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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qpcwth (独翅鸟), 信区: Chess_Bridge
标 题: 《弈林奇情》--(二十)诡异棋图悟玄机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1年07月21日11:51:49 星期六), 站内信件
冷世居士伸手将石桌上的烛台端起,转身走在前面,廉云峰紧随其后,再后面是冷野樵
。三人鱼贯而行,穿过来时的洞道,重又回到那间最大的石厅。
廉云峰心中纳闷,正不知冷世居士把他带回这间大石厅要干什么,却见冷世居士在
大厅的正中挺身而立,举起手中的烛台朝四壁晃了一周,道:“廉相公你可看见了吧?
这是我穷三十年的心血,将所搜集和创作的离奇古怪的棋图,全都绘制在这洞壁上,共
309个图式。可以说,包罗了古今各种疑难棋局。
廉云峰放眼四壁,果见上面密密麻麻全是棋图,样式各异,排列整齐有序,如同满
壁珠玑,大放异彩。毋庸置疑,它是冷世居士对象棋挚着追求的见证,是他心灵智慧的
结晶。
面对这三百多个棋图,廉云峰对这位年近百龄的老翁不由得肃然起敬。但他对冷世
居士如此做为却又茫然不解,便禁不住问道:“想来冷老前辈搜集和创作这些棋图时,
已是很难很难的了,但不知为何要将其绘制在洞壁上呢?”
“你问得好。”冷世居士朗声道:“可以说,自象棋问世以来,流传在世上的各种
最难最难的棋局,皆不出这309个图式。何况,我创作那部分更是玄奥无穷。”冷世居士
侃侣而谈,从他面部的明朗表情可以看出,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显然感到高兴和自豪。
他嘴角拉出了几条深深的笑纹,续道:“这些棋局委实是高深莫测,奥妙无穷,搜
集和创作时不容易,解拆起来更加困难。不是老朽我说大话,当今世界上尽管弈林高手
不少,但能解拆这些棋局的人却就十分难寻了。其中有些棋局,决不是一代人所能解拆
出来的,需要几代人的不懈努力。”
廉云峰问道:“想来冷老前辈对这些棋局一定深有研究的了。”
“这倒不见得。”冷世居士喃喃道:“这些棋局委实是太难太难,每解拆一局,都
要耗费我许许多多的时间和精力。”冷世居士长叹一声,续道:“我是以达摩面壁的精
神,每天打坐在这些棋图下,对其一一进行长思深考。”
廉云峰以钦敬的目光注视着冷世居士,道:“冷老前辈用心良苦,实实令人钦佩。
”
冷世居士意味深长地呐呐道:“我是六十六岁那年住进这洞中来的。那时樵儿还是
个小青年,每天靠他在外面挖野菜,打山鸡,苦度岁月。”
廉云峰回想起冷世居士案头上那只盛炖肉的泥瓦罐,几乎明白了一切,这位居住洞
中三十年的老人的生活,靠的就是这只泥瓦罐。
廉云峰禁不住感慨万千,正要说什么,冷世居士翻动了几下两片干瘦的嘴唇又开了
腔:“三十年来,我的精力没有白花。这其中大部分棋局我已经解拆出来了,但还有一
部分,无论如何却是解拆不开。”冷世居士又长叹了一声,用手捋了捋颔下长长的白髯
,续道:“今年我已是九十六岁的人了,即使阎王爷不来找我的麻烦,又能活多少年?
”他面色一沉,缓缓摇了摇头,接道:“这部分没有解拆的棋局,尽管为数不多,看来
今生今世我是无能为力了,只好留待于你们后生晚辈去完成。”
凭廉云峰的棋艺,他对冷世居士的话有些不解,也感到莫明奇妙,声近自语地道:
“想不到这些棋局如此的高深,晚辈到要仔细地观瞧一番。”
廉云峰正要走到洞壁下去观瞧棋局,冷世居士却伸手轻轻将他拉住道:“廉相公,
首先我要向你说明一点,你如果把这些棋局当作一般的棋局来看待,按照一般的棋局来
解拆,那你就错了。必须反其意而用之,在对弈的实战中有实际意义。”
廉云峰为之一惊,不解地问道:“请问冷老前辈,何为反其意而用之,晚辈委实是
不解。”
“问得好。”冷世居士声近激昂地忙道:“廉相公跟我来,听我慢慢给你讲。”
廉云峰随冷世居士来到一面洞壁下。
冷世居士停下脚步,道:“我将这309个棋图大体分成了三大类,即开局、中局、残
局三个部分,每个部分103个图式。你先看第一个部分。”冷世居士用手指了指洞壁上的
棋图,接道;“这一部分全是开局,廉相公你上前仔细看来。”
廉云峰迈前一步,仔细一看,见开局部分的103个图式,按当头炮、过宫炮、屏风马
、起马局、飞相局、仙人指路局等各种开局,分门别类进行了排列,每一个图式双方的
走子只完成了布局阶段。从这些图式来看,先走一方显然占了先手。
但就在转入中局的三两个回合中,后手方着法突变。这些变着怪异之极,奇特之极
。尽管廉云峰棋艺上好生了得,却何曾见过,心中不由得为之一震,面对着棋图直直的
发呆。
冷世居士二目炯炯,瞬也不瞬地注视着廉云峰,问道:“廉相公,你可看出有什么
名堂来?”
廉云峰微微摇了摇头,呐呐地道:“这些变幻的着法,确实是世上罕见的怪异着法
,但不知顺此演变下去,局势发展的结果将会是怎样的?”
“你说对了,也问对了。说这些棋局难也就难在这里。你先来看第一局。”冷世居
士显得十分兴奋,手脚之利落,举步之轻捷,哪像是年近百龄的人。他将手中的烛台高
高举起,照上了洞壁一角的一个棋局,续道:“这是由典型的当头炮发展而成的一个棋
局。红方占有先手,黑方竭力想夺回先手,……”
“黑方着法奇特,大出常规,妙手突发,大有反先夺势之举。”不待冷世居士把话
说完,廉云峰忙截口道:“因此才想出了车藏炮底和马跳窝心这两招怪棋,想突然使局
势来一个大的改观。”
“你说得太对了,作为一名棋手所需要的灵性也就在这里。”冷世居士喜形于色,
语声激昂地道:“弈棋之法,争先为最,能始终保持得先之势者,胜负可操在券。”
冷世居士灼灼的目光,频频在廉云峰脸上转动着,悠悠道:“当头炮为棋中之王,
起着即占攻势,以直取中卒进攻敌之中营为目的,犹如与敌人决斗,以中平枪向敌之心
胸刺去,强而有力,厉害无比。非研究有素者,当之无不披靡,佐以横车进攻,或挺起
中兵,跳马连环,以资联络,再以车巡河界,防敌子前进,或伸车塞住象眼,中兵渡河
,然后伺机用炮打出,尽可得先得势,常可十胜六七。廉相公,像你这样的高手,想来
这些道理尽已知晓。”不过,大概因为过于激动,冷世居士经过一番长篇大论后,呼吸
显然已是大大的失调,他连喘了几口粗气,并将语调压低,续道:“这此个道理,只是
站在红方的立场而言,也是一名棋手经常要研究的常规正理。而我这此棋图,却旨在推
翻这种常规正理。”
冷世居士的真知灼见,使廉云峰意有所会,心有所得,忙道:“后手一方用一些匪
夷所思的怪异招法,打乱对方的阵营,控制住局势,从而稳操胜券。”
“说得有理。”冷世居士高兴得几乎要笑出声来,他竭力控制住自己,道:“廉相
公,看来你对我这些棋局的反其意而用之,已有了大体的理解。明白了这一点,十分重
要。后面的问题,关键在于凭着自己的灵性寻找那些匪夷所思的怪异招法了。从那天普
救寺前你胜弈道人那局棋来看,你不但棋艺高超,而且是具备了这种灵性的。”
廉云峰谦然道:“晚辈棋艺浅陋,冷老前辈过奖了。”
冷世居士走到石厅的中央,在一石凳上缓缓坐了下来。
廉云峰随冷野樵来到了另一面洞壁下,冷野樵高高举起了烛台。廉云峰借着烛光往
那洞壁上留神看去,见上面所绘制的各图诡异莫测,奥妙无穷。妙就妙在处于劣势的一
方,猝然以石破天惊的奇妙招法反先夺势,招法之怪异简直使人不可思议。
廉云峰正目迷五色,陶醉在那诸多纷繁奇异的棋局中,坐在石凳上的冷世居士朗声
说道:“每一盘棋的中局,是承前启后、扭转局势,胜负攸关的重要阶段。在中局部分
这103个图式中,我是大致分成争先反击、攻守兼备、兑子谋子、运子取势、弃子攻杀、
紧逼突破等几种类型一一进行解拆的。廉相公,你可看得出来?”
冷世居士话语喋喋不休,石厅中回荡着阵阵回声。
廉云峰没有说什么,随着冷野樵又来到了另一面洞壁下。这上面的103个棋局,全是
实战残局图式,也是全厅309个图式中的精华所在,更是怪异之极,奇特之极。
廉云峰乍眼看来,每一个图式的先手一方,不但子力占了绝对优势,而且各子占位
俱佳,按照对弈的一般常理,红方必胜无疑。他转过头来,面对向冷世居士,刚要开口
讲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冷世居士从廉云峰的面部表情中看出了他要讲什么,正色道:“廉相公,你如果认
为残局部分这些图式是红先胜,那就大错而特错了。我这103个残局图式,与你的想法完
全相反,全都是黑方先胜。”
廉云峰微微摇了摇头,面现怀疑之色,道:“就每一个图式所示来看,红方子力如
此强大,占位又那么好,力量对比,相差悬殊,黑方如何能取胜呢?”
冷世居士面现不悦之色,沉声道:“我来问你,你对我的这些研究,是赞同还是持
怀疑态度?”
廉云峰谦然道:“晚辈在冷老前辈面前怎敢持怀疑之见,只是我对其不理解,正要
请教冷老前辈。”
冷世居士脸上的不悦之色忽然消失,语气平和地道:“你的性格,与老朽倒也颇为
相似。研究和探讨问题,不随波逐浪,要有自己的见地,这正是求学的一种严肃态度。
”冷世居士抬起头来捋了捋颔下的银须,略有所思,续道:“一般说来,象棋之残局,
系补中局之未尽,棋子少而易误。一般棋手在残局的对弈中,只知随便下子,却苦于不
能相杀。更有甚者,一旦见对方子力强大,形势咄咄逼人,畏敌怯阵之心油然而生,争
斗意志骤然而退,不战自败,此乃弈棋之忌也。”
廉云峰缓缓摇了摇头,道:“这些个道理,晚辈颇也知晓,只是就这些棋局而论,
弱者一方何以取胜,晚辈仍是不得理解。”
冷世居士一双炯炯的眸子一霎那在廉云峰脸上转了几转,瘦长的脸上拉出了几条深
深的笑纹,道:“枰上争奇斗巧,以少胜多的例局所在多有,军事上‘一夫当关万夫莫
开’的道理,也完全适用于对弈。休看我那些图式上黑方子力少,只要能以一当十,以
十当百,如此演拓开来,你就会不觉得敌众我寡,而是在指挥着千军万马冲锋陷阵。有
了这样的信心和斗志,你的指挥才能尽可以得到充分发挥。”
廉云峰正为那些怪异的棋局纳闷儿,吃对方这么一点,顿时大悟“玄机”,语调激
昂地道:“于是,人的‘灵性’猝然产生,那些精惊奇妙的招法,就会不宣而至。”
“说得好!你能这样去理解,这些棋局就有可能得以解拆。”说时,冷世居士身上
突然像产生了异样反应,倏地睁大了眸子,“噌”地从石凳上站了起来,三五步来到了
廉云峰面前。他的这一番举动,与他的年龄体力大不相称,好像一下子年轻了六、七十
岁,回到了青年时代。
廉云峰与冷世居士虽不是一个时代的人,但通过309个棋图和一番探索性的谈吐,使
两颗陌生的心沟通了,融会在一起。
冷世居士一双慈祥的眸子缓缓在廉云峰身上转动着。他慢慢抬起了一只手,轻轻拍
了拍廉云峰的肩头,哂道:“从对这些图式的认识,说明你和我在棋艺上有着共同的理
解。我已给你说过,这309个图式,绝大部分我已解拆开来,有了正确的答案。”冷世居
士一双闪灼着精光的眸子忽然黯淡了下来,嗟叹一声,呐呐续道:“没有拆解得出来的
这部分棋局,尽管是一小部分,却是最深奥难解,看来我已是无能为力了。这倒不是我
缺乏意志和信心,主要是我的时间不多了。”
话到这里,冷世居士缓缓闭上双目,神色黯然,身躯微微有些颤抖。
石厅里,暂时一片沉寂,只有“扑扑”往上窜跳着的烛苗,显得尚有一些儿生气。
廉云峰伸手将冷世居士搀扶了,正要说什么,冷世居士蓦地睁大眼睛,双瞳重又闪
烁着精光,瞬也不瞬地注视着廉云峰,道:“廉相公,你是一个大智之人,凭着你精湛
的棋艺,你的才华,特别是一般人所不具备的灵性,是一定能完成老朽我未竟的事业的
。”
廉云峰谦辞道:“承蒙冷老前辈错爱,怎奈晚辈棋艺浅薄,诚恐会有失冷老前辈之
厚望。”
冷世居士喜形于色地道:“且莫谦虚。这些诡异难解的棋局,非你莫属。老朽今天
得遇廉相公,了却心中一件大事,怎不令人可喜。哈哈哈哈……”
这位皓首银发的老翁放声大笑了起来。石厅里响起了如滚雷也似一串回声,震人耳
鼓。
待冷世居士刚把笑声打住,冷野樵走到父亲的身旁,附耳低语了几句。廉云峰只见
冷世居士连连点头,父子俩说的什么,却是一些儿没听清。
冷世居士重又转向廉云峰道:“你看,光顾说话了,有件重要事情一时忘了告诉你
。廉相公,跟我来。”
三人离开大石厅,重又回到里面的那间小石厅。
冷世居士刚把脚步打住,便朗声道:“洞英,你看谁来了。”
当冷世居士等三人重又回到小石厅时,里面石室中穿淡黄色衣裙的少女,头也没抬
,仍是一丝不动的俯身棋枰,似是仍在潜心思考棋局。冷世居士一声喊叫,她这才长身
而立,离开了石几。
淡黄衣裙少女挑素帘,刚探身于石室之外,一双明艳照人的秀目直向廉云峰盯去。
恰在这时,廉云峰也抬头向淡黄色衣裙少女看来,两人的目光恰恰碰个正着。
霎那间,随着一声尖细的喊叫,淡黄衣裙少女飞步冲出石室,如疯似狂地直向廉云
峰扑来。
廉云峰一惊之下,不禁呆住了。
淡黄衣裙少女忍不住唤了一声“哥哥”,已自扑在廉云峰怀里,紧紧将他抱住,痛
泣不止。
廉云峰也忍不住泪如泉涌,伸开双手轻轻捧住了淡黄衣裙少女的脸膛,含笑道:“
妹妹,你真的是妹妹?”
抱住廉云峰的淡黄衣裙少女,正是廉云峰日日想念的妹妹廉红英。
兄妹俩死里逃生,分别了几个月,各自经历了无数的苦难,初次见面,怎能不悲喜
交集呢?
兄妹俩早已是泣不成声,哭作一团。冷世居士忙向前劝道:“兄妹相见,乃是大喜
之事,且不可过于痛苦悲伤。”两人这才止住哭声。
兄妹俩叙不尽离别之情。当廉云峰问妹妹是怎样到这洞中来的时,廉红英感激的目
光移向冷野樵,道:“多亏冷伯伯救了我。”
廉红英神色黯然,叙述了她来这洞中的经过。
一个月前,因生活中一件不愉快的事,廉红英负气出走,悄悄离开了千手老太的野
山居。
在寻找哥哥廉云峰的路途中,廉红英被一位僧不僧俗不俗的强人和两名武士打扮的
人所劫持,把她装进麻包里,捆绑在马背上,劫持到普救寺,被偷偷送进一间僻静的僧
舍。
那是一个细雨霏霏的傍晚,廉红英趁人不注意的当儿,撬开窗户,逃出了普救寺,
但却很快被那僧人僧俗不俗的强人所发现。
廉红英前面拼命地跑,僧不僧俗不俗的强人后面紧紧追赶。
当廉红英跑进就近一条极为狭窄的山谷时,眼见得那强人迫近她身后,伸手向着她
的颈部用力抓去。
就在这危险万分的霎那间,只听得哗刺刺一声响,从山崖上蓦地飞下一辆捆满柴草
的独轮木车来,直向那一僧不僧俗不俗的强人头上砸去,木车落速之快,实难形容。
当此千钧一发之际,实难少缓须臾。僧不僧俗不俗的强人,急忙撤手、转身,飞身
往后跃出了五步开外,饶是如此,他的前胸已被车上的一条干柴划开一条长长的大口子
,鲜血流个不止。
就在这当儿,廉红英已钻进一片密林,这才被人救进了这山洞里。
廉红英一双感激的眸子,瞬也不瞬地注视着冷野樵,道:“哥,你猜救我的恩人是
谁?”
廉云峰怎会听不明白,忙起身向冷野樵深深一揖,道:“多谢冷前辈救舍妹之恩!
”
冷野樵忙伸出一只长满老茧的手摆了摆,翻动着厚厚的嘴唇嘻嘻笑道:“区区小事
,何足道哉!我那也是急中生智,学那张子房博浪沙刺秦王,虽没打中,却也把那厮吓
得不轻。”
“自此我便在这洞中住了下来,冷爷爷暂时给我改名叫洞英。”廉红英一双秀目频
频在冷世居士身上转动着,语声中充满感激之情,道:“承蒙冷爷爷收养,并耐心传授
棋艺,一个多月来我生活得十分安静,也十分愉快。只是那本《棋门阵法》,在我逃跑
的过程中丢失了,不知是落在了那强人手中,还是被什么人捡拾了去,至今心里放不下
。”
廉云峰忙向冷世居士道谢,又深深施了一礼,然后转向廉红英缓缓道:“只要妹妹
安在,那本棋书丢失也就丢失了。”
冷世居士笑容满面,一双发亮的眼睛,不停地在廉云峰兄妹脸上打转,道:“在这
洞中过的是非人的生活,一个多月来只是苦了英子。”冷世居士捋了捋颔下的银须,一
双眸子缓缓移向了桌案上盛炖肉的那一泥瓦罐,忽然他似乎触及了什么,神色为之一变
,续道:“离难中兄妹相逢,乃是可喜可贺的事,昨天晚上樵儿进洞来给我们送饭时,
已告诉我你来了。本应当即让你们兄妹见面,然而我没有这样做。廉相公,你可知道这
是为了什么?”
廉云峰没有说话,只把一双迷惑不解的眸子盯向冷世居士那副具有仙风道骨的脸膛
,微微摇了摇头。
冷世居士默然半响,眼珠一转缓缓道:“当你和樵儿初进这石厅时,我发现洞英已
认出了你,但我仍没让你们兄妹相见。廉相公,你可知这又是为什么?”
廉云峰那双迷惑不解的眸子,仍是转也不转地盯向冷世居士,道:“晚辈实是不解
,还望冷老前辈赐教。”
冷世居士忽然神色凝重,悠悠道:“适才我已讲过,弈棋之道,虽为小术,不专心
致志,则不得也。”冷世居士一双爱抚的目光转向廉红英,续道:“作为一名女棋手,
英子的棋艺已是出类拔萃,相当不弱。但作为一名高水平棋手,光有高超的棋艺,显然
远远不够,不必须具有钢铁般的坚强意志。洞英正处在少女时期,缺少‘定性’。廉相
公你该明白了吧,老朽这样做正是为了磨练她的‘定性’和意志。”
廉云峰不胜感激地道:“冷老前辈传授棋艺有方,想来贤妹一定受益非浅。”
冷世居士神色自得,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忽然,他脸色一沉,脸上的笑容也为之消
失,一双严厉的眸子转向廉红英,正色道:“洞英,我让你解拆的那一棋局,可曾解拆
出来?”
廉红英嘤然出声道:“棋局我已然解拆了出来,但不知解拆得对也不对。”
冷世居士沉声道:“摆来我看!”
廉红英款步来到桌案旁,将一棋局重又摆好,然后念念有声地走起子来。冷世居士
二目微闭,连连点头,不断地应声道:“对,对,……”
待廉红英刚把棋局解拆完毕,冷世居士展颜笑道:“太对了,很好!很好!”他忽
然睁大眼睛,无限惊讶地凝视着廉红英,眼神里显现出无比的祥和与欣慰,那双含蓄着
无限渴望的眸子里荡漾出一种激动,他由衷地赞道:“洞英,你的棋艺果然大有进益了
。我看得出,当云峰第一次进得这石室时,你毅然认出了你的哥哥,却没有急于相认,
更不为其分神,而是静下心来解拆棋局,说明你已具备了坚强的意志和毅力,对于一个
高水平的棋手来说,这是极其可贵的。”
听了冷世居士一番赞扬,廉红英秀丽的脸上泛起了一抹红润,嘴角泛起一丝微笑,
却是没言声,只把头低了,将披在胸前的一束秀发在手指上缠来绕去。
冷世居士先是一双慈祥爱抚的眸子在廉红英身上转了转,继而仰天打了个哈哈,纵
声笑道:“洞英,你有了高超的棋艺,又具有了打不垮摧不烂的坚强意志,只要坚持不
懈的努力下去,总有一天会出人头地的。”
廉云峰霍然长身而起,一双感激的眸子注视着冷世居士,谦然道:“舍妹年幼无知
,喜欢贪玩,如果棋艺上有所进步,完全是冷老前辈的用心教诲,此恩我兄妹终生难报
。”
“区区微劳,何以言报。”冷世居士抬起一只手向廉云峰轻轻摆了两下,谦辞道:
“再说,发扬和光大棋艺,是每一个弈林同道应尽的责任。我眼见新人辈出,一代胜于
一代。时下虽然世道昏暗,但棋艺昌明之日已为期不远。到那时,老朽当含笑九泉。”
说这番话的时候,这位白发皤然的老者喜动颜色,手拈银须,眉宇间显现着对未来
的无限期望与信念。
忽然,冷世居士一副笑脸倏地转向了廉云峰,一双期盼的眸子在这位英气勃勃,丰
神俊朗的青年人身上不停地转动着。从他脸上那明朗的表情可以看出,这位年近百岁的
老人感到了欣慰和寄托。
冷世居士展颜笑道:“廉相公,我想暂留你几天,棋艺上有许多问题我要向你请教
,有些事情需要你的帮忙。”
廉云峰忙拱手谦然道:“请教二字实实不敢当,冷老前辈有什么事情需要晚辈代劳
,请尽管吩咐。”
冷世居士眨了眨一双精光闪烁的眸子,道:“有道是学无前后,达者为师。棋艺上
廉相公既是青出于蓝,那又何须谦虚。”话到这里,冷世居士转身从案头拿起一部书稿
,递到廉云峰手里,续道:“廉相公,适才你在前厅洞壁上所看到的那309个棋图,全在
这上面。可以说,这部书稿是我半生心血的凝聚,你仔细看来。”
廉云峰双手将那书稿捧在胸前,见封面的左上角,工工整整地写了“洞天秘籍”四
个颜体字,先是心中禁不住为之一震,接着缓缓点了点头,道:“想来这一定是书的名
字,起得好,起得好!”
冷世居士眉宇间流露出得意之情,又抬起手来频频捋动着颔下的银须,目光闪动,
笑道:“南宋棋道人所著《自出洞来无敌手》一书,虽为传世珍本,但书中所列举的七
局三十五变,不过是习棋者的启蒙着法而已,说来棋艺上尚属皮毛的东西,像廉相公这
等棋艺水平,自然已不值得一看。何况全谱三十五变中有二十二变与《桔中秘》相同,
不同者只有十三变,互相抄袭,致使落入苟同之列。”冷世居士默然半晌,眼珠一转,
缓缓道:“不是老朽我有意贬低前贤,就凭书中那三十五变三脚猫的功夫,怎敢说出洞
以后就无敌手了呢?显然是狂语。”
廉云峰恭声道:“冷老前辈以‘洞天秘籍’作为书的名字,既不落前人窠臼,又寓
意深刻,是再恰当不过了。”
听了廉云峰一番赞扬的话,冷世居士那张干瘦的笑脸反倒变得木然神伤。显然,这
部书稿勾起了他的甘苦往事。冷世居士呐呐道:“廉相公,你把这部书仔细看来。”说
罢,冷世居士缓缓闭上了眼睛,陷入了往事的回忆之中。
廉云峰低头将那部书稿一页页翻来看,见书中的棋图,与前厅石壁上的棋图完全一
样,就连排列顺序也完全相同,恰恰也是309个。所不同的是,每一棋图下皆写有一段蝇
头小楷,将解棋的着法一一开列,并注明解棋要点,讲解得再清楚不过了。从洞中石壁
上那些深奥不可思的棋图,到书中每个棋图皆作了详细解答,正是冷世居士深居洞中三
十年来的苦心所为。
廉云峰翻遍全书,发现只有十来个棋图没写着法,尚属空白,正要说什么,冷世居
士蓦地睁大了眼睛,瞬也不瞬地注视着廉云峰,眼神中流露出恳求之情。他把身子向前
探了探,那张干瘦的脸贴近了廉云峰的身躯,道:“老朽有一事相托,不知廉相公肯不
肯答应?”
廉云峰忙道:“冷老前辈有何事,请尽管吩咐,晚辈焉有不答应之理。”
“好,好!大丈夫做事,有所不为,有所必为,这是我辈弈林人士之本色!”冷世
居士二目闪烁着喜悦的神彩,无意中又抬手捋动起颔下的银须来,展颜笑道:“我这30
9个图式,委实是奥妙无穷,高深莫测。不是老朽我故弄玄虚,能解拆出十局者,在棋艺
上为上智之人,五局者为中智之人,至于下智之人,恐怕一局也解拆不出来。”
廉云峰嘴角泛起一丝微笑,却是没有说什么。冷世居士的一双眼珠在对方身上一转
,道:“廉相公,棋艺上你是超上智之人,只有你能帮得了我这个忙。”
廉云峰谦然截口道:“晚辈棋艺浅陋,怎敢在冷老前辈面前班门弄斧。”
冷世居士眼睛一亮,道:“书中这十来个空白棋图,我几乎已穷尽毕生精力,但仍
百思不得其解。”话到这里,冷世居士面色一沉,缓缓续道:“一部书要流传后世,总
不能带着许多空白。我已无能为力,只好请廉相公代劳了。这些棋局,只有你能解拆出
来,除你以外恐怕找不到第二人了。”
对于冷世居士的重托,廉云峰没有马上表示自己的意见。这一瞬间,冷世居士、冷
野樵和廉红英三人的眸子几乎不约而同地注视到廉云峰身上,急于想得到他的明确答复
。然而,廉云峰仍一声不吭,从他沉重的面色可以看出,他感到了这副担子的沉重。
石厅中一时处于寂静。少顷,冷世居士悠悠道:“廉相公,我之所以要留你在这洞
中住几天,其意也在这里。现在看来,只需三天就足够了,你有足够的能力可以把这十
来个未解的棋图解拆开。”
此时,廉红英已倒好一杯茶,轻轻地放在了冷世居士面前的石桌上。冷世居士端起
茶杯,撮唇吹了浮在水面上的茶沫,呷了一小口茶,续道:“我这部书既然叫‘秘籍’
,自然是不可轻易传人,我只传给你。有了这部书,我虽不敢保你出洞以后无敌手,但
就时下来看,江湖上的一些弈林高手,足可以应付了。”
冷世居士神色郑重,忽然将话语顿住,端起茶杯又呷了口茶,接道:“但我要讲明
一点,当你离开我这里时,不能将书带走。因此,在这三天里,你必须把书中所有的棋
图以及图解着法,都一一默记在心。”
冷世居士将手中的茶杯放在石桌上,重又转过身来,面对向廉云峰,一双眼睛倏地
瞪大了,在上窜着的烛光里,他再一次仔细地观察着对方的脸面,语气恳切地道:“廉
相公,你可乐意遵照我的话去做?”
廉云峰慨然答道:“晚辈仅遵冷老前辈之吩咐!”
“哈哈哈哈……”石厅中蓦地发出了一阵欣慰的大笑声。笑声回荡在石厅中久久不
散,轰然作响,震人耳鼓。
这笑声,显然是发自冷世居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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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事浩茫连广宇,于无声处听惊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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