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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无冕棋王(2)
发信站: 紫 丁 香 (Thu Oct 21 09:36:16 1999) WWW-POST


二、深夜高贤来
摇曳的烛光下，书桌前坐着三个男孩子，他们每人面前放着一本线装的唐诗
选，正在对着发黄的石刻版本，朗读：
千山鸟飞绝，
万径人踪灭。
孤舟蓑笠翁，
独钓寒江雪。
这三个孩子中最大的是吴浣，不过才十三岁，老二名吴炎，比大哥小两岁，
比三弟吴泉大两岁，老三吴泉在弟兄中最为单薄，也最为沉默少言，比起活泼型的大
哥与憨直性子、爱与人争执的二哥来说，他似乎过于爱深思与幻想了。弟兄三人父亲
吴毅的熏陶下都会下围棋，但棋艺却属老三吴泉最为出色。大哥吴浣虽也爱对弈，但
他觉得对弈不如学习书法与读史书更为实际，他常想父亲好学不倦，热心功名，只因
生不逢时，难以展志，郁闷终日，他要好好读书写字，来完成父亲光宗耀祖的宏志。
二哥吴炎，学习极刻苦认真，但他是属于情感型的，诗刊人气质较浓，为人诚恳，受
钻死角；他喜爱唐朝诗宋词，三个人中属他诵读诗词最朗朗上口，对于围棋却很淡
漠，有时在父亲督促下也看看棋书，不过举不浓，所以棋艺平平。三弟吴泉却对围棋
之技发生了浓厚的举，他发现那小小棋盘，三百六十块黑白石子，仿佛是一个变幻成
端的缩小的世界，每一盘棋都有自己的特色与生命，那布满棋盘上的石子，俨如洒满
天宇的明星，每个子都会变化，每个子都会发光，每个子都能化作无穷的力量，那变
幻莫测的棋势，充满一种神奇的力量，它象天空中的云，大海中的浪，席卷大地的
风，是那样难以捕捉，但它们却在奔腾，呼啸，跳跃，变幻万千，力量无穷。自从去
年，父亲官场失意，在百无聊赖的心境下教授他们弟兄下棋之道、布局招数后，他就
对围棋产生了浓厚的举，他从父亲那里找来各种棋谱，认真阅读，一卷在手，其乐陶
陶。他在那局迥异的棋势中找到了他童年的世界，他摒弃了一切孩童时代所热爱的游
戏，放风筝，抖空竹，踢毽子，弹玻璃球，滚铁环，这些令孩子们入迷的游戏与他都
是无缘的。当别的孩子们游耍戏闹时，他却端着厚厚的棋书在专心阅读，说也怪，何
等深奥的棋势，他只要看过一次，便可以熟记在胸。酷爱围棋，但棋艺并不算高明的
父亲看透了官场的腐败，对宦途产生了厌恶心理，但对子女要求还是很严格
的，“诗书万世长”的思想，在他头脑里扎根很深，虽然他可以跟儿子们在一起下军
棋，下围棋，但儿子们熟读《大学》、《中庸》等“四书”“五经”的功课绝不能荒
废，他尤其偏爱唐诗，推崇唐诗意境的空灵悠远、完美和谐。所以每天晚上儿子们必
须背诵两首唐诗，方可入睡。
今天，吴泉在“每丰轩”对弈，胜了郭老先生（第一章主要内容就是写吴清
源小时候与郭老先生对弈的过程），吴毅自然心里高兴，晚饭时他面对灿灿秋菊与全
家人吃了一餐河蟹。他酒量不大，兴奋之下喝了三盅竹叶青，不禁飘飘然，诵起古诗
来：
夕阳野饭烹鱼釜，
秋水薄帆卖蟹船。
他一手握盅，一手持蟹，面对一盆迎风怒放的墨菊，略带微醺地说：“持蟹
对菊，吃尽横行霸道的玩艺，何必为官，何必为吏，杯酒傲王侯，古人确有先见！”
吴浣见父亲要醉了，赶忙立起身来道：“爸爸，您喝酒过量了，小心醉酒。”
吴毅呵呵笑道：“喜酒难醉人，今日小泉棋开得胜，理该庆贺一下。不过棋
可以下，读书不可中辍，你们三人还需要晚课，待我稍事休息后还要听你们背诵。”
弟兄三人听了父亲吩咐，只好在书房内秉烛夜读，虽然读书声朗朗，可今夜
弟兄们皆很兴奋。吴泉初战“海丰轩”就棋开得胜，这并非一件小事，能在“海丰
轩”中搏采对弈者，哪一个不是棋坛高手，年仅九岁的吴泉竟然击败了其中的佼佼
者，这件事能不轰动北京城？可是面对这样一件很可能留传千古的棋坛杏闻，父亲却
不深谈对弈时的精局面，吴泉更怪，他取得如此辉煌战绩，回家来仅仅说了句“胜了
三目。”除此外他什么也不讲，这未免使吴浣有点心焦，当背诵了一会儿诗词后，他
忍不住捅了一下身旁的吴泉，问道：“小泉，今儿个爸爸带你去对弈，你是怎么赢了
‘无敌将’的？”
吴泉抬起头来，注视着跳动的烛火，不动声色地说：“爸爸说是郭老先生过于大意了，
才使我赢了那盘棋……”
“就这点？”
吴泉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你呀你，“吴浣不高兴地斥责起弟弟来，”小小年纪也学会买官子了，
详细讲讲么，藏在肚子内还会开花儿来！”
吴泉沉静地说：“实在没什么好讲的，郭老先生本来可以得胜的，收官
时他走了两步不该出现的错棋，我弄不清楚，他怎么会走那样的棋步。爸爸说他是有
意让我……”
“让？”吴浣提高了声音，“在那场合爹娘老子也会杀红了眼，谁让谁？‘无敌将’
宁可丢命也不莫过甘心输棋，好好讲讲，你怎么会赢了他？”
吴泉摇了摇头：“我得好好想想那盘棋的每一步棋路，一时讲不清楚……”
“你真憨！当时场内的气氛，‘无敌将’的神态，观棋人的表情，大家的议论，这些
你也讲不清楚吗？”
吴泉诚恳地说：“大哥，你甭急，当时我光顾下棋了，周围发生了什么事全不清楚。”
吴浣不高兴地瞪大了眼：“你真是块木头！”
吴炎劝阻地说：“大哥，小泉专心对弈，这正是他突飞猛进的原因，爸爸不是说过
吗；‘大智若愚’，小泉对待围棋，就有点‘大智若愚’的样子，一心扑在那三百六
十块石子上，要不然咱们为什么早不是他的对手了呢？”
吴浣气咻咻地说：“赢中国人不算本事，有能耐跟随日本棋手使去日本
围棋才叫世界第一！”
吴炎注视着大哥激奋的脸色，纳闷地问道：“大哥，围棋起源于中国，
为什么日本人如今反超过了中国了呢？大哥，你知道围棋是什么时候传到日本去的
吗？”
吴浣说道：“唐代。”
吴炎又问道：“唐朝那么多皇上，好几百年，到底是何朝何代？”
“这……”吴浣挠着头皮，唔唔噜噜地说：“反正由唐代传入日本，现在
日本围棋超过了中国，原因嘛，人家重视呗。”
正谈着话，吴毅走了进来，弟兄三人赶忙坐端正又朗朗读起书来。吴毅
走到吴浣跟前沉下嗓子问：“适才你们正争论什么？”
吴浣立起身来，小声说道：“没争论什么，我们在谈论唐诗传入日本的
年代……”“是这样吗？”吴毅又追问了一句，眼睛却盯视着吴炎。
吴炎老实地说：“爸爸，刚才我问大哥，围棋是什么年月传入日本的，大
哥他……也说不清楚……”
吴泉深知父亲的脾气，他教子很严，留下的功课，倘背诵不上来，轻则遭斥责，重则
打手板，他曾因为背不来古诗，受过父亲责打，手心都打得红肿了，但还不敢哭，如
今见追问，心里不由一阵发紧，赶忙垂下头，眼注视着那道唐诗轻轻朗诵起来。
父亲蹁步到他面前，柔声问道：“小泉，你来讲讲，围棋是何年何月传入
日本去的呢？”
吴清源对于背古诗有点犯怵，他觉得这些诗句过于深奥，难以理解，死
记硬背相当困难，但有关围棋的知识，却过目不忘。这一直连他自己都有点纳闷：
“为什么一提起围棋来，他就变得来了神，记忆力大增？这也可能出于浓厚兴趣与天
性吧。刚才大哥与二哥争论，他并没有插言，大哥自尊心很强，他不清楚的问题，自
己抢着答来，是会引得大哥不痛快的。所以他装作不懂没有啃声，如今父亲问到了，
他无法再沉默了，只好说道：“大哥说得对，围棋是从唐代伟入日本的，传说，围棋
是公元735年由阿部仲麻吕的助手吉备真备带回日本的，那时日本是天平时代。何部仲
麻吕来中国数十年，取名为晁衡，唐明皇晋封他为缜南都护的高官。可是唐朝之前的
《隋书》中就有记载日人喜茶博的话语，很可能在唐代之前，围棋技艺已传入日本，
天平年代才兴盛起来……”
“小泉，这些事情你是从何处得知？”吴毅掩饰不住喜悦问道。
“日本发行的杂志《围棋新报》中就有记载，可是我弄不清楚，围棋是中国发明的，
为什么日本之棋艺却远远超过了中国？”
吴毅长长叹了口气说：“常言道，国运连棋运，近百年来日本锐意改革，
自从明治维新后，国势逐渐变得强盛起来。在中国围棋史上，它历来被看作是军事战
略之技的，中国古代名将大多数精于棋道貌岸然。可是日本却在围棋对弈中找到另一
种力量，他们主张围棋：“得好友，得人和，得教训，得心悟，得天寿。变游戏为陶
冶人性情之工具，提高人思维之技艺，这样一业，围棋受到重视，国内还设有基院，
棋院中有职业选手----棋士。棋士地位很高，相当于教授、学者，每年比赛，获胜者
荣誉加身，这样来来自然棋力提高快，远远超越中国了。“
突然一阵有节奏的敲门声打断了父子间的对话，夜色沉沉，月明星稀，谁
会在此刻登门来访？吴毅迈过宽敞的庭院，疾步走至门边，问道：“江浙散人顾水如
冒味来访。”
吴毅一听顾水如三辽，慌忙不迭打开大门，只见一个五短身材，头发乌
黑，目光炯炯的人，正立于门外。他欢声言道：“顾先生光临寒舍，篷筚生辉，快
请，快请！”
顾水如长施一礼，向门内走了进来。
顾水如乃当代棋坛高手，围棋泰斗，他曾留学日本，专攻棋技，归国后，
棋艺猛进，难遇对手。在围棋界谈起顾水如来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能与其对弈一局
者乃无上荣耀。
如此赫赫名人，深夜来访，吴毅岂能不欣喜万分，但他也有点狐疑，这位棋
坛英杰，为什么在此刻造访？
顾水如慢慢呷了一口香茶，站起身来，缓声言道：“吴先生在下刚刚阅毕令
郎与郭老先生对弈之棋谱，深感令郎之棋才，实乃天授，观后欣喜万分，谒望一见，
帮深夜来访，唐突得很，奶请先生宽谅。”
吴毅说道：“久闻先生大名，今日得拜君颜，实三生有幸，犬子侥幸得胜，何足称
道，先生过奖了，还望先生能不吝珠玉，指导一二，吾父子感激不尽也。”
爱好对弈者，千里访友，为博一局，这种心理吴毅是理解的，但是吴泉年
幼，棋艺过嫩，如今受到顾水如的青睐，倘若一时紧张，对弈之际，棋力锐减，岂不?
他正犹疑间，顾水如却拱手言道：“在下有一不诚之请，渴望与令郎对弈
一局，不知先生允否？”
顾水如提出对弈，吴毅当然欣喜万分，他知道这盘棋关乎吴泉今后的命运，心里有些
忐忑不安，他对顾水如说道：“犬子在‘海丰轩’侥幸得胜，实乃是郭老先生有意相
让，他一个九岁幼童，懂得什么棋理，认得什么棋路，先生高手，绝艺惊人，定会使
先生失望的。”
为了对顾水如尊重，吴毅取出一付珍贵的云南围棋子，皆上选黑白大理石
磨成，熠熠生辉，闪闪灿灿，果是名品。
室内点起两支明烛，四壁生辉，吴家之人对此局皆有些战战兢兢，可是对
弈都吴清源却坦然自若，毫无慌忙之态，他端坐在当代第一棋手顾水如的对面，有礼
貌的说：“望先生指教。”
顾水如见这个九岁幼童，落落大方，彬彬有礼，很是喜欢，这孩子言谈举
止，皆有点大人气，作为一句出色棋手，必须心气平和，持成稳重。他见吴清源比实
际年龄要老练得多，暗暗赞道：“此子具有棋手之秉赋，乃可雕之才。”不由笑着
说：“英雄出少年，不要客气，你我切磋一番，皆有好处。你先布子吧，我虚长你二
十多年，五年让一子，暂让你五子吧。”
这盘棋一直下到关夜三更，杀得难解难分，顾水如有意试探吴泉的棋力，
彩不同手法，逼他走新式，吴泉在顾水如逼攻下，防守牢固，毫不慌探迫，防中有
守，屡出奇兵，棋风如此不谷，实太难得，如遇名师指点，不出三年五载，定可称雄
华夏。
最后二人握手言和，顾水如赞道：“千古难得第一人，世兄倘能矢志不
移，钻研下去，定可光大我中华棋艺！”
天光大这时，顾水如告别吴府，他紧紧握着吴毅的手说：“吴兄，令郎实
乃是奇才，倘不弃的话，我想请他每周去寒舍两次对弈，这样他会突飞猛进的，不知
吴史意下如何？”
吴毅兴奋地说：“他能得拜先生门下，实是他的造化，改日容某携其亲监
府上拜师，望先生玉成。”
顾水如连边摆事实着手说：“不敢当，不敢当，水如棋力平平，切磋可行，拜师一事
实愧不可当，我愿与清源成为忘年之交，为共同提高中华衰微之棋艺而尽力！”
说完长礼一拜，飘然而去，离开了吴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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