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ess_Bridge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goes (从头再来), 信区: Chess_Bridge
标  题: 无冕棋王(3)
发信站: 紫 丁 香 (Thu Oct 21 09:36:51 1999) WWW-POST


三、台湾来客
吴清源自从受到顾水如的器重以后，对围棋一业更加入迷。他经常对照《围
棋新报》的合订本来摆棋谱，从中找到另辟曲径的新途。合订本计有六百局的对局变
谱，分为三册，每册皆很沉重，他一手擎书，一手按照书中之启示学摆棋谱，如饥似
渴，废寝忘食，一摆就是大半天。一个发育不完全的孩子，如此苦练，自然会损伤身
子骨，他瘦骨伶仃，面色发青，窄窄的脸颊上，显得那双突出的金鱼眼更大了，偶感
风寒便发烧咳嗽，尤其他的双手上的中指，只为长时间擎着沉重如砖的《围棋新报》
合订本，日久天长竟然变得弯曲起来。
家里人见他如此忘我痴迷，如中了疯魔，都很担心，母亲爱子心切，强令他锁起
棋谱，再不许摸棋对弈，他泪流满面地请求道：“妈妈，我一无所爱，就爱围棋，棋
书不许看，棋子被封锁，儿子活着还有什么乐趣？我求您啦。”说着跪了下去。
父亲却很开明，他劝解地说：“一个人想在某件事业上取得杰出成就，不下苦功
岂能成功？小泉天性造就出一代奇才，还是顺其志趣发展好了，当然，要提醒他注意
身体，练棋时要有所节制。
他每周两次外出对弈学棋，棋力突飞猛进，很快他的棋技已可与顾水如、刘隶
怀、汪云峰等名手对抗了。
刘隶怀外貌与性格皆与顾水如迥异，他人高马大，伟岸雄壮，发须浓密，棋风猛
烈，气吞山河，颇有勇将风度。他的棋技与顾水如伯仲之间，但棋风一阴柔一阳刚，
顾水如精雕细刻，巧出奇兵，刘隶怀大刀阔斧，跃马扬鞭。吴清源与中国当代两位棋
风截然不同的高手对弈，既练出了稳健，又练出了刚猛，对他日后成为当世第一棋
手，从那时就打下了牢固的基础。
汪云峰老先生乃清末的围棋国手，对清代历朝围棋名手的精彩对局皆熟记在心，
当时有一册书名曰《寄清霞馆》共十六本，就是记载这些名家对局的，汪老先生熟读
《寄清霞馆》，并有所发展，确实是棋去耆宿，一代圣手。
吴清源与其对弈，竟然中盘获胜，汪老先生感慨万千地说：“长江后浪涌前浪，
一代新人超旧人。吴清源年未达弱冠，棋艺如此精湛超大型群，实千古难得之天才，
败于他手下，我心甘，因为一个旷世奇才，即将要在我们面前出现了！”
受到当代众多第一流棋手赞誉，自然是“神童”出世了，北京城里对这位“神
童”的传说甚广。有些传说，甚至说他夜晚作梦受人传授，故其棋技，非凡人所达。
其实他不但没有受名师指点，更无得遇仙人之机缘，不过是自己钻研，苦练不止，他
的生命已与围棋溶为一体，正因如此，其棋艺才突飞猛进，轰动北京棋坛。
然而他对四面八方来的荣誉却无动于衷。他太小了，并不懂得这些荣誉对一个的
作用，名利二字对他来说是无缘的，什么“神童”什么“旷世奇才”对他都毫无吸引
力，他一心所钻研的是，在那棋盘上变化万千的局势，自古至今，围棋产生已两面千
多年了，知古以来产生过多少出类拔萃的棋手，但每一个棋手，所布的局势皆不同，
皆有奥妙，但又都有弱步，这三百六十块黑白子，到底能变幻出多少种局势来？这个
问题，令他迷惑，令他难解，再说这种神奇的技艺，谁是第一个发明者，这个发明
者，简直思路比大地还辽阔，比海洋还深邃，他是人是神？倘若是人的话，他是谁？
为什么在历史上毫无名姓？他已经不满足记熟那些变幻万千的古今中外名棋谱了，他
在苦思冥想，他在探索，他是否能超越群芳，摆出一种亘古难见的崭新棋势而立于不
败之地？
一个人有了追求，就不会满足于眼下所取的成绩。吴清源有着强烈的追求愿望，
他从来不思索他取得的胜利，更没有陶醉于一片赞誉声中，而是对每一盘棋，每一着
错步，都反复思索：我怎么会瞳了这样一着错棋，中了对物诱敌之计？贪图小胜者必
遭大败，他总结出了教训，这就象两军对垒，若不统筹全局，光顾一城一池争夺的
话，最终会落得惨败的下场。
一个孩子的精力是有限的，他的精力全部贯注于深奥的围棋，其它方面就极难顾
及了，赫的名望，众人的赞誉，这些对凡夫俗子梦寐已求的奢望。对他却毫无一点吸
引力，你们烧香顶礼也罢，责骂贬斥也罢，他都无动于衷，名利二字对一个还没有步
入人世的孩子来说，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吴清源所以后来能成为千古第一高手，可能与他这种淡薄于功利的性格有关，一个斤
斤计较个人得失的人是极难成为大器的。
他毕竟还是一个孩子，孩子永远存在着孩子的喜欢与好奇心。他喜欢天高云淡
的秋季。北京的中秋前后季节是北京一年之中最佳时期，天是澄蓝的，蓝得充满了诗
意，朵朵白无云在天宇里轻轻飘过，会引起一切了望它的人浮想联翩起来；那些云团
会在人的想象中变得会飞，会跳、会跑、会舞，它们一会儿变成咆哮山林的猛虎，一
会儿变成飞奔草原的骏马，目不暇接之际又变幻作一个翩翩起舞的仙女，雄伟的壮丽
的宫殿，两军厮杀的战场，呼啸的大海，草原上的羊群……它们什么都可以变幻出
来，随着你的想象转移，又将你的想象引到极其奇特的境界。
吴清源很喜欢凝视天空中变幻莫测的云团，他觉得那些飘忽不定的云，酷似变
化万千的棋局，他真希望天空中忽然出现一盘棋，布局神奇，空前绝后，令人惊悚。
然而，这样的愿望从来没有出现过。他觉得他的棋艺似乎已到一种难以再提高的地
步，能找到的棋谱他皆认真熟读了，所能摆出的棋势他都反复摆过了，他与中国棋坛
上不少名手皆交过锋，有胜有负，水平处于一定的起伏线上，如何能超越自己，再次
腾飞，他感到很茫然。
正当他处于彷徨不安之时，突然从远方来了一位亲友，这位来自万里之外的不
速之客，对他日后棋艺的提高，起了难以想象的作用。
这个人名叫林熊祥，台湾省人，祖籍福建，乃福建首富林家的近亲。吴清源出生于福
建省福州，祖祖辈辈生活于榕城，林熊祥是他家在福州时的近邻，与吴毅友谊笃深，
后来吴家迁北京，林熊祥移台湾，来往中断。林熊祥从商，经常去日本，他围棋也颇
偏爱，认识不少日本棋院的朋友。
一九二四年他来北京做买卖，闻知吴清源“围棋神童”的不少传说，很是惊疑。他不
相信一个十来岁的毛孩子竟能走棋入局，战胜一个个强手。他认为传说未免夸大，一
个孩子再聪明也难以想象能跟棋坛名将对抗而平分秋色。狐疑之下他这要与吴清源对
弈一局，并开玩笑地说：“清源，你老叔之棋力，可达日本业余三段的水平，你倘能
将我击败，束手就擒，老叔叔请你去看梅兰芳的《嫦娥奔月》，然后我介绍你与日本
棋手对弈，让你名传东瀛。
这盘对弈，吴清源以黑胜四子结束全局。
林熊祥瞧着棋盘上的黑白子布局，惊愕地喊道：“奇才，奇才，实在令人难以想象！”
他不失言，第二天果然带着吴清源去观看梅兰芳的京剧。那正是中秋前夕，北京
城里大街小巷充满乐融融的节日气氛。西四牌楼两侧大街上栉次鳞比摆设的水果摊子
和兔儿爷摊子，略带金黄色的鸭梨，青红相间的沙果，紫而泛霜的槟子，火焰般的枣
子，来自南方的水蜜蟠桃，沙果、秋果、青柿子、琳琅满目，果香四溢。
中秋节乃以赏月为主，月到中秋分外明，人们对月亮寄以美好的期望，对月亮的
神话传说极多，但留给一般老百姓印象最深的还是月宫中那只捣药的玉兔。兔子成
神，自然非同一般，被人誉为“长耳定光仙”，但这个名称过雅不好记，又难讲，于
是又简称为“兔儿爷”。
兔儿爷乃吉祥如意之象征，被民间艺人塑造成各种生动活泼的形象，臂有提
线，一牵线则双臂一上一下挥动，形如捣药。精制者已近乎人化，兔儿爷身罩金甲红
袍，腰束绿丝绦，扎靠扮想，为了增添兔儿爷的神出鬼没威，配有坐骑，有的骑狮，
有的夸鹤凤，有的乘麒麟，尽管身着蟒袍，后面竖束一面纛旗，但长耳粉面，威风中
却带着几分滑稽相，黑得亲切和善。
吴清源对形象各异，富有人情味的兔儿爷非常感兴趣，久久注视，流连忘返。林
熊祥感慨万千地说：“清源，你千万莫看轻了这些民间艺人的作品，就拿台湾来说，
中已日化，但是每逢中秋，家家吃月饼，户户供神，民风俗其力量深远绵长得很。
吴清源是很少观看京剧的，但他对梅兰芳的大名还是知道的，他看过不少梅兰芳
的戏装照，给他印象最深的是《霸王别姬》中的虞姬舞剑的那形象，风姿卓绝，翩翩
欲飞，剑光缭绕，倩影婆娑。他听父亲跟友人讲，梅兰芳乃当代最有成就最有才华的
演员，他不但戏演得好，而且为人正派。他父亲曾以梅兰芳那精益求精的艺术追求，
不但要名享中华，还要受到世界的尊重。
他从头到尾看过了《嫦娥奔月》这出古装，对他来说，还无法领略梅先生那精
湛之技艺他似乎对饰兔儿爷的李敬山更感兴趣，这可能是市井上那些兔儿爷的泥塑趣
了作用吧。
收锣息鼓在雷鸣的掌声中大戏落幕了，梅兰芳走到台前谢幕时，全场起立，掌声四
起，有人送上花束，有人送上锦旗。
林熊祥感慨地说：“人生当如此，独占鳌头，贵而不骄，梅兰芳实为人中之
杰，清源呵，你要成为围棋世界中的梅兰芳！”
吴清源当时并不太理解林熊祥的话，他觉得梅兰芳就是那个居停于月宫中之嫦
娥仙子，他是高贵的，可望而不可及的，他怎么能成为这样一个受万人敬仰的人呢？”
他当时最关心的是与日本棋手对弈，他听父亲与顾水如等辈不止一次谈过，日本
棋手之水平远超中国，就连顾水如这样的围棋名家与日本高手对弈，日方让先皆难以
取胜。他很奇怪，日本棋手有什么高招妙计，会如此纵横千里，令中国棋手望尘莫
及，他有点不相信，也有点不服用气，他要试试这些日本棋士的手段，摸清对方强劲
的原因。
可惜，林熊祥有急事要赶回台湾，无法介绍他与日本棋手的对弈了，不过临走时
告诉他，在北京东城有一个日本人围棋俱乐部，那里高手云集，你倘能胜了那里的日
本人，定会引起日本棋院的重视，这对你日后进一步提高棋艺大有好处。
林熊祥拍着他的肩膀，微笑言道：“明年我还来北京，届时一定带你去对弈，可
有一条，你必须旗开得胜，休让日本人看轻了你这个神童！”
果然，一句笑谈变成了事实，一九二六年吴清源在林熊祥带领下去到了日本人
在北京的俱乐部，为他日后攀登围棋之山的高峰奠定下一个飞腾的基础。
不知后事如何请看下一章《段祺瑞与围棋》


--
※ 来源:·紫 丁 香 bbs.hit.edu.cn·[FROM: dbpc8.csc.neu.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