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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qpcwth (独翅鸟), 信区: Chess_Bridge
标 题: 《弈林奇情》--(十八)心鼓雷鸣栗树下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1年07月16日10:45:15 星期一), 站内信件
偶然的“灵性“,涌上廉云峰的心头,一个念头,陡然闪电也似的升起。
那是一种莫明其妙的灵思的触发,这在常人来说是很难具备的,然而廉云峰却具备
了。
本来,廉云峰像老僧入定,在全神贯注地埋头思考棋局,不为任何外事所干扰。恰
恰在樵夫倒车回转的霎那之间,他抬起了头,樵夫的举动被他看了个一清二楚。
别人不会想到的事情,廉云峰想到了。
樵夫本来是推着车往前走的,车子倒了,扶起来后为什么不继续往前走,却突然倒
转车头往回走呢?
看上去不容易使人注意的问题,却使得廉云峰心念思转,浮想联翩。
由樵夫手中的倒车,他联想到棋盘上己方被困于一隅的黑车。化解对方猛烈攻势的
妙着,廉云峰虽已成竹在胸,然而下一步该如何战胜对手呢?他花费了长时间,思来想
去,认为问题的焦点就在这只车上。如果右边的车兑掉后,能把这只受困的车调到右翼
,车马联手,攻击对方薄弱的左翼,岂不是反败为胜的上上之策?
这只受困的车能不能往右边调,如何调?这正是廉云峰长时间里所反复思考的一个
问题。尽管他脑子里已有了初步设想,只是一时尚吃不准,是以不敢轻易走子。
于是,樵夫的倒车与棋盘上的调车,在廉云峰思想上自然而然的就连在了一起。
他忽然喜形于色,心中暗道:“深山大泽,实生龙蛇。这位樵夫定是位卓然不凡的
象棋高手。他明明在以倒车暗示我应当调车,这一来自己思考的方案恰恰得到了印证。
看来,调车必定正确无疑。”
廉云峰俯身棋枰,又仔细推算了一番步数,毅然作出了决断。
廉云峰神采飞扬,自信心益增。他轻舒猿臂,运子如飞,连出妙着,依然不以二路
车吃当头炮,而是车平三路,兑掉对方攻击力最强的底车,然后狠加一鞭,使一路马奋
蹄跃上,直取对方另一只车。
显然,廉云峰的突出妙着,使弈道人始料不及,禁不住心中猝然一惊。他频频眨动
着两只绿豆眼,对着棋盘思考良久,微微摇了摇头,尽管这一动作轻微得使人极不易发
现,但明显可以看出,他已面现为难之色。无奈,只好将六路肋车退回两步驱赶对方的
马。
显然,这是一无用之着。
俄顷,廉云峰轻勒丝缰,拨转马头回马护住帅门,堵绝了对方任何偷袭的可能。
至此,弈道人咄咄逼人的强大攻势,已被廉云峰一一化解。就枰上局势而论,即便
是对方走好了,大不了是一盘和棋。
廉云峰心中放宽,面色畅然有所喜,围观者众人也无不动容 。
弈道人面现惊恐之色,那种狂傲自大的姿态顿时烟消云散不见了,代之而起的是苦
闷、沉思、木然,脸色铁青。
棋枰周围暂时的宁静,使得群雀又飞了回来,跃上枝头,“唧唧喳喳”欢快地唱个
不停。
报复之心人皆有之,即使在一些细小的问题上也往往会表露出来。廉云峰本来是一
个很有修养的青年人,尤其是对长辈更是彬彬有礼。然而,适才弈道人一番狂歌喜舞的
精彩表演太气人了。廉云峰也要借机气气弈道人。
他见弈道人正埋头棋枰在苦苦思索,于是便把《自出洞来无敌手》一书的作者棋道
人所写的一首诗吟将出来:
烂柯真诀妙神通,
一局曾经几度春;
自出洞来无敌手,
得饶人处且饶人。
弈道人从沉思中抬起头,脸上的表情肌频频抽动着,朝廉云峰狠狠翻了一下白眼,
一声没吭,又俯首棋枰继续思考棋局。
廉云峰一双菁华内蕴的眸子紧紧盯视着弈道人,冷笑一声道:“我说道长,你笑得
太早了吧?这棋你输了。”
弈道人又抬头朝廉云峰狠狠翻了一下白眼,仍是一声没吭。不过,那张铁青的脸上
,已是冒出了渗渗的汗水。
廉云峰又是冷笑一声道:“我说道长,这局棋确实你输定了。”
弈道人蓦地瞪大三角眼,怒视着廉云峰道:“谁说我输了?前人早有定论,书上讲
得明白,红方必胜无疑。”
廉云峰笑声相讥道:“道长说话岂不自相矛盾?刚才还说《自出洞来无敌手》一书
是你写的,怎么又说是前人早有定论呢?即如是说,前人的定论在今人看来就不一定成
立。就这局棋来看,前人认为红胜,今人却认为黑胜。世事在不断地起着变化,岂不知
棋局也随着世事的变化而变化。”说话时,他的一双冷若冰霜的眸子,又在对方那张铁
青的脸上转了转。
廉云峰一席话,使得弈道人的脸色青一阵,红一阵,白一阵,如同一块调色板。他
一时气极怒极,语不成声地道:“我不……相信这……这局棋……你能……赢了!”
廉云峰语近呢喃,淡淡地道:“我也不相信这局我能赢了,然而枰上局势证明,我
就要赢了。咱们走走看,是你赢还是我赢。”
短兵相接,兵嘶马鸣,棋盘上又是一阵激烈的厮杀。
廉云峰平车捉炮,弈道人平炮以避;廉云峰又升车捉炮,弈道人沉炮打将;廉云峰
回车再捉炮。棋盘上你来我往,着去着还,委实是惊险精彩,扣人心弦。
弈道人又是始料不及。在周旋的过程中,廉云峰着法突变,以调虎离山之计,先是
将对方颇具威胁的左炮调开,继而一步升车,巧妙地走成捉双之势,吃掉对方的“顶门
柱”──当头炮。
至此,弈道人的阵势全部瓦解,顿时处于被动挨打之势。
奇奥,高妙,匪夷所思。
廉云峰这一番走着,看似无奇,其实若非具有非常手法,实不易为。
他通晓各种阵法,对弈中常有神来之奇。对方这一只看似无法动摇的当头炮,突然
被他的黑车掠去,正是一种常人少见的奇着。
武术对打中,特别是高手间的比试,制胜的诀窍常常只在弹指的一霎,谁能够把握
住这难能的一霎之机,谁也就可以说是胜券在握了。棋枰上,廉云峰过人的“灵性”,
也就在于善于把握稍纵即逝的战机。适才,他的神来之奇,也正是捕捉住了最佳的战机
。
枰上局势,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弈道人频频地抓耳挠腮,铁青的脸上血管怒涨,双目凸出,浑身颤抖。
他右手提着自己的红车,想走子又不敢放下,一时竟不知把这只车安排在什么地方
合适。由于全身强烈的颤抖,致使手中捉着的棋子敲得棋盘“叭叭”连响,其状甚为狼
狈。由此不难看出,他内心承受了何等巨大的压力,恰如对打中受了重重的内伤。
显然,廉云峰技不止此。待弈道人刚把手里的车在棋盘上的一个位置放下,廉云峰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己方的车调到右翼,占据了四路肋道,然后右马奋蹄疾驰,迅
速跃上,直奔卧槽,逼得对方老将惶惶不安于位。
神来之着再次出现。
廉云峰车马联攻,在连续的进照将军中,猝然掠去对方双士,最后构成了“车心马
角”的绝杀之势。
棋战史上罕见的大翻盘,廉云峰胜利了!
顿时,围观的僧俗众人一片雀跃,无不欢欣鼓舞。
廉云峰向弈道人抱拳道:“道长承让!”
话间甫毕,只见弈道人连着翻了翻白眼,突然往后倒了下去,躺在那里竟是一动也
不动。
俗话说,大丈夫做事,要能提得起放得下。弈林高手对弈,总是未料胜,先防败,
久已奉为金科玉律。对弈中应当做到不以输棋而忧,也不以赢棋而乐,既要赢得起,又
要输得起,方为具有大将风范。弈道人之辈,显然不是这等人物。他只想到赢别人,尤
其是对廉云峰这局棋,只往赢棋上想,根本就没有输棋的打算。却偏偏又输了,思想上
没有准备,一时气血上涌,晕过去不省人事了。
好在众僧人有那颇晓得医理之人,急忙将弈道人半扶了起来,有人掐“人中”,有
人端来凉水,大口大口地往脸上喷吐着,还有人“蓬蓬蓬”地捶将起脊背来。经过众人
一番象模象样的折腾,弈道人总算缓上一口气儿来,那两张紧闭着的眼皮也慢慢地睁了
开来。
弈道人虽被众人抢救过来,但却出现了异常的症状。只见他面无表情,目光呆滞,
又是连续翻了翻白眼,环视了一下周围众人,惊奇地问道:“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
会来这里?”
一位小沙弥挤向前说道:“刚才与廉云峰下棋,你输棋了,根据你所许下的诺言,
以后神鹰僧永远不再进普救寺,再不能来欺侮我们了。你赶紧给他报信去吧!”
弈道人仍翻着白眼,愣了愣神儿道:“神鹰僧,谁是神鹰僧?我不认识。”
小沙弥又往弈道人身边靠近两步,大声说道:“你输棋了,认不认帐?”
“谁输棋了?”弈道人猛地跳起,那双绿豆眼瞪得大大的,两手弯曲成鹰勾状,作
势要向小沙弥面门抓去。
小沙弥大惊失色,吓得连连后退。
弈林仙孙家鼎走向前两步,拦住弈道人,对众人道:“看来这位弈道人,谅必不会
是言出必践,信重言诺之辈,让他去吧。”
一旁的凌虚道人见弈道人丑态百出,忿忿地道:“便宜了他。想不到我们出家人中
竟然会有这样的无赖之徒,输了棋不认账,真丢人。”
凌虚道人话音刚落,不想弈道人口吐白沫,狂声大笑了起来。笑声凄厉,十分刺耳
。待一阵狂笑之声方缓,只听他自言自语地道:“自出洞来无敌手,谁也不是我的敌手
,我要回洞中去了,我要回……”
弈道人没待把话说完,鞋子也顾不得穿了,赤着脚板,撒腿就跑,速度之快,与他
的年龄,体力大不相称。
霎忽之间,弈道人的身影已隐没在山坡的绿树密林之中,那凄厉的大笑狂语之声,
兀是使人仍隐约听得清楚:“自出洞来无敌手,我要回……“
敢情,弈道人早已疯了。
盛夏的午后,天空突然象变成了一个运动场,一片片,一团团翻腾着的乌云,如同
千百匹脱缰的烈马,在天空中奔驰,互相追赶,有的俯首疾冲,有的昂首跳跃,有的奋
蹄扬鬃,有的悠闲散步,正应了“八仙过海各显其能”之说。
尽管天气仍是那么异样的闷热,吃罢午饭后,廉云峰还是走出了普救寺山门,独自
一人在山坡的林荫小道上漫步着。这在他来说,多年里已成为习惯,饭后总是要一个人
出来散散步。
廉云峰本来是一个活泼、开朗、爱说爱笑的青年人,然而世态炎凉,人间冷暖,特
别是自己的不幸遭遇,使他变得默默寡言起来。有时多半天都不待说上一两句话,使人
看起来好像脑子里整天都在思考着什么。他老练得多了,哪里像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
人?
那天赌棋胜了弈道人后,尽管全寺僧俗众人皆向他投以钦佩的目光,听到的是异口
同声的赞语,然而他丝毫没有喜形于色,心里更多的却是内疚。连日来他脑子里一直在
思考这样一个问题:本来是很简单的一个棋局,原谱着法书上也明明都有记载,开始我
为什么偏偏走成了败势呢?
廉云峰想来想去,答案只有一个:自己的棋艺功底差,有待今后更加努力。
推翻前人已成定论的棋局,自然是一个创举,与弈道人所对弈的一局棋,廉云峰反
败为胜,就是这种创举的验证。然而,他想得更多的却是那位樵夫。他心中思忖:“要
不是那位樵夫以‘倒车’给我做了暗示,使我所思考的方案得到了验证,那盘棋最后鹿
死谁手可就难说了。”
于是,廉云峰很想能见到那位樵夫,一方面他要向那位樵夫道谢,另一方面他想从
樵夫那里得到一些教益。
几天来,每当饭后或研究棋艺累了的时候,他总要走出普救寺山门,在樵夫所去的
那条山路上走来走去,总想会偶然碰上那位“一着之师“的樵夫。
然而,每次皆使他大失所望,尽管来来往往的行人不断,却哪里有樵夫的踪影。
头上树荫密盖,脚下流水淙淙,空气里花气袭人。
廉云峰沿山路继续往前漫步着。山景异样动人,呈现在他眼前的恰如一幅规模宏大
的青山绿水画的长轴,从下面倒展开来。最先露出的是茂密的绿树,一排排,一层层,
比着劲儿往上长。它们中有柳树、槐树、松树、核桃树、颜色竟是那么鲜艳嫩绿,青翠
欲滴。树下杂草丛生,各种野花散发着香气,争奇斗妍。
画轴继续展开,透过树林,两面山峰对峙着。茫茫苍苍,连绵不断,如同大海里的
波涛在奔涌着,使人有幽雅神秘之感。
廉云峰不仅脱口赞道:“好美的山景!“
十里绿树,十里流水,一层更比一层绿,一层更比一层美。廉云峰正陶醉在大自然
的美景中,不知不觉来到一个山脚僻静处。但见半山腰里浓密的绿树层中,有合抱来粗
一株奇形怪状的老栗树,年纪怕有个百八十年的历史!但枝干横空,密叶蔽日,竟是十
分的茂盛。
廉云峰好奇之心陡起,加快了脚步,来到大栗树下。
经过一段山坡的攀爬,他两腿有些酸软,正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适见树下有一青
石板,便一屁股坐了下去,抬头观赏着对面的山景。
廉云峰刚坐下喘息了一回,心中略有所平静。突然传来了一阵丘壑轰鸣之声。他抬
头循着响声望去,遥见对面山崖上有一架瀑布,直泄而下。那轰鸣的响声正是发自这架
瀑布。
瀑布从上面冲下,仿佛已被山岩扯成大小的几绺,宛如悬挂在山崖上的几幅平滑而
洁白的匹练。凝目望去,山崖上有许多棱角,瀑流经过时作急剧的冲撞,被飞花碎玉般
乱溅着。那溅起的水花,晶莹而透亮,象一束束盛开的白花,纷纷往下飘落着。
廉云峰正遥望着那架瀑布出神,突然一张美丽的靓影浮上了他的眼帘,心跳不由得
为之加剧。
他似曾看到,那张靓影就在那一架瀑布上,随着溅起的水花飘来动去,一会儿向他
含首默笑,一会儿又向他摆手相招。
尽管那一美丽的身影被繁密的水花和蒸腾着的水气遮盖得看不怎么清晰,然而廉云
峰毅然认出了是谁。
廉云峰正自纳闷,心中不由得暗道:“颖妹,你怎么到那上边去玩,快下来吧,那
里太危险了。”
天晓得,尽管廉云峰变得越来越寡言少语,然而几乎每时每刻无不在想念着一个人
。
不要说,这个人就是牢牢地占据着他心房的李颖。
廉云峰后悔死了。自从那天夜晚他追赶李颖出玉玄观山门,望着青骢马消失在夜色
中,虽然他在山头上痴呆呆地站了多半夜,最后被欧阳天浩夫妻拉回了玉玄观,但他内
心里一直是吃不完的“后悔药”。他常想:那次颖妹肯定会在前面等我的,我为什么就
没有继续追下去呢?事后,颖妹肯定会到鹿场去找我的,我为什么一直没有回鹿场去呢
?
想到这里,廉云峰语近呢喃地道:“千不好,万不好,都怪我不好。颖妹,你能原
谅我吗?”
然而,有一个问题使廉云峰始终没有弄明白,也一直没有寻找到答案。于是,他常
常又想到了另一条岔道上去:“颖妹为什么突然不理我了呢?莫非你已许配了人家?那
天夜晚我追出玉玄观后,即使你已许配人家,也该拨转马头,回来把话给我讲说清楚,
为什么不理不睬,只管背后里生我的气呢?”
廉云峰想来想去,觉得那天夜晚没有什么对不起李颖的事。他认为陪拜兄欧阳天浩
的妻子周丽萍下棋,是极为平常的事,别人不会说什么,李颖也不会往别的什么事情上
想。
想到这里,廉云峰却益发茫然了。自忖道:“那又为了什么呢?是什么原因促使着
颖妹从窗户中仍进了那封‘分手’的信呢?再说,信中为什么要引用陆放翁那首《钗头
凤》词呢?我既不是陆游,颖妹也不是唐婉,‘东风恶,欢情薄’怎样理解?‘一怀愁
绪,几年离索’又怎样体味?”
这件事,廉云峰象当头吃了一闷棍,仍是在隐隐作疼。
少女的心中常常会风起云涌,虽说廉云峰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人,一但堕入情网后,
两人感情上的纠葛,使得他很难以理清了。
他哪里会想到,事情的起因就在于他与周丽萍的接触,此事竟在李颖的心中燃起了
一把无名的“醋火”。
廉云峰曾对李颖发过这样的誓愿:“我廉云峰今生今世非你莫娶,决不负卿!”
然而,严酷的生活现实,使他心中泛起了另一种念头,下了这样的决心:“尽快把
颖妹忘掉吧,我出家当和尚去。”
这倒不是由于一时感情上的纠葛,他故意失却誓言,做一负心汉,而完全是为李颖
着想。
他深深地爱着李颖,他心中只有李颖,除了李颖就像眼睛里容不得沙子,决不会爱
别人。他曾经多次甜甜蜜蜜地这样想过:“我若能与颖妹结成终身伴侣,将是今生今世
最大的幸福。”
然而,当他想到自己的处境,特别是他想到自己是朝廷正在加紧追捕的“钦犯”时
,他这种甜蜜的想法顿时变得是那么苦涩。
痛苦中,廉云峰终于做出了这样的决断:“今后我是死,是活,到哪里去?都十分
难以预知。正因为颖妹太可爱了,我决不能连累她。颖妹若跟了我必定要吃苦,像颖妹
这样可爱的人应该有一个幸福的归宿。”
想到这里,廉云峰不但感到自己的背弃誓言是合情合理的,而且所下的决心也是应
该的。他心中反而感到有些安慰。
然而,事情往往会顺着一定的哲理发展,你越是想丢掉的却偏偏不但丢不掉,反而
会跟得你越来越紧。尽管廉云峰竭力想忘记李颖,不知啥原因,思念反而越来越重,只
要他脑子里稍有点空闲的时间,便会想起李颖,那一美丽的倩影也便随之浮现在面前。
适才,瀑布间的那一倩影,廉云峰明明知道是虚幻,他却似曾看到李颖正在向他招手,
微笑着向他走来。
岂不知,爱之极深,思之极重。看来,廉云峰要想把李颖从自己心目中抹掉是极为
困难的了。可以说,不管他怎样努力,都是徒劳无益。因为李颖给他的印象太深了,太
深了。
山林中静得出奇,只有树上的蝉儿不甘寂寞,拼命地鸣叫着,象一支蹩脚的乐队,
演奏出了既不合弦,更不协调的乐章,使人听来十分刺耳。
就在廉云峰想入非非,突然一双滑腻柔软的手从他背后冷不防伸到面前,将他的双
眼紧紧捂住了。
廉云峰大吃一惊,奋力想挣脱,却不但挣脱不开,那双手反而越捂越紧,捂得他两
眼直冒火星。他的整个头部被来人的两臂紧紧挟住,两肩被双肘重重压住,一时竟是动
弹不得。
惊惧中,廉云峰走腔失调地问道:“你是什么人?快放开我!”
只听那人闷声闷气中却又挟带着一些尖细的声音,道:“事情没有那么容易!”
廉云峰惊慌中忙又问道:“那你想怎么着?”
那人声调略有平缓,道:“我且来问你,你身上可曾带得银两?”
廉云峰惊恐之心略有平静,道:“带得银两便怎么样?”
那人拿腔作调地道:“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在我树下坐,留下买路财。”
廉云峰心想:敢情,我这里碰上剪径的了。可又一想,不对呀,大凡剪径者都是持
刀挟棍突然跳出,给以威胁,哪有捂眼睛的。他心中略有放宽,问道:“你到底是什么
人?”
那人仍是拿腔作调地答道:“我乃南山顶上山大王是也。赶紧将银两留下,放你过
去,免得本大王动手脚!”
廉云峰摇了摇头叹道:“实是惭愧得很。大王错认了人,我一贫如洗 ,囊中分文不
存,哪有银两给你。”
那人腔调又变,厉声相逼,道:“既然没有银两,那就拿命来!”
廉云峰反抗之心陡起,怒道:“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随你的便吧!”
突然那双滑腻柔软的手松了开来,却从廉云峰的肩头探过一张俊俏的脸儿来。向他
扮了个鬼脸儿,拉长了声调轻轻学了一声猫叫:“咪”!
语声甫毕,一条美丽的倩影迅即闪身依在了大栗树上,双手捂着脸,“哧哧”笑个
不停。
“原来是你。”廉云峰十分生气,正要骂一声:“你这顽皮、淘气的坏丫头!”话
到唇边,又咽了回去,却立即换了副笑脸,语调和缓,彬彬有礼地问道;“小玉妹妹,
你怎么一个人也来这里了?”
“你来得,我也来得,你是一个人来的,我也是一个人来的,咱们都到这里来,不
就成为两个人了吗?”说这话的时候,尽管依在栗树上的那张杏脸变得特别红润,然而
决不是故意挑逗,而完全是出于涉世不深的一位少女的天真、甚至可以说是一种幼稚的
表现。
来人正是何小玉。
此时,那张笑靥如花的顽皮笑脸益发惹人喜爱。
廉云峰转身斜眼一看,见她再也不是褐衣飘飘威风凛凛的样子,完全是一副儿女情
态。她身穿一袭葱绿色绣花衣裙,袖子短短的,挖着一个方式套领,露出那雪白的脖子
来。一头漆黑的秀发披在肩后,前面的刘海齐到眉毛上,益发显得那一双剪水的眸子和
那张白里泛红的鸭蛋脸,十分风韵动人。
不知啥时候,何小玉手里已握了方粉红色的丝绸手绢,捂着樱唇只是笑个不休。好
像她的突然到来,就是为了痛痛快快地大笑一场似的。
廉云峰对何小玉的来意正摸不着头脑,何小玉一直未作说明,却只管依在栗树上“
哧哧”笑个不休。但她心中却想起一段悄悄话儿来。
出道江湖以来,何小玉结识了一位女友。这位女友也正在妙龄期,有多少青春年少
的青年人她不爱,却偏偏爱上了一位四十多岁的人。
两人说悄悄话时何小玉不解地问道:“你为什么就爱上了这个半老头子?”
女友深有体味地说道:“爱情这东西,真是神秘得很,男女双方,只要有一方存了
个爱字在心里,那方面至少要受一点感情上的冲动。如同平静的湖面,只要投进一块石
头,哪怕是很小很小的一粒石子,总要引起一串涟漪的。若两方面都有爱字存在心里,
并且都主动进攻了,哪怕一方面是碧玉年华的小姑,一方面是鸡皮鹤皱的老叟,也能团
结起来。这事你尚未碰上,以后总会有自己的亲身体会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岂料女友的这番话,一直象金玉良言铭刻在何小玉的心头。
她越体味越觉得没有什么样的话儿能比这段话更精辟,更富有哲理。
作为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何小玉已经在考虑爱情这东西了。比如,为什么说爱情
是神秘的?自己会在一个什么样的人心里引起感情上的冲动?以后自己会与一个什么样
的人团结起来呢?
这此问题,不能不使何小玉加以考虑了。
何小玉在探寻“神秘”的过程中,自然也在选择目标了。她选来选去,只有一个人
,那就是坐在自己面前的廉云峰。
廉云峰虽然还是原来的廉云峰,但在何小玉心目中却越来越起了变化,随着这种变
化的加深,不知不觉中她心里已在存在了个“爱”字。
何小玉心中这个爱字的起因,最先自然是由于她两次救廉云峰脱险,特别是劫法场
后她一路上背了廉云峰逃走。由巧遇她想到了一个缘字,由这个缘字进而她又想到“廉
云峰应该属于我”。
由此这么想来想去,何小玉心中不由得起了这样一个念头:只要廉云峰心中也能存
有一个爱字,我们两人为何就不能“团结起来”呢?
怎样才能使廉云峰心中存有一个爱字?怎样才能和廉云峰“团结起来”?时下正是
何小玉考虑得最多的一个问题。考虑来考虑去,在她心中得出的结论是:主动进攻。
当然,何小玉的这种想法,她是绝对不会对别人讲的,即是对路同行的孙明珠也是
守口如瓶。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她背着奶奶千手老太偷偷离开家而到普救寺来,完全
是为了廉云峰,这也是她“主动进攻”的第一步。
来普救寺后,何小玉主动和廉云峰进行了接触,但她一直还没有把廉红英的下落明
确告诉廉云峰。她要等到一定的时机,在廉云峰面前作为一条“爆炸性新闻”。这一方
面是出于一位天真少女的稚气,另一方面她有自己的打算。
与廉云峰的“团结起来”,廉红英起码可以在两人中间架设起一道桥梁,这样的想
法,恐怕在何小玉心中是会有的。
如此看来,爱情这东西委实是神秘得很。
依在栗树上的何小玉已笑得浑身打颤,那双明艳的眸子却不时地在廉云峰身上转来
转去。她的感情神色显得是那么畅心惬意。
廉云峰呢?几天来,他对这位两次救自己脱险,敬若天神的少女,一直感激有加。
在何小玉面前,他是那么彬彬有礼,言谈举止是那么分寸适中,生怕表现出有什么非礼
越轨的行为。
然而,在他心胸中已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情感。但他立刻又警觉到,这种异样情感的
产生显然是非常不智的。
廉云峰竭力想把持住自己,但一时又知如何把持为好。他一直未敢正眼看一眼何小
玉,但那“哧哧”的阵阵笑声,使他忍不住又偷偷斜视了一下对方。
尽管他竭力想装得让何小玉看不出来,但何小玉毕竟还是看出来了。她的一双眸子
瞬也不瞬地注视着廉云峰,一颗芳心蓦地跳过了重重障碍,直落在廉云峰的身上。此时
,她直恨不能使两颗心一下子“团结起来”。
两人目光相接,廉云峰有点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心跳再次加剧了起来。
不可否认,依在栗树上那张清艳绝俗的笑脸,是廉云峰生平所见最美丽的笑脸中的
一张了。天晓得,他生性绝非好色之人,却也不由得为之心动。然而,在这位如同羽衣
云裳的九天仙女面前,他怎敢有非分之想?
大栗树下,一个坐在青石板上低头不语,一个依在栗树上干上“哧哧”笑个不停。
局面虽颇近僵持,却也别有一番情趣。过了不多一会儿,何小玉终于首先开口说话了:
“你不是问我一个人来这里干什么嘛,实对你说了吧,”何小玉一双美目在廉云峰
身上转来转去,她略有所思,续道:“我捕蝉来了。”
“噢,小玉妹妹玩兴那么高?捕蝉是要爬上树的呀!”可以听得出,廉云峰这完全
是搭讪的言辞。
“树上的蝉我捕不到的,专会捕捉树下的蝉。我呀,一来到这里就捕着一只大的,
并用手捂住那只大蝉的眼睛。”何小玉“格格”笑着,眼睛里闪烁着顽皮的神采。
廉云峰丝毫没有恼怒的表示,他仍是一本正经地道:“小玉妹妹取笑了!”
恰在这时,两人的目光再度相接。
不过,这次廉云峰没有低下头避开,而是故意装成落落大方,一双眸子再也不愿意
离开那张俊俏的杏脸。
何小玉仍是一动不动的依在大栗树上,脉脉含情的一双秀目,深情款款地注意着廉
云峰,盈盈秋波里感染着激动、欢愉的神采。面对廉云峰那张丰神俊朗的面孔,她突然
心鼓雷鸣,感情的奔放和突破,直如决堤的洪水,再也堵不住了。尽管她的脸是那么红
润,但不知是一种什么感情因素在作崇,促使着她鼓起勇气,靠近了廉云峰。
何小玉故作落落大方地也坐在了青石板上。
顿时,一股少女特有的幽香扑进了廉云峰的鼻观。尽管他侧过脸去,有意想避开何
小玉,但毕竟心跳又加剧起来,周身的血液在急剧地流动着。这大概就叫做激动吧。
深山谷里,密林丛中,大栗树下,青石板上,坐了一男一女,又是一阵沉默,谁也
不说一句话,但此时此地他们的心声却是相通的。
何小玉一双眸子深情款款地在廉云峰身上转来转去。霎那间这双美丽的眸子里涌现
出一派天真与无限的向往,目光里充满了深深的憧憬与期盼。在她看来,两个人能不能
“团结起来”,已经到了最最关键的时刻,且不可错过了这一大好时机,否则就会转瞬
千里,咫尺天涯。她正要找一句什么话来说,廉云峰却先开了口:
“小玉妹妹,两次救我脱险,真不知我该怎样感谢你才好!”
岂料,这已是何小玉最不爱听的一句话,对她来说早已听腻了。
她抬起双手,故意掩住耳朵,假嗔道:“我不爱听,我不爱听!难道除了这句话外
你就不会说点别的,谁要你感激了?早知你要感激我,我才不会救你呢。”
廉云峰终于转过了脸来,但面容却十分庄肃,道:“有道是,受人点水之恩,当报
之以涌泉。想我廉云峰所以能活到现在,全凭了小玉妹妹,如此大恩,如同再生……”
话到这里,廉云峰突然打住了。何小玉沉了沉脸,急不可待地忙问道:“如同再生
什么?”
廉云峰的脸红了红,却没有回答。
适才他本想说“如同再生父母”,这本是文人嘴里常说的一句客套话,他无意中套
用在自己的话里,“父母”二字尚未说得出口,却突然警觉到怎可对一位妙龄少女讲说
这样的话呢?是以突然止住了。
在何小玉的连声追问下,廉云峰这才答道:“如此大恩,怎能不报答呢!”
何小玉正色道:“那我来问你,你准备怎样报答?”
这样的问话,廉云峰一时怎好回答?却无意中又看了何小玉一眼。
两的目光再次相接,四只深情款款的眸子对视着,两人谁也不回避,好像一回避就
要伤害对方似的,只是目不转睛地对视着。
这一对视不当紧,两人的感情突然飞升了,膨胀了。
鸟鸣,蝉噪,除此几乎听不到别的声息。
这环境太静了,静得有点出奇。正所谓“蝉噪林愈静,鸟鸣山更幽”。
不知啥时候,何小玉无意中已把自己的一只纤细玉手搭在了廉云峰的肩头。当廉云
峰发觉时,怦然心动,却又陡地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他感到了特别的受用。
廉云峰再也把持不住了,伸手轻轻地抚摸了一下何小玉的长长秀发。
就在这霎那之间,两人的心扉霍然打开,感情的洪流从两颗心房里奔涌而出。
何小玉轻柔地叫了声:“云哥。”遂即把整个身子投入到廉云峰的胸怀里。
何小玉的面颊紧贴着廉云峰的胸脯,廉云峰敞开双臂将何小玉轻轻搂住。她感到了
他的心在怦然跳动,他亦感觉了她的温柔与激动。
何小玉勾起手腕,把廉云峰的头颈压低,微启朱唇送上一个轻轻的吻。
这该是多么使人销魂的时刻啊!
然而,就在廉云峰刚要俯首相就的霎那之间,远处悬崖峭壁上那架“轰然”作响的
瀑布之声,又传进了他的耳鼓,适才耳畔响起的“云哥”的轻柔之声,好像不是发自正
依怀投吻的何小玉,而是发自另一位少女之口。
就在此时,随着瀑布的轰响声,廉云峰似曾听到了一阵极为熟悉的,悠扬动听的鹿
铃之声:叮咚,叮咚,……
无意中,廉云峰猛地用力将怀中的何小玉推开,却扯高嗓门脆亮地喊了声:“颖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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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事浩茫连广宇,于无声处听惊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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