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sychology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sczd (潇潇), 信区: Psychology
标  题: 少年维特之烦恼(9)
发信站: 紫 丁 香 (Mon May 24 18:46:47 1999), 转信

八月四日 


不只我一个人的处境是这样。所有的人都失望了,所有的人都遭到命运的欺 

骗!我去看望住在菩提树下那位贤慧的妇人。她的大儿子跑上来迎接我;听见他的 

欢叫声,母亲也走了出来,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她第一句就告诉我:“先生,我 

的汉斯已经死了!”──汉斯是她最小的儿子。我无言以对。──“还有我的丈 

夫,”她继续说,“他也两手空空地从瑞士回家来,要不是遇着些好人,他不讨饭 

才怪哩。他在半道上得了寒热病。”──我不知对她说什么好,只送了一点儿钱给 

她的小孩;她请我收下几只苹果,我接过了,带着忧伤的回忆离开了那地方。 


八月二十一日 


一眨眼,我的境况完全变了。有几次,我眼前又闪现过生活的欢愉的光辉,但 

可惜转瞬即逝!──每当我堕入忘我的梦幻中,我便禁不住产生一个想法:“要是 

阿尔伯特死了又将怎样呢?你会的!是的,她也会……”随后,我便跟着自己的胡 

思乱想追去,直至被领到悬崖边上,吓得浑身战栗着往后退。 


我出得门来,循着当初去接绿蒂参加舞会的大路走啊走啊,可是光景全非了! 

一切已如过眼云烟!没有留下昔日世界的一丝痕迹,半缕情绪。我的心境恰似一个 

回到自己宫堡中来的幽灵:想当初,他身为显赫的王侯,建造了这座宫堡,对它极 

尽豪华装饰之能事,后来临终时又满希望地把它遗留给自己的爱子;看眼前,昔日 

的辉煌建筑已烧成一片废墟。 


九月三日 


我有时真不能理解,怎么还有另一个人能够爱她,可以爱她;要知道我爱她爱 

得如此专一,如此深沉,如此毫无保留,除她以外,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 

了解,什么也没有了呵! 


九月四日 


是的,就是这样,正自然界已转入秋天,我的心中和我的周围也已一派秋意。 

我的树叶即将枯黄,而邻近我的那些树木却在落叶了。我上次刚到些地,不是对你 

讲过一个青年农民么?这次在瓦尔海姆我又打听他的情况,人家告诉我,他已经被 

解雇了;此外就谁也不肯再讲什么。昨天,在通往邻村的路上,我碰见他,与他打 

招呼,他于是给我讲了他的故事。要是我现在再讲给你听,你将很容易理解,这个 

故事为何令我感动不已。可是,我干吗要讲这一切,干吗不把所有令我担忧、令我 

难受的事情藏在自己心中,而要让你和我一样不痛快呢?干吗我要给你一次一次机 

会,让你来怜悯我,骂我呢?随它去吧,这也许是我命中注定了的! 


经我问起,这青年农民才带着默默的哀愁──我看还有几分羞怯──讲起他自 

己的事。但一讲开,他就突然象重新认识了自己和我似的,态度变得坦率起来,向 

我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并开始抱怨他的不幸。我的朋友,我现在请你来判断他的每 

一句话吧! 


他承认,不,他是带着一种回忆往事的甜蜜和幸福的在追述,他对自己女东家 

的感情如何与日俱增,弄到后来六神无主,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该说什么。他吃 

不下,喝不下,睡不着,嗓子眼好似给堵住了一样。人家不让他做的事,他做了; 

人家吩咐他做的事,他又给忘了,恰象有个恶鬼附了体。直到有一天,他知道她在 

阁楼上,便跟着追了上去,或者更确切地说,被吸引了去。由于她怎么也不听他的 

请求,他自己也不知怎么搞的,竟想对她动起蛮来;不过上帝作证,他对她的存心 

始终是正大光明的,别无其它欲念,中是想娶她做老婆,让她和他一起过日子而 

已。因为已经讲了相当久,他开始结巴起来,就象一个还有话讲但又不好出口的人 

似的。最后,他还是很难为情地向我坦白,她允许了他对自己作一些小小的亲热表 

示,让他成为她的知己。他曾两三次中断叙述,插进来反复申辩说,他讲这些不是 

想败坏她的名誉,并且表示,他仍象过去一样地爱她,尊重她,要不是为了叫我相 

信他并非完全是个头脑发昏的家伙,他才不会把这些事泄漏出来呐。 


喏,好朋友,我又要重弹我永远弹不厌的老调了:要是我能让你想象出这当时 

站在我跟前、眼下也仍象站在我跟前的人是个啥样子,那该多好呵!要是我能正确 

地讲述一切,让你感觉出我是如何同情他的命运,不得不同情他的命运,那该多好 

呵!总之,由于你了解我的命运,也了解我本人,你就会十分清楚地知道,是什么 

使我的心向着一切不幸者,尤其是这个不幸的青年农民。 


我在重读此信时,发现忘记了讲故事的结尾:而结尾如何是很容易猜想的。女 

东家没有同意他,她的兄弟也插了手。此人早就恨他,早就巴不得把他撵走,生怕 

自己姐姐一改嫁,他的孩子们就会失去财产继承权;她本身没有子女,所以他们眼 

下是大有望头的。这位舅老爷不久便赶走了年轻人,并且大肆张扬,闹得女东家本 

人即便再想找他回去也不可能了。眼下她已另雇了一个长工;而为着这个长工,据 

说她又和自己的弟弟吵翻了,人家断定她会嫁给他,可她弟弟却死活不答应。 


我对你讲的一切绝无夸大,绝无涂脂抹粉;相反,倒可以说讲得不好,不来 

劲,而且是用我们听惯了的无伤大雅的语言在讲,也就失去原有的情致。 


这样的爱情,这样的忠心,这样的热诚,才不是诗人杜撰得出来的哩!如此纯 

真的情感,只存在于那个被我们称为没教养的、粗鲁的阶级中。我们这些有教养的 

人,实际上是被教养成了一塌糊涂的人!毕恭毕敬地读读这个故事吧,我求你。今 

天我由于写下了它,心情格外平静;再说,你从我的字迹也看得出,我可不是象平 

时那样心慌意乱,信手涂鸦的呵。读吧,亲爱的威廉,并且在读的时候想着,这也 

是你的朋友的故事。可不是么,我过去的遭遇和他一样,将来也会一样;只是我不 

如这个穷苦的不幸者一半勇敢,一半坚决,我几乎没有拿自己自己与他相比的勇 

气。 


九月五日 


她的丈夫在乡下办事,她写了一张便条给他,开头一句是: 


“亲爱的,我的好人,你赶快回来吧,我怀着无比的喜悦期待着你。” 


碰巧一位朋友带来消息,说他有些事务未了,不能马上回来。这样字条便一直 

摆在桌,当晚落到了我的手里。我读着读着就微笑了。她问我笑什么。 


“人的想象力真是神赐的礼物。”我脱口说出,“我有一会儿恍忽觉得,它就 

是写给我的哟。” 


她听了不再言语,样子似乎不高兴;我也只好沉默下来。 


九月六日 


我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脱掉我第一次带绿蒂跳舞时穿的那件青色燕尾服;它 

式样简朴,穿到最后简直看不得了。我又让裁缝完全照样做了一件,同样的领子, 

同样的袖头,再配上一色的黄背心和黄裤子。 


可新做的总不能完全称我的心。我不知道……我想,过段时间也许会好一点 

吧。 


九月十二日 


为了接阿尔伯特,她出站去了几天。今天我一跨进她房间,她便迎面走来,我 

于是高高兴兴地吻了她的手。 


人镜台旁飞来一只金丝雀,落在她的肩上。 


“一个新朋友,”她一边说,一边把雀儿逗到她手上,“是送给小家伙们的。 

你瞧多可爱!你瞧!每次我喂它面包,它都扑打双翅,小喙儿啄起来可真灵巧。它 

还和我接吻哩,你瞧!” 


她说着便把嘴唇伸给金丝雀,这鸟儿也将自己的小喙子凑到她的芳唇上,仿佛 

确曾感受到的自己所享受的幸福似的。 


“让它也吻吻你吧,”绿蒂道,同时把金丝雀递过来。 


这鸟喙儿在她的嘴唇和我的嘴唇之间起了沟通作用,和它轻轻一接触,我仿佛 

就吸到了她的芳泽,心中顿时充满甜美无比的预感。 


“它和你接吻并非毫无贪求,”我说,“它是在寻找食粮,光亲热一下会令它 

失望而去的。” 


“它也从我嘴里吃东西,”她说。──她就真用嘴唇衔着几片面包屑递给它; 

在她那嘴唇上,洋溢着最天真无邪和愉快幸福的笑意。 


我转开了脸。她真不该这样做啊!不该用如此天真无邪而又令人销魂的场面, 

来刺激我的想象力,把我这颗有时已被对生活的淡漠摇得入睡了的心重又唤醒! 

──为什么不该呢?──她是如此信赖我!她知道,我是多么爱她! 


九月十五日 


我真给气疯了,威廉,世上还有点价值的东西本已不多,可是人们仍不懂得爱 

护珍惜。你知道那两株美丽的胡桃树,那两株我和绿蒂去拜访一位善良的老牧师时 

曾在它们底下坐过的胡桃树!一想到这两株树,上帝知道,我心中便会充满最大的 

快乐!它们把牧师家的院子变得多么幽静,多么荫凉呵!它们的枝干是那样挺拔! 

看着这两株树,自然便会怀念许多年前栽种它们的那两位可敬的牧师。乡村学校的 

一个教员向我们多次提到他俩中一位的名字,这名字还是他从自己祖父口里听来 

的。人都讲,这位牧师是个很好的人;每当走到树下,你对他的怀念便会显得神圣 

起来。告诉你,威廉,当我们昨天谈到这两株树已给人砍了的时候,教员就已眼泪 

汪汪的。砍了!我气得几乎发疯,恨不能把那个砍第一斧头的狗东西给宰啦。说到 

我这个人,那真是只要看见自己院子里长的树中有一棵快老死了,心里也会难过得 

要命。可也有一样,亲爱的朋友,人们到底还是有感情的!全村老小都抱怨连天; 

我真希望牧师娘子能从奶油、鸡蛋以及其它东西上感觉出,她给村子造成了多大的 

伤害。因为这个新牧师的老婆(我们的老牧师已经去世),一个瘦削而多病的女 

人,她有一切理由不喜欢这个世界,世人中也没有一个喜欢她;而她正是砍树的罪 

魁。这个自命博学的蠢女人,她还混在研究《圣经》的行列里,起劲地要对基督教 

进行一次新式的、合乎道德的改革,对拉瓦特尔的狂热不以为然;她的健康状况糟 

透了,因此在人世上全无欢乐可言。也只有这样一个家伙,才可能干出砍树的勾当 

来。你瞧我这气真是平不了啦!试想一想,就因为树叶掉下来会弄脏弄臭她的院 

子,树顶会挡住她的阳光,还有胡桃熟了孩子们会扔石头去打等等;据说这些都有 

害于她的神经,妨碍她专心思考,妨碍她在肯尼柯特①、塞姆勒②和米夏厄里斯③ 

之间进行比较权衡。我看见村民们特别是老人如此不满,便问:“你们当时怎么竟 

任人家砍了叫?” 


他们回答:“在我们这地方,只要村长想干什么,你就毫无办法。” 


可有一点倒也公平:牧师从自己老婆的怪癖中从未得到过甜头,这次意想捞点 

好处,于是打算与村长平分卖树的钱;谁知镇公所知道了说,请把树送到这儿来 

吧!因为镇公所对长着这两棵树的牧师宅院从来拥有产权,便将它们卖给了出价最 

高的人。树反正砍倒啦!呵,可惜我不是侯爵!否则我真想把牧师娘子、村长和镇 

公所统统给……侯爵……可我要真是侯爵,哪儿还会关心自己领地内的那些树啊? 


①肯尼柯特(Benjamin Kennikot,1718-1783),英国神学家。 

②塞姆勒(Johann Salomo Semler,1725-1791),德国新教神学家。 

③米夏厄里斯(Johann David Michaelis,1717-1791),德国神学家和东方学 

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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