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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第二章 我们能认识宇宙吗?对一颗盐粒的沉思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2年07月16日20:44:34 星期二), 站内信件
只有大自然才具有无穷尽的财富。她只向我们显现表面,而她却深藏于千百
万丈之下。
拉·瓦·爱默生(Ralph Waldo Emerson)
科学是一个知识体,但更是一种思维方式。它的目标,从可能是一切物质构
成单元的亚核粒子到生命体,人类社会共同体乃至整个宇宙,去找出世界是怎样
工作的,寻求可能有的规律性,洞悉事物间的联系。我们的直觉决不是一个绝对
可信的向导。我们的知觉可能由于训练和偏见或纯粹由于我们的感觉器官的局限
而被扭曲,况且这些感觉器官也只能直接感知到世界的一小部分现象。甚至在没
有摩擦的情况下,一磅铅是否比一克绒毛下落更快这样直观的问题,亚里士多德
和在伽利略时代以前的任何人都不能作出正确回答。科学基于实验,基于对旧教
条挑战的意向,基于了解宇宙真实面貌的开放性。与此相应,科学有时需要胆
识——至少是一种怀疑因袭智慧的胆识。
此外,科学的主要诀窍是实际地思考:各种云的形状及其在各处可见天空的
同一高度上轮廓分明的末端边界;叶片上露珠的形成;名字或词。比方说。莎士
比亚或“慈善的”这些名字或词的起源;人类社会习俗,例如禁忌乱伦的原因;
透镜怎么能让太阳光使纸燃烧;直翅目昆虫怎么会都去找一嫩枝条;月亮为什么
看上去总跟随着我们走;在我们深挖洞时,是什么原因使我们不掉到地球的中心;
在球形的地球上,“向下”的含意是什么;人体怎能把昨天的午餐变为今日的肌
肉和腱;宇宙能走多远——它能永远这样继续下去吗,或者说,如果它不能,那
么,它取决于别的方面这样的问题是否有任何意义?其中的有些问题是相当容易
的。其他问题,特别是最后那些神秘的问题,至今还没有一个人能知道它的答案。
它们是一些自然而然要问的问题。每种文化都以这样那样的方式提出这些问题。
提出的答案差不多总是“不折不扣的故事”,是与实验脱离的尝试性解释。或者
甚至与细心的比较观察相脱离的尝试性解释。
但是,科学的气质则是批判地考察世界,仿佛可能存在着许多不同的世界,
仿佛别的东西可能在这里,而这里又不是别的东西。于是,迫使我们问,为什么
我们看到的东西存在着,而又不是其他某种东西。为什么太阳、月亮和行星是球
形的呢?为什么不是尖塔形,立方体形或十二面体形呢?为什么不是不规则的,
杂乱无章的形状呢?为什么诸世界是对称的呢?若是你花费时间去编织种种假设,
检查一下看看它们是否有意义,它们是否与我们所知的其他东西相一致,思考一
下你能够为证明或放弃你的假设所提出的检验;那么,你就会发现你自己正在从
事科学了。随着你越来越多地实践这种思维习惯,你在科学工作中就会干得越来
越好。看透事物(那怕是一件小事,一根草)的底蕴,正如沃尔特·惠特曼
(Walt Whitman)所说,就是感受到喜悦,这种喜悦或许只有这些行星上一切存
在物中的人类才能感觉得到的。我们是具有智能的物种,而运用我们的智能则给
了我们以十分正当的快慰。在这方面,脑就象是一片肌肉,当我们很好地思索时,
我们就感到舒适。理解乃是一桩令人心醉神迷的事情。
那么,我们在何种程度上能真正地知道我们周围的宇宙呢?有时,这个问题
是由希望答案是否定的人提出来的,他们担忧宇宙中的每件事情可能一天就能弄
清。有时,我们听到这样的声明,即科学家们满怀信心地说,值得知道的每件事
情都会立即被认识——或者甚至已经认识——并且有人还画出了一幅希腊酒神狄
俄尼索斯时代或波利尼西亚时代的图像,其中展示出在那些时代里,智力发现的
兴趣已经衰退,而代之以色调柔和的消沉情绪,贪图安逸的人正喝着发酵的椰子
汁或别的味淡的幻觉剂。除了诽谤两者无畏的探索者波利尼西亚人(他们在天国
中的短暂生活,现在已可悲地结束了)和利用某些能使人产生幻觉之药物而提供
的智力发展的诱惑之外,这种观点已经变得庸俗不堪了。
让我们来讨论一个更朴实的问题:我们是否不能认识宇宙或银河系星群或一
颗恒星或一个世界呢?我们能否最终详尽地认识一颗盐粒呢?试考虑一微克食盐
吧。取其量多到恰好用肉眼而不借助显微镜就能看清。在这粒盐中,大约有1018
个钠和氯原子。如果我们希望认识一粒盐,我们至少得知道这些原子的每一个的
三维位置。(事实上,还有更多的东西需要知道,例如,原子间力的本质,但我
们暂作一粗略的计算)。那么,这个数目比脑所能知道的事件数目,是多了呢还
是少了呢?
脑能知道多少事件呢?脑中有大约1011个神经原,它们是负责我们心理活动
的电的和化学的传导线路的元件和开关。一个典型的脑神经原也许有一千条细线
路,这些细线路亦称“树突”。树突把神经原和神经原连接起来。如果脑中的每
个信息单位对应于其中的一个连接(似乎很有可能就是这样),则脑所能认知的
事件总数不超过1014个,即一百万亿个。但这个数只是我们所取的那颗小盐粒原
子数的百分之一。
所以在这个意义上说,宇宙如此之大,以致对于任何一位想要“全知天下事”
的人来说,确是难以做到的。在这样的水平上,我们简直难以理解一颗盐粒,更
谈不上要理解整个宇宙了。
但让我们稍稍更深入一点看看这颗盐粒吧。盐正好是一种结晶体,其中若无
晶体点阵结构缺陷,每个钠原子和氯原子的位置都能预先确定。倘若我们能够摇
身一变,钻进这个晶体世界中去,那么,我们就会看到一排挨一排的原子有序地
排列着,看到一种有规则的交错结构——钠,氯,钠,氯……,若能让我们站在
一排原子上,那么,在我们上面和下面的各排原子也都按上述规则排列着。一块
绝纯的盐结晶体,可能会有象10个信息单位那样的东西来规定每个原子的位置①。
这不至于会超过大脑负载信息的容量。
如果宇宙具有自然规律,这些规律又象确定盐结晶体相同程度的规律性那样
支配其行为的话,那么,宇宙自然也是可知的。纵然存在许多这样的规律,每一
规律又十分复杂,人们还是有能力完全理解它们。即使这种知识超过了大脑负载
信息的容量,我们还可以在我们体外贮存附加信息,例如,在书中,在电子计算
机的记忆件内,因此,在某种意义上,我们还是能够认识宇宙的。
人类在可理解的程度上是有明确目的地去寻找自然规律的规律性的。寻求规
律,理解这巨大而复杂宇宙的唯一可能方法,那便是科学。宇宙迫使生活在其中
的人们去理解宇宙。发现日常经验是一堆不可预言的,无规律性的杂乱无章事件
的人类,正处在严重的危险之中。宇宙至少在某种程度上属于那些解决了这个问
题的人们。
自然界存在规律、规则,适当地(不仅定性而且定量地)概括世界的行为,
是一件令人惊奇的事实。我们可以设想,若一个宇宙,其中没有规律,它由1080
个基本粒子组成,而这些基本粒子又象人的行为那样绝对自由,那么,为了理解
这个宇宙,我们至少益要有一个象这个宇宙一样大的大脑。这样一个宇宙似乎不
可能有生命和智能,因为生命和脑需要一定程度的稳定性和有序性。但即使在一
个更加随意得多的宇宙中,如有这样一些智能上比我们高得多的生命存在的话,
那也不可能会有很多的知识、热情和欢乐。
幸而我们还算运气,因为我们生活的宇宙至少有大部分是可知的。我们的常
识经验和进化史已为我们理解实际世界作好了某种准备。不过,当我们涉足其他
领域时,常识和普通直观也就成了很不可靠的向导了。当我们以接近光速运动时,
我们的身体质量会无限止地增加;我们身体的厚度在运动方向上会收缩而渐趋于
零;而时间对我们来说,正如我们所希望的那样将趋近于停止下来。这实在太令
人吃惊了。许多人以为这太可笑,而且每一两个星期,我就能收到就此一点而抱
怨我的信。但这不只是实验,而且是爱因斯坦的狭义相对论关于空间和时间的卓
绝分析所得出的结论。这些效应在我们看来似乎不合情理。不过,这也无关紧要,
因为我们并没有以接近光速去旅行。我们的常识证据在高速下显然是不适用的。
或者让我们来考虑由形状象哑铃似的,由两个原子所组成的一个单独分子吧。
比方说,它是一个盐分子。这个分子以连接两原子的连线为轴旋转。但在量子力
学世界,即在一个微小的天地里,我们那个哑铃似的分子是不能任意定向的。很
可能分子只能比方说在水平位置上定向,或在垂直位置定向,却不能在二者之间
的许多其他角度上定向。某些旋转位置是被禁戒的。被什么禁戒呢?被自然律所
禁戒。宇宙是以一种有限制的、量子化的、旋转的方式建造的。我们在日常生活
中并没有直接经验到这一点;但我们在做仰卧起坐的练习时就会惊讶而笨拙地发
现,手臂向两侧体开或伸向上方则是许可的,但伸向许多中间位置却受禁戒了。
我们不是生活在10-18厘米尺度的小天地里,这个范围小到1与小数点后面间挂
十二个零。我们凭常识直观是无法算出这个数来的。计数的办法是实验——这种
情况下是观察分子的远红外谱线。这种远红外谱线显示出分子旋转是被量子化了。
世界对人类所能做的事情加上限制性的思想正在挫败中。我们为什么不应该
能够有中间旋转位置呢?为什么我们不能比光速跑得更快呢?但就我们所知,这
是一种构成宇宙的方式。这些禁戒不仅迫使我们变得稍许谦逊一点;他们也使得
世界变得更可认识。每一种限制对应于一条自然规律,即宇宙的规律化。对于物
质和能量所作的限制愈多,人类所能获致的知识也便愈多。在某种意义上,宇宙
是否最终可以认识,不仅取决于广泛地包括发散现象的自然规律有多少,而且还
取决于我们在理解这些规律时是否具有理智的能力。我们关于大自然规律性的表
述确实取决于脑的结构,而且在一种重要的程度上,还取决于宇宙的结构。
就我自己来说,我愿意宇宙包含许多未知的东西,同时也包含大量已知的东
西。假如宇宙万物都已被认识殆尽,那么生活将变得枯燥无味、平淡单调了。这
就好象某些低能的神学家的天堂那样令人生厌。一个不可知的宇宙对于一个思维
着的生命来说,显然不是一个合适的处所。我们所要的理想宇宙,正好是一个非
常象我们所居住着的宇宙。不过,我猜想这不是一种真正很好的巧合。
________ ①氯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在欧洲战场上作为致命性毒气被使用。钠是
腐蚀性金属,与水接触就燃烧。二者在一起组成了一种温和而无毒性物质,即食
盐。这些物质中的每一个物质为什么具有它所具有的性质,这是化学研究的课题,
它需要超过10个信息单位才能理解。——作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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