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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anuan (achilus), 信区: Science
标  题: 陈省身、杨振宁、李政道、李远哲
发信站: 紫 丁 香 (Wed Dec  9 08:20:47 1998), 转信

  
1998年12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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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省身、杨振宁、李政道、李远哲
在清华(新竹)论学

新竹

  1992年4月24日,陈省身、杨振宁、李政道、李远哲应台湾清华大
学(新竹)校长刘兆玄的邀请,参加清华大学80周年校庆,并在“杰
出校友座谈会”上回答师生的问题,座谈会的谈话记录被收录在《杨
振宁文集》(华东师范大学1998年出版)里,下文是从中摘选的部分
内容。

  数学系林同学:在科学研究的领域中,存在很多问题,这些问题
有大有小,我们研究应该从大问题着手较好,还是从小问题着手?

  杨振宁:我念书时,有一位教授是当时世界著名的物理学家之一,
常跟研究生座谈,有一次同学问他:应该做大题目,还是小题目?他
说:多半的时间应该做小题目,大题目不是不能做,只是成功机会较
小,若能透过做小题目的训练,则更能掌握解决大题目的精神。几十
年来,我仍觉得他的劝告是正确的。

  陈省身:科学工作的好与坏、大与小,都很难说,要看各人不同
的判断。像爱因斯坦当年在瑞士联邦工学院做学生时,数学、物理是
同一系,二者不分,据他的自传中说,他可能学物理,也可能学数学,
但数学都是搞小问题,物理则是大问题,而他要研究大问题。爱因斯
坦是成功了,但我还是希望大家先选小问题来研究比较有把握一些
(哄堂一笑)。

  物理系同学:数学对科学而言是一相当严谨而有用的工具,但不
知诸位在研究过程中,会不会觉得数学限制了你的思考路径,发现数
学并非十全十美,有些问题并非数学能解决的?有时在研究问题时,
若能以数学以外的方法去看待,反而会变得很简单?

  陈省身:有很多问题数学家的确不能解决。当年我在芝加哥大学
教书,有一位哈密先生就认为,学物理的人不要念太多数学。这话不
知是否正确?他说,一个物理学家所需要的数学,他自己就可以发现,
用不着去念太多书。

  李政道:物理跟数学的确有很密切的关系,可是数学不是物理,
物理的目的是解释自然界的现象,解释要用到数学,可是关键在自然
界本身。有一个故事说:有个人拿脏衣服要去洗,看到有家店外面,
写着“洗衣店”,于是他就提着那包脏衣服进店里。里面的人问他:
“你干什么?”他说:“我来送洗衣服。”“我们店不洗衣服!”
“那为什么外面牌子写着‘洗衣店’?”“我们是卖那牌子的!”这
故事是说:物理是真正洗衣服的,而数学是那牌子,不过牌子也很重
要。(这时陈省身院士不疾不徐接过话)

  陈省身:奇怪的是,这牌子会有用!(又是哄堂大笑)

  杨振宁:我有一点补充意见。物理和数学有很微妙的关系。在十
八九世纪,数学和物理发展的时候,两者的关系十分密切。牛顿之所
以发展出微积分,是因为他想知道行星的轨道与万有引力,以及牛顿
的三大定律。可以说直到19世纪的上半叶,数学中很多思想的泉源是
从物理现象来的。可是后来数学的价值观逐渐独立,20世纪一位重要
的数学家,也是陈教授从前在芝加哥大学的同事,他在30年前说:
20世纪数学最大的成就,是从物理的约束中自我解放出来。这句话以
现在来说并不完全正确,物理学者通过他们的价值观念,研究了自然
现象,发现其中有很奥妙的数学结构,这些结构不是物理学家本来所
学过的,而数学家已从不同的价值观独立研究过,这情形已屡见不鲜,
最有名的例子是爱因斯坦的广义相对论。

  爱因斯坦在1908年开始,想推广他1905年的狭义相对论,使其在
引力场中也可运用相对的观念,这其中所需要的数学是爱因斯坦所不
知的,可是他有了一个思考的方向。后来他的一位数学朋友告诉他,
这在上世纪黎曼已经开始,是19世纪数学的一个重要发展方向。这使
他在1915、1916年完成了他的广义相对论。所以,一个物理学家如果
不了解数学可能在他的研究范围里所能发生的作用,往往不易成功。


  电机系黄教授:我有两个问题想请教诸位院士。第一,如何选取
研究的方向与领域?刚才几位先生谈到,即使在西南联大物质贫乏的
时代,如杨教授说,他的学士论文就能奠定他日后研究的基础。不过,
若从另一观点来看,诸位所遭逢的正是近代物理学蓬勃发展的阶段,
时也?命也?运也?我们到底要如何选择?第二,清华师资的基干大
概在四十岁左右,很多教员很努力,也愿意努力,不过有一点困难,
即不知如何做学术生涯的规划,关于这一点,想请教各位。

  杨振宁:我想把这个问题用另一个方式说明。大学中有很多优秀
的研究生,他们自己和老师都不能预测未来的成就有多大,可是二三
十年后,成就却可能悬殊。回想一下,成功的同学在当时并不见得比
不成功者优秀许多,这其中有一基本的道理,即有人走对了路,左右
逢源,有人走错了路,再努力也不能有大成。那么将来有大发展的方
向是什么呢?这无法有一定的答案。一个研究生对自己前途最重要的
责任,是必须掌握自己所念的学科中那些部分是比较有前途发展的,
还要掌握住整个领域发展的大方向。如何做到呢?我的建议是,把
“天线”放长些,多方浏览,不只是浏览本身学科狭窄范围的文献,
更要随时留意其他的学科,透过广泛接触,才能找出这门领域的大方
向。

  陈省身:选择科目与方向是很难决定的,中间有很多是靠机会。
我的建议是,要有广博的知识,不要只念自己本身科目的东西,不管
有无相关,都能尽量吸收,了解的范围愈广,做正确决定的可能性就
愈增加。

  数学系王同学:想请教四位,您们都是在获奖之后,就一直留在
美国研究,事实上也都归化为美国籍,这是否说明了您们的研究生命
必须在美国才得以开展、延续?西方世界是否有比华人世界更优越的
科学研究潜力?诸位是否曾考虑在未来的日子里回到华人世界,在内
地、台湾或香港,从事科学研究或教育下一代?

  李政道:研究的环境是不断在变的,陈省身、杨振宁与我当时的
中国环境跟今天又有不同,我大部分的工作是在美国。但很多新的成
功科学家,如高温超导体的朱经武、吴茂昆、赵忠贤等人,赵忠贤可
说完全是在内地进行,而吴茂昆则是在新竹。我们是一代传一代,尽
自己的努力帮助下一代人成长,我相信不久,两岸中国人与海外可以
联合起来,届时中国科学的发展一定可以获致极大的成功。

  杨振宁:我想提两点补充意见。首先,我的研究工作若不在美国
的环境中是否做得出来?我曾经思考过,有一大部分工作,若我在
50年代初回到内地,是不可能做的,而这些都是和物理现象比较发生
关系的,因为这些现象发生的地方,主要是在美国,美国有很多人才、
财富、大型加速器、新资讯,若当时回内地,恐怕就不会朝这些方向
发展了。

  但是也有一些另外的工作是可以不在美国做的,一些不与立刻发
生的事情有紧密关系的工作,我也做过很多,而且很重要,如果我回
到内地,这些工作恐怕不仅能做出来,甚至会提早,因为我的精力只
好用在这上面。

  杨振宁:刚才那问题背后或许还有一层涵义,即中国的传统文化,
是否与目前政治、社会、经济发展的条件,与对个人科技研究的前途
是不利的。关于这一点,我觉得眼光应该放远。19世纪末,中国文化
受西方文化冲击,发生激烈辩论,产生如“中学为体,西学为用”这
种说法。从近距离看,觉得中国在近代科学发展上很缓慢,但从远距
离看,其实不慢。第一次两个中国人得到物理学博士学位,都是在
1910年代于美国获得的,他们回到中国,教育了一批人,当我于
1938至1942年间在西南联大读书时,其课程跟当时世界第一流的大学
相比,完全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有过之”,是因为我们良好的教育
传统。西南联大得天独厚,有强大的师资阵容,我得到很大益处。

  再举一例。中国内地一直给人落后的印象,这是错误的,内地的
科技其实相当进步。在1948、1949年时,中国根本不知何处有铀矿,
更不用谈开采了,但到了1964年,他们不仅试爆第一颗原子弹,两年
八个月后,又试爆了氢弹。这足以说明他们培养了千千万万的科学家,
所以中华民族与中国传统,在有组织的情况下,从科技上进军,是完
全可以跟西方社会抗衡的,西方人也很清楚这一点。因此,他们对中
国人能做科技工作不仅非常之佩服,而且害怕,这害怕也不是自今日
始,而是从19世纪末就开始了,当时中国人所做之事补偿了几百年之
落后。对于在下一世纪,中国人将走向每一科技的最前端,我深表乐
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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