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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无冕棋王(4)
发信站: 紫 丁 香 (Thu Oct 21 09:37:25 1999) WWW-POST


四、段祺瑞与围棋
任何一个大师的成功之路都不会一帆风顺的，皆会遇到险滩、暗涌、滔滔巨
浪，吴清源也没有逃脱这个命运之神的播弄。
一九二五年春天，当吴清源的棋艺蒸蒸日上之际，他的父亲吴毅的健康却每况愈
下，病例势沉沉。吴毅因为耿直，不会混迹官场，看不惯当权者之昏庸贪婪，势利小
人之吃棒阿谀，一直失意官场，郁闷终日，久忧成疾，染上了肺病。当年之肺病，称
为痨病，人们提起痨病二字来，仿佛今天之癌症，谈痨变色，九死一生。
那年春天格外冷，见天刮风，北京城里寒风呼啸，黄尘飞扬，昏天黑地，愁云惨淡。
在这样的天气，健康的人都觉心情惶然，六神出鬼没无主，何况重病在身的吴毅？他
咳嗽气喘，痰中带血，虚汗淋淋，看来已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一家之主身染重病，
整个家庭失去了精神支柱，处于焦虑惶恐之中。
吴清源见父亲病情危险，心中仿佛灌注了铅水，沉甸甸，坠得难受。他虽不相信
父亲会撒手离开这个需要他支撑的家，但他没心思下棋了，望着黄蒙蒙的天空，怔怔
发呆。
这天清晨，本是他去顾水如家里对弈的日子，但他听见父亲那嘶哑的咳嗽声，痛
苦的喘息声，哪还有外出对弈的兴致。他预感到会有什么祸事发生，心里发慌不能自
己。
然而父亲咳嗽声平静下来后，却对他说：“人不可遇难而附志，更不可失约，
你既想成为一名出色的棋手，哪能因为我身体欠爽就不去顾先生家呢？你快去吧，这
样的机遇是很难得到的，万不可轻弃！”
在父亲的催促下，他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去了。
但是那天对弈，他却集中不起精神来，错步层出，精神恍惚，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
顾水如很觉奇怪，望着他那呆怔充满忧虑的眼神，纳闷地问“清源，你身体不舒服？”
他摇了摇头，蓦然窗外一阵风暴滚过，飞沙走石扑打着窗棂，这阵狂风仿佛将房屋都
吹得摇晃起来，院中一棵槐树上的枯枝“咔嚓”一声被吹折了，他心中一阵发慌，
离座站了起来，“顾老师，我……我不舒服，要回家……”
当他顶着鬼哭狼嚎的狂风回到家里时，撞见祖母坐在堂屋里无声饮泣，他的母
亲虽然立在一旁劝说，可是眼睛也是泪水莹莹，满面忧戚，他的三个妹妹，宛若在风
暴下抖索的小鸟，挤在一起，展慌恐地瞪大眼睛，等待更大的风暴来临。
母亲看见了他，压着悲伤，对他说：“小泉，走你父亲正在等你……”
他随着母亲走进了父亲的卧室。只见父亲面色腊黄躺在床上，床前立着大哥与二哥。
父亲看见了他，眼睛亮了下下，向他招了下手。
他们弟兄三人立在床榻前，父亲轻声方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知道阳寿
已尽，恐不久于人世了，你们还没成年，我就撒手而去，很令我不放心……你们三人
各有各有所长，日后要继续努力，发挥自己特长……”
三个孩子见父亲讲出这番决快之言，早痛泪涟涟了。老二吴炎竟然哭泣出声，母
亲也在一旁啜泣。父亲摆了摆手，继续说道：“不要哭，听我讲，我虚度半生，一事
无成，又无甚遗产赠授你们……仅仅有些不值钱的心爱之物分送给你们……”
在那狂风悲啸的日子里，吴毅将习用的拓本赠给长子吴浣，将小说珍本及古诗集
送给次子吴炎；送给吴清源的却是几套围棋棋谱。
吴毅并没有们留什么遗言，但这此实物已表明他的心意，对三个儿子不同的期望。
吴清源在他后来的回忆录中曾有过这样的记载：“后来，大哥作了官，二哥成了文学
家，我跻身棋士。”所以兄弟三人都遵循父亲期待过的道路而笃行进益的。
吴毅去世时年仅三十三，上有老母，下有妻小，长子吴浣不过十五岁，最小的女
儿刚刚六岁，这样一个家他撒手而去，吴家一下子塌了天，处于风雨飘摇的境地。
吴毅生前曾在以段祺瑞为首的皖系平政院当了一名科员，平政院虽是个清水衙
门，薪金所发有限，但毕竟是一笔定期收入。吴毅离开人世，一家收入全无，老的老
小的小，孤儿寡母，上还有白发苍苍的老奶奶，生活如何维持？一家老少处于愁云惨
雾笼罩之下。年仅十五岁的大哥吴浣，成为一家之长，挑起生活的重担。但是，身无
一技之长，又苦无门路，世态炎凉，无权无势，谁会照顾这个坠入困境中的家？吴浣
愁得唉声叹气，为了帖补家用，连父亲赠给他的碑贴也拿出去变卖了，换成了五谷杂
粮。
当时是北洋军阀混战时期，军阀需要的是能为他们卖命或者能横征暴敛开拓财源
的人，军阀们勾结洋人出卖国家利益，大借外债，买枪买炮；买来武器，再杀中国
人。明争暗斗，各自称王称霸，朝秦暮楚，今天挂出这家的旗子，明朝又挂出另一家
的旗子，战云密布，炮声不断，这是中国历史上一段最为黑暗，最为混乱的时期之
一，一般人家皆过着朝不保夕的日本，何况老弱幼小的吴清源一家？
一家人找不到谋生之路，人人愁锁眉梢，只有吴清源一人见天沉迷于棋谱之
中。他摆父亲赠送给他的《新桃花泉》《本因坊秀哉》等棋谱，他将自己关在屋子
内，一摆就是半天。他难道不懂得苦？摆棋谱在中国想终身为职业者一个也没有。他
如此入迷，玩棋丧志，将来可怎办？难道这个日暮途穷之家还需要养一个嗜棋如命
的呆子吗？
有一天，大舅忍不住冲进屋厉声责问他道：“天快塌了，地要陷了，你还下
棋，将来能靠下棋吃饭吗？”
素常冷静沉默寡言的吴清源，忽然站起来，正色答道：“我爹盼着我能成为一
名棋手，我就要靠下棋吃饭！”
在当时中国讲出这样的话，无异是痴人呓语，大舅见他那一本正经的样子，哭
笑不得，只好说了一句：“朽木不可雕也！“拂袖而去。
谁知吴清源这句话，不久后就成了事实，他不但靠棋吃饭，并以他的棋艺支撑
起了摇摇欲坠的家庭。
这要从北洋之虎段祺瑞谈起。
段祺瑞号称“北洋之虎”，但他并非是一个粗犷猛壮的绿林汉子，而是一个文
静深沉工诗能文之秀士。他出身地主之家，祖父以办团镇压捻军，官升到淮军统领。
段祺瑞从小随父攻读诗书，练书法画水墨，原想以文立业。但见国势日衰，政局率
乱，投笔从戎。十九岁考入天津武备学堂炮兵科，毕业后不久，他又被派往德国柏林
军校见习，并在驰名世界的克虏伯军工厂习炮工。
返国后，充任北洋军械局委员。
一八九五年袁世凯在小丫新军，招纳军事人材。段祺瑞与王士珍、冯国璋先后
投入袁世凯麾下。袁世凯崇拜德国练兵之精，段祺瑞又恰是在德国留学学军事的，遂
予以重任，初投军即任命炮兵统带兼炮兵随营学堂总办。
他作战勇悍，精通用兵之道，在镇压义和团运动与镇压广宗，戚县景迁宾起义
里，屠杀起义群众千人。人民的血染红了他的花翎，被清迁加封为奋勇巴图鲁之称
号。一九零五年，段祺瑞升任陆军第三镇统制官，成为统兵将领，为他日后实施军事
专制奠定了基础。
一九一二年一月二十六日，当段祺瑞正统率清兵与革命军在湖北严阵对峙的时
刻，他接到袁世凯的密令，串连四十余名清军将领联衔致电清廷，要求“明降谕旨，
宣示中外，立定共和政，现在内阁及国务大臣等暂时代表政府。
段祺瑞虽是奉命行事，但能向传统的封建专制政体反戈一击，却也显示了一点?
从此，段祺瑞跟缔造共和联系起来，不仅充当了北洋政府的第一位陆军总长，还在一
九一二年十月得到了与黄兴同等的勋位。段祺瑞广有心计，极善于在政权争夺中看准
风势，捞取资本。他乃是袁世凯麾下一员虎将，得志青云，在某种程度上，不能不说
是靠袁世凯的信任与提拔。可当袁世凯丧心病狂地加速帝制活动时，他身为陆军总
长，见袁称帝心切，独揽兵权，便称病辞职，以示抗议。反对制的目的，段祺瑞不过
是出于对袁世凯独揽大权行为的不满，是一场权力角逐，但是，在北洋派一片颂扬袁
世凯的赞歌中，他敢于昂然反对帝制，在北洋将领中堪可算凤毛麟角。
在这场对抗帝制的斗争中，他又一次获得了政治资本，曾被梁启超誉为”守正
謇谔“。一个北洋军阀中的高级将领，被誉为”守正謇谔“，成为反对帝制的先锋，
为他日后成为国务总理执政铺平了道路。
段祺瑞以”儒将风范”自称，他出身诗书世家，又留学德国，自与一介纠纠武夫不
同，他除了工诗画外，还极嗜对弈。
段祺瑞的围棋技艺称不上第一流高手，但他下棋敏捷，善于攻击，行棋如飞，迅
雷滚滚，有不少高手也确实败在他手下。这原因当然还因为他地位显赫，谁愿意去败
一位权势灼人的总理，而引起自认为“棋艺绝人”的段执政的不快？
一九二四年九月，第二次直奉战争后，他被推为临时执政，但并无实权，可是他
招揽围棋高手于府内，见天摆棋谱，钻研起围棋来。
顾水如乃当代名手，当然也段祺瑞门下客，经常陪段对弈，很得这位执政大人的器重。
吴清源一家自从吴毅去世后，坐吃山空经济拮据，可又无生财之道，焦急万分。
清源的母亲张舒文见家中财源辍断，心如汤煮，孩子们幼小，指靠下上，自己是一个
妇道人家，生财无道，如此下去，如何是好？
这一天秋雨连绵，淅淅沥沥下个不停，这样的天气，更令忧愁人断肠。吴夫人独立窗
前，注视着那随风飘移的雨丝，心乱如麻，自从丈夫去世后，婆母思子心切，卧病在
床，三男三女皆幼下，长子吴浣为了家计，曾向亲友们借贷，以解燃眉之急，但皆碰
了软钉子，世态如斯，有钱者挥金如土，贫困者衣食难全，她出身豪门，哪受过这样
的苦，哪识得生活如此艰难？如今山穷水尽，今后可怎样使这八口之家安度难关？想
到伤心处，她不禁愁肠万断，暗暗垂泪。
正在这时刻，吴清源的大舅张廷撑着把黄布雨伞进来。
张廷带来了一线生机，他兴冲冲地说：“舒文，得病乱求医，如今你家里困
苦，毫无出路，我倒有一个主张，未尝不可试一试……”
他的主张是让吴清源外出去下棋，以对弈谋生，维持家用。
吴夫人听后，吃了一惊，清源不过才是一个十一的孩子，竟要挑起全家八口人生活重
担，再说这位舅舅历来反对清源下棋，说是玩物丧志，自古以来哪有以对弈为谋生手
段的，他今日为何一反常态，讲出这番话来。
张廷解释道：“这年头尽出邪门，咱北京城这位段执政大人，是个棋迷，只要会下棋
的，他就待敬，吃香喝辣，赏金赠银，比当个科员薪俸都高，清源既然能下几手棋，
何不走段祺瑞的门路？”
生计断绝，走投无路，吴夫人百般无奈，抱着试一试的心情托人向顾水如讲了
讲，请他在段祺瑞面前美言两句，能让清源进段府对弈。
顾水如答应了下来，果然五日后带来了段祺瑞的口信：“让吴清源进段公馆一试
高低。”
请看下回《“北洋之虎”斗神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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