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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ansatz (安则), 信区: Science
标  题: “文史哲科学家”伪造孟德尔文献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2年01月08日09:11:34 星期二),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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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史哲科学家”伪造孟德尔文献
                          ——学术腐败新例子

                           ·方舟子·

    在《“文史哲”妄人胡说遗传学》一文中，我顺手举了一个例子说明“文史哲

科学家”、清华大学人文学院教授刘兵的得意门生柯志阳之不学无术冒充专业：

    “遗传学家R.A. Fisher的确怀疑过孟德尔有伪造数据的嫌疑，但是这是1936
年
时候的事！Fisher的说法早就被有力地一再批驳过。事实上，早在20世纪初，就已

有六个植物学家重复出了孟德尔的‘太好’的结果。侯美婉再一次又以旧说蒙人，

而‘文史哲’的专业人士却以此为例称赞其‘具体到历史细节其实是很有启发性的
’，
真不知专业在何处？他的所谓‘专业’，其实不过是根据二手资料，以讹传讹。”


    随后，在点评乌龙茶（柯志阳）《简评方舟子〈“文史哲”妄人胡说遗传学〉
》
时，我干脆向“文史哲科学家”们叫阵：“我敢说你们那帮‘文史哲’专业人士中
，
没有哪个人读的达尔文、孟德尔原始资料有我多，虽然我很业余。”还真有人不自

量力冲上来应战。谁呢？还会是谁，柯志阳。他以鸡蛋击石头的大无畏勇气，居然

有种《简评方舟子所知道的“孟德尔”》。如果他还像以前那样打肿脸充胖子，自

吹专业人士，不读一篇有关孟德尔的原始文献就敢以学界代言人自居，“目前为众

多（如果不是大多数的话）学者所接受”云云，我也就懒得理他了。不过这次他玩

出了点新花样，竟公然违背起码的学术道德伪造参考文献，就饶他不得。

    柯志阳为了证明孟德尔“造假”之说“目前为众多（如果不是大多数的话）学

者所接受”，在文后附了一份“相关文献”，多达14篇英文文献，很有点吓人。仔

细一看，却令人哭笑不得，因为其中至少有两篇（很可能三篇）和孟德尔、遗传学

都没有任何关系，有三篇非常勉强算是“相关”，还有三篇我以前读过，明显是反

对孟德尔“造假”说的，柯志阳将它们都拉来做为“相关文献”，只证明了一点：

这些文献的大部分，很可能全部，他都没有读过。这个文献目录是如何伪造出来的
，
不得而知：如果是在文献数据库里用孟德尔当关键词寻找，怎么连压根儿未提孟德

尔的文献也能被搜罗进去？如果是随便找一些遗传学史文献充数，怎么连与遗传学

毫不相干的化工、计算机科学、心理学文献也在里头？希望“文史哲科学家”能够

教教我们，是用了怎样的智慧才创造出这份空前的“相关文献”的，否则要成为又

一大谜团了。

    下面我们就按次序来具体看一下这份奇怪的“相关文献”。

Fisher, R. A. Has Mendel's work been rediscovered? In The Origins of 
Genetics, 
edited by C. Stern and E. R. Sherwood. San Francisco: W. H. Freeman, 
1990. 

这篇就是R.A.Fisher在1936年的论文，是一切争端的起点，将它列出来，倒没有问

题。值得指出的是：Fisher在这篇论文中对孟德尔的工作做了许多精彩的分析，对

孟德尔的贡献也推崇备至。文中，Fisher用卡方测验对孟德尔的数据进行检测，认

为孟德尔的数据“太好了”，有造假的嫌疑（Fisher倒不认为是孟德尔本人造假，

而认为是孟德尔的助手为了取悦孟德尔而造假）。此外，还需要分清，Fisher的计
算
无误和Fisher认为有伪造数据的嫌疑是两码事！很多遗传学家认为Fisher的计算无

误，孟德尔的数据“太好了”，但是极少有人认同这个数据是伪造的，而提出了许

多种解释。我在前文针对的是伪造说，而柯志阳在文中，一如既往地采用偷换概念

的方法，窜改成否定Fisher的计算。否定“造假”是旧闻，而彻底否定Fisher的计

算则是近来的事（见后面）。

Dunn, L. C. A Short History of Genetics. New York: McGraw-Hill, 1965. 

在这本书中，Dunn基本上只是介绍Fisher的说法（pp.12-13）。

Wright, S., 1966 Mendel's ratios. In The Origins of Genetics, edited 
by C. 
Stern and E. R. Sherwood, San Francisco: W. H. Freeman, 1990. 

柯志阳在这里开始露出了马脚。他在正文中把Wright列为支持孟德尔“造假”说
的支持者。事实上，如果他真的读过Wright那篇仅三页纸的评论，就该知道
Wright
只是认为Fisher的计算结果没错，但是详细列举了几条理由说明这个计算结果不
能说明孟德尔（或其助手）造假。Wright的文章的最后一句话是：“然而，考虑周

全之后，我确信，不存在故意的造假。”（Taking everything into account, 
I am
confident, however, that there was no deliberate effort at 
falsification.）
有趣的是，柯志阳在文中，在Wright的名字后面注上“统计学家”。说Wright是
统计学家本来也不算错，因为他的确精通统计学，但是现在讨论的是遗传学（
Wright
在文中也主要从遗传学的角度反驳Fisher），而Wright乃是20世纪最伟大的遗传学

家之一，不称其为遗传学家，而仅仅称其为统计学家，表明柯志阳根本就不知道
Wright是何许人，以为任何参与讨论统计问题的就都是统计学家了。连Wright都不

知道的人，以遗传学史的专家自居，那不是笑话吗？

Edwards, A. W. F. Are Mendel's results really too close? Biol. Rev. 61:
295-312, 
1986. 

这篇论文是用Fisher的方法对孟德尔的数据做了更详细的分析，认为Fisher的计算

结果正确。这是我已知的最后一篇支持Fisher的计算的论文。但是，作者本人并不

认为孟德尔造假，而认为孟德尔在处理那些特征不明显的样本时，下意识做了有倾

向性的选择。作者是Fisher的学生，目前在剑桥大学当教授。

Weiling, F. Johann Gregor Mendel 1822-1884. Am. J. Med. Genet. 40:1-25,
 1991.  

这是一篇关于孟德尔的传记，在最后部分讨论了“造假”问题。作者是“造假论”

的最主要反对者，撰写了多篇论文反对Fisher。在1989年，他已证明Fisher和
Edwards
用卡方测验检验孟德尔的数据，是不可行的，犯了逻辑错误（在1987年，Ira 
Pilgrim
也用别的方法证明Fisher的推理有误，卡方测验不能用于验证数据是否造假）。在

这篇传记中，他也是如此驳斥Fisher和Edwards。所以这是一篇彻底反对Fisher的

文章。

Olby, R. (1966). Origins of Mendelism. New York: Schocken Books. 

这本书中有很短的篇幅讨论了“造假”问题。他赞同Fisher的计算结果，对“太好

了”的数据的由来提出了自己的解释：认为孟德尔在数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就不再数

下去了（这实际上也是指控孟德尔伪造数据，而不是“温和的说法”）。对后来有

人重复出孟德尔的结果，他也如此解释。柯志阳声称这是“科学史界中的标准解释

之一”，幸好他自任代表的是“科学史界”，否则我就要扇他的嘴巴了。Olby的这

个解释，被研究者普遍认为是站不住脚的，我不知道研究这个问题的人还有谁支持

他。

Meijer, O., 1983 The essence of Mendel's discovery. In Gregor Mendel and
 
the Foundation of Genetics, edited by V. Orel and A. Matalova. Brno: The
 
Mendelianum, 1983. 

这是捷克出版的书，我在图书馆没找到，无法评论。

Thagard, P. Computational Philosophy of Science. Cambridge, Mass: MIT 
Press, 
1988 

这是一本讨论计算机科学的书，从目录看我看不出有哪一节会与孟德尔有关，从
书后的索引我也找不到有Mendel这个关键词。我当然不可能把这本书从头看到尾，

所以只能请柯志阳具体指出有关孟德尔造假的讨论究竟在哪一页——我怀疑他连
这本书长什么样都没见过！

Nissani, M. and Hoefler-Nissani, D. M. Experimental studies of 
belief-dependence 
of observations and of resistance to conceptual change. Cog. Inst. 9:
97-111,
1992. 

这本杂志的缩写Cog. Inst.让我想了好一阵，才猜出是Cognition and 
Instruction
（认知和指导），是一本心理学杂志，怎么和孟德尔扯上了？不由大奇。可惜，
UCSD的图书馆虽然订了这本杂志，90年代合订本却都没能找到，因此也就没法
见识一下。从论文题目看，乃是心理学的实验研究，和孟德尔“造假”案何干？
总不至于时光倒流一百五十年，对孟德尔做心理学实验吧？

Mendel, G. Letters to Carl Nageli. In The Origins of Genetics, edited by
 C. 
Stern and E. R. Sherwood, San Francisco: W. H. Freeman, 1990. 

这是孟德尔写给Nageli的信，报告其实验结果的，和“造假”毫无关系，也从来
没有人拿它当证据，柯志阳为什么把它也当成文献？

Moore, J. A. Science s a way of knowing/genetics. Am. Zool. 26:583-747,
 
1986 

这篇遗传学简史提到有关孟德尔数据的争论，但是明显反对Fisher的说法，证据
就是后来有多人重复出了孟德尔的结果，而且引了我在上面引用过的Wright的那
句话。（按：柯志阳抄错了标题。准确的标题是Science as a Way of Knowing。

作者后来将文章修改后出了一本同题目的书，是本好书，特此推荐。）

Klotz, I. M. Cooking and trimming by scientific giants. Faseb J. 6:
2271-2273, 
1992  

这是一篇关于科学道德的评论，列举的几个例子中提到了孟德尔，介绍了Fisher
的说法和A.H.Sturtevant在其名著A History of Genetics中的反驳，并无自己对

此事的见解。作者并非这方面的专家。

Bodner, G. M. Ethics in science. Chemtech 21:274-280, 1991. 

这也是一篇关于科学道德的评论，发表在化工杂志上。里面也只是转引Fisher的
话，没有自己的见解。

Nissani, M. A cognitive reinterpretation of Stanley Milgram's 
observations 
on obedience to authority. Am. Psychol. 45:1384-1385, 1990. 

这是最可笑的一篇，是《美国心理学家》上一篇对别人的心理学观察所做的短评，

与孟德尔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从头找到尾，找不到任何孟德尔字样。

    实际上，关于孟德尔“造假”主要是在《遗传杂志》(Journal of Heredity）

上讨论的，柯志阳竟一篇未列，可见其外行。

    另外，柯志阳说：“引用这样一种观点也被指控为伪科学，我看是需要想象
力的。”这也是个谎言，就像他对中科学院微生物所研究员王敖全说我认为研究
适应性突变的机制是伪科学，也是在撒谎一样。我从来没有说过引用Fisher的观
点就是伪科学（顺便说一下，Fisher是我最推崇的20世纪生物学家之一，在多篇
文章中介绍过他）。但是，那些认为孟德尔数据太好的专家中，虽然有人认为孟
德尔“伪造”数据，却从来没有人说他“伪造”遗传定律，更没有人因此怀疑孟
德尔定律的正确性。而侯美婉在书中介绍这段轶事的目的，却是为了说明“孟德
尔定律过于简单化和理想化”、“不可把科学理论看得过于神圣”，从侯美婉那
里知道了这段典故的柯志阳也跟着鼓噪孟德尔“‘制造’统计规律”，这就是典
型的反科学了。故意滥用Fisher的论文反科学，并非侯美婉的首创。Vitezslav 
Orel早在1968年就指出：“Fisher的1936年论文后来被那些站在非科学的立场批
评孟德尔理论的诽谤者所充分利用，但他们的说法在此不值得讨论。”
(Fisher's 
paper (1936) has been made full use of later by libelous critics of 
Mendel's theory from a standpoint other than the scientific one, but 
their statements are not worthy of discussion here.）(BioScience, Vol 
18. pp776-778)

    生物学界对孟德尔“造假”说的看法，可以以《自然》在1987年1月29日发
表的芝加哥大学生物系Leigh M. Van Valen的信为代表：

    “由于Fisher的一篇论文，以及早期对此的讨论，使得那种认为孟德尔伪造
某些数据的看法，在那些从未费心去读生物学文献的人当中流传。几种分析
都不支持这种看法，而且别人甚至也得到了类似孟德尔的结果。我感到好奇的是，

如果经过适当的剖析，有关其他历史人物的某些类似说法是否也会站不住脚。”
（As a result of a paper by Fisher, and early discussion of the topic, 

the view has become widespread among those who have not bothered to 
read
the biological literature, that Mendel falsified some of his data. 
Several
analyses do not confirm this view, and results like Mendel's have even
been found by others. I wonder if some of the similar claims about 
other
historic figures would also dissolve if suitably scrutinized.）(Nature
Vol 325, p.395)

    柯志阳当然也属于Van Valen批评的那种道听途说的人，但他更可笑的是还要

靠伪造文献冒充博学招摇撞骗，吓得住别人，却吓不住像我这样早就充分了解过
这个问题的人（有关这个问题我以后再抽空写篇综述）。柯志阳还有脸教训了我
一顿该如何做学问，我连反过来当他导师的兴趣都没有。像他这种没有起码的学
术道德，公然撒谎、伪造文献的人，根本不配做学问，尽早改行做生意去吧，别
浪费时间。

    从学生的治学方式也就可以看到其老师的影子。柯志阳如此不学无术而又厚
颜无耻，那么称赞他“干得好”、宣布全力支持他的导师刘兵是何等样人物，也
就可想而知了。我以前对刘兵的学术背景一无所知，自从听到他宣布将我驱除出
“对科学的哲学、社会、文化讨论的共同体”，不禁对这位中国学界霸主有何德
何能感兴趣，于是去清华大学的网站看了他的介绍：

http://www.tsinghua.edu.cn/docsn/jwc/renwen/liubing.htm

    不禁大失所望。其中列的77篇所谓论文，全部都是对某位科学家、某段科学
史或国外某种思潮的介绍，任谁找几篇参考文章都写得出来。竟找不到一篇哪怕
有点学术份量的文章，与其一大堆头衔很不相称。于是也就很理解为什么要关起
门来作威作福了。只是我要破门而入，靠那点三脚猫的手艺，又如何能挡得住我？


2002.1.4.
   
（按：由于柯志阳来函不允许我全文照登，出于版权的考虑，只好删去原文。仅
合理引用他教训我如何治学的三段话，供欣赏：

笔者是研究科学哲学的，从未专门研究过科学史。但是要给方舟子挑错并不难：
凡是他要向我们提供“真相”的，而且仿佛他很“专业”的地方，都尽可挑出来
看看。上次他对科学史说了许多狂妄的话，又对孟德尔的历史作了一番阐释，
“再三”要给我们提供“真相”。这几天我业余看了点资料，也就知道他是如何
胡说的了。这里只是简单介绍一下，以后我可能会写一篇论文或准论文，当然不
是为了论战（不值得多说），而是关于孟德尔的历史学问题折射出众多历史编史
学和科学哲学中深刻的问题，在国外已有许多研究。国内做过的工作我还没有检
索清楚，还请高手指点。

候女士的书很丰富很复杂，对该书的评价见仁见智，可以讨论，但绝不是随便一
两句话就可以定性的。方博士懂得遗传学（科学分化的今天他也只熟悉其中狭小
的领域），读过一些孟德尔（也许很多，但不等于他拥有了历史学的专业视角和
学术素养）。他对适应性突变的评论反映出他对这个领域的了解是十分有限的。
他在孟德尔问题上的做法则充分反映出他在科学史上的幼稚，这无疑是他缺乏文
史哲专业训练的结果。他始终不能理解科学史研究是怎么回事。这回他碰巧听说
了一点学界的一家之言，就又再匆忙上阵，其实我们可以看出他对这个问题相当
陌生，所以他不是“谎”，而是“无知”。但是他是“理性”的化身，身负“全
无敌”的职责，于是就有“勇气”向我们指出“真相”。

顺便补充一点，我本人是什么观点。我既不持有所谓相对主义观点，也不坚守所
谓理性主义立场，它们都是我研究的对象。学术就是要搞清楚别人的思路，在搞
清楚以前，我不会对这些重大问题有自己的学术见解，要是有也只是一种信仰，
不是学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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