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ess_Bridge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dad (不要想太多), 信区: Chess_Bridge
标  题: 天外有天(二十五)
发信站: 紫 丁 香 (Mon Sep  6 14:31:33 1999) WWW-POST


  此次对局纯属真刀实剑的血战,棋手双方无时不在殊死拼杀。这
种赌命于擂台的决斗,即刻成为铭记昭和棋史的一场大战。激战到
了最后一天的深夜,对局场上展现出一一片阴气袭人、满地月色凄
凉的景象。

  只见木谷六段的黑棋打下第157手后,顿时鲜血从鼻孔中流出。
敝人当然不解,盘前竟如此令人呕心沥血!于是,房内纸隔扇和玻
璃门急忙被打开。建长寺对面的山上吹来一股股寒冷的夜风,在寺
院中的禅房四角飕飕地回荡,仿佛要将这里的一切都冻结凝固似的。

  走廊里,限用时间已所剩无几的木谷七段,闷闷不乐地躺倒着,
头上不停地用毛巾冷敷,并不时地叫喊:“对方考虑的时候,我也
想去看看!”于是,一时拦挡不住,他便强打硬撑地坐到棋盘前,不
过只听他说了句“不行!”,便又踉踉跄跄地回到走廊躺下。当时,
对局场上人们四处乱窜,犹如热锅上的蚂蚁。然而抬头望去,昏暗
的走廊对面的山上,早已是风平月明,株株苍杉在漆黑的夜色中已
然纹丝不动地静下来了。

  禅房里,明亮的灯光下,表情严厉的吴七段正在长考,仿佛刚才
的骚乱他全都置若罔闻。不!也许噪音根本就未曾入耳。在30分钟
之内,他正襟危坐,纹丝不动。突然,他抬起头面向天井,双目向
极高处眺望,但心神却仍然贯注于盘面。刚才的骚乱发生以来,吴
氏始终一言不发。自黑棋第157手打下后,惊慌失措的人们,水呀、
药呀的喊个不停。然而噪音对他毫无干扰,吴氏就这样默默思考着
度过了30分钟。真是寸心不乱!

  “吴先生,怎么样,休息一会儿好吗?”日本棋院的八幡干事伺机
搭话问道。当然,八幡先生的用意很明显,若是吴氏此时将下一手
打下,那么限用时间仅剩9分钟的木谷氏将陷入苦境,可以这样说,
若是吴氏一石落下,然后再用30分钟、或1个小时来休息的话,就
等于赐给时间窘迫的木谷氏以额外的缓兵之暇,此事便显得不公平
了。正因为如此,八幡先生才考虑趁现在吴氏未投之际先休息一下。

  吴氏慢吞吞地看了看左腕上的表,答道:“快点儿下吧,可以早
些结束。”说完,吴七段终于决然脱离思索,扬起脸向走廊那边问道:
“木谷先生,怎么样?休息一下好吗?我这一手马上就要下啦。”

  话音落下后,禅房内鸦雀无声,沉默中又过了几分钟。后来,脸
色不佳的木谷七段,用湿手巾将头缠住,步履蹒跚地从走廊处走出
来。于此同时,吴七段第158手打下,将这个大劫彻底地收拾了。

  “休息吗?”木谷七段问。

  “休息吧。”吴七段额首应道。

  于是,休战20分钟。

  吴七段在侧室里继续饮茶休息。木谷七段仍要冷敷头部,便低着
脑袋,摇晃着走向大彻堂,在黑暗中消失。随后,高桥四段悄悄地
给我看了四个字:“胜负不明……”(引自《吴清源擂争十盘棋全集)
第一卷)

  嗣后,这篇观战记事害得我大难临头,有苦难言。其实,木谷实
倒下之时我根本就没有察觉是因为出鼻血。我觉得很可能是由于当
时的棋势非常微细,而且黑棋始终陷于苦战之中,后来因我出现失
着而局面骤然间好转,于是他大大松了口气,紧接着便引起了贫血
而倒下。我为什么这样想呢?因为木谷实在对局时,只要是疲劳过
度,就常常引起贫血。以前他在和桥本的对局中,木谷实就曾因贫
血倒下,因而不得不休息30分钟。据桥本说,当时那盘棋已进入收
官阶段,木谷实就是利用了那三十分钟的休息时间,一边躺着一边
在头脑中的棋盘上计算如何收官,而且他自称:充分计算的结果是
自己一目胜。

  分析一下当时的实际情况,应该说我这里不但没有余暇去分心照
应木谷实,实在是早已自顾不暇了。由于我的失着,本来自信为优
势的局面,顷刻之间转变为胜负不明。我自身血压剧升,鲜血几乎
快从天灵盖上喷出了。由于我只顾绞尽脑汁地思考,所以周围到底
发生了什么事,与其说是没有印象,其实根本未映入眼帘。可以说,
在这么重大的对局中,遇到黑白棋石拥挤成一团、临近终盘尚且优
劣不明的局面时,作为棋士,谁都会冒粉身碎骨之险,毫不弛心旁
骛地投入战斗。因此,此时此刻岂能一心二用,焉有替对方的竞技
状态而担扰的余暇。总之,血战的双方从始至终在盘上将自己的棋
石与对方的棋石紧紧咬住,只要盘面上这种僵持的棋石不消失,恐
怕谁也不会去介意对局者处于何等状态。再者,观战记者中“木谷
七段闷闷不乐地躺倒着”一句,委实是大肆夸张的描写。实际上应
说明木谷实是躺在长椅子上的。而这篇报导无疑给广大读者造成了
“木谷实痛苦难堪”的不良印象。

  休息后再战,进入收大官子,在第184手我再次出现失着。黑棋
终于转为优势,如此打下去的话,局势发展将是黑棋多二、三目。
可惜胜利在望的关键时刻,第193手木谷实也出现了失着,我再次
抓住胜机,挑起劫争,终于实现了逆转,白棋获二目胜。这就是我
近百局的擂争十盘棋中的第一局,是一场从始至终苦战不休的胜负
大较量。

  昭和十四年,正是“满洲事件”后,不宣而战的日中战争早已陷
入了更加扩大的深渊,日本国内也处于“国粹思想”笼罩全社会的
时期。宣传机构都大肆宣扬日本民族在亚洲的“优越性”。于此相反,
他们将中国人蔑称为“支那人”甚至辱骂为“狗窟子”。霎时间“支
那人愚蠢”等恶语中伤如阴云弥漫,嘲笑中国人的报导、文章等,
不但是报纸,就连少年杂志也连篇累赎。

  在如,此蔑视中国人的风浪中,如前所述的观战记事登载见报,
顿时引起了读者巨大的反响。“当木谷七段鼻血流出、异常痛苦之时,
你却佯作不知,只顾继续下棋,这简直太残忍了。你为什么不马上
休息一下?你为什么不能说几句照顾的话?你简直是个不懂‘武士
侠义’、惨无人道的赌棍!”顿时,新闻社那里对我如此非难的阵阵
咒骂犹如一群黄蜂纷飞沓至。

  若允许我说两句的话,我认为那些对我非难的人只能说是对围棋
的“白刃格斗”一窍不通。我与木谷在棋盘上演出的是一幕决斗悲
剧,木谷实要决一死战,我也只得冒死相拼,而且必须强调的一点
是:是否休息,只能由公证人八幡干事来决定,我毫无权力。职业
棋士们到底与众不同,不但棋士中间无一人说我残忍,木谷实本人
也因读者那般骚动而感到十分为难。

  但事件还是越发严重,竟然发展到连恐吓信都投进家中。我将那
些恐吓信拿到濑越先生那里,本来就事事爱操心的先生看到后,更
加为我担扰。后来,先生立即去找安永先生商量,安永先生答道:
“吴先生若是胜了这十盘棋,恐怕有丧命的危险。”于是对这个十盘
棋是否应该中止,濑越先生一时进退维谷,大伤脑筋。最后,先生
毅然决定对局继续进行,并热情激励我说:“即使丧失了宝贵的生命,
身为棋手,死于盘上,也应心甘情愿、在所不辞。振作起来继续打下
去吧!”

  这次事件中,还发生过有人向我家扔石头的不愉快事情。由于
濑越先生既是招我来日本的,又是劝我继续对局的人,他既负有
保护我的安全之使命,还必须承担让我冒险之责任。无疑,那阵
子先生左右为难,朝夕喊苦。

  不过,可能由于我生来就遇事满不在乎,对此事件并非那样耿
耿于怀,我若因此而过多伤感,在那么艰苦的对局中就绝不会取
胜。我认为:我能超脱民族与国境的界限,能保持镇静、临危不
乱地奋战到底,这全都归结于我的信仰。

  战后听说大宅壮一氏曾以这次对局为例,写了一篇以“中国人
是残酷的民族”为主旨的文章载于杂志。看过那篇论文的华侨同
胞们个个义愤填膺,纷纷指责在大陆上到处烧杀掠夺的日本军,
他们才应该称为惨无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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