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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qpcwth (独翅鸟), 信区: Science
标题: 3.创造之分形本质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1年12月26日19:43:37 星期三), 站内信件

奥克塔维奥·帕斯(Octavio Paz)在《猴子语法学家》(The Monkey Grammarian)中指出
：“ 诗的形象，是每一点都收敛的形象，是道路尽头。……令人目眩的斜偏景象表明宇
宙不是演替的序列……而是旋转着的一个整体世界。”
展示纽安斯的诗，好比在有限秩序与无限浑沌间的边界上迭代着的方程。创作者发现自
相似性。就拿普利策奖得主里查德·威尔伯(Richard Wilbur)的这首诗，作为自相似性
的一个例子吧。
作家
在楼顶，她的房间里，
灯光眨眨，窗口椴影姗姗。
我的爱女，正写着一篇小说。
我驻足楼梯井，
倾听击键声从她关闭的门里传来，
象舷边拖曳的链串嗒嗒作响。
她虽年轻，
生命之舟却荷载重负。
我多么希望，她一帆风顺。
可是此刻，她停了下来，
静寂良久，
好象拒斥我的思绪和平凡的想象。
整个房子仿佛在沉思。
她忽然又开始打字，一串嘈杂的嗒嗒声响起，
转而又静寂无声。
我记起两年前那只令人目眩的椋鸟。
它恰好困在那间房里，
我们悄悄进去，拉开一扇窗扉，
又退了出来，没有惊扰它；
它无助地东奔西撞许久，
不时碰到房门上。
我们眼见那只羽毛光润、未曾驯化、
色彩斑斓的生灵，
扑腾拍打，华美的羽毛象手套，
坠落于坚硬的地板和桌面。
稍事喘息，
又急速奋飞，血染身躯，
我们的心突然提起。
它已从椅子背上起飞了，
顺利振翅奔向窗口，
世界豁然开朗。
这感人至深的一幕经历，我亲爱的，
我本不该将它忘却。
我一如既往祝福你，但此时更加强烈。
这首诗构建成一系列互相连锁的隐喻，或者准确说是“映喻”(reflectaphors)。映喻是
为了加强效果的任何创造性手法，在文学里，此种手法包括反嘲、隐喻、明喻、双关、
悖论、举隅，它们在读者心中造成事项相似与事项差异之间的一种〖HTH〗难以消除的张
力。也就是说，映喻激起强烈的疑惑、怀疑和不确定状态——纽安斯感。理查德·威尔
伯这首诗中一大映喻，乃是两个事项之间的比较：女儿努力写小说与椋鸟努力扑腾着羽
翼奔向窗口。这两件事显然大不相同，它们来自我们思维图书馆中大不相同的书架。但
威尔伯把它们并列齐观，暗示某种相似性。明显的差异性与发现的相似性之间的张力，
迫使读者的心智脱离其条分缕析的雕琢系统，进入微妙与纽安斯。
这首诗中第二大映喻，暗示女儿努力写小说与父亲在女儿写作时努力理解女儿正体会的
东西之间的相似性(亦是差异性)。第三大映喻，则把女儿比作房子(例如，通过把女儿构
思小说的思维与楼顶上的房间相联系，房间窗口摇曳着欧椴树影。) 在这里，我们看到
映喻事项尽管不一样，但相互映衬，因此得名。
第四大映喻尤为有意义，因为它包含一个隐喻(请记住，隐喻是映喻的一种)，即父亲在
诗的第四小节介入。在叙事者试图理解他女儿体验的纽安斯过程中，他于此故意把女儿
的思绪翻滚比作航海。但就象他说的那样，女儿“停了下来/好象拒斥我的思绪和平凡的
想象”。叙事者由这些诗句认识到，他所使用的航海隐喻并不新鲜。它是一个〖HTH〗死
隐喻，是一个丧失其事项之间张力的隐喻。把女儿的人生用隐喻比作航海，非但未得出
他对女儿之努力的感觉深度，反而勾销了她的纽安斯，刻板化和简化了她的体验，它是
“有组织闭锁的”。身为诗人兼作家的威尔伯十分清楚，得出纽安斯的隐喻必须新鲜，
不可僵死；它必须打开事项之间的空隙，然后用纽安斯之电沟通空隙，把思维震入疑惑
。但滥用就关闭了隐喻事项之间的空隙，因为我们认识到，我们“知道”隐喻的含义。
把人生比作航海似乎恰如其分，因为我们认为我们知道人生历尽风浪的航行和“重负”
的一切。
然而，反嘲的是，通过认识到他那航海隐喻的闭锁和刻板性质，诗作者迫使自己和读者
意识到，我们根本〖HTH〗不知道将人生喻为航海究竟是何意。通过对陈旧隐喻的质疑，
把悬念引入航海隐喻，从而能够在诗的最后一节作一个隐含的呼应，这回则洋溢着纽安
斯。
具有从其事项之间消除不掉的张力中产生纽安斯的映喻，颇似分形。请记住，分形既是
秩序又是浑沌。分形在不同尺度上有自相似性，但这种自相似性不是自同一性，它是不
可预言的、无规的。映喻中相似性与差异性之间的张力，在创造性工作中也为我们创造
了一种不可预见性和无规则性的感觉，我们正体验的这种感觉是有机的，它既熟悉又陌
生。
映喻事项好比电器中的电极。电极之间的空隙中流动着纽安斯之电。若在电器里有若干
映喻，则电极(事项)象电路或反馈环那样相互作用，每一个电极均影响其它电极，产生
纽安斯运动——一种在秩序和浑沌边界上的自组织运动。
就这首诗的整体性和自相似性而言，这是一幅抽象画面。反馈表明，诗中的每一事物不
仅影响其余事物，而且每一事物〖HTH〗就是其余事物。在某种意义上，父亲是女儿(例
如，父亲是作者，他正在为如何表达女儿正绞尽脑汁的那一时刻的纽安斯而大伤脑筋)；
女儿是房子；父亲是房子，如此等等。这些事项彼此并〖HTH〗不相同；它们的差异也很
重要。
威尔伯创作这首诗的过程，可能从某个载有纽安斯的胚芽中自组织而来，这个胚芽包含
他认为文学创作活动与父女关系在一定程度上一致的感觉。恰当地说，展开胚芽就得到
一个自相似的客体。诚如詹姆斯所言，胚芽也含有对整体的感觉。那个整体嵌在所完成
作品的自相似之中，作品的每一部分都相互耦合，都互孕互生，每个部分都是其它部分
的反映。
一旦认识到在写作这首诗时，何种东西导致诗中显而易见的附加自相似性，我们就不难
理解，理查德·威尔伯必定体验过他描述的父女正在体验的同种苦思。这种自相似性尺
度在创造性作品中决非无足轻重。可以想象，每一部伟大艺术作品在某个尺度上都可读
作艺术家心智苦思的图画，艺术家正经历此图画创作自己的作品。《白鲸》(Moby Dick
)、《格尔尼卡》( Guernica)、《协奏曲之王》(The Emperor Concerto)看来是突出实
例。
通过这种自相似反馈，艺术品呈现出世界中有世界。然而自相似性的最重要尺度或许仍
有待考察，即考察艺术作品与观众之间存在的自相似性。
对于威尔伯这首诗，这种自相似性表现为，读者力图同诗那难以把握的纽安斯相沟通，
正如父亲力图同女儿相沟通，以及女儿力图同小说相沟通，他们的努力方式完全相同。

象威尔伯这首诗那样的诗，在其所有尺度上都呈现映喻张力。诗存在于它的隐喻、反嘲
、悖论、意象的纽安斯当中，即存在于语言极限环吸引子之间的维度当中。如我们所见
，纽安斯的合成运动(诗本身)是分形，抑或(如你喜欢)是全息的，其中每个部分均反映
其它部分，但不是一模一样。
图 P.4
威尔伯诗的这种分形/全息结构，在葛饰北斋的水彩画《神奈川冲浪》(见166页)中亦很
明显。回头仔细观看那幅画，你可能会注意到前景波浪的瞬间流体形态与背景中静态的
富士山之间的映喻张力；重复波浪曲线、又为波浪所危及的船只之间的映喻张力；船员
面孔与点点泡沫之间的映喻张力。
葛饰北斋有意把他的水彩画的深层结构描绘成分形，决非无足轻重。请看15世纪佛兰芒
艺术家汉斯·梅姆灵(Hans Memling)创作的这幅玛丽亚·波提那利(Maria Portinari)肖
像吧。
注意：妇人眼睛的卵圆形如何在遍布油画的无数映喻变体和张力中重复。例如，在她的
项圈和锥形帽顶中重复，甚至在她大姆指的曲线中重复。梅姆灵这幅油画，用分形结构
展示了貌似复杂性的简单性和貌似简单性的复杂性这个悖论。
分形几何学一俟贝诺特·芒德勃罗所发现，艺术家们便开始自觉把它作为其艺术的象征
。“有了分形，你一步步看吧，到处是分形，” 英国画家戴维·霍克内(David Hokney
)说，“它是通向更大的整体知觉的一种方式。”霍克内视自己的作品为全息作品和分形
作品。
图 P.5
音乐家们也注意到了这个联系。布鲁克林学院计算机音乐中心主任、作曲家查尔斯·道
奇(C harles Dodge)，把分形与古曲音乐中一以贯之的基本自相似性相联系。“在音乐
结构研究中可以发现丰富的自相似性，” 道奇说。
例如，伦那德·伯恩斯坦(Leonard Berstein)在哈佛讲座中指出，音乐结构从最大的到
最小的尺度都有自相似性，他把此种重复变奏叫做“音乐隐喻”。作曲家阿诺德·勋伯
格(Arnol d Schonberg) 主张，在大部头音乐作品中，“不谐和音仅仅是模糊的
和音”。纽安斯，自相似性，整体性和映喻张力，勋伯格的阐述蕴涵着这一切。
但当代作曲家并不满足于观察分形几何学与艺术的传统美学结构之间的相似性，有些作
曲家已经在其部分作品中实际运用了分形技巧。
普利策奖获得者、作曲家查尔斯·沃瑞恩(Charles Wuorinen)说过，他1977年因阅读芒
德勃罗关于分形几何学的著作而大受启发。为书中暗示的“大自然之部分表现”思想所
倾倒，他用分形规则写了几支曲子。其中名为《和谐的班波拉》(Bamboula Squared)的
一支曲子，是为四声道磁带和管弦乐队创作的，于1984年由纽约交响乐团演奏。据沃瑞
恩说，通过找到“ 合适的”的规则，把它作为随机分形进行迭代，就得到那几支曲子。
合适的规则，指通过维持无规性与自相似性之间的平衡而产生纽安斯的规则。得到的曲
子使听众不断与音乐相互作用，把音乐感受成明显有序、彼此相似、又不断出乎意料和
出奇的声响。这种“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感乃是创造性表现的关键。它使得秩序与浑
沌之间的张力常新。它正是帕斯所说的“令人目眩的偏斜景象表明宇宙不是演替的序列
……而是旋转着的一个整体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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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事浩茫连广宇,于无声处听惊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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