夫老爷以及她那只孵化得很好的小鹅── 一位胸 

部扁平,纤腰迷人的千金走进来了,并且在经过我身边时高高扬着他们那世袭的贵 

族的崐眼睛和鼻孔。我打心眼儿里讨厌这号人,因此打算一等伯爵与他们寒暄完就 

去向他告辞,谁知这时我那B小姐又进来了。我每次一见她总感几分欣喜,便留下 

来,站在她的椅子背后,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她和我交谈不如平时随便,样子也颇 

尴尬。我觉得奇怪。“原来她也跟那班家伙一样哩,崐”我暗想,不禁生起气来, 

准备马上走;可我仍留下了,因为我很希望是错怪了她,不相信她真会如此,希望 

能从她口中听见一句好话,并且……谁知还希望什么。这其间,聚会的人已经到 

齐:有穿戴着参加弗朗茨一世①加冕时的全套盛装的F男爵,有带自己的聋子老 

婆、在这种场合被郑崐重地称为封·R大人的宫廷顾问R等等,此外,还不应忘记 

提到捉襟见肘的J,他在自己满是窟窿的老古董礼服上,打着许多时新补丁。聚到 

一块儿的就是这种人物。我与其中几个我认识的攀谈,他们全都爱理不理。我想 

……我只留心着我的B小姐,没注意到女人们都凑到大厅的头上,在崐那儿叽叽咕 

咕地咬耳朵;没注意到,后来男人们也受了传染;没注意到,封·S夫人一个劲儿 

在对伯爵讲什么(这些情形全是事后B小姐告诉我的),直到伯爵终于向我走来, 

把我领到一扇窗户跟前。 


“您了解我们的特殊处境,”他说,“我发现,参加聚会的各位对您在场感到 

不满。我本人可是说什么也不想……” 


“阁下,”我抢过话头说,“千万请您原谅;我早该想到才是呵。不过我知 

道,您会恕我失礼的。我本早想告辞,却让一个恶灵给留住。”我微笑着补充道, 

同时鞠了一躬。 


伯爵含意深长地紧紧握着我的手。我不声不响地出了一帮贵族聚会的大厅,到 

得门外,坐上一辆轻便马车,向着M地 


①弗朗茨一世(Franz der Erste,1708-1765),“德意志民族的神圣罗马帝 

国”的皇帝,1745年加冕。 


驶去。在那儿,我一边从山上观赏落日,一边读我的荷马,听他歌唱俄底修斯如何 

受着好客的牧猪人的款待。一切都是如此地美好啊。 


傍晚回寓所吃饭,在客厅里已只剩几个人。他们挤在一个角落里掷骰子,把桌 

布都翻了起去。这当儿为人诚恳的阿德林走过来,脱下帽子,一见我就靠拢来低声 

说: 


“你碰钉子了?” 


“我?”我问。 


“可不是,伯爵把你从集会里赶出来啦。” 


“见他们的鬼去!”我说。“我倒宁肯出来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呐。” 


“这样就好,你能不在乎。”他说,“可令我讨厌的是,眼下已经闹得满城风 

雨。” 


到这时候,我才感觉不自在起来。所有来进餐的人都盯着我瞧,我想原因就在 

这里吧!这才叫恼人呵。 


甚至在今天,我走到哪儿,那儿的人都对我表示同情;我还听见一些本来嫉恨 

我的人在洋洋得意地讲:“这下瞧见了,那种妄自尊大的家伙会有怎样的下场。他 

们凭着点儿小聪明就自以为了不起,把一切全不放在眼中……”诸如此类的混帐话 

还有的是。我真恨不得抓起刀来,刺进自己崐的心窝里去;要知道你们尽可以说什 

么自行其是,不予理睬,可我倒想看看,有谁能忍受占了上风的无赖们对自己说东 

道西。他们的话要是凭空捏造,唉,那也倒罢了。 


三月十六日 


所有的事情都叫我生气。今天我在大街上碰见B小姐,忍不住招呼了她。一当 

我们离开人群远了点,我注向她发泄对她最近那次态度的不满。 


“呵,维特,”她语气亲切地说,“既然你了解我的心,怎么还能这样解释我 

当时的狼狈不堪呢?从我跨进大厅的一刻起,我就多么为你难受啊!我已预见到后 

来发生的一切,话到舌头无数次,只差对你讲出来。我知道,封·S和封·T宁肯 

带着她们的男人退场,也绝不愿和你在一起。崐我知道,伯爵也不好得罪他们…… 

眼下可热闹啦!” 


“眼下怎样了,B小姐?”我问,同时掩饰着内心的恐惧;而前天阿德林给我 

讲的一切,此刻就象沸腾在开水似地在我血管里急速流动起来。 


“你可害得我好苦呵!”说着说着,可爱的人儿眼里就噙满了泪水。 


我再控制不住自己,已准备跪倒在她脚下。 


“请你有话就说出来吧,”我嚷道。 


泪珠顺首她的脸颊往下淌,我完全失去了自制。她擦着眼泪,一点没有掩饰的 

意思。 


“你知道我姑妈,”她开始讲,“当时她也在场,并且以怎样的目光盯着你 

哟!维特,我昨天晚上好不容易才熬过来,今儿一天又为和你交往挨了一顿训。我 

还不得不听着她贬低你,辱骂你,一点不能为你辩解,不好为你辩解。” 


B小姐说的每一句话,都象剑一样刺痛我的心。她体会不到,如果不提这一切 

对我来说将是多么大的仁慈。现在她又告诉我,人家还有哪些流言蜚语,以及谁谁 

将因此洋洋得意。她说,那些早就指责我傲气和目中无人的家伙,眼下对于我受的 

报应真是心花怒放,乐不可支。听着她,威崐廉,听着她以怀着真诚同情的声调讲 

这些……我当时气得肺都炸了,眼下也仍然怒火中烧。我那会儿真希望有谁站出来 

指责我,这样我便可以一刀戳穿了他;也许见了血,我的心中会好受些。呵,我曾 

上百次地抓起刀来,想要刺破自己的胸膛,以舒心中的闷气。人说有一种宝马,当 

骑手驱崐赶过急,它便会本能地咬破自己的血管,使呼吸变得舒畅一些。我的情形 

经常也就如此,真巴不得切开自己的一条动脉,以便获得永恒的自由。 


三月二十四日 


我已向宫里要求辞职,希望能得到批准;我没有事先征得你们同意,谅必你们 

不会怪罪我吧。我反正是非走不可了;而你们为劝我留下可能说的话,我也都知道 

……对了,请你把此事尽可能委婉地告诉我母亲,我自己已是无计可施,如果不能 

使她称心,那就只有求她原谅。自然,这必崐定会叫她难过:眼看自己儿子业已开 

始的做枢密顾问和公使的美好前程就此断送,前功尽弃!你们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好 

了,任随想出几多我可以留和应该留下的前提,一句话,我反正得走。为了让你们 

知道我的去向,我就告诉你,这儿有一位侯爵,他很乐于和我结交。当他得知我辞 

职的打崐算以后,便邀我到他猎庄上去,和他共度明媚的春天。他答应到时候让我 

自便,加之我们在一起还相互有某种程度的理解,我就想碰碰运气,随他一块儿 

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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