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sychology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lovenatural (魔鬼的主意), 信区: Psychology
标  题: 非常日记第12篇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4年04月28日22:33:54 星期三), 站内信件

十二

  7月10日 晴

  林眠的消息又在报纸上出现了。她向全社会呼吁,要正视大学生的生活,要尊重已经
超过十八岁年龄的现在大学生的权利。她说,她要与中国的大学制度永远保持这种对抗性
,直到它改变现有的观念。
  她已经摇身一变成了时代的弄潮儿,成了一种力量。最可笑的是,她成了我们所有大
学生的代言人。

  7月12日 晴

  另一件可笑的事是,程一涛成了70后诗人的代表人物,被一家网站评为“最具震撼力
的70后诗人”。这家网站和一家刊物在暑假召开一次70后诗人、作家笔会,程一涛自然成
为第一被邀者。半年多来,程一涛“制造”了大量的光屁股诗。他和他的同党们的有一个
创作的原则,就是什么最恶心,他们就写什么。他们的宣言是:反一切传统,包括他们自
己。
  有一天,他们中的一个写了一首诗,在宿舍里念给我们听。我们听得恶心极了。那首
诗是写女人的月经的。
  我总是无法理解我的同时代人。他们的行为,他们的内心都与我的不同。
我属于另一个年代,已经快速驶过的充满忧伤和理想的八十年代。然而又与它不一样。我
没有理想,只有八十年代那巨大理想的灰烬;我也没有高贵的忧伤,只有那忧伤背后的绝
望和迷茫。

  7月15日 晴

  这个暑假我再也不敢在学校里呆下去了。我也没有去找家教。学校组织了一个到贫困
山村里去教英语的社会实践小组,因为我的外语成绩不错,还因为校团委的老师认为我能
吃苦,所以答应了我的要求。
  我又一次没有回家。我不愿意回去,父亲也希望我在外面能挣些钱。听说这个实践小
组的成员每人能发到三百元的补助。我写信告诉了父亲。

  7月18日 晴

  我们去的那里其实没有什么山,只有一些沙丘。在腾格里沙漠的边上,寂寞地散落着
这样的一些小村庄。每个村庄大概有七八十户人家。这里没有电灯,也没有电视,用水要
到几里外的地方去。他们说的方言我们也听不懂。所在县里派了一个干部来帮助我们,所
在乡里又找来了几个在县城里读书的中学生给我们当翻译。我们的任务是给他们扫盲,并
教他们如何使用科技防沙固沙。
  在这里,在半年前,曾经发生过一件让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感到无比愚昧而他们自己却
浑然不觉的事。他们的县长听信了一个专家的建议,把几十年建设成的林海在几天全部伐
光,说是要在这里建设全世界最大的葡萄园,成为世界葡萄酒最大的供应商。经济全球化
的理想给这里带来了灾难。事件发生后,整个北方地区的人们似乎都能听得见,满天的沙
尘暴正在那里吹过来,要埋葬所有的家园。
  我们就是为此而来的,可惜太迟了。
  晚上我们就住在农民家里。这里比我的老家还要落后、贫穷。有些人家全家六七口人
还睡一个坑,有些人家连灶都没有,只用几个石头垒起来,把锅架上去就做饭了。他们烧
的大部分柴都是他们在沙漠里千辛万苦种的。这种愚昧和无奈使人们大为震惊。
  我们现在才明白,也不仅仅是他们的愚昧导致那场灾难。这里实在太穷了。那些为沙
尘暴而苦恼的都市人是不会看见这种贫穷的。
  我们每天都有很多事要做,每天都做得很辛苦,因为我们和他们之间的言语交流实在
是太困难。每天睡觉的时候,我们几乎什么都不想就睡着了。


  7月24日 晴

  我最喜欢这里的黄昏。金色的夕阳照着广袤的沙漠,我登上小沙丘,了望着远方。只
见在金色的凝固的海洋上空,偶尔有雄鹰寂寞而悲壮地翱翔着,使这死寂的海洋突然有了
生气。我坐下来,一个人静静地坐着,什么也不想。有时,我会生出一种强烈的念头:留
在这里生活也是很美的。
  “谁能与我同享暮色的金黄
  然后一起退入月亮宝石”

  同上

  沙漠的寂静绝对,巨大,可怖。因为没有电灯,村里人也还点的是油灯。这使我想起
小时候妈妈陪着我学习的情景。她在旁边默默地缝着衣服纳着鞋,不时地给我挑一挑灯芯
。那种幸福只有在妈妈不在人世时我才体会到。
  同去的其他同学在油灯旁打牌,我对这些不感兴趣。我悄悄地走了出去。
  巨大的夜色把我挡在了门外。隐约能听见在遥远的地方有狗吠的声音,但你看不见它
。有时候连狗的声音都没有。什么声音也没有,仿佛一切都不存在,连我自己也不存在。
没有一个人可以和你说话,没有一个地方可去,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你的选择只有进入这
巨大的黑色,成为它的一部分。你也只有沉默,而且唯有沉默才能使你得到安宁。
第一次进入这夜色时,我觉得世界上只剩下了我一个人。这是一种绝对的孤独,诗意的孤
独。我只想哭。
  第二次进入这夜色时,我已经稍稍习惯了。我觉得世界上除了我,还有世界本身。它
并没有遗弃我。
  第三次进入这夜色,我已经选择了沉默。我觉得世界上有三个人,一个是我,另一个
还是我,而第三个是世界。


  7月28日 晴


  以前我以为,人真正的孤独是你在众生之中行走时的那种无助的孤独。
  现在我才发现,人真正的孤独是在他独自面对静穆的世界时,找不到与世界和解的路
,发现自己和世界作为两个实体而对峙着。


  8月1日 晴

  我站在沙丘上,又一次了望着整个茫茫的沙漠。这实际上就是现在的世界。
  我突然生出一种勇气来,解开裤带,冲着茫茫沙漠痛快淋漓地撒了一泡尿。我觉得特
别解恨。   8月10日 晴

  在那个封闭的小村,正好能容纳下我破碎的心。没有人知道我的心事,也不会有人在
意我的心事。我每天都忙碌着。山村里的人都很尊重我们。我们挨家挨户地吃着饭。这种
充实的生活将我的痛苦悄悄地磨掉了。我们都被晒得有些黑,这是我不愿意的。除此之外
,我要感谢这次社会实践。它既给了我生活上的补助,又改变了我的内心。
  今天,我们终于坐上了往学校回去的列车。
  可是,车一走,我的心就马上回到了学校。一回到学校,我的心又陷入痛苦之中,只
是这种痛苦已经很淡很淡了。 


  8月11日 晴

  我问了门房里的老太太,她说没有人找过我。宿舍里的舍友们说,除了我弟弟打过两
次电话外,再无人找我。 
  我深深地感到了一种永久的失落。


  8月12日 晴

  程一涛早已赴会回来,在他租住的房子里炮制了好几篇文章,据他说可能会产生轰动
效应。这次赴会,他认识了当代文坛的几个大人物。但他对他们表示了不屑的态度,使那
些大人物对他很有意见,然后他的意见就成了主要批判的靶子。这倒反而使他名声大做。
因此,他得出一个结论:他现在必须做出更为彻底的反传统的姿态来。
  瘦长老也被女朋友提前叫了回来。他们见宿舍里只有我,觉得无话可说,便又回去了

  晚上,蓝调和白领也相继到来。宿舍里又热闹起来。


  8月15日 晴

  我和舍友们去逛街。不知不觉间,我们已来到了离“表姐”工作不远的地方。我悄悄
地去了那儿,到处找了一遍,可没有发现她。我有些失望。
  回来后,我大胆地拨了一次电话。我想好了,如果是她接,我就说话;如果是她孩子
和她丈夫接电话,我就挂电话。可是,那边却传来“此号码为空号”的信号。她的电话也
没有了。
  我永远地失去了她。明摆着,她再也不愿意和我有任何接触。不过,我同时感到这也
是一种解脱。


  8月16日 晴

  大概都是因为对前途没有太大的信心的缘故,离开学还有近十天,可是大家却都到齐
了。 
  程一涛跟着无产者和蓝调上过几次网吧后,就对瘦长老说,咱们要赶快建立一个网站
,就叫光屁股诗歌网站,肯定走红。
  程一涛请了两个计算机的高手来弄网页,而他又拉着无产者和蓝领也给他帮忙。大家
无事可做,便答应了。我对他们的事不感兴趣,他们也不叫我。我便胡乱逛着。

  8月26日 晴

  整整熬了十个通晓,他们终于把光屁股诗歌网站开通了。开通的当天,就有很多人来
浏览。我也好奇地去看了看。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真不明白,是这个世界疯了,还是我有毛病了?

  8月28日 晴

  开学的第一天,很多人都来向程一涛祝贺,说是在网上看到他的网站了。程一涛很得
意,说话的口气像江湖老大,大有一统江湖的意味。
  据无产者讲,在两天之内,已经有近一万人看这个网站了。让他想不通的是,那么多
的人都有病。他的意思是说,有很多人留言说这个网站好。
  我也想不通。

  9月10日 晴

  一开学,系里就把我们班分成六个小组开始实习。其它几个组都是去全国各地实习,
只有一个组是留在当地的,是教育方面的。因为这几年教育界比较稳定,而且还有逐年上
升的趋势,学校便决定把一部分毕业生充斥到教育界去。这一个小组是没有家庭背景的同
学。一般的同学还是不愿意当教师。可我愿意。而且我打听了一下,那个学校正好离灵灵
上学的学校近。今天已经是第二周了。我的课还有一段时间,这一周的主要工作是当好班
主任。因为是学校第一次派出教育实习小组,所以抓得也特别紧。平时我没有时间去那所
小学,只好在中午时分,在小学还没有放学之前,就早早在等在那里。   9月13日 晴


  三天过去了,不见灵灵的踪影。我只好早起,在小学生上学之前在那里等着。可是也
没有等到他。第二周,我又在那里等,还是没有见他。   9月20日 晴

  这一天,我终于等不住了,就跑到学校里问了一下他的班主任。是个刚工作不久的姑
娘。她告诉我,灵灵早就转学了。我问哪里,她说是去了上海。我问为什么。她说,听说
是他爸妈都死了。我一听,犹如雷霆轰顶一样。我直奔她家。家门紧闭。隔壁的一位大娘
认识我,我问她有关“表姐”的情况时,她把我让到她家里。大娘说,本来“表姐”和她
丈夫基本上好了,可是,在放暑假的前一天,有个女人来找她丈夫。原来是他的老相好。
家里又闹起来了。“表姐”的丈夫决定和那个女的分手,谁知那个女的好像是有备而来,
见他如此决定,便也不吵不闹,还说要一起吃一顿饭,吃过饭就走。他们俩一看事情竟如
此简单,就高兴地一起出去到馆子里吃饭。结果,那女的悄悄在饭里面下了毒,三人都死
了。幸好灵灵那天肚子疼,没吃饭在外面玩着,没有遇害。我问灵灵去了哪里,大娘告诉
我,被他的外公带走了。大娘还问我: 
  “报纸上都登了,你没有看见?”
  “那时我不在这里,去了外地。”
  我万没有想到她竟然遭到了这样的不测。那天晚上,我又坐在她家附近的公路旁,一
直坐到深夜。我没有流泪,也没有恨。我只是觉得失去了很多很多,也好像觉得安心了好
多。她不是因为我的原因而死的。
  我没有想到自己是这样自私。

  9月23日 晴

  我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在学校图书馆里找到了那份报纸。上面详细介绍了这出悲剧的
前因后果,但看得出来,一切均出自灵灵的描述和邻居的猜测,其中,那个大娘是提供线
索最多的人。查案也很容易,似乎别无异议。在文章中,没有提及我。

  10月8日 晴

  上第二节课时,有人找我。是一位姑娘,自称是某报专刊部的。与“表姐”的事有关
。实际上,好有几次,我也想找她问问情况,可是我又觉得一切都已经知道了,又何必再
问呢。她说她花了很多时间才找到我,不过,她没有给学校说是什么事找我,我放心了。
我们来到宿舍。她告诉我,她在公安部门看到了我写给“表姐”的那份情书,而且当时公
安部门认为,他们的死可能与这份情书有关,但后来经过分析,还有经过灵灵认定,他们
的死与我无关。而且当时我们都放假了,没有办法来找我,所以在写那篇报道时,她有意
地回避了我。她要我给她讲讲我和“表姐”之间的“恋情”。我羞得很,不愿意跟她讲。 
为什么他要知道这些事情呢?这是我的秘密。
  她对我讲,她对这件事很感兴趣,觉得有很多警示意义,想把整个事情的经过写成一
部小说给人们看。我一听,更不愿意给她讲了。她让我再想一想,要我为社会着想,说以
后再来找我。 
  我没有想到这件事还没有完。我越想越觉得麻烦。

   10月12日 晴

  今天,那位女记者又来找我。她说,她愿意跟我做个朋友,希望我把自己的事情透露
一些给她。我对她说:
  “你不是已经把它写成文章发表了吗?干嘛还要再写呢?”
  她见我不愿意,便要请我去吃饭。我更加怀疑。她为什么这样做呢?难道还有什么疑
问?我的心里也越来越害怕。吃饭的时候,她给我说了实话。她说,有三份杂志都以高稿
酬请她写更加详实的大稿,还有一家电视剧制作中心要她把此故事改编成电视剧。我一听
更可怕。但我放心的是,我没有什么行为与案情有关的。她感兴趣的不是其他人,而是我-
-一个名牌大学生与一个卖衣服的女人之间的恋情。
  她还告诉我,据灵灵讲,“表姐”与她丈夫为我争吵过好几次,有一次差点要到学校
来找我。我听得吓坏了。
  最终,我还是不想给她讲我们之间的故事。那些故事我无法启齿。
  我只愿她永远地埋藏在我心中。

  10月18日 晴

  似乎是暴风雨前的沉静,我渐渐地发现表姐对于我的重大意义。本来我还懦弱地庆幸
自己与她的死无关,本来我还自私地高兴从此与她无关了,我可以心安理得地开始新的生
活了,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的心开始作痛。我再也没有倾诉的对象,再也没有思念
的人了,最重要的是,我连痛苦都失去了。当一个连痛苦也没有的时候,他就什么也没有
了。而这,才是真正的痛苦的来临,是真正的痛苦。 
  不再有人关心我,不再有人在暗夜里想我,不再有知己,不再有母性的目光将我高高
地举起。我不仅仅失去了一位红颜知己,我又一次失去了母亲。
  虽然不像多年前失去我真正的母亲时那样叫人痛苦,那种痛苦是有意义的,是不会让
人绝望的。而现在的失去,却不再有痛苦,有的只是绝望。
  是的,是无声无迹的绝望。这种绝望来无踪去无影,随时都会出现,随时都会将你深
深地攫取。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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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坏故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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