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ess_Bridge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qpcwth (独翅鸟), 信区: Chess_Bridge
标  题: 《弈林奇情》--(五)豪杰居仗义援手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1年06月27日21:29:22 星期三), 站内信件

站在廉云峰身后“格格”而笑的,原来正是那天去养鹿场给他送棋书,棋子的红衣少女

  这天,她换了装束,穿一件湖水色软缎单袍,外套一件玫瑰色短坎肩,脚蹬小蛮靴
,头上束了绣帕,云鬟微露,两颊融融,霞映澄塘;双目晶晶,月射寒江,显得尤为艳
丽丰满,荡人心魄。
  廉云峰惊疑地问道;“你怎么会来这里?”
  红衣少女假嗔道:“你来得,难道我就来不得?”
  廉云峰一时语塞,却又无话找话地问道:“你的马呢?”
  “你听,”恰在这时,山下传来一阵“叮咚叮咚”作响的铃声,红衣少女一双秀目
连连眨动了几下,指着铃声的来处,道:“青骢马拴在山脚下的大槐树上呢。”
  无意中,双方彼此深情地对看了一眼。
  这霎那间,虽然谁也没说话,但各自内心里都产生了一种异样感觉。而这种异样感
觉,是难以用语言表达的。
  绿树掩映,曲径通幽。两人沿蜿蜒的山间小路并肩往前走着。
  此时,尽管还是谁也没说话,但两颗异性心中所产生的那种异样感觉,很快使两颗
怀疑、猜测的心沟通了。
  廉云峰霍然明白了红衣少女来这里的目的。他一面走,一面把脸儿转向红衣少女,
一双深情的眸子里再也舍不得从那张秀丽的脸膛上移开。
  红衣少女本来一直把头转向路边一侧,却又情不自禁地偏过眸子来看了对方一眼,
一种少女娇羞的情愫使得她那双眼睛显得更加美丽,更加明艳动人。
  廉云峰突然停住了脚步,问道:“这么说,你完全是为我而来的?”
  红衣少女也停住脚步,她没有正面回答对方的问话,却嫣然一笑,调皮的反问道:
“你说呢?”
  廉云峰把头转向路边的一棵松树,伸手抓住一条松枝,顿了一会又问道:“你是不
是想知道有关我的一些情况?”
  红衣少女灵活的大眼睛俏巧地转动着,抿嘴一笑道:“你想让我知道,我就知道;
你不想让我知道,我就不知道呗。”
  廉云峰蓦地把头转向红衣少女,一双菁华内蕴的眸子一刹那在她脸上转了几转,这
倒不是为对方那张秀丽的脸膛所吸引,而是他要仔细地端详一番对方的面容和表情。因
为凭他的经验,一个人的善与恶,从其面相和表情中,总是可以看出些端倪来的。
  红衣少女羞怯地低下了头,默默不语,撩起玫瑰坎肩的一角,只管在手指上缠来缠
去。
  廉云峰认为,对这位纯真可爱、并肩而行的少女,再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决定把
自己的一切都如实相告。
  “如果你乐意听的话,那我就讲。”
  两人又往前迈动了脚步。
  廉云峰首先“自报家门”,讲了自己的真实姓名,并谈了自己全家被害的经过。可
刑场上如何被人劫走,后来又为何睡在一间书房的炕上,因当时自己正处在昏迷状态,
却一些儿也讲不上来。他不解地自问道:“我为什么会躺在人家床上呢?”
  红衣少女也不解地问:“我来问你,你是怎样躲进山洞里的?”
  廉云峰益发不解了:“躲进山洞里?我何曾躲进山洞里呀?”
  红衣少女向廉云峰讲了事情的经过。
  红衣少女姓李,芳名一个“颖”字,是联峰村镇一位富商的女儿。父亲李风岭,贸
易经商,挣下了万贯家财,成为联峰村镇的首富,前院连后院,后院连花园,家人仆妇
,一呼百应,过得虽不是钟鸣鼎食的日子,倒也十分的滋润。时下正开办了一养鹿场,
却是别有一番情趣。
  李风岭与夫人王氏生有一男三女,儿子和两个女儿皆已婚配嫁娶。小女李颖年方十
九岁,正是春花灿烂的时候,二老爱如掌上明珠。
  李颖自小聪明伶俐,针黹刺绣,无所不精,诗词歌赋,无所不能,且弯弓盘马略通武
艺。
  那天,李颖与丫环雪梅外出射猎,在山洞里发现了昏迷中的廉云峰和那本《弈阵玄
妙图》,把他救回家后,悄悄藏在后花园的一间书房里。
  廉家全家被害的消息很快传扬了开来,李颖当时虽不知廉云峰的姓名,却料就此人
必与廉家有关系,这才让李院公连夜把他转移到深山里的养鹿场。
  当时,褐衣蒙面人何小玉只顾了与浪里翻酣斗,哪能想到藏在山洞里的廉云峰会被
一个千金小姐救走呢?
  连李颖自己也说不上来,不知为什么,自从第一次与廉云峰见面后,这位落难青年
就闯进了她的心田。开始,她只是出于一种同情心,心里老惦着廉云峰的安危,担心他
会不会出现什么意外。
  岂不知,这种同情、担心,渐渐起了变化。廉云峰竟成为李颖心目中再也放不下的
人物。
  她第一次去养鹿场送棋书和棋子,目的就是想进一步了解廉云峰。皆因当时廉云峰
怕暴露自己的身份,而没有以真实姓名相告,结果双方仍是互不了解。
  不过,两人经过一番谈吐,廉云峰的形象几乎已完全盘据在她的心里。不知怎么回
事,李颖对廉云峰竟是一千一万个放不下,正所谓“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这天,李颖刚吃罢早饭,又看望廉云峰来了。听养鹿工讲,廉云峰独自一人到巴达
山游玩去了,十分放心不下,于是驰马追寻了来。
  连日里,塞在廉云峰胸中的疑团,此时已经解开,他面现感激之色地问道:“如此
说来,是你救了我的性命?”
  李颖却不以为然地答道:“也不能说是我救了你。我推想,肯定是另有高人把你藏
在山洞里。”
  廉云峰再次停住了脚步,侧转身来目不转睛地看着李颖的脸面呆呆出神。因他刚被
藏进山洞里时,处于半昏迷不醒的状态,他在努力回忆着,隐隐约约记起了把自己藏进
山洞里的人,褐纱蒙面,眉如弯月,一双凤眼。可面前的李颖更加眉清目秀,眼神更加
光彩照人。
  廉云峰微微摇了摇头,自言自语地问道:“到底是谁从刑场上救了我,又把我藏进
山洞里的呢?”
  李颖没有回答,廉云峰面前又是一片迷惘。
  两人信步往前走着。穿过一片山林,突然峰回路转,一道陡峭的山梁横架在面前。
廉云峰身上感到有些疲劳,以商量的口吻道:“咱们下山吧?”
  李颖以微微点头作了回答。
  脚下只有一条很少有人走过的羊肠小道,两旁树枝交映,荆棘丛生。廉云峰走在前
面,李颖紧随其后。走了不多会,小道突然消失,两人陷入一片密密的荆棘丛中,举步
艰难。
  平时能弯弓盘马的李颖,此时却变得像一位深闺弱质的娇小姐,并不时地发出了“
呼救”娇笑声:“快来救我呀!快来救我呀!”
  廉云峰转身伸出了手,李颖也把一只白嫩的手伸了过来。两只手慢慢靠拢着,陡然
紧紧握在了一起。
  两人手拉手走出了荆棘丛,廉云峰这才感觉到那只温软滑润的手,如同一块导电体
,正在自己内心里产生着一种强烈的情感。他再也舍不得把这只手放下,一时却又不知
说什么好。
  李颖呢?尽管她觉得廉云峰那只男性的、指头节儿又粗又硬的手,握得自己的手指
有些疼痛,然而这疼痛是使人满足的。同时,她也舍不得把这只手放开,一时不知说什
么话好。
  此时此刻,两只紧拉着的手,正在传递着两人内心感情的异样变化。
  紧挨着荆棘丛下是一较为陡峭的山崖,而要想下得山去必须得经过一山崖。廉云峰
道:“来,你扶在我肩上,咱们会安全走下去的。”
  李颖并不答话,只是默默微笑着,两只传神的眼睛却像表达着万语千言,这其中就
有赞同。她渐渐靠近了廉云峰,并把另一只手搭在了他肩上。
  廉云峰先是感觉到自己的身与心一齐被那双秀美的眼睛吸收了去,进而感到无比的
快活、温暖以及任何别人所不能给他的一种生命的荡波,全身的血液被激荡得几乎要沸
腾起来。他再也感觉到疲劳,让李颖扶在了背上,欢快地攀下了山崖。
  面前是一条幽深的山谷。山谷两旁,峰峦陡立,树木遮映,青藤缠绕。由于谷深林
密,太阳的光线照射不进来,黑阴阴的,谷底的山溪淙淙流响,溪水放射着微弱而又动
人的亮光。
  微风拂拂,百鸟争喧,幽静的山谷里如同一个奇妙的世界。
  刚翻下山崖,廉云峰和李颖都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脸上皆挂满了汗珠。两人不约
而同地坐在了一块较为平整的大石头上,可一时谁也不说一句话,只是默默地坐在那里
,心里却比身旁流动着的山溪还要快乐。
  廉云峰忍不住多看了对方两眼,越觉得身旁的李颖珠玉其外,锦绣其内,十分惹人
喜爱。他的内心里禁不住兴起了一种异样感受,恰似有人在静水中投下了一颗石子,激
荡起了层层涟漪。他极力控制住自己,想尽量不使这种涟漪往更深远里扩散,只是一个
劲的傻不隆咚的默笑着。
  李颖终于忍不住了,她轻启朱唇,现出了珠光白润的一口雪齿,道:“你渴吗?我
这里有一个苹果。”
  果然,她从身边摸出一个红红的大苹果来,伸手递到了廉云峰面前。
  廉云峰轻轻推了一下李颖的手臂,道:“我不渴,你自己吃吧。”
  李颖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刀,细心地转着圈圈将苹果皮削掉,然后将苹果从中切
开,说道:“见了面儿,分一半,咱们一人一半。”
  廉云峰将一半苹果放到唇边,慢慢咀嚼着,品尝着味儿。他觉得一生中从来没吃过
这么香甜的苹果,一时竟有万句言语,满心要说,只是半个字儿也吐不出来,只管怔怔
地瞅着李颖。
  李颖呢?此时心中也有万句言词,一时不知从哪里说起,也怔怔地瞅着廉云峰。
  两人对怔了半天,只听李颖道:“那天,在山洞里是奇遇,今天山路上又是奇遇,
足可以写一部小说‘奇遇记’。莫非咱们有……”
  话到这里,李颖顿时羞得脸儿绯红,却不说下去了。
  廉云峰明明已理解了对方要讲什么,却故意问道:“咱们有什么呢?你说呀!”
  李颖把头低了,只抿嘴而笑,却是不言语。
  她自知一时失言,那个最最要害的字儿怎好说出口?本来,她要说“莫非咱们有缘
”,这个“缘”字刚在舌尖上打了滚,却又收住了。
  心波中荡起的涟漪再也无法抑制。廉云峰向李颖靠拢了一些,不知不觉中把一只手
已轻轻搭在了她肩上。
  这一刹那间,情感在两颗激动着的心中急剧地升腾着!
  两人胸中的涟漪陡地汇合成为一个巨大的浪峰,在一股强大冲击波的冲击下,澎湃
而起,扬起了高高的浪花。
  情感的浪涛促使着两颗心渐渐地靠拢,靠拢,最后终于合在了一起。
  李颖侧转过脸来,甜甜地叫了一声:“云哥。”便一头倒在廉云峰的怀里。
  头上鸟儿鸣喧,脚下流水潺潺。
  廉云峰轻轻抚摸着李颖的满头秀发,他感到了人生中最大的幸福与温暖。
  这霎那间,李颖明显感觉到廉云峰内心的骚动,一双黑亮的大眼睛仿佛在燃烧。幽
暗的光线下,他那副棱角分明的面庞,充溢着激情,显得益发漂亮、英俊。
  此时此刻,廉云峰的血似已沸腾,需要发泄。他情不自禁地低下了头,渐渐向那张
俏丽的面庞靠拢,越靠越近,两张灼热的嘴唇终于合拢在一起。
  在这一刹那间,李颖茫然不知所措,一种从未有过的慌乱、温柔、驯服、快乐,一
起交织在她的心间。她闭起眼睛,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她仿佛失去了知觉,她的身体宛
若一片羽毛悠悠飘向太空,汇溶宇宙,淡淡地化为虚无飘渺,……
  美人投怀送吻,在这使人销魂的一刻,廉云峰只觉到天地都已在他面前崩裂,自己
似置身于一团灼热的烈焰中,全身已燃烧起来,灵魂也随着溶化了。
  人生这第一次吻哟,似一个温馨妙曼的梦,是那么神秘,那么使人失魂落魄,又是
那么使人不可体味。
  当廉云峰和李颖走出山谷,日已近中午。
  李颖仍满脸充溢着兴奋之色,兴致盎然地道:“山后不远处有一双龙镇,那里今天
正逢集市。云哥,咱们逛集市去吧。”
  爱情的火苗刚被点燃,正在廉云峰胸中升腾着。此时,不论李颖说句什么话,皆要
比“圣旨”还要灵。便连声答道:“那太好了,咱们马上就去!”
  两人一同上了青骢马,一勒马缰,驰骋而去。绕过巴达山不到半个时辰,果见前面
有好大一片村落,正是双龙镇。
  这天是个好晴天,明净清爽的天空,广袤的田野,无数条小路从不同的方向通往双
龙镇。路上走着各种各样的行人。挑担的,推车的,赶驴驮子的,步行的,来来往往,
络绎不绝。两人走进双龙镇,只见大街两旁摊头铺面琳琅满目,小贩的叫卖声,饭摊上
的刀勺声,牲口市上牛羊的鸣叫声,嗡嗡地汇成一片,却也热闹非常。
  廉云峰和李颖俱都饿了,见路旁有一“松鹤饭庄”,便把青骢马拴在道旁的一棵柳
树下,两人走进饭庄,叫了一盘青炒虾仁,一盘爆炒尤鱼,一盘宫保肉丁,一盘酱牛肉
和两碗米饭。李颖还特地为廉云峰要了一壶杏花村汾酒,满满斟了一杯,先是双手将酒
杯举过柳眉,然后轻轻递在廉云峰手中,轻启朱唇,莺声劝道:“云哥,喝一杯吧,解
解乏。”
  就只这一声,廉云峰感到十分受用,轻声谢道:“多谢颖妹!”道罢,仰脖“滋溜
”一声将一杯酒喝将下去,浑身感到了舒畅。继而,他引经据典,故意问道:“我记得
元曲中有句唱词,叫做‘梁鸿接了孟光案’,却不晓得是什么意思。”
  话音刚落,李颖顿时羞得脸儿红红的,似笑似嗔地道:“咱们这是第一次一起吃饭
,人家好意敬你喝酒,你却作贱人。”
  李颖幼读诗书,怎会不懂得“举案齐眉”的典故,故而着嗔。廉云峰知道李颖不会
着恼,用话转着弯儿作了解释,道:“孟光每次给丈夫梁鸿送饭时,总要把端饭的盘子
举得高高的,一次半次还则罢了,一年三百六十日老是这样,可就大没有必要了,多麻
烦。何况孟光所举的‘案”据说是一种带有脚的托盘,想来也够重的,可见梁鸿不知疼
爱妻子。我要是他呀,早就把这套礼节免掉了。”
  听了这话,李颖心中感到无比的高兴,笑个不休,道:“人家那是夫妻恩爱相敬嘛
!”
  廉云峰正在高兴的头上,谈笑间又满满干了一杯酒。李颖却不喝酒,伸筷子夹了片
尤鱼放在嘴里慢慢嚼着,两眼深情地看着廉云峰,一个劲地抿嘴笑个不休。
  廉云峰又干了一满杯酒,问道:“这集市上什么地方最热闹?”
  李颖答道:“这里我是常来的,最热闹的莫过于茶馆。名堂倒是挺多的,大体可分
四类,有清茶馆、季节性茶馆、书茶馆和棋茶馆。”
  话到这里,廉云峰不由得想起自家就是开棋茶馆的,如今家破人亡,茶馆恐怕也不
复存在了。想到这里,心中一阵凄然,几乎要落下泪来,因当着李颖的面,却又竭力控
制住了,故意问道:“这里的棋茶馆是什么样子?”
  李颖道:“父亲爱下棋,逢集市时常来这里与人对弈。那时我还小,最喜欢跟随父
亲来这里玩耍。也就从那时候开始,我学会了下象棋,被象棋迷住了。”
  廉云峰截口道:“怪不得你家后花园书房里藏有那么多棋书。”
  李颖道:“棋书我倒看了不少,可就学不精。我想云哥一定是象棋高手,以后你可
要多教我呀。”
  廉云峰语词谦虚地道:“象棋高手可不敢当,不过会走几着棋罢了,有时间咱们可
以互相切磋研究。”
  两人互相谦让着又吃喝了一阵子,李颖这才讲说起双龙镇的棋茶馆来:“这里的棋
茶馆可不能与北京城里的相比。这种茶馆设备简陋,多用圆或方木半埋在地下,再用砖
砌成砖垛,上铺长方条薄板,板上画成棋盘格格,讲究一些的还写上‘楚河汉界’。茶
客们边饮茶边对弈,却也有趣,经常有高手来对弈呢!”
  廉云峰急不可待地道:“走,咱们看看去。”
  李颖知道廉云峰正在落难中,身上不会带有更多的钱,便抢着把饭钱付了。两人走
出饭庄,又把青骢马拉去看马场找人看了,便沿着一条人群拥挤的街道往前走着,果见
街道两旁招帘密张,到处有茶馆,更有不少的棋摊在路边摆设起来。廉云峰连看了几摊
,皆平庸无奇,不过是一些江湖残局罢了。又往前走了几段,却见一棋局甚为奇巧。棋
盘上红方有车马炮,一兵已坐了对方的“大堂”,黑方却有双车双马,一炮一卒,只要
一步退炮,即可形成“双车错”作杀。设摊者衣着褴褛,是一年近四旬的中年汉子,棋
盘旁放了一吊铜钱,那意思很明白,胜者当即可把铜钱拿走,若输了自然就得如数付给
设摊者。
  廉云峰仔细端详一番那棋局,觉得此棋局与《竹香斋象戏谱》中之“大双马”、《
心武残编》中“迈等越伦”、《百变象棋谱》中的“百战不殆”等名局相比,虽子力位
置有所不同,但基本同型,同属“双马同槽”型。黑方看来只有一步作杀,但红方可借
先行之利,只要一车换车马,即可见机求和。正着是和棋,如若黑方略有误着,红方取
胜的机会却也不少。廉云峰本想解此棋局,转而一想,设摊者靠此谋生,我怎可破人家
的饭碗呢?便向设摊者微笑了笑,迈步走开了。
  廉云峰与李颖又往前走了没多远,一设摊者见他们从摊前走过,忙吆喝道:“饶双
马,胜者两串钱,客官请来试试看。”
  廉云峰在棋摊前停了下来,仔细一看,见棋盘上双方的棋子俱已按位就线,整整齐
齐地摆好了,只是靠设摊人的一方缺少了双马。设摊人凭借自己闯荡江湖的经验,见廉
云峰的举止和打扮,断定是初次逛棋摊的的象棋爱好者,想以饶双马为饵,,引其入局
。便又搭讪着问道:“客官想下棋吗?我让你双马,你若能胜了我,喏,这两串钱你拿
走。”道罢,设摊者伸手提起棋盘边放着的两串铜钱来,故意摇得“哗啦哗啦”作响。

  廉云峰向设摊人笑笑,微摇了摇头,正要走开,身旁的李颖暗下里扯了一下他的衣
襟轻声说道:“让双马,多两个大子,我想胜来不难吧。”
  廉云峰笑而答道:“那却不然。”
  就饶双马和如何饶双马局,廉云峰当着设摊人的面,讲出了一番道理,不但使李颖
连连点头,设摊人也口服心服,连连谢道:“多谢客官赐教!”
  原来,这饶双马局颇讲究弈道,双方皆有胜算之诀。棋书棋谱上说得再明白不过了
,让马一方虽然少双马,但可得三先,迅速出动双炮巡河,横冲直撞,得先得势,乘势
急攻,沿河“十八打”,使得对方难以应对,常常可操得胜之券。另一方要有相对的应
法,须以“蟹眼炮”固守,再以士象保护城池,深沟高垒,严阵以待,待对方攻势稍缓
,然后拼力反击,尽量寻找机会兑子,方可夺先取胜。对此,廉云峰平时熟读棋书,作
过深入的研究,攻防之法俱已背得娴熟。设摊者错把廉云峰当作一般象棋爱好者,岂不
是蚊子叮泥菩萨,错认了人。
  廉云峰和李颖又往前走了几步,忽听得一设摊者吆喝道:“钉子老将,钉子老将,
保你不吃亏,我也不上当,二十个回合中谁能使我的老将动一动,一串铜钱你拿走,另
一串铜钱我白赏。”
  廉云峰转身望去,却见设摊者面前放了一木制棋盘,三十二个棋子早已各按位置摆
好,正一手提了一串铜钱,在那里拿腔作调地喊着顺口溜词儿招徕弈客。廉云峰仔细往
那棋盘上一看,又见设摊者一方的老将用钉子牢牢地钉住在将位上,忍不住笑了笑。李
颖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忙问廉云峰道:“他为什么要把老将钉在棋盘上呢?”
  廉云峰置之一笑,答道:“这纯粹是骗人的把戏。那意思是他棋艺高超,别人在二
十个回合中是无法将军的,因此他的老将不动。其实,没碰上高手,在高手面前就不敢
如此卖狂了。”
  两人正行走间,见前面路旁台阶上有一粉饰颇为讲究的茶馆。茶馆门旁用竹竿挑了
一块红布招帘,招帘上写着“豪杰居茶馆”五个大字。廉云峰觉得好奇,茶馆取这个名
字倒也雅致。便对李颖说道:“走,咱们进去噍噍 ,看看里面都是些什么英雄豪杰。”

  两人上得了台阶,迈步进了茶馆,只见里面乱哄哄地坐满了人,有男有女,有的戴
瓜皮帽穿长衫,有的短衣装束,烟气腾腾,茶雾缭绕,茶桌上一排连一排,棋盘一副接
一副,进照将军之声盈耳,敲棋子的声音“啪啪”连响,加上那些高谈阔论,嘻笑怒骂
的声音,茶壶茶碗叮叮当当的磕碰响声,应接不暇的茶房的喊叫声,卖花生、瓜子的叫
卖声,溶汇成一片人声鼎沸,五光十色的气氛,使得整个茶馆如同要爆炸似的。这正是
吃饭时李颖所说的双龙镇的棋茶馆。
  廉云峰和李颖找了两个空位子刚坐下,茶房忙过来问道:“客官想喝什么好茶?”
廉云峰要了一壶香片茶,先给李颖倒满一杯,又将自己面前的一只空杯倒满,端起杯来
正要品尝,只见临桌一位弈客,把手中的一把棋子“哗啦”一声撒放在棋盘上,哈哈大
笑道:“你已连输两盘了,还有最后一盘,你要再输了,我就把人领走!”
  廉云峰抬头仔细打量了一番那个弈客,是一矮胖的中年人,看上去四十上下的年纪
,满脸络腮胡子,且胖得像一个圆球,下巴的肉往下垂着,使人担心这肉随时可能掉下
来。他披一件玄色布衫,散着钮扣,布衫的敞口处,露出长满黑毛的胸膛,胖肚皮上扎
了一条黄色宽布带。一盘棋刚下完,正端着茶杯在洋洋得意地喝茶。他的对面坐了位二
十四、五的青年人,中等身材,腰身匀称,长方脸膛,鼻直口阔,一双睫毛很黑的眼睛
却满含忧愁。青年人的背后坐了位与李颖年纪相仿的年轻少妇,虽身着粗布衣衫,却颇
有几分姿色,正不住地在擦抹眼泪。茶桌的两边,另外还坐了两三个汉子,神色严肃,
一声不吭。
  见此情景,廉云峰感到十分奇怪,忙向身旁一位神色焦急年近古稀的老者问道:“
这位少妇为何悲伤?”
  老者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声音凄苍地答道:“不肖之子,下棋,下棋,眼看要把
老婆都输了。”
  廉云峰益发感到惊奇,道:“噢,竟有这等事儿?”
  老者伤心之极,难过之极,含着泪水给廉云峰讲说了一段奇奇怪怪的故事。
  老者姓张,就是这双龙镇人氏,正在与矮胖子对弈的青年人是他的独生儿子,那位
擦眼泪的少妇,是他为儿子新娶的媳妇。时下,一家三口人正面临着一场家破人亡的严
重灾难。
  双龙镇三五百户人家,棋风颇盛,几乎家家能对弈,人人爱下棋,素有“象棋镇”
之称。开始,大家只把弈棋作为消遣娱乐,后来渐渐兴起了博弈之风,而且越赌越大,
不少人以赌弈为生。
  张老者早年丧妻,自己靠二亩薄田把儿子张成拉扯长大,如今刚娶上了儿媳,想着
过几天安生日子,不想张成染上了赌博的坏习气。开始一盘棋只输赢几个小钱,到得后
来胆儿越来越大。张成手下又没有钱输,只好把家中值钱的东西偷偷拿去当卖。没要多
久,便把家财当卖一空,就连刚结婚的被窝,也都变成了当票,父亲教不转,媳妇劝不
回,张成却越赌越上瘾,越输越红眼。眼下,张成与镇上的赵屠户正赌得十分频繁。
  赵屠户年纪已四十岁了,尚未娶得妻室,单身一人过日子,全靠给人家杀猪宰羊混
生活。论棋艺,赵屠户在双龙镇上颇有些名声,自从镇上赌弈之风盛兴以后,他觉得靠
下棋赢钱却也容易得很,就再也不干那杀猪宰羊的营生了,专以博弈为生。赵屠户凭着
他的经验和手段,专门诱骗一些初谙棋艺的青年人入局就赌。
  张成自从结识了赵屠户后,开始赌的时候,一局棋不过三五个小钱,赵屠户故意不
走胜棋,连输几盘,让张成尝到了一些甜头。待张成已经就范,赌注也越下越大。张成
怎会是赵屠户的对手,钱越输越多,没要多长时间,不但二亩薄田变卖了,大半个家业
也进了当铺,进了赵屠户的腰包。
  张成再也无钱可赌了,不赌却不甘心,认为楚河汉界也会有“十年河东,十年河西
”的时候,总想把本儿捞回来。岂料,事与愿违,张成越陷越深,最后竟累积成一个很
大的数目字,欠下赵屠户白银五十两。张成家里吃了一顿没下顿,那里有银两把还,被
那赵屠户催逼不过,一条麻绳悬了梁,幸亏被人发现得早,救活了过来。
  赵屠户怎肯罢休,便在张成的娘子身上打起主意来。托人与张成讲条件,最后再下
三盘棋,如果张成三盘棋全赢了,所欠赵屠户的五十两银子就一笔勾销;如果张成三盘
棋全输了,即以自己的妻子作为抵押。张成宁死不允,又几次寻死觅活。
  张成的妻子郑氏,是一勤劳贤慧的女子,与张成结婚虽不到半年,小两口却相敬如
宾,十分恩爱,怎忍割舍?两人抱头大哭,整天里流泪眼对流泪眼,断肠人伴断肠人。

  张成后悔之极,痛不欲生地说道:“贤妻,我实在对不起你,记我去死吧,怎肯让
你落入贼人之手?”
  郑氏止住哽咽之声,说道:“夫君说那里话来。为妻宁肯以身相舍,也决不让你去
寻短见。再说,三盘棋你未必就一定全输,万一要和一盘棋,或胜一盘,‘赌妻’之约
不是就不存在了呢?”
  张成一时无路可走,且又拗不过妻子的一番劝说。于是找了公证人约好,决定与赵
屠户在豪杰居下这三盘棋。双方对弈,根据规约家人是不得近前观看的,防止暗地里做
手脚。只因赵屠户怕张成妻寻死或逃跑,特地作为一个条件提出,必须到场,另外那两
三个汉子自然是公证人,而张老者只好坐在相距较远的茶桌上干着急了。
  张老者叙说这番话时老泪纵横,悲痛欲绝,最后他伤心之极地说道:“我那孽子已
是连输两盘了,第三盘估计也是凶多吉少。客官,你说我们这日子可怎么过呀,老朽我
还怎么活呀!”
  听了张老者的一番哭诉,廉云峰和李颖俱已大动同情之心,想伸手相助,一时却又
无能为力。正在这时,只听得那边赵屠户十分得意地说道:“这第三局棋大概又大局已
定了吧!”
  再看赵屠户对面坐着的张成,满脸大汗,浑身哆嗦了起来。坐在他身后的妻子郑氏
,已是哭得泪人儿也似,哽咽不成声了。这时,茶馆里的人,有的扔下了棋子,有的放
下了茶杯,不约而同地拥了过去,围了个水泄不通。廉云峰也忙向李颖递了个眼神,道
:“走,咱们也过去看看。”
  看棋的围了一层又一层,拥挤不动,廉云峰费了好大的力气,方始挤开一道缝隙,
放眼往棋枰上一看,果然局势胜负已判。双方俱已无士象,执红棋的张成有一马双兵,
一兵虽已从四路攻进九宫,另一中兵却刚刚过河。而执黑棋的赵屠户不但有一车一炮,
且一黑卒已逼近红方的城门,双方子力相差悬殊,黑方九路边车畅通无阻,只要小卒再
往前冲两步,黑车沉底打将,胜来不难。
  廉云峰仔细审局度势,想来想去却怎么也想不出破解之法。正在这时,只见赵屠户
把一双肿眼泡子一瞪,仰天打了个哈哈笑道:“我说年轻人,这局棋你又输定了,我看
你就痛痛快快的认输吧。这局棋,就是把天下第一号高手请来,也是无法解救了。”
  乱哄哄的茶馆顿时沉静了下来,围观者谁也不说一句话,有的两眼呆呆地看着棋盘
,有的则把同情的目光投放在张成夫妻身上。此时,整个茶馆里只有一人最得意,最开
心,那就是赵屠户。他那双肿眼泡子里闪灼着喜悦的亮光,贪婪地睥睨了张成妻郑氏一
眼,不由得心花怒放,致使无法自制,于是一大滴哈喇子滴在了自己圆鼓鼓的厚肚皮上
。他扫视了一眼周围的人,于是那副公鸭嗓又发出了声音:“怎么样,诸位当中有没有
高手。如若谁人有通天妙手,有起死回生的手段,这局棋,甭说反败为胜,就是下成和
棋,我赵某不但赢到手的这个小娘子作罢,就是张成原欠我的五十两纹银也一笔勾销。

  茶馆里益发地沉闷和冷静,人们不但没动作,不吭声,几乎呼吸也都屏住了,空气
如同凝固了一般。
  赵屠户畅心之极,快乐之极。从他那些拿捏不住的动作中可以看得出,此时一种欲
望的火焰在他心中燃烧,血液在他周身赛跑,使得他完全处在了得意忘形的陶醉之中。
他狂笑了一阵,大声问道:“张成!你认输不认输?你认输……哈哈哈哈!”
  赵屠户的狂笑之声刚打住,只听得有人冷冷地说道:“我劝你不要笑得太早了,我
来试试看!”
  仗义伸援手,欲解究人愁。说这话的正是挤在人丛中的廉云峰。人们不约而同地把
惊奇的目光移到了这位面孔生疏的青年人身上。
  赵屠户“腾”地一声站了起来,急不可待地说道:“有种的你近前来!”
  围观者闪开一条道,廉云峰走到茶桌旁,凛然说道:“我问你,说话算数不算数?

  赵屠户的一双肿眼泡张到了最大程度,狠狠地瞪着廉云峰,答道:“我赵某虽不是
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却也是吃五谷杂粮长成的堂堂五尺之躯。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说了的话岂能反悔?”
  廉云峰正气凌人地道:“那好。”他指了指张成,续道:“我来替这位兄弟下这盘
棋!”
  赵屠户摇了摇肩上的圆肉球脑袋,仔细打量着廉云峰,冷笑道:“这是赌输赢,比
不得小孩开玩笑。我问你,你要输了怎么办?”
  廉云峰正色道:“我要输了,不但你们原来的定约继续生效,这位小娘子任凭你发
落,就是鄙人我,也情愿写在你名下为奴做苦力!”
  赵屠户迫不及待地拍板成交,道:“好,大丈夫出言决无反悔!”
  廉云峰因正在落难中,不便暴露自己的真实名姓,随便讲了个姓名和住址,公证人
一一记下,并写成公证书让廉云峰和赵屠户在公证书上按了手印,很快达成了协议。
  廉云峰请张成让开,坐了下来接战赵屠户。这场揪心裂肺的棋战继续进行。
  尽管廉云峰棋艺已达到了上乘之功,但这局棋他能不能收拾残局,反败为胜,自己
一点把握也没有,刚才站在人丛中观看时,从棋型上来看,只觉得对方的二路炮所处的
位置是个弱点,能不能加以利用呢?
  现在轮到红方廉云峰走子,他面对棋枰,沉思了良久,良久,考虑了几种方案,但
俱被自己推翻了,一时仍无良策,不由得额头上渗出了汗珠。
  那时下棋,是不计时间的,一步棋怎样走,棋手可以任意考虑下去。赵屠户一时不
耐心烦起来,连连催促道:“我说你走棋呀,我可没时间在这里陪你闲玩。”
  有人一旁讥笑廉云峰道:“打肿脸充胖子,不会下棋休得来这里逞能。窝窝头翻个
,显大眼了。”
  也有人说道;“我看哪,张成是损人夫人又折兵。这局棋,把老婆输了,这不是,
搬的救兵也折了!”
  赵屠户却故意制止道:“大家静一静,不要起哄,咱们可从不欺负外乡人。”
  廉云峰一向聪明过人,听得赵屠户“不要起哄”四字,顿时脑子里一转,忽然想起
了《弈阵玄妙图》里的“借炮轰营”棋局来,面前的棋局与“借炮轰营”再相似不过了
。《弈阵玄妙图》中说得明明白白:尽管黑方子力大优,但红方借先行之利,可针对黑
炮的弱点,发动攻势,因势利导,使黑方底线薄弱,并进而加以利用,可反败为胜。
  廉云峰不胜欢喜,冲兵跃马,逼迫黑方的车炮只能在家防守,腾不出手来进攻,使
得形势逐渐好转。
  随着枰上形势的转换,奇迹真的出现了。
  赵屠户着急起来,不住饶头皮。又经几个回合的厮杀,廉云峰让双兵拉手攻进了九
宫,最后终于把赵屠户的老将击毙在城府的一角。
  “神弈手再现!”
  “仙家妙法!”
  ……
  豪杰居茶馆里顿时沸腾了起来,赞扬声、欢呼声、鼓掌声,撞倒茶桌的磕碰声,形
成一股声浪在久久不息地回荡着。赵屠户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瘫软在茶桌旁。张老者、
张成和妻子郑氏,一家三口从家破人亡的绝境中挣脱了出来,顿时,伤心痛苦的泪水变
成了高兴欢快的热泪。
  待这种欢快声浪刚有所平息,张老者一家想找廉云峰道谢时,却哪里找得见他的身
影。最后,当他们找出镇口时,只见青骢马上一男一女,衣袂飞飘,正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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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事浩茫连广宇,于无声处听惊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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