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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qpcwth (独翅鸟), 信区: Science
标 题: 反科学毕竟优于伪科学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2年01月13日17:15:47 星期天), 站内信件
刘华杰(北大科学与社会研究中心,100871)
反科学(anti-science)和伪科学(pseudo-science)
是当今社会极为重要又极其复杂的现象,两者我们都不喜欢。但若问两
者中谁更好一点,我们会毫不含糊地提前者,因为它并不打着什么旗号故意欺骗
什么人,与反科学派进行学术对话是顺理成章的事,而伪科学则不同,伪科学
是混淆是非的大酱缸,与其对阵的结局常常是双方都被公众贴上标签:“瞧,
又一个搞伪科学的!”
反科学作为一种社会思潮是20世纪下半叶的典型风景,它是当前科学与社
会发展的必然结果,是对科学进行社会学研究的一个产物,是庞杂的后现代运
动的一个基本推论。反科学的前身是反技术,思想渊源可以追溯到法兰克福学
派、新时代运动、环境保护主义者、女性主义者和原教旨主义者等等。
反科学论者虽未在逻辑上给出自圆其说的一致性理论,更未能找出足以取
代科学地位的候选者,但他们的一些论述是严肃的、深刻的,甚至是无法反驳
的。最为突出的一点是,当前科学的确不断沦为技术,霸权常与科学结盟,科
学常简单地被等同于真理,科学理性又与人之为人的精神、幸福不完全一致。
人们不禁要问,即使不反对科学的话,即不否定科学行之的效的效用、方法、
原理,人世间是否还存在高于科学之上的真理?换言之,如果科学原理是分层
次的,关于思维、关于心灵是否存在不同于物或者超越物的新的科学原理?科
学发展是否在改善人们的生存条件的同时也使人的体质、本能在某些方面日益
脆弱?科学在使人类更多地认识世界之必然性法则而获得自由的同时,也使人
类一定程度上陷入科学设定的必然性枷锁而丧失某些自由,特别是丧失选择某
些生活方式的可能性?
如果对这类问题不能作出明确回答,反科学作为一种学术探讨就永远有生
存权,反之,如果缺少这样一派观点,人类理性便一定是不健全的。当然,这
不意味着要接受他们的观点,更不意味着他们的许多似是而非的论述无懈可击。
如伽达默尔(H.-G.Gadamer)所言:“只要科学意识到更人道化是自己的总的
职能,科学也就无损于是科学。”[1]
但希望不能只寄托在“哲学应再一次发挥它旧有的全面功能”,并用一个统一
的有关世界的图景把我们所有的知识结合起来。科学自身也在演化,有别于当
今占主流地位的“还原论科学”,还有更高层次的“第二种科学”。从非线性
科学和广义生态学已见第二种科学的端倪。[2]
伪科学本质上也是反科学,因为它只是打着科学的旗号,其做法违背基本
的科学规范,充满了自欺和欺人的行径,与科学精神背道而驰。
各国伪科学基本上都可以分出“江湖型”和“学院型”两类。中国的伪科
学则要加上另一种特殊类型,即“权贵沙龙型”,它体现的是一种制度性思想
腐败,当前中国伪科学大举泛滥是这类伪科学多年来不懈努力的直接结果。现
将此三类伪科学的动机及后果简述如次。
江湖型伪科学
中国有悠久的历史传统,包括江湖文化传统。许多江湖世家几代人走江湖,
每人大都会几招拳脚和杂技,靠小魔术和伪科学表演谋生的也不算少数。常
见的方法有周公解梦、相术、星占、各种算命术、水变油、量指测姓、硬气功
等。[3]江湖人士一般都有几分“真功夫”,但也并不隐瞒欺骗,只是十分讲究
欺骗的技巧。他们以表演谋生,动机很明确,赚钱是首要的,但江湖也有自己
的规矩和道德,并非什么都做。
解放后,江湖人士逐渐减少,但改革开放后江湖技艺又活跃起来。特别是1979
年四川以至全国“耳朵认字”活动的示范作用,将江湖技艺推向了一个前所
未有的高潮:气功以至神功脱颖而出,20多年来中华大地涌现出一批批国家级、
世界级的特异功能大师,中国一下跃居为世界第一大伪科学强国,于光远先
生曾建议有关部门申请吉尼斯世界纪录。[4]这些大师招徒、传功、带功、施神
迹等都显得很高妙、有科学味,但并没有摆脱传统的江湖气,明眼人一看便知。
可笑的是大师们被捧上了天,他们的个人经历和“特异功能”竟成了学院派
伪科学活动家研究的素材。
学院型伪科学
中国的学院型伪科学如果与国际水准相比,还差得很远,但自有特色,所
以也得到国际相关部门的认可,国内人士也在国外杂志上发表过文章。学院型
伪科学以学术研究为主要宗旨,试图揭示人类神秘现象,在方法上也试图采用
当代最新科技成就和严格程序。在中国这类活动起步较晚,大约从80年代才开
始,一度相当繁荣,折腾了约十余年,因从未拿出有说服力的成果,渐渐走向
衰落。值得一提的是,一些著名高等院校和研究所曾参与此类活动,如北京大
学、清华大学、航天部某研究所等,许多报刊杂志也争相发表“研究成果”,
这些都有据可查,将来某研究生做《中国伪科学史》硕士或者博士论文时一定
会从文献上加以详细论证的。
从事这类活动的多数是科学家,他们往往有很好的动机,人品也不错。起
初他们只是觉得如此层出不穷的特异现象中一定该有真的吧,后来一步步渐入
佳境,成为伪科学骗子的俘虏甚至帮凶。他们中一部分人以江湖型伪科学活动
者为考察对象,进而与他们合作,最后同流合污,当然也有一些及时辙出,告
别伪科学。
就学院型研究本身而言,无可指责,研究者的动机与其他从事常规科学研
究的科学家别无二致,或者很难区分。他们一般不靠此活动谋生、发财。客观
上这类活动的直接社会危害很小或者没有,别有用心的人的巧妙利用是另一回
事。
但是就中国的特殊国情而言,单有江湖型和学院型,伪科学成不了气候,
中国不会成为伪科学第一强国,还需要催化剂,这便要求助于权贵沙龙型了。
权贵沙龙型伪科学
中国的特殊传统和现行制度决定,“官大学问大”这一毫无道理的说法成
了最准确、最有道理的概括。伪科学也不例外,达官显贵的示范作用十分突出。
某某部长、书记、台长、社长、著名科学家、著名演艺界人士、著名作家、
著名爱国人士等等,出于某种少见的好奇心,对伪科学趋之若骛,不时利用自
己的身份发表高论,甚至在人事、财政上给予骗子们实质性的支持。他们常把
大师到家里小聚,或者组织达官显贵观看大师表演,请大师讲法,并即席发表
与任何科学无关的关于科学发展的伟大预测。也有少数相互勾结,组织万人带
功报告,以共同致富目的。
这些权贵人物在社会上有一定知名度和权力,在中国这样一个特殊国度中
他们的一言一行有很强的示范作用。美国的里根当总统时也信占星术等,但他
在这方面的言行是个人行为,并不代表一个国家领袖。但在中国完全不同。
这些权贵人物一般并不直接从事科学或者伪科学研究,他们只是利用自己
的地位和影响网罗一批江湖术士、特异功能大师,使别人做具体事情。但他们
的确是伪科学泛滥的罪魁,没有他们的鼓噪和有效庇护,中国伪科学永远登不
了大雅之堂,也永远不会出现区区“水变油”事件使国家财产损失四亿元以上
笑柄。[5]
少数权贵人物的介入使伪科学成为与政治、经济、文化密切关联的复杂现象,
它带来的后果不但是有形物质财富的损失,更重要的是在思想、观念上造成混
乱,毒害人们的心灵。
权贵沙龙型中的达官贵人不学无术,但天性喜欢装腔作势、附庸风雅,透
过他们不断支持各种低劣的伪科学伎俩,人们识破了他们的真面目:不但胸无
点墨,而且没有明确的政治信仰。他们大多是中共党员,言必称马列主义,但
他们同时又支持、信奉各种低级迷信、灵魂不死、大预言、超自然见解,甚至
耶稣基督和释伽牟尼的神迹等。
人们私下里提出的第一个简单问题是:他们究竟相信什么?共产主义学说
与伪科学是完全不相容的,但在他们身上两者好象圆融无碍。这真是奇迹,但
这只能说明一点,他们并无坚定的信仰,他们是隐藏多年的政治骗子,他们从
一开始就在欺骗舆论,欺骗善良的中国人民。在这一点上他们比江湖型伪科学
活动者可恶得多、阴险得多,当然他们的表演也有积极意义,使相当多人开始
明白一个基本事实,官大与学问未必正相关。
对待三种类型的伪科学,要有不同的态度。江湖型可能一时好像十分兴旺,
但他们如果不借“外力”本身成不了气候,如果真想打击的话,国家机器对
付他们可以不费吹灰之力,问题是地方保护主义和部分腐败分子是否真的愿意
这样做。对这种类型,无任何学术争论可言,与他们论辩是降低身份、白费口
舌。
学院型本身无根本危害,对此不应打击,而且应当同情,在道义上予以支
持,但在学理上可与之争鸣。学院型学者的伪科学研究在认识上尽管可能走弯
路,但他们有生存权,保护这类探索是学术自由的需要,也有肋于避免扼杀一
些天才的思想。至于国家是否要在财力上予以支持,要民主协商,民间资金用
于这类探索只需控制总量便可。
对于权贵沙龙型伪科学活动,要无情抨击。但问题的要害在于当事的权贵
们既是运动员又是裁判员。他们在关键时刻就会抛出“三不政策”有效遏制对
伪科学的批评。他们作为政府部门、新闻媒体的各级领导,掌握着真/伪科学论
战的主动权,《伪科学曝光》的难产便充分说明问题。只有个别有良知并且胆
大的学者敢于在牵涉权贵的伪科学问题上坚持真理,为此他们付出了沉重的代
价,甚至还受到来自知识分子内部的冷嘲热讽。
回头看反科学。反科学没有伪科学那么多虚假成份,持反科学见解的学者
没必要与科学套近乎,他们的动机就是要反思科学、批判科学。此见解正确与
否姑且不论,单就其勇气而言亦值得关注。多数反科学论者的人本主义情绪很
强烈,对此人们应表示深深的敬意,思维的精神有权反思任何事物和权威,包
括人类理性的代表──科学。他们在论辩中也常常持之有据,对还原论科学的
批判入木三分。当然,他们是一个庞杂的群体,其中有不少人物学风也在变坏,
“科学批判”的学术水准也有下降的趋势。如《高级迷信》[6]所批判的对象
和索克尔(Alan Sokal)事件[7] 所反映的现实。
对后现代思想输入中国和后现代社会建构论本身,我们持怀疑态度。原因
是他们流露出的反科学论调在逻辑上难以自洽,中国也尚未现代化。作为后现
代观点之一的反科学值得进行深入的学术研究,这关系斯诺(C.P.Snow)50年
代末预言的两种文化之争能否有一种圆满的解决方案,如果两种文化之间的裂
缝在我们这一代里进一步加剧,人类文明的前景将是暗淡的。遗憾的是,双方
的交锋不充分,研究工作还没有全面展开。最近流行的建设性后现代,动机不
错,试图沟通科学,但药方极其糟糕,它竟沦为伪科学。[8]
无论细节如何,反科学比伪科学都要强百倍,伪科学更多地造就伪君子和
人格分裂患者,而反科学可能造就一批有独立人格的先天下之忧而忧的真正学
者。
注释与参考文献:
[1]伽达默尔著,薛华等译,《科学时代的理性》,国际文化出版公司1988年,148页。
[2]刘华杰,方法的变革与科学发展的新方向,《哲学研究》1997年11期。
[3]详见刘静生著《江湖内幕》,科学普及出版社1996年;何祚庥主编《伪科学
曝光》,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会1996年。收在《伪科学曝光》中CSICOP(超自
然见解科学调查委员会)主席库尔茨(Paul Kurtz)的一篇文章对反科学思潮
的兴起作了简明阐述。
[4]此说是作者1995年在于光远先生家里亲耳听到的,不知是否有类似的文字材料。
[5]“水变油”事件的确切损失很难统计,超过四亿元之说见《科技日报》1995
年8月3日郑洪的文章《用水变油与经济诈骗》。
[6]Paul R. Gross, Norman Levitt,Higher Superstition : The
Academic Left and Its Quarrels With Science,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1994.
此书已列入三思文库的“科学争鸣译丛”,即将由江西教育出版社出版。
[7]索克尔事件仍然在发展中,有关介绍见1998年1月14日《中华读书报》文章
《物理学家试探“泡沫学术”》,亦可见香港《二十一世纪》1998年6月号《后
现代主义的困境──“苏卡尔事件”的思考》。
[8]可参见中央编译出版社翻译过来的格里芬等人的论著《后现代科学》等;评论见[2]。
(注:本文曾刊于《三思评论》1999年第一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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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事浩茫连广宇,于无声处听惊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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