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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eos (白杨), 信区: Science
标 题: 好古攀高
发信站: 紫 丁 香 (Fri Nov 6 10:45:47 1998), 转信
【 以下文字转载自 eos 的信箱 】
【 原文由 Wang 所发表 】
标 题: 好古攀高
发信站: BBS 水木清华站 (Wed Oct 28 17:50:59 1998)
好古攀高
□戈革
“好古”的并发症之一就是“攀高”,即《红楼梦》中所说的
“攀高枝儿”。然而最卑鄙的“攀高”者却往往并不“好古”,尽管
他有时伪装“好古”,以自欺欺人。
有联语曰:“探奇非俗士,好古得良朋。”一般地说,人多有好
古之心。得不得良朋且不必管,古文物的收藏和欣赏,往往能给人以
一种深沉的乐趣,能变化人的气质,颇有益于人的身心,不能不说是
一种“风雅”或“附庸风雅”之事。然而,若尔食古不化,好古成
“癖”,乃至成“痞”,成为变态心理(狂疾,maniac),心智上结
成日益增大的硬块,那便是一种思想癌症,大有窒息而死的危险了。
某书记载,有人酷爱古董(“骨董”),不断向他的一位表兄求
索古物。那表兄被他弄得不胜其烦,有一天就给他送来一副破旧的狗
项圈和一条稀脏的短裤,说那是“李斯狗枷”和“相如犊鼻”,一时
传为笑谈。(按:秦丞相李斯被杀时曾回忆牵着黄犬出去打猎的乐趣;
汉代“著名作家”司马相如还未“先富起来”时曾和他的情人卓文君
合开“酒吧间”,他身穿“犊鼻裤”亲自刷盘子洗碗)
这个故事经过“艺术加工”,便成了一个十分逗趣的笑话。说的
是某人好古成癖而毫无鉴赏能力,只知道出高价收买古物,不辨真伪。
有一天,有人拿来一片破草席,说是孔夫子当年在“杏坛”讲课时所
坐之物,此人大喜,赶快买下了。又拿来一根木棍,说是古时“太王”
(周文王姬昌的祖父)“去狄”时所持之杖,这更“古老”了,赶快
买下。又拿来一只破盆,说是古帝唐尧吃饭时所用,这就越发“古老”
了,非买下不可。这样搞下去,此人的家产很快就花光了。最后无以
为生,只好上街讨饭。于是他披“杏坛之席”,曳“太王之杖”,持
“帝尧之缺”,沿街哀告曰:“各位老爷太太啊,谁有‘九府圜钱’
请见赐一枚!”(按:“九府钱”是传说中周朝人使用的钱币。)
此人真可谓“死不改悔”,但他相信那片破席真是孔夫子坐过的。
他很愚蠢,但不奸诈。他并不曾自己编一块“塑料席”就诡称“复制
(或复原)”了“杏坛之席”而借此招摇撞骗。他花的是自己的钱
(且不管那钱是怎么得来),并不曾毫不心疼地挥霍老百姓的血汗。
因此他的品德还不算卑劣和下贱,比那些灵机(?)一动就根据荒唐
无稽的传说来大建俗不可耐的“旅游景点”的地方官员们和那些不学
无术毫无常识就来胡编、胡导、胡演所谓“历史剧”的“著名艺术家”
们要略高一筹。“披席人”给人们制造笑料,使人们破颜而笑,增进
健康,也算有点“社会效益”,而那些“景点”和“怪剧”则只能愚
弄群众,使本来就很无知的观众变得更加愚昧———它们的“社会效
益”完全是负值!
“好古”的并发症之一就是“攀高”,即《红楼梦》中所说的
“攀高枝儿”。然而最卑鄙的“攀高”者却往往并不“好古”,尽管
他有时伪装“好古”,以自欺欺人。
却说唐朝皇帝姓李,因此就追封据说也姓李的“太上老君”(即
“易学家”们念念不忘的“老子”)为“玄元皇帝”(这本身就是一
大笑话)。有一次在某一“旅游景点”上有人题名留念曰:“大丞相
再从侄”某某到此一游。这种“攀高”的贱相被一位姓李的看见了,
便在旁边题道“玄元皇帝一百二十世孙”李某某续至。意思是,你的
远房叔叔作丞相,那有什么了不起,我的几千年前的祖宗还是皇帝呢!
这是对那位八竿子打不着的“高干子弟”的尖锐讽刺!
也是在唐朝,有一位姓“令狐”的人当了宰相(令狐?)。因
为令狐是“小姓”,所以他对官员中姓令狐的都给予了照顾。于是有
些本来不姓令狐的无耻之徒,也牵强附会地改姓了令狐。因此那时有
人作诗讽刺他们说:“自从元老登庸后,天下诸‘狐’俱带‘令’。”
(按“令”应读平声,若“灵”。)
宋朝“著名词人”秦少游,曾作过一首《满庭芳》,其起头处的
“山抹微云,天粘衰草”八字写得很有情致,一时传诵甚广。有一次,
秦少游的女婿和人发生了争执,就大声说道:“我乃‘山抹微云’的
女婿!”也被传为笑谈。
另一位宋朝诗人林逋,人称和靖先生。他淡于名利,隐居杭州的
孤山,种梅养鹤,终身不娶。自称“以梅为妻,以鹤为子”,是历史
上有名的“高士”。但是有一个冒失鬼,自称是林和靖的后代。于是
有人作诗讥笑他说:“和靖先生未娶妻,如何后代有孙儿?想君自属
闲花草,不是孤山梅树枝。”(按诗中之“儿”多读“倪”。)
旧时有“联宗”之事,都属于“攀高”。两个人同姓,但不属于
同一家族,谓之“同姓不同宗”。后来双方协议,就“算作”同一家
族,这就叫“联宗”。例如《红楼梦》中的贾雨村,本来和贾宝玉并
非一家。但雨村那小子看上人家“白玉为堂金作马”的势派,便和荣、
宁二府联了宗。这岂非大大地“攀高”乎?
四川的梓潼县,有文昌帝君庙,相传帝君姓张,乃天上司“文运”
的神,有如人间的“组织部长”。旧时流传一篇说教性文章《阴骘文》,
据说就是该帝君的“力作”。笔者读小学时,清末状元刘春霖所书
《阴骘文》的石印本,便是我们习小楷用的范本。且说明朝末年杀人
不眨眼的农民军领袖张献忠路经梓潼,忽发“攀高”之雅兴,要祭祭
文昌帝君。他令手下的御用文人作了几次祭文,都不满意,最后只好
自己动手。文曰:“你姓张,咱老子也姓张,老子与你联了宗吧,尚
飨!”农民英雄虽然伟大,但帝君乃是天神,故英雄的联宗倡议(还
不知帝君是否俯允)仍属大大的“攀高”也。
便算不曾联宗,有人也喜欢强攀同姓。民国初年有一戏剧“艺术
家”章遏云,那时这种演员不论多么有名和风骚也还是没有社会地位
的。另一方面,章行严(士钊)却很有名而有地位,因此有位姓章的
先生在文章中提到章行严时称之曰“吾家行严”。于是遭到别人讽刺
说,你若提到章遏云一定不会称之为“吾家遏云”吧?有位周某,是
北方人,和绍兴周家本无瓜葛,但是他撰文提到鲁迅(周树人),动
不动就说“家迅翁”,我想他若提到大汉奸周佛海,也一定不会称之
为“家佛海”的。
民国初年,中国很著名的学者是胡适之(即胡适),有位先生偶
然提到“我的朋友胡适之”,便大大被人耻笑。我想,说不定那人真
和“我们校长”(我在北大时胡为校长)有点相识,然而何必如此张
扬乎?
钱钟书先生在《围城》中描述了“三闾大学”的一位教师,名叫
陆子潇。其人每天在桌上摆一封中央机关的来信,以装门面,此亦
“攀高术”之一种也。
周某所说“家迅翁”笔下的阿Q,也可算咱们“炎黄子孙”的绝妙
写照。他和别人吵架时常常吹嘘自己的祖先比别人的祖先更了不起,
亦可算“好古”与“攀高”兼而有之了。
当年明太祖朱元璋有一个专司修脚的奴才,每次修脚都把剪下的
趾甲收集起来。有一次,这种举动(很可能是故意地)引起了杀人狂
朱元璋的注意,板起脸来问他这是干什么。那混蛋回答说,剪下的趾
甲是圣上“龙体”的一部分,要拿回家去好生珍藏供奉。朱元璋不信,
派人到他家里去查,发现那些臭趾甲果然在他家“佛堂”上供着呐,
于是朱元璋就放了(也许还赏赐了)那小子。那小子家里有“佛堂”,
至少比我这样的穷教授有更好的居住条件,然而其奴性之贱,亦令人
叹为观止!
为人至少要有点起码的常识。设想你把自己的一本什么得意之作
送给一位外国学者。不论那本“力作”如何地狗屁不通和滑稽可笑,
那外国人一般也会来一封信,感谢你的赠书,并说那破书多么精彩,
等等。那是外国人的一种礼貌和客套。你最好不要把那种事记在自己
的“家谱”上,动不动就拿出来“痛说革命家史”,更不要把它像朱
元璋的臭趾甲那样“供起来”。那样的信老夫也接到过不少,但却从
来不肯夸示于人。
至于“易经”,世有“好古”之士,本不妨关起门来研究之,膜
拜之,只要并不满世界混淆视听以骗取一点点虚名蝇利,那也还不失
为一位神经兮兮的正人。然而那和“玻尔”有何关系?请听着,那种
没读过几篇玻尔就乱发梦呓,胡扯什么“玻尔与易经”的作法,实在
是一种无理、无礼、无知、无聊、无耻的江湖胡闹,是北京俗语所说
的一种“霸王硬上弓”。奉劝天下之以“治学”自居者,最好多少自
尊自重一点(但用不着动辄自封“学者”),千万别太丢中国人之脸
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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