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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dad (不要想太多), 信区: Chess_Bridge
标 题: 天外有天(二十一)
发信站: 紫 丁 香 (Mon Sep 6 14:27:34 1999) WWW-POST
记得那年初冬时节,濑越先生前来看我。他一进病房,觉得太冷,
十分吃惊。于是劝我说:“如果禁受不住这里的寒冷,就提出来,
千万别客气!”在伊豆也有个疗养地,四季如春,他可以介绍我到
那里去住院。先生来时紧裹着外套,口中不住地喊:冷!冷!而
我却若无其事地身穿一件睡衣。也许身体早已逐步适应了寒冷,因
而并无那么冷的感觉吧。所以我对换个地方疗养之事丝毫也不考
虑,对先生的深切关怀感谢一番后,便一口谢绝了。
后来,经允许我可以更自由地散步。于是就常到富士见车站附近去玩。
那时,由于“日华事变”,带来了不可避免的战争风云。日本各地
到处都可见到为出征兵士们送别的场面。富士见车站亦不例外,
每天都有一群一群的送行人拥挤在车站。那时,我一直盲目听信
了“日中战争是为大东亚的和平而战”的日方宣传。然而我的心
中还是不禁泛起阵阵杂乱的疑团。每当看到送别出征的情景时,我
总是久久地眺望,思绪万千。
就在疗养院内最大的一间病房墙上,贴着一张中国大陆的地图,患
者们每天都将日本军进击的状况记录其上。他们在我的面前总是避
而不谈,但我却清楚地知道,这间最大的病房里,除了日本军进击
而别无其他话题。
富上见疗养所里有许多病房,其中“白桦病栋”为最上等。那里常
有各界名流往院疗养。我认识的有作家崛辰雄先生,政治家永田秀
次郎先生的儿子永田亮一先生,画家曾宫一念先生,还有一位稀客
——萨摩治八郎先生的夫人也在此疗养过。
据说萨摩先生是个出身亿万富翁家庭的纨绔子弟,他一辈子吃喝嫖
赌、放荡不羁,将财产挥霍殆尽。夫人出院后不久,当时耗资三万
日圆,在疗养所附近建造起一座豪华的别墅,打算一住不走了。可
惜如此倾国倾城的美人,独自守着一座空房。丈夫在外花天酒地,
似乎把她忘了。
在我的身体明显恢复后的一天,我和几个人结伴访问了那座豪华的
别墅,并和那绝代佳人照了纪念像,可惜那些照片在战火中全被焚
为灰尽。
结核病的疗程很长,疗养者需要有极大的耐心。这种病一般在疗养
初期退烧很快,眼见着明显地好转。可是疗养到一定时候,“自感症
状”虽然大大消失,但往往再也看不到有更明显的效果。
遇到这种状况时,丧失耐心而未能彻底疗养至康夏的人,有的吸烟、
饮酒,有的偷跑出医院,于是造成病情再度恶化的不乏其例。年纪
轻轻就因旧病复发而归天之人,在我身边也历历可数。记得富士见
车站前面有一家“扒金库"(注:弹子游艺厅),一到夜里,常有一
些病号从医院偷跑出来,在此寻乐和消磨时光。
我住的病房是“富士见病栋”,这里有许多《文艺春秋》社的社员和
他们的关系户来往院。菊池宽先生的情妇也在此疗养过。
我隔壁的病房有一个比我晚一个月入院的人,名叫千叶。他也是《文
艺春秋》社的社员。千叶住院期间最爱玩克郎球,邻近的克郎党徒
们每天聚会,架起克郎球盘大订一场。我也被卷了进去,而且越打
越精湛,这个游戏后来逐渐在全疗养所风靡一时,由于大家越打越
上瘾,惹得医生们不得不采取将克郎球盘没收入库的高压政策。
千叶是个非常有趣的人,住院期间和我交情最深。或许他过于年轻
气盛,见自己的病情恢复缓慢,焦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后来
又患了失眠症,异常苦恼。我见他时常背地里吸烟,还偷偷地往眼
药瓶里灌注威士忌,于无人处悄悄地一饮而尽。我出院后,他的病
情仍无明显好转,终于成了不归之人。
昭和十三年六月,当我的病情有显著康复的结论后,接受了本因坊
秀哉名人与木谷实七段的“名人引退棋”的解说之任。
这个“秀哉名人引退棋”,名副其实地成为秀哉名人最后的一盘棋。
从六月二十六日于箱根开局,中途由于名人病情恶化,八月十四日
弈至百手时便中断。然后过了三个月,于十一月十八日于伊东再次
交战,到了十二月四日才终于有了结果。实际上对局的天数共十五
天,限用时间各为四十小时,成为载入棋史的一场重大对局,同时,
这也是“世袭名人制”时代名人最后的一局。木谷为了此局,决定
当年秋季升段大赛时“休场”,对其他的棋战一律挂起免战牌,在半
年之间全力以赴地迎战秀哉的“引退棋”。
这盘棋结果是木谷实黑先五目胜。此局乍看朴实无华,但却十分复
杂。由于名人抱病对局,下完这盘棋后,大约过了一年,于昭和十
五年一月十八日,不幸告别了他那叱咤风云的棋士生涯。
这盘引退棋的观战记者由川端康成担当。数年后,他将观战记汇写
成一部小说《名人》。在川端先生的作品中被称为名作的《名人》,
令人百读不厌,千古流芳。
对我来说,于病中担任如此重大对局的解说,无疑是副重担。虽然
疗养所的医生嘱咐过,不许我过于勉强地工作,但一想到重大对局
之中怎能允许有错误的解说,于是,我便叫人将研究用的袖珍型棋
盘与棋石送到病房里。需要研究的棋谱每周由每日新闻社的责任记
者鸿原先生亲自带来,由我看过之后加以解说。可是,到了中盘决
定胜负的关键时刻,冷不防地让我看谱,要作出漂亮的解说实在是
有些强求。不过,话虽如此,我还是不能马马虎虎、敷衍了事。左
思右想,不得不在夜深入静之时,偷偷地展开棋谱,反复揣摩名人
秀哉和木谷实的真意所在。
川端先生作为观战记的执笔人,真是费尽了心血。有一次,他说:“
我想看看吴六段是怎样作解说的。”于是,特意和鸿原先生一起到疗
养所来看我。
自我住院以来,已有一年零三个月的光景,昭和十三年九月二十七
日我出了院。那正是因名人住院治疗、名人的引退对局不得不中断
的时候。
在我往院期间,除了名人引退棋以外,我还接受了朝日新闻刊登升
段大赛实战谱的解说之任。这件差使,也许是懒越先生见我病情好
转、怕我收入减少而特殊关照给我的。为此,朝日新闻的责任记者
胡桃先生每周都到疗养所来取我写的解说稿。
即将顺利地出院之时,按照朝日新闻社的计划,为了观察一下我身
体恢复的情况,决定让我与藤泽库之助四段下一盘“试验对局”。限
用时间各为四小时,结束后,再用调光给我作一下透视检查。对局
后检查的结果是:不可勉强,必须让身体一点儿一点儿地逐渐适应
对局。
出院后,我立即出场于当年的秋季升段大赛,然而由于身体尚未彻
底恢复,结果成绩为:三胜三败一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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