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sychology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lovenatural (魔鬼的主意), 信区: Psychology
标  题: 非常日记第3篇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4年04月28日22:05:02 星期三), 站内信件



 

  7月24日 晴

  昨晚,那个女人又来卖西瓜。我们已经有两三个夜晚没见面了。因为昨晚看毛片的原
因,我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往她的裸露的地方偷看着。我感到自己的呼吸很紧张,喉咙越来
越干。她今天拉的瓜早早地就卖完了。她说她想看看我们大学生的宿舍。正好今天其他人
又去看毛片了,宿舍里只有我一个。她跟着我进了宿舍,看着,摸着。我给她倒了水,她
坐在床上,我则坐在她对面。她喝了一口水,说热得很,我也说热得很。我们就胡乱聊着
。她给我讲她在高中时为什么没好好学习的原因,说是有一个男生追她,她又不喜欢人家
,她喜欢另一个男生,而那个男生偏偏又不喜欢她。她有时候就跟着那个追她的男生混着
,去喝酒,跳舞,看黄色录相(我一听就脸红了,可她一点儿也没有),把学习就没当回
事。她问我有没有女朋友,我说没有。实际上,我的身体正经受着巨大的考验,根本对她
的谈话就不能尽心。我一边和她说着话,一边在想着我和她能不能那样。因为她说热得很
,把上身的T恤脱了,只留下一个短背心,露出她健康圆润的肩膀和小腹来。我的心贪婪极
了,我孱弱的身体几乎控制不了。这个场面,这几天夜里我总是在设想,谁知它真的发生
了。这倒使我为难。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不知道她是真的想那样,还是她喜欢我,不
,喜欢和爱是不一样的,她绝对不会爱上我,这我很清楚。
  我们就这样僵持着。我多么想要她啊!这是我整个的身体在呐喊,可是我突然害怕起
来。怕什么?怕她会捉弄我?怕我自己?我不知道。
  她的双胸也在颤动,她不停地擦着脸上的汗。我们互相看着对方的眼睛,可是都没有
超越一步。我不知道怎么办。我盼望宿舍里的同学今晚不要来打扰我们,我希望能得到她
,可是我又希望谁来打破这僵局。我觉得自己支持不住了。
  突然,宿舍里停电了。原来是到该休息的时候。
  她仍然没有要走的意思,这是我既希望又不希望发生的事。我点了蜡烛。烛光里,她
那丰满的身体更显得诱人。她说她要看看我的书,便走过来和我坐在同一张床上。我吓坏
了。我几乎能闻着她的体味,能感觉到她的身体也在燃烧。她故意在看着我的书,我却在
看着她的肉体。我觉得自己难以克制了。
  就在这时,楼道里响起管楼门的老汉的声音,好像在大骂旁边宿舍里喝酒的一群人,
里面也有女人。老汉骂那些人不要脸。
  她站起来说:“我走了。”
  我也站起来说:“我送送你。”
  她没有拒绝。我不知为什么今晚要送她。我们慢慢地走着,仿佛都为刚才没有发生的
事感到遗憾。她不停地看着我,我不敢看她。她是一个成熟的女人,她不仅有一个成熟的
身体,而且有一颗成熟的能经受打击的心。可是,我是多么虚弱,我的心是那样单纯而敏
感。走到校门口时,她突然问我:
  “你们宿舍的同学到哪里去了?”
  “看录相去了。”
  “看黄色录相?”
  我脸红了,笑着,没有回答。她也笑了。她说:
  “你们也看那种东西?”
  我笑着没有回答她。她一直看着我的眼睛,我不敢抬头。她问我喜欢看什么录相,我
说不知道。我的确不知道自己喜欢看什么录相,我很少去看那种东西。在我的心里,那是
最低级的娱乐方式。我说我很少去看录相。她说:
  “还是不要去看那种东西。看了会学坏的。”
  我也这样认为,但我的回答却是:“我没时间去看。”
  她说:“大学生就是和我们不一样。”
  说到这里,她说要走了。我也忽然觉得没意思了,就说了再见。回来的路上,我不知
道是该赞美自己,还是该狠狠地骂自己。

  7月25日 晴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里的夏季偏偏很少有阴天,一点儿雨也不下。我们热得难受。
  昨天晚上,我一晚上没睡着。前半夜还有点庆幸没发生什么,后半夜则开始骂自己懦
弱。为什么不要她呢?她也不是正想要我吗?可是我不知道这件事发生以后会发生什么事
情。
  我觉得自己是一个魔鬼。我越来越不能理解自己了。白天,我还能静静地做事,可是
一到夜晚,我就被自己身体里的呐喊和愤怒吵醒。从我们宿舍里的其他同学赶着看毛片的
情形来看,他们和我一样正在经历着可怕的抗争。白天的时候,我对自己在夜晚的丑恶感
到羞愧,可是一到夜晚,我就忘记了一切,不顾一切地在寻找,在反抗自己。
  不知道这种旷日持久的抗争何时才能结束。


  7月28日 晴

  今天早上,程一涛给我们讲了一件发生在学校的事:
  昨晚上,他跟着副校长和学生处的干部一道去检查自费生宿舍,因为学校刚刚才开始
招收自费生,问题非常多,但学校一直对这部分学生没有多加重视,管理上跟不上。这是
第一次检查自费生宿舍。学校也没有给各院系通知,只是想抽察一下,了解情况而已。查
了一半宿舍,宿舍里一半的学生都没有回来休息,一看已经十一点半了。当他们又推开一
个宿舍时,宿舍里没有人应答。把灯打开一看,八张床有四张是空的,另外四张拉着帘子
。有人问了一声,只听里面有声音,但还是没人回答。有人就揭开帘子想问问其他同学为
什么还没回来,谁知一揭帘子,发现是一男一女两个人。副校长一看,又惊又气。再揭开
另外三张床上的帘子一看,竟发现每张床上都是一对儿。这下把副校长惊傻了,也气傻了
。他喝令这些同学马上起床。五分钟后,有三个女生低着头要出去,有个男生给挡住了。
但还有一个女生没动静。有人把帘子一揭,发现人家平静地躺着,只把下身那儿盖了一点
。她用非常可笑甚至说是嘲笑的眼神看着所有人说:
  “这有什么啊?我们愿意。”
  “这是学校,不是妓院。”副校长终于忍无可忍。
  “你说什么?老家伙,你管得着吗?学校就是寺院吗?”
  快退休的老校长气得已经无话可说。谁知那个女生突然翻身要起来,把身上盖的东西
一扔,倒把我们所有的人吓坏了,赶紧把头转过去。她从容地把衣服穿好,出门的时候说
了声:
  “真扫兴。不就是睡个觉吗?”
  我们问:“后来怎么样了?”
  “今天正在开会呢,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同上


  晚上,程一涛又给我们带来最新消息:听说那个女生被开除了,可是她不服,她大骂
学校制度的不合理。她还举出国外男女生同居的例子。副校长说那是国外,这是中国。她
便问,难道外国的学生不是人,或者说我们不是人。副校长问他们为什么几对男女一起住
,这不是乱沦吗?她说,谁睡谁的,你看见谁乱沦了。她反问学校为什么不提供单人间,
如果有单人间,他们也不必四对睡在同一个房间。
  她最终被开除了。可是这件事对校方的震动实在太大了。


  7月29日 晴

  在这短短的十几天时间里,不仅我的身体处于极度的动荡不安之中,就是我的灵魂也
在极度的痛苦之中。
  我们经常在熄灯以后讨论的就是这一个话题。我大多不发表任何意见,只听他们在说
,而我则默默地和他们对话,和我自己对话。有个同学的理想是:他要到西部去,最好就
是河西走廊,在中国的内陆通往具有异域风情的新疆和西亚的茫茫戈壁中,最好在沙漠的
边缘,在那里,他要开一座世界上最大最为壮丽的赌城,在那里,他还要开一所妓院,总
之,在那里,要让男人——那过去的具有极度的冒险精神和英雄气概的男人复活。后来,
有人给他进一步总结,那不仅仅是英雄和男人的复活,更是一种神的复活。
  我在心里想:这种情景好像在那里见过。在唐代?在疯狂的神秘的令人着迷的西部?
还是在古希腊时代?还是在古罗马时代?
  噢,是在《新龙门客栈》中看到的幻影。

  7月30日 小雨

  终于下雨了。
  似乎是我们生命中渴望已久的秋水。它不仅仅流遍了世界,也流遍了我们的每一根干
渴的骨髓里,滋润着我们肉体里的每一个被情欲折磨的细胞。
  一场燃烧了很久的大火熄灭了。
  我又平静了。回到了往日的平静中。
  再想想过去十几天夜里的苦难和煎熬,我真有点厌恶自己。
  读着庄子的《秋水》,不用看文章,似乎也悟出些真义来了。

  7月31日 大雨

  大雨整整下了一天。我仍然在啃庄子。
  更平静了。

  8月3日 大雨

  下了几天的大雨,天气渐渐凉了下来。
  那个卖西瓜的女人再也没有来过。
  我扔掉庄子,重读叔本华。


  余伟不知道小说里的“我”是不是真的林风,也不知道林风写的是不是真实的事情,
可余伟已经把他们连在了一起。在林风后面的日记里,再没提起过那个卖西瓜的女人和其
他一些他描述过的女人。她们好像被一笔带过,好像是为了要说明他的某种情态而安排的
。这些都跟生活本身相似,与小说不一样。小说里的人物总是还会出现,但在生活中也许
就那么一次。他的这些描述都使余伟震惊,同时勾起了余伟久伏着的回忆。余伟记得上大
学时他也是每个夏天不回家,有时出去打工,有时就在宿舍里爬格子,还有的时候跟着社
会实践小分队的老师到各处去进行演出和参加活动。他记得那些夏天,也经历过和林风一
样的苦难,只是他每天晚上都去代家教,而且宿舍里就他一个人住着,没有人打扰,也便
少缺了很多磨难。


  9月2日 晴


  开学初,中文系最引人注目的要数两个人:林眠和韦小钰。
  林眠是那种绝对漂亮而独树一帜的女人。程一涛在上课的第一天晚上就告诉我们:林
眠在暑假参加了全国模特大赛,已经在初赛中征服了所有的观众获得第一名。这是大事情
。这是北方大学的第一个女同学参加这样的大赛。在我们的眼里,模特跟卡厅小姐是一样
的,就像过去传说中的董小宛、苏小小之类的,然而又与她们还是不一样。她们是被逼无
奈,模特是自愿的。听说在十月份林眠就要参加全国的模特大赛,现在正在训练阶段。
  所以林眠在新学期表现出四个突出的特征。她走路开始用猫步,臀部摆动的幅度恰到
好处。这使她那高傲的神情显出无限的风韵。男同学总爱跟在后面看她,有一些还大声地
议论,林眠充而不闻。听说有男生专门为林眠的风韵写过一首打油诗。让人难以接受的是
,她剃了光头,据说这是为了比赛而做的。光头的林眠比先前更让人怜爱,使那双美丽的
大眼睛更为有神,间或还透着一丝高贵的忧郁。最让人接受不了的是,她在宿舍里养了只
宠物:猫。这后面的两点可是学校历史事件中的大事。光头虽然有伤风化,但总还是能说
得过去,养猫却难以自说。林眠在上课的时候有时也要抱着猫,让古典文学教授大为生气
。听说在最近召开的一个座谈会上,林眠成了教授们批评的焦点。而林眠的第四个特征就
是常常旷课,因为她要参加训练。学校似乎并不支持她参加这样的大赛。因此,不前后就
有人找林眠谈话,让她把猫“处理”掉,并批评她旷课的行为。
  林眠似乎没有在意,猫还是偶尔和她一起在黄昏的校园里散步,而课照样旷着。据程
一涛说,刚留校工作的中文系团委书记对林眠垂涎久矣。原来是这位团委书记为林眠在上
面周旋,才使林眠幸免于难。然而不幸的是,林眠对那位团委书记根本不屑一顾。
  韦小钰比起林眠来就逊色得多了,甚至根本无法相比。她的最大胆的行为是在脚上带
了个铃铛,走起路来格外引人注目。与此相配的,是她配了个传呼机。这可是新贵一族的
标志。有时候,教授正讲得眉飞色舞,学生正睡得一蹋糊涂,她的传呼机就响了。教授终
于忍无可忍,破口大骂。韦小钰到底不是林眠,她从此把传呼机放在了振动上,再也不敢
搅扰教授的讲兴和学生的睡眠。


  9月5日 阴


  马飞在暑假跟着他父亲去了趟新马泰,后来又到欧洲转了一圈。在泰国,虽然挨了父
亲的责骂,但他到底还是和人妖合了一张照片。在巴黎,在莱茵河畔,在瑞士,他留下了
无数的足迹。他是我们宿舍,也是我们班第一个出国的同学。从开学的第一天起,每天都
会有很多人来参观他的照片。从那些照片里,人们看出了他的贵气。靠那张和人妖的合影
,他成为男同学崇拜的偶像,靠那些欧洲的足迹,他成为全校女学生暗恋的情人。
  一年来,他先后谈过的女朋友不下五个。程一涛很不服气,在马飞不在的时候,骂马
飞是个纨绔子弟,是寄生虫,甚至骂他是匹种马。而马飞则根本看不起程一涛,说程一涛
的文章简直就和他本人一样,一幅哈巴狗的形象。而且马飞也知道程一涛在骂他,不知道
是宿舍里的谁告的密。
  有一天,几个长头发在晚上熄灯的时候,还躺在马飞的床上闲聊,程一涛就不高兴了
,说:
  “你们能不能到外面去聊。”
  马飞气坏了,破口大骂。眼看两人要打起来了,倒是马飞的那几个哥们把马飞拉开了
,出门时说了句:
  “小子,我看你出不出这个门?出门要小心啊!”
  第二天早晨,程一涛在上早操的时候,就对马飞说:
  “对不起,昨晚上我心情不大好。”
  马飞倒也爽快,没有记仇。
  不过从那一天起,我们都有点看不起程一涛了,也对马飞有了些敌意。


  9月10日 晴


  宿舍里喝酒的风气是在这学期开始的,仿佛新学期大家都像换了个人似的。
  先是马飞拿来了人送给他父亲的人头马,他称它为腐败酒。我们第一次喝这样的洋酒
,原以为是什么味道,结果也不过那样。后来,四级英语的成绩出来后,除了我,其他人
都没及格,于是大家又喝了一次。学校规定宿舍里是不能喝酒的,但每个宿舍都偷偷地喝
着。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嘛。
  实际上,能喝酒的人只有四人:爱踢足球的中产阶级和农村籍的逍遥派,程一涛酒量
不但不高,喝完后酒风还不好,哭个没完,马飞则是硬充好汉,每次都要喝得吐出胃来才
肯罢休,剩下我们两个沉默寡言者,纯粹喝不成,实际上是对酒精有恐惧心理。
  爱喝酒的却只有三人:新贵和逍遥派。新贵一般都喝鲜啤,一喝就是几十瓶,逍遥派
哪里有这样的派头,他们只喝最廉价的白酒。新贵喝酒是因为朋友多,要找刺激;逍遥派
喝酒是为了消愁。
  今晚上大家又在一起喝酒,只有程一涛不在。结果被学生处的抓住了,听说是要给处
分。大家都很后悔。最后悔的是我和无产者,我们基本没喝酒,只是个看客。
  程一涛回来后,给我们出谋划策,要我们赶紧写检查,明天上早操时就交上去。


  9月11日 晴


  一大早,我们的七份检查就到了系上负责学生工作的副系主任那儿。
  中午,程一涛打听来的消息差点把我们吓死,说是每个人都免不了处分。程一涛看了
看马飞说:
  “现在只有一个办法了。”
  “什么办法?”
  “给你家老爷子打电话啊!”
  “不行不行,老爷子最烦我这一点。”
  “那就没办法了,要知道,以后你们就终身要背着这个处分了,毕业的时候肯定要受
影响。”
  我和无产者一听,更为生气。大家都劝马飞打一个电话。程一涛又说:
  “要不,给你家老爷子的秘书说一声。”
  “唉,都一样。”
  最后,他们想了一个办法,就是让程一涛装成马飞父亲的秘书给学校办公室打个电话
,反正谁也不知道内情。程一涛一再地要求我们如果能严守秘密才肯打电话。我们都答应
了。
  谁知这件事就这样让程一涛平息了。
  下午的时候,学生处的领导专门还到宿舍里来“批评”我们,又把马飞叫出去安慰了
一番。
  这件事以后,马飞和程一涛的关系就非同寻常了。


  9月30日 晴


  马飞再也没在宿舍里喝过酒,倒是逍遥派常常在宿舍里喝得一蹋糊涂。实际上,两个
人并没有多少钱喝酒,可是他们宁肯不吃饭也要喝一些酒。后来还染上了烟瘾。
  每次两人中谁家里寄来钱,就首先要喝一场酒,美美地抽一次烟。这一点,宿舍里人
都看不惯,觉得他们没钱喝酒就算了,可是他们有他们的哲学:
  “干嘛啊!今朝有酒今朝醉,谁知道明天出门会不会被车碰死。现在的车祸猛于虎,
你们知不知道?至于老爹们嘛,每代人有每代人的生活,干吗要一样呢?”
  有一天,逍遥派瘦长老写了首诗让程一涛看。程一涛现在已经成为中文系文学社社长
,在很多报刊杂志上已经发过文章了。程一涛便念给我们听:
  在那个空酒瓶子倒下的时候
  我也跪在了大地上
  唉,吐了一地的爱情、梦想和辛酸
  它们看上去那样肮脏
  不堪一击
  它们原是多么美丽
  莫不是我看错了生活
  我跪在地上,满脸泪光
  噢,兄弟,让我吐
  让我把残剩的一切思想都吐掉
  大家都说这是好诗,问诗的题目是什么,说是《无题》。无题,无题目,无主题,大
家都说这个题目也好。
  第二天,逍遥派胖长老把这首诗用毛笔写就,贴在了床上。大家都来要念一念,有人
摇头,有人说好。马飞还找来几个唱摇滚的,说要把这首诗用摇滚唱出去。谁也没想到,
好诗竟然是爱喝酒的逍遥派创的,从此,人们对他们刮目相看。我觉得这的确也算是一首
好诗,但我还是不大喜欢这种文风。
  我喜欢的文风是那种八十年代的文风,一腔英雄气,一股忧伤情,一幅散淡状,还有
一种悲悯的神情。是那种繁华逝尽的消颓,是那种忍隐待发的悲痛,是那种江山美人后的
隐情。
  我与他们的风格不同。


  10月5日 晴


  大家拭目以待的模特大赛据说就要开始了,中文系的学生都在询问:林眠去了没有。
  林眠去了,但没有比赛。
  林眠刚刚从北京西站下车,就发现父亲在那儿等她。原来是系里一位“好心”的领导
给林眠的父亲打了电话。
  北方大学的学生们都感到无比的遗憾,又似乎感到一阵轻松。
  让校方和所有学生都感到震动的是:有一家电视台播放了那次比赛的部分实况,人们
发现,参加比赛的还有两个大学生。


  10月20日 阴


  林眠在回来“隐居”了一段时间后,今天终于露面了。实际上,她一直在学校里,只
不过她偶尔才去上课,很少有人碰见她。她露面是说她已经重振往日的雄风,又挺胸做人
了。
  她的头发长长了好多,正好留了个寸头。还是个另类。
  她开始了化妆。过去的林眠的确是天生丽质,很少化妆,自从参加了这次模特大赛后
,她似乎要让自己更漂亮。
  她把猫终于“处理”了。但她大谈恋爱的时期终于开始了。
  谁都记得,在此以前,林眠是和艺术系的一个学音乐的小白脸好着,今天又换了个陌
生者。


  10月28日 晴


  一周之后,林眠身边的那个位子又换了角色。这一次竟然是马飞。
  记得马飞曾经在宿舍里骂过林眠,说她不是个好东西,没有一丁点儿的妇人之道。然
而有一天,林眠在路上第一次和马飞说了话,那时,马飞正和女朋友在一起走着。林眠和
他的女友认识,先是和她打了个招呼,然后就对马飞说:
  “听说你有很多好玩的照片,什么时候让我看看?”
  马飞从没想到林眠会和他有什么关系,他是从心底里既喜欢林眠这样漂亮的女人,又
从灵魂深处厌恶林眠这种没有妇道的女人。马飞的父亲曾经有过外遇,给全家带来了无比
的打击。那件事使马飞对女人的要求近乎苛刻。
  马飞当时没有说一句话,只是笑了笑。林眠也只是笑了笑就走了。可是马飞的魂儿从
那时就不在他身边了。
  周六的时候,马飞的女朋友去了亲戚家。马飞无事可做,在操场边的栏杆上坐着看风
景。林眠正好散步回来,向马飞笑了笑。马飞的脸红了,然后他们一起去看照片。因为宿
舍有规定,男生不能到女生宿舍去,女生也不准到男生宿舍去。他们去了一家茶屋。
  周日,林眠约马飞去划船。林眠穿得非常漂亮,马飞也着意打扮了自己,看上去是休
闲服,实际上比花在西装上的精力要大得多。林眠玩得很开心,马飞则有些拘谨。
  周一,林眠仍然和男友双双散步。马飞则在远处落落寡欢。
  周二,马飞终于忍不住了,约林眠在一家酒吧相见,告诉林眠,他已经爱上了她。林
眠只是笑笑,并没有说什么。
  周三,马飞又约林眠,林眠打扮得美丽无比地应约了。那天晚上,他们在酒吧里度过
。我们也一夜没睡。我们在想他们能到什么地方去呢,能做些什么呢。那天夜里,我发现
,实际上每个人都爱着林眠,都不希望自己身边的人成为林眠的男朋友。
  周四,马飞的女友来找程一涛,想让我们宿舍的人同情她,并为她把马飞弄回来。她
告诉程一涛,马飞肯定也不过一周,就会被林眠甩掉。那天晚上,马飞幸福得很晚才回来
,回来后做了一件他人生中最难得的事:写日记。他写下他的炽爱,写下她的美丽。他全
然不顾过去女友的痛苦。
  这是我们都没有想到的结局。然而现在想想,也是理所应当。


  11月6日 晴


  一周过去了。他们的爱情还完好无损。马飞女友的预言失败了。
  马飞每天都和林眠一起出去,或者去喝啤酒——马飞说,林眠的酒量大得惊人——或
者一起去上自习,学外语。林眠的外语一直没有过国家四级,为此大为头疼。马飞的外语
学得好,这下正好用上了。
  只是我们从来也没见过林眠来找马飞,只是我们从来都没为马飞高兴过。逍遥派瘦长
老说:“他妈的,这世界好像是他们家开的,他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程一涛也说:
“唉,谁让咱们没有背景呢!”他还说中文系团委书记正在恨马飞,但又对马飞不敢怎么
样。
  一股仇恨在宿舍里诞生了。我的心里也升腾着。
  实际上,程一涛已经有女朋友了,中产阶级也有自己的意中人。他们何苦呢!


  11月14日 晴


  今天晚上,马飞终于中止了他爱的历程,中止了他短暂的写作生涯。
  他被林眠无情地抛弃了。整整两周。他突然间无比消瘦,无比脆弱。中午回来后,他
躺在床上一言不发。他的一个长头发的朋友来找问问他怎么了,我们才知道原因。原来是
林眠嫌他没有主见,不成熟。
  马飞和他的朋友一起出去了。我们其他人则一阵欢呼,感到很久以来都没有这样轻松
过。虽然谁都掩饰着内心的喜悦,但还是流露在脸上。晚饭的时候,我们七个人终于坐在
一起,要了七个菜,像庆祝谁的生日一样吃完了这顿饭。
  然而,在晚上,在熄灯之后,马飞喝得醉汹汹地回来了。他爬在床上失声恸哭着。我
们看着他这样失魂落魄的样子,想起他过去的大度和恩惠,都生出同情来。程一涛先起来
给他拿来脸盆,逍遥派胖长老也给他端来了热水。大家都起来了。然后又一起喝酒,互相
抚慰,互相倾诉心中的忧伤与痛苦。
  既然谁都有痛苦,既然谁都有爱情的伤悲,还这样痛苦干什么?马飞有些高兴,直到
他又把胃都快要吐出来了,程一涛便开始朗诵逍遥派的那首《无题》。
  直到所有人都进入沉默,都进入各自的内心。天也亮了。


  11月18日 晴


  虽然马飞还很痛苦,但因为他的失恋,我们出奇地团结在了一起。那几天,我们一起
去上课,一起去图书馆,一起去听外语听力,一起去球场,一起去上自习,一起喝酒。这
仿佛才是真正的大学。
  然而这样的生活也不能长久。我们都不愿意让马飞一直付酒钱,都不愿意再受一次处
分,因此,在喝酒的时候,我们出现了分歧。我因为不喝酒,他们就没有叫我。程一涛当
了学生会副主席,分不开身。其他人也渐渐都有事情要办。只剩下马飞和逍遥派三人。
  生活又恢复了常态。痛苦来临。爱情未决。我心依旧。


  11月20日 阴


  下午没课,我们集体在宿舍里睡觉。突然,有人敲门。宿舍的门是从来不锁的。有人
喊了声“请进”。
  进来的先是一根木棍,然后是一个衣着破烂的乞丐。我们一愣,怎么乞丐能讨到这儿
呢?大学生跟乞丐有什么区别呢?但我的心里忽然一激,因为他一直看着我笑。天哪,是
父亲。
  赶紧下了床,把凳子擦干净让他坐下。他则冲着每个人都笑着,仿佛很自豪。我却快
要羞死。我的父亲是一个乞丐。平常这些人就有点看不起我,这下全完了。我看到了那些
从心里笑我的眼睛,那种似笑非笑的眼神。我是从心里看到这些的,实际上我不敢看他们
。我知道,他们肯定会传给每位认识我的同学,说我的父亲是乞丐。
  父亲说他到青藏高原去打工,结果被人骗了,就回来了。同去的还有几个人。路过这
座城市时,他下了车,其他人先回去了。他说他找了我整整两个小时。我的心里难过死了
,直觉得泪水快要出来了。他说他只是想过来看看我,再没有别的。只坐了十分钟,就要
走了。我看了看他手里的那根棍子,说:
  “把棍子扔掉吧!”
  他看了看我的表情,很不情愿地把它扔到了我们门背后。他看上去那么遗憾。
  在去车站的路上,他说:
  “那根棍子是我从那里的工地上收拾的一根很结实的棍子,我们那里没有这种木头。
可以做铁锨把。如果你们不用,放学的时候就把它带回家。我都没舍得给咱们村里的那几
个带回去,生怕带回去就不给我了。”
  我的心里像针刺似的,我不知道它的价值。我只知道我的面子。父亲是看出来了我的
羞愧吗?但他没生我的气,是他不想让我多丢脸,才赶快要走吗?我答应了他。
  他要坐长途公共汽车,我们在那里候车的时候,我问他弟弟怎么办了。他说在姨姨家
吃饭,平常不回家。这样他才能外出。他叹口气说:
  “实在没办法。他也要上大学,也想从那儿出来。我们去的时候的钱全被骗了,险些
回不来。”说着,他从身上掏出伍拾块钱来,说:“你可能也很缺钱,我身上只有这些了
,你拿着用吧。”
  我的泪水快要出来了,但我强忍着。我也从身上掏出伍拾块钱来,对他说:
  “我不缺钱。这是我刚刚发下来的奖学金,给弟弟上学用吧。”
  “他有,你把这钱拿着吧。”
  我说什么也不拿,可是他不行。我说他坐车需要钱,他却说:
  “给司机说说也就过去了。都是一个地方的,不会有什么问题。”
我不行。他便说:
  “你有拾块钱,或者伍块钱也行。”
  我掏了半天,有六块钱。他就把那六块钱拿上,把伍拾块钱硬塞给我。他说:
  “其他人掏拾块钱,我掏六块就行了。”
  我不行,可是车已经到了。他跳了上去,冲我看了看。他不会招手告别,只是从车窗
里探出来头,冲我笑了笑,说:
  “回去吧。”
  我第一次看见他冲我那样高兴地笑了。车走了。可是,我却突然坐在路旁的花坛边上
大哭起来。我的手里晃着那张伍拾块钞票。
  父亲的亲临对我的大学生活是一个大事件。从那以后,我的人生背景遗漏无余。学校
在发放困难补助时,我从没有写过申请。我不想让人们知道我的家里很穷,不想让人们知
道我已经失去了母亲。我不想看到人们同情的目光,在那同情的背后,肯定是可怜和鄙视
。我一想宿舍里同学们在我送父亲回来时的那种目光,那种终于看到我的短处、贫穷、自
卑、孤独和沉默的幸灾乐祸的眼神,我就恨不能马上离开这里,恨不能杀一人才解恨。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我的心里无比地难过,悲伤。我发誓在将来要挣很多钱,让父
亲和弟弟过上天底下不错的日子。
  我把那根木棍子藏在了床底下,等着放学的时候给父亲带回去。


  余伟看到这两节日记时,想起朱自清的《父亲》,那种淡淡的哀愁,淡淡的哀愁下面
浓浓的伤痛。而林风的这则日记则是写那种浓浓的伤痛,那浓浓的伤痛下面是难以愈合的
渗血的伤口。
  余伟被那种浓浓的痛刺得坐了起来,再也看不下去了。
  他站了起来,舒口气,一口长长的气。
  已经是中午时分。余伟又困又饿。家里有方便面,他煮了两包吃了,把电话也拔了,
才沉沉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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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坏故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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