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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无冕棋王(5)
发信站: 紫 丁 香 (Thu Oct 21 09:37:56 1999) WWW-POST


五、“北洋之虎”斗神童
繁星满天，夜色沉沉，也就是四更天，还是人们酣睡时刻，可这当儿，睡得迷
迷怔怔的吴清源被人推醒起了床。
他今天一早就要赶赴段府，只要这位执掌北京生杀大权的执政大人，这位显赫
一时的大人物一高兴，他便可以作为一名棋士出入段府，每月还能得到一笔报酬，以补
家用。他这时的处龄正是上高小的时候，但是面试他的考官却是“北洋之虎”段祺瑞！
作为一个孩子，他虽然也知道这次前往非同小可，但他并没多大兴趣，下棋他
喜欢，可是以下棋来养家糊口，这却来得太突然了，他没有这样的思想准备。
为了这次晋见，一直反对他下棋的大舅，竟然开导起他来，一定要在将军面前
有规矩，一定要下好棋，一定要博得将军的欢心。这位大舅还喋喋不休地给他讲了段祺
瑞的出身历史，在中国举足轻重的地位。他朦胧中仅听明白段祺瑞是个大人物，是当今
北京城第一人，是临时大总统，是位叱咤风云的大英雄，并且棋艺高超，多少名棋手皆
在他凌厉的攻势前土崩瓦解吃了败仗。他唯一感兴趣的就是，段祺瑞乃一棋坛高手，被
人誉为“常胜将军”，他很想与这位“常胜将军”对弈几局，看看鹿死谁手。
段祺瑞生活很有规律，每逢星期日，别的人都爱睡懒觉，他却不到六点钟便
步出内室，燃香一柱，与他聘雇来的棋手对弈。或是端坐一旁观看棋手之间对局，偶尔
也点评一二，雅兴极高，然后请大家共进一席丰盛的早餐。
段公府位于东城吉兆胡同，清源却居住在西城缸瓦市大酱房胡同，一东一西
相距十余里，那时交通不便，全凭马车、人力车代步。吴清源去段府只能坐人力车去，
最少也需一个多小时。也必须赶在段将军步出内室之前恭候，所以天不到四更便须梳洗
打扮，鞋帽光光，给将军一个好印象。
他那天是穿长袍马褂去的，头上还戴了顶红缨帽翅。这是出于对将军的尊敬
，可一个孩子如此打扮，从后面瞧去活象一个小老头，甚觉滑稽。
一路风寒，他赶到吉兆同段公府时，天还没亮，兽头朱红大门两房高悬两盏
气死风灯，依然发出凄凉的光。他被人引入客厅，在宽敞豪华的客厅内一些棋手，人人
衣帽整齐，正恭候将军驾临。
在他想象中，被人称作虎将的段祺瑞一定是个虬须壮汉，近似张飞、项羽般
的人物。可一见面，才知道这位虎将，文质彬彬，雅儒不凡，五官清秀，目露神采。他
亲切地接待了吴清源，并对他笑容可掬地说：“清源，我早闻你大名，小小年纪，棋艺
已达上乘，实属可嘉可贺。”他转过身，挥了下手，家人早将棋盘摆好。吴清源原以为
段祺瑞要试试他的棋艺，谁知，段祺瑞却没有下，让另一名棋手跟他对弈，他坐在一旁
认真观战。
这盘对弈吴清源胜了，段祺瑞非常高兴，他摸着吴清源的头顶道：“后生可
畏，果然不凡！”
段祺瑞一高兴，开口便许诺每月给赏金一百元，但这一百元是以供给学费为名，他对吴
清源说道：“下棋乃雅事，可锻炼人之思维，但你年纪幼小，学业不可中辍，这区区百
元权当你的学费，盼你学业、棋艺双飞。
月给一百元，这是一个庞大的数目，一个十一岁的孩子，每月得如此丰厚的收入，实令
亲友们叹赏。这笔钱维持家用语绰绰有余，停顿民料不到，靠他一个孩子下棋，去撑起
这个破落的家来。
吴清源一生淡钱财，他并没有看重这一百元月俸，他盼望着能与这位出身阔绰，棋艺超
群的将军对弈一局，看看将军的棋艺高到何种程度。
他发现段祺瑞下棋大体是进攻型的，布局时双方相互围空，接近中盘，当双
方围空基本定成之时，他便猛然冲入对方阵势中，横冲直撞，纵横驰骋，往往能留下一
小块活棋，他便呵呵笑道：“老夫行棋，惯用此法取胜，名曰：‘花园里面建小舍‘，
这小舍不怕风吹浪打，永立于不败之地矣！”
吴清源看不出将军这种走法有何奥妙，可是那些棋士一个个皆败于他的手下，尤其象顾
水如那样第一流的高手，也难得在将军手下讨去半点便宜，能侥幸下平，则为最光彩的
结局。每次将军获胜后，那些棋手众星捧月，赞语连声：
“将军棋风雄健，横扫千里，令人难防！”
“将军棋风多变，运兵如神，实令在下钦佩！”
“段公之棋艺就是与日本高手一搏，也难料高下，段公将棋艺与统帅三军溶
为一体，怪不得百战百胜呢！”
在众人赞誉声中，段祺瑞满面春风，捻着短槎槎的黑胡子呵呵笑道：“老
夫日后退隐之时，将以棋画伴此余生，那时说不定会赴东瀛与日本高手一搏，为我中华
之绝技争一点面子。”
吴清源很纳闷，段祺瑞身为执政，平素也从不练棋，为何走起棋来，犹如天
马行空，在众多赫赫有名的棋手当中鹤立鸡群。他也在一旁冷眼瞧过段祺瑞对弈，他经
常是一种走法，落子很快，从不拖泥带水，但除此之外也并无甚高明之处，那么他处于
不败之地的道理何在？是不是象一些棋手所称赞的，平凡中藏奇秀，质朴里透机巧呢？
他愈纳闷愈希望与将军对弈一局，亲自试试这种貌似平凡而高不可测的棋技。
但是，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一个被将军雇来的棋手是无权要求与将军对弈的
，将军想与谁对弈，那是将军的权利，别人是没有这种特权的，必须待机会。
这个机会终于来了，那是一个飘雪的清晨，窗外飘着雪霰，室内炉火熊熊，
条几上陈列着玉壁屏风，一盒虬盘结的梅花盆景初绽花蕾，幽香飘逸，满室春风。正面
墙上自鸣钟敲了六响彻云霄，段将军身着墨绿绵缎银狐皮，头戴顶黑绸弁帽，笑容可掬
地步入室内。他对众人拱手言道：“天寒地冻，风凛雪狂，诸们按时而来，辛苦了！”
大家纷纷还礼，顾水如代表众人答道：“段公闻鸡而起，勤劳治世，实为吾
辈之表率！”
段祺瑞这个人喜欢雪景，他最喜欢听着絮絮雪声与人对弈，他曾言道：“围棋乃雅道：
“清静之所才是对弈之佳地，风霜雨雪，自然四景中雪天对弈更富有诗意，雪白而轻，
洁而剔透，玉龙纷飞，大地素裹，乃造化之晶矣！”
一名棋手知道他有此雅趣，所以助兴言道：“雪落无声地铺银，炉旁对弈神
仙局，将军遇此良辰，想与何人搏击一局？”
段祺瑞拈须笑道：“昨夜得一喜兆，梦中与一白须老人对弈，醒后棋局依
然历历在目，古人言，梦乃反兆，老人乃是少年之徵兆，今晨我要与清源对弈一局，以
庆天降瑞雪之喜……”
将军话音风落，棋盘早已摆上，吴清源执黑先行，段祺瑞根本没把这个毛孩子放到眼里
，他永远是胜者，今日与清源对弈，他觉得跟个十一岁的顽童对弈，如果不让子的话，
赢了也无甚意思，便大咧咧地说：“让你二子，布上吧！”
段祺瑞下棋从来没输过，他走起棋来尽使用无理着，吴清源对他让二子心
中已不痛快，又见他布局之际那副洋洋自得、胜利在握的神色，忍不住心中生气，他下
起棋业，心不旁骛，早忘了对手是一跺脚北京城乱颤的段执政。段祺瑞布子横冲直撞，
吴清源毫不客气，拼命厮杀，不到中盘，大局已定，白子已处于困境，被吃一大片。
段祺瑞从来没有遭受过如此惨败，今受挫于一个孩童手下，又急又气，额
头上晶晶冒汗。双眉紧锁，瞪视着棋局，苦思出路。
在旁边围观的众棋手见状无不大惊失色，因为所有的人都知道，段祺瑞自
尊心极强，又非常虚荣，他输棋便恼，往往还故发作。他有个儿子叫段宏业，小段的棋
术远比老段要高明。有一天段祺瑞召他从外地来京议事，段宏业接电后急忙乘为车风尘
仆仆赶到北京，段祺瑞见到儿子，二话没说，先和儿子下了盘棋。结果段宏业胜了，段
段祺瑞掀乱棋局，厉声呵斥道：“你小子除了下棋没别的能耐，你整天钻于此道，岂不
误大事，还不给我滚回去！”
这就是段祺瑞，对儿子都是这样，别人谁还敢捋虎须？！由于他自尊心
过强，辊人又不敢给他去嘴，光着急，帮不上忙，只好对吴清源使眼色。可是吴清源一
下起棋来，目不旁视，对外界事物，毫无所觉，在他眼前，就是一盘棋，除此以外七情
六欲皆忘得干干净净，段祺瑞那绷紧的面孔，众人的焦虑，他一无所知。
这盘棋，段祺瑞被杀得丢盔御甲，溃不成军，只好投棋认输，指袖而去。
众棋手胆战心惊，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到此刻，吴清源才发现众人神出鬼没色有
异，不禁惊地问道：“诸们老师，怎么了。”
顾水如气咻咻地说：“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敢惹段将军不高兴？”
“段将军不高兴了？”他惊愕地问。
“唉，你呵，你呵，”顾水如用手点着他脑门，训斥道：“你太不知天高
地厚了，段将军重金骋你，管你吃，管你喝，管你穿，你却……唉，你到底是机灵还是
胡涂？！”
有一个脾气软的老棋手，叹着气对吴清源语重心长地说道：“小兄弟，
人世纷纭比棋局更加复杂十分，你是太小了，还没有悟到人世这盘棋的奥妙，你要不懂
得作人处世这盘棋，人生这条路，是很难走通畅的……”
在众人的劝导与斥责声中，吴清源方明白了将军不高兴的原因，原来这
位大人物，心胸却如此狭隘。他非常奇怪，下棋输与赢皆是不可避免的，赢了自然高兴
，输了也不该发脾气，而是要去找原因，提高自己的棋艺，为日后取胜打通道路。之位
堂堂大人物，用重金雇下这么多棋手，原来并不是为了钻研棋艺的，面是陪他玩来的。
并且每个人都要想方设法让他赢，博得他的高兴，这样下去的话，棋艺还如何去提高。
把棋当作生命的吴清源，被眼前这种怪异现象弄得迷糊了，下棋怎么好
比是人世呢，人世间是如此复杂，如此虚假，围棋倘若也充满虚假，胜者要装扮成败者
，败者却趾高气扬以胜者的面目出现的话，这样的棋还下他何用？
他小小年纪，就遇到生活中这种虚假、丑恶的现象，惊愕之余，产生出
抵制心理，他暗暗下习决心，只要他下一天棋，就决不弄虚作假！
这一天，段祺瑞一直没有露面，招待棋手的美味早餐也没有开，将军生
气了不吃饭，别人谁敢动筷子，大家只好饿着肚子忍了一顿。
回到家，母亲一听说他赢了段祺瑞，脸都急白了，连连唉声叹气。大舅急红了脸，挥着
手大骂他“糊涂！”说他是“虎口夺食”，早晚让虎吞吃了。
母亲的叹气，大舅的责骂，棋手们的开导，使他那颗幼稚的心，朦胧中产
生出对权势的憎厌，难道一个人有了权势就可黑白颠倒为所欲为吗？不，真的就是真的
，假的就是假的，将真变假，将假变真的事情，他宁可死也绝不去干！”
风满十一风的吴清源步入社会之始就惹恼了一个权威赫赫的大人物，也
正是这个十一岁，才使他没有遭到更大磨难，才使他保持住一颗纯正之心。
他还照旧去段府对弈，不过段祺瑞再也不跟这个四六不懂的顽童对局了。
段祺瑞摆出一副豁达大度的样子，见了他的面还是老样子，但他不止一次听这位大将军
对棋手们讲：“千金难动赤子心！”
他的话外之意是，钱财权势对一个孩子是不起作用的。
吴清源童稚之年就得到与段祺瑞对局了之机遇，这是件好事，使他日后遇
到重重阴力，甚至生命受到威胁之际，依然决不在棋盘上退让一步，他保持了一颗珍贵
的赤子之心，这很可能是他纵横棋坛数十年不衰的原因之一。
段祺瑞虽然再不跟吴清源对局了，但是每月一百元的补贴，还是照数发
给，使吴清源能继续对弈下去，为吴清源围棋技艺进一步提高，作出了一定的贡献。
正如陈毅元帅所说的：“段祺瑞这个人干了很多坏事，但对围棋还干了点好事。”
确实也是这样，在中国围棋最黯淡的时刻，段祺瑞能聚拢一批人在他
府邸中下棋，钻研棋艺，为中国围棋事业培养了人才，对于这一点，人们是会对他作出
一定评价的。
请看下回《第一次与日本棋手交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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