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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qpcwth (独翅鸟), 信区: Science
标 题: 伽利略:历史的真相与大众的记忆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2年03月17日09:07:42 星期天), 站内信件
伽利略:历史的真相与大众的记忆
■ 在历史与大众记忆之间存在着多种偏差。伽利略不曾登上比萨斜塔进行
落体实验,这在今天的科学史家而言已是常识。
■“如果存在着某种简单的解释,那只能认为这是社会权威一贯残酷压制
少数人意见的结果。在伽利略一案中,这个权威与其说是基督教,不如说是亚
里士多德学说。”
■由于双重真理论为伽利略式自然哲学所提供的辩护是有限的,当伽利略
不再满足于拯救现象说,而要探寻其背后的本体论意蕴时,其自然哲学就成了
一种失去保护的思想,这便为那些始终想要置他于死地的人提供了机会。
■ 伽利略之结局,意味着意大利科学在当时的无可避免的悲剧性命运的降
临;正如布鲁诺之死,意味着意大利文艺复兴之终结。
在大众话语中(如,在中学物理讲堂上,或在某些以“话说科学”为题的
报刊栏目上),伽利略(G·Galileo,1564-1642)的名字是与比萨斜塔实验以及
伽利略审判联系在一起的。前者是说,在数百年前的一个阳光灿烂的早晨,意
大利比萨大学年轻的伽利略教授带同一群同事、学生登上比萨斜塔,面对众多
的闻讯前来观摩的市民,将两只重量相差悬殊的铅球同时从塔顶落下,结果这
两只铅球同时落地;由此,伽利略成功地推翻了亚里士多德以来的物理学学说,
建立了以他的名字命名的落体定律。后者则是指,伽利略因捍卫哥白尼日心说
而受到罗马天主教教庭审判,从此失去人身自由;因此,伽利略是科学与宗教
之间血与火般冲突的牺牲品,是科学的殉道者。
但是,在历史与大众记忆之间存在着多种偏差。伽利略不曾登上比萨斜塔
进行落体实验,这在今天的科学史家而言已是常识。现存的文献中没有任何文
件表明他曾登塔进行实验,倒是有文献说明:当他晚年困居于佛罗伦萨郊外阿
圣翠宅院时,有一群年青哲学家(伽利略早年在比萨大学的教授职位的现任担
任者与他的朋友们)曾于比萨斜塔进行意在肯定亚里士多德学说的各种落体实
验,他们得到了令他们满意的结果并将结果通知给了伽利略(1641)。(注:在
空气中进行自由落体实验,当距离足够高时,的确会出现这种结果。亚里士多
德学说正是在常识基础上建立起来的,自然能解释常识)当伽利略于1632于《两
种新科学的对话》公布其匀加速运动定律时,他没有就他获得此定律的过程给
出任何具体说明。对此,柯瓦雷派科学思想史家认定,伽利略得出落体定律并
将其提升至普遍物理定律的地位,用的是逻辑的方法,他将经院哲学的思想实
验发展到新的阶段并得出落体定律。如果说伽利略用到了经验资料,那么这些
经验资料也是他的中世纪物理学前辈早已拥有的资料,他本人不曾做过新的落
体实验,更不曾基于新实验确定物理定律。
那么,伽利略到底做不做实验?答案是肯定的!少年时代伽利略就曾协助
他的父亲进行过音乐实验,后来,他用他自己发明的望远镜观察太阳黑子的运
动,观察木星卫星的运动,……而且,他做过炼金术实验,做过自由落体实验!
他不但会进行严格的数理推理,更是一流的实验者。伽利略曾以严格定量的方
式进行自由落体实验,他所用的长度单位punto系沿用他早年从事音乐实验时
的长度单位(相当于0.94mm),他所用的时间单位rempo同样十分精细(相
当于1/92sec),他进行落体实验的高度在数百punti至四千punti之间(只有
在较短距离条件下,才可以忽略空气阻力造成的影响)。恰恰正是这些实验构成
他确立落体定律的基础:他据之对前人关于物体下落速度与距离、时间乃至于
物体体积之间数学关系的各种猜测进行判断、取舍,并设计新的实验,终而确
立了落体定律。(伽利略的落体实验手稿至今仍留存于世,其上只有图与数据,
以至伽利略文集的早期编辑者将这些手稿排除于文集之外)
回头再看伽利略案件。在此,我们必须追问的是:伽利略为什么、又是怎
样被人送上宗教法庭的?
伽利略学者德雷克,在对伽利略的科学生涯以及这幕悲剧的发生背景与过
程作较详细的考察之后,指出:“如果存在着某种简单的解释,那只能认为这是
社会权威一贯残酷压制少数人意见的结果。在伽利略一案中,这个权威与其说
是基督教,不如说是亚里士多德学说。”他认为,伽利略的一生是与在当时居于
统治地位的亚里士多德主义及其自然哲学学说相抗争的一生,论战不断地发生
于维护亚里士多德学说的哲学家们与伽利略及其追随者们之间。在关于落体问
题、太阳黑子的发现与解释等一系列论战之中,哲学家们始终居于下风,理屈
词穷之际,他们不得不乞灵于教会,将一些先前并不支持他们的神学家们拉入
他们的“反伽利略”同盟,并且最终将伽利略送上了天主教法庭。而《对话》
对亚里士多德理论的批驳、对亚里士多德主义哲学家的无情嘲弄以及它对各种
反驳地动见解之证据的反驳、对哥白尼体系的赞赏,只是导致伽利略最终受审
的直接原因。很可能是一位哲学家将1616年的一份并未签字生效的文件--这份
文件禁止伽利略以任何形式宣讲、传授地动学说--面呈教皇乌尔班八世,说服
教皇相信他本人就是《对话》中的那位愚蠢的“头脑简单的人”--辛普利丘
(Simplicio,the"simple-minded"),以致这位曾是伽利略朋友的教皇终于变得
怒不可遏,对伽利略发出强制性的传讯令……
1633年2月,亦即在他出版《关于托勒密和哥白尼两大世界体系的对话》
一书的第二年里,伽利略被强制传讯到罗马天主教法庭接受审判,最终因“具
有重大异端嫌疑,亦即持有、相信违背《圣经》的错误学说”而被判处“入狱”,
同时,他的这本《对话》也被列为禁书。在伽利略按照判决书上的要求表示悔
罪并起誓弃绝“错误学说”(亦即哥白尼日心-地动学说)之后,在朋友的周旋
下,对他的判决改为狱外监处,最后他得以于1633年底返回他在阿圣翠的宅院,
在宗教法庭官员的监视下渡过余生。
在此,我们还要放大视野、继续追问:如果说16世纪前后的意大利缺乏思
想自由,那么,为什么在这片土地上诞生了伽利略以及他的新科学?反之,在
这片萌发了文艺复兴与科学革命的土地上,为什么又发生布鲁诺(G.Bruno,
1548-1600)与伽利略的悲剧?
限于篇幅,我们将直接给出以下几个命题并将据之回答上述问题:1>意大
利是基督教文明的中心,这意味着它有着深厚的文化积淀,同时,也有着强大
的保守势力。另一方面,意大利是城邦体制国家,没有统一中央政府,这有利
学术发展。2>中世纪末期以来双重真理论(神学真理和哲学真理同为上帝的真
理,两者必定不矛盾)盛行于世,而当时罗马教庭对双重真理论持认同或默许
态度。双重真理论可为当时科学或理性学术提供某种辩护,但这种辩护却是有
限的,一旦超出这一限度,哲学真理必然要与神学真理迎头相撞。事实上,理
性一旦取得一些长足进展,便很容易形成一些与《圣经》或教廷正统见解相冲
突的见解。此时,双重真理论便不攻自破,而自然哲学家必须发展出新的辩护
理论。3>在意大利这一神学文化中心,当时的宗教改革运动不可能取得成功。
这在当时就意味着:意大利政治改革与学术的自由发展均缺乏新的持久的动力。
而我们结论是:1>由于意大利有着深厚的文化积淀,并且由于罗马天主教
廷默认双重真理论,这便为文艺复兴与科学革命的兴起提供了必要充分条件。
这正是16世纪意大利的光荣之所在。正是在这样的一种氛围中,伽利略顺利地
发展出了他的“新科学”,并敢于把矛头直接指向亚里士多德学说。数学及思想
实验的严密推理与实验相结合,为伽利略赢得了声誉,也为他在一系列科学论
争中击败维护亚里士多德自然哲学学说的哲学家们奠定了基础。2>另一方面,
由于意大利同时也是保守势力的中心,由于双重真理论为伽利略式自然哲学所
提供的辩护是有限的,当伽利略不再满足于拯救现象说,而要探寻其背后的本
体论意蕴时,其自然哲学就成了一种失去保护的思想,这便为那些始终想要置
他于死地的人提供了机会。伽利略悲剧般的命运就降生于对这种极限的超越之
中。
事实上,早在1615年,伽利略就严肃地面临并考虑过信仰与理性之间的冲
突问题,并决定采用拯救现象说。然而,至50岁时,伽利略,这位最最虔诚的
天主教徒,终于掌握了在当时说来可谓是“最好的”有利于哥白尼学说的证据:
木星卫星周期的计算与解释以及潮汐现象的地动解释。因此,他在《对话》中,
竭尽全力对一切指责地动观点的证据作了反驳。此时,对不再采用拯救现象说
的伽利略来说,似乎只有两条路可供选择:要么对字面上与地动学说矛盾的《圣
经》的有关文字另作解释,使之适于新科学(新的观察、新实验与新解释)所
提供的诸项见证;要么彻底地分开科学与神学。他甚至预见到了危险,但为了
神学的尊严,在《对话》中,他这样告诫神学家们:
请各位神学家们注意,在你们企图把关于太阳不动或地球不动的命题看成
是关系到信仰的问题时,这就存在着一种危险,即总有一天你们会把那些声称
地球不动而太阳在改变位置的人判为异端;我是说,终究有一天会在物理上或
在逻辑上证明:地球在运动,而太阳是静止的。
伽利略就这样走向了他命运的星辰。伽利略之结局,意味着意大利科学在
当时的无可避免的悲剧性命运的降临;正如布鲁诺之死,意味着意大利文艺复
兴之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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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事浩茫连广宇,于无声处听惊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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