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sychology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sczd (潇潇), 信区: Psychology
标 题: 少年维特之烦恼(11)
发信站: 紫 丁 香 (Mon May 24 18:47:35 1999), 转信
二十二日
我不能向上帝祈祷:“让她成为我的吧!”尽管如此,我却常常觉得她就我
的。我不能祈祷:“把她给我吧!”因为她属于另外一个人。我常常拿理智来克制
自己的痛苦;可是,一当我松懈下来,我就会没完没了地反驳自己的理智。
十一月二十四日
她感觉到了旬多么痛苦。今天她对我的瞥,深深地打动了我的心。当时我发现
只有她一个人在;我沉默无语,她也久久地望着我。如今,我在她身上已见不到动
人的妩媚,见不到智慧的光辉; 这一切在我眼前业已消失。她现在打动我的,是
一种美好得多的目光,是一种饱含着无比亲切的同情、无比甜蜜的怜悯的目光。为
什么我不可以跪倒在她脚下呢?为什么我不可以搂住她的脖子,以无数的新吻来报
答她呢?为了避开我的盯视,她坐到钢琴前,伴着琴声,用她那甜美、低婉的歌
喉,轻轻唱起了一支和谐的歌。我从来还未看见她的嘴唇象如此迷人过;它们微微
翕动着,恰似正在吸吮那象清泉般从钢琴中涌流出来的一串串妙音;同时,从她的
玉口内,也发出来神奇的回响。──是的,要是我能用言语向你说清这情景就好
了!──我再也忍不住,便弯下腰去发誓说:可爱的嘴唇啊,我永远也不会冒昧地
亲吻你们,因为你们是天界神灵浮泛的所在啊!──然而……我希望……哈,你
瞧,这就象立在我灵魂前面的一道高墙……为了幸福我得翻过墙去……然后下地狱
补赎罪过!──罪过?
十一月二十六日
我有时对自己讲:“你的命运反正就这样;祝祷别人都幸福吧──还从来没谁
象你这样受过苦哟。”随后,我便读一位古代诗人①的作品,读着读着,仿佛窥见
了自己的心。我要受的罪真是太多了!唉,难道在我以前的人们都这样不幸过么?
十一月三十日
不,不,我注定振作不起来了!无论我走到哪里,都会碰见叫我心神不定的事
情。比如今天吧!呵,命运!呵,人类!
下午时分,我沿着河边散步,没有心思回去吃饭。四野一
①指莪相。
片荒凉,山前刮来阵阵湿冷的西风,灰色的雨云已经窜进峡谷里远远地,我瞅见一
个穿着件破旧的绿色外套的人,在岩石间爬来爬去,象是正在采摘野花似的。我走
到近旁,他听见脚步声便转过头来,模样十分怪异。脸上最主要的神情是难言的悲
哀,但也透露着诚实与善良。黑色的头发用簪子在脑顶别成了两个卷儿,其余部分
则编成一条大辫子拖在背后,看衣着是个地位低微的人。我想,他对我去过问他的
事是不会见怪的,因此便与他搭起话来,问他找什么。
“找花呗,”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回答说,“可一朵也找不着。”
“眼下可不是找得到花的季节啊,”我说着微笑了。
“花倒是多得很,”他边讲边向我走下来。“在我家的园子里,长着玫瑰和两
忍冬花,其中一种是我爹送我的,长起来就跟草一般快;我已经找了它两天,就是
找不着。这外边也总开着花,黄的,蓝的,红的,还有那矢车菊的小花儿才叫美
呢。不知怎的我竟一朵也找不到……”
我感到情况有些蹊跷,便绕个弯儿问:“你要这些花干吗呢?”
他脸上一抽动,闪过一丝古怪的笑意。
“您可别讲出去啊,”说时他把食指搁在嘴唇上,“我答应了送给我那心上人
儿一束花。”
“这很好嘛,”我说。
“嗬,”他道,“她有好多好多别的东西,可富着呐。”
“尽管这样,她还是一定您这束花,”我应着。
“嗬,”他接着讲,“她有许多宝石,还有一顶王冠。”
“她叫什么来着?”
“唉,要是联省共和国①雇了我,我就会是另一个人啦!”他说,“可不,有
一阵子,我过得挺不错。现在不成了,现在我……”
他眼泪汪汪地抬起头来望着苍空,其它一切全明白了。
“这么说,您也曾经幸福过?”我问。
“唉,要能再象那时候一样就好喽!”他回答。“那时候,我舒服,愉快,自
由自在,就跟水中的鱼儿似的!”
“亨利希!”这当儿一个老妇人喊着,循着大路走来。“亨利希,你在哪儿?
我们到处找你,快回家吃饭吧!”
“他是您儿子吗?”我走过去,问。
“可不,我的可怜的儿子!”她回答,“上帝罚我背了一个沉重的十字架
啊。”
“他这样多久了?”我问
“象这样安静才半年,”她说,“就这样还得感谢上帝。从前他一年到头都大
吵水闹的,只好用链子锁在疯人院里。现在不招惹任何人了,只是还经常跟国王和
皇帝们打交道。从前,他可是个又善良又沉静的人,能供养我,写得一手好字;后
来突然沉思默想起来,接着便发高烧,高烧过后便疯了;现在便是您看见的这个样
子。要是我把他的事讲给您听,先生……”
我打断她滔滔不绝的话,问:
“他说他曾经有一段时间很自在,很幸福,这指的是怎么一个时候呢?”
①联省共和国(die Generalstaaten),即十六世纪资产阶级革命成功后的尼德
兰(今荷兰),当时在德国人心目中是最富有的国家。
“这傻小子!”她怜悯地笑了笑,大声说,“他指的是他神志昏知的那段时
间,他常常夸耀它。当时,他关在疯人院里,神经完全失了常。”
这话于我犹如一声霹雳,我塞了一枚银币在老妇人手里,他皇逃离了她的身
边。
“你那时是幸福的呵!”我情不自已地喊着,快步回城去。“那时候,你自在
得如水中的游鱼!──天堂里的上帝,难道你注定人的命运就是如此:他只有在具
有理智以前,或者重新丧失理智以后,才能是幸福的么?──可怜的人!但我又是
多么羡慕你的神经失常,知觉紊乱呵!你满怀着希望到野外来,为你的女王采摘鲜
花,在冬天里!你为采不到鲜花而难过,不理解为什么竟采不到。而我呢,从家里
跑出来时既无目的,也无希望,眼下回家去时依然如此。你幻想着,要是联省共和
国雇用你,你就将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幸福啊,谁要能把自身的不幸归于人世的
障碍!你感觉不出,感觉不出,你不的不幸原本存在于你破碎的心中,存在于你被
搅乱了的头脑里;而这样的不幸,全世界所有的国王也帮你消除不了啊。”
谁要嘲笑一个病人到远方的圣水泉去求医,结果反倒加重自己的病痛,使余生
变得更难忍爱,谁就不得善终!谁要蔑视一个为摆脱良心的不安和灵魂的痛苦而去
朝拜圣墓的人,谁同样不得善终!要知道这个朝圣者,他的脚掌在荆棘丛生的道路
上踏下的每一步,对他充满恐惧的灵魂来说都是一滴镇痛剂;他每坚持着朝前走一
天,晚上躺下时心里都要轻松得多。──难道你们能把这称作是妄想么,你们这些
舒舒服服坐在软垫子上的清谈家?──妄想!上帝呵,你看见我的眼泪了吧!你把
人已经造的够可怜了,难道还一定得再给他一些兄弟,让他们来把他仅有的一点点
东西,仅有的一点点对于你这博爱者的信任,也统统夺走么?要知道对于能治百病
的仙草的信任,对于葡萄的眼泪①的信任,也就是对于你的信任,相信你能赋予我
们周围的一切以治疗疾病和减轻痛苦的力量,而我无时无刻不需要这种力量。我所
没有见过面的父亲呵,曾几何时,你使我的心灵那么充实,如今却又转过脸去不再
理我!父亲呵,把我召唤到我身边去吧,别再沉默无语;你的沉默使我这颗焦渴的
心再也受不了啦!难道一个人,一个父亲,在自己的儿子突然归来,搂住他的脖子
喊叫“我回来了,父亲”的时候,他还能生气么?别生气,如果我中断了人生之旅
程,没有如你所希望那样苦捱下去。举世无处不一个样:劳劳碌碌,辛辛苦苦,而
后才是报酬和欢乐;可这于我有何意义?我只有在你所在之处才得安适,我愿意在
你的面前来吃苦和享乐。──而你,仁慈的天父,难道会赶我走么?
十二月一日
威廉!我上次信中讲的那个人,那个幸福的不幸者,过去就是绿蒂的父亲的秘
书。他对她起了恋慕之心,先是暗暗滋长着,隐藏着,后来终于表示出来,因此丢
掉了差事,结果发了疯。这一段话尽管干巴巴的,但请体会一下,这个故事是如何
震动了我;我之所以写成象你读到的这个样子,因为阿尔伯特就是这样无动于衷地
给我讲的。
①指酒。
十二月四日
我求求你……你听我说吧,我这个人完了,再也忍受不住了!今天我坐在她房
里……我坐着,她弹着琴,弹了各式各样的曲子,可支支曲子全都触动了我的心
事!全都!全都!……你看怎么办?……她的小妹妹在我怀里打扮布娃娃。热泪涌
进我的眼眶。我低下头,目光落在她的结婚戒指上……我的泪水滚落下来……这当
儿,她突然弹起那支熟悉而美妙的曲调,我的灵魂顿时感到极大的安慰,往事立刻
一件件浮上心头,我回忆起了初次听见这支曲调的美好日子,想到了后来的暗淡时
日,想起了最终的不快和失望,以及……我在房里来回急走。心我紧迫得几至于窒
息。
“看在上帝份上,”我嚷道,情绪激动地冲她跑去,“看在上帝份上,别弹
啦!”
她停下来,怔怔地望着我。
“维特,”她笑吟吟地说,这笑一直刺进了我心,“维特,你病得很厉害啊,
连自己喜爱的东西也讨厌起来了。回去吧,我求你安静安静!”
我一下从她身边跑开,并且……上帝呵,你看见了我的痛苦,请你快快结束它
吧。
十二月六日
她的形象四处追逐着我!不论我醒着还是做梦,都充满我整个的心灵!现在,
当我闭上双眼,在这儿在聚集 的内视力的额头中,便显现出她那双黑色的明眸
来。就在这儿啊!我无法向你表达清楚。每当我一阖上眼,它们就出现在这里,在
我面前,在我心中,静静地如一片海洋,一道深谷,填满了我额头里的所有感官。
人,这个受到赞美的半神,他究竟算个什么!他不是在正好需要力量的不儿,
却缺少力量么?当他在欢乐中向上飞升,或在痛苦中向下沉沦时,他都渴望自己能
融汇进无穷的宇宙中去,可偏偏在这一刹那,他不是又会受到羁縻,重行恢复迟钝
的、冰冷的意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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