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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无冕棋王(6)
发信站: 紫 丁 香 (Thu Oct 21 09:38:33 1999) WWW-POST


六第一次与日本棋手交锋
一九二六年三月十八日，段祺瑞政府开枪镇压请愿学生，酿成震惊全国的大惨案。
事情是这样的，一九二六年三月，日本帝国主义为支持军阀张作霖对冯玉祥的国
民军战争，炮击大沽口国民守军，国民军开炮还击，于是日本帝国主义便以此为借口，
联合英、美、法等八个帝国主义国家，向当时北洋军阀段祺瑞政府提出所谓“最后通牒
”。三月十八日，北京各界人士为反对日本帝国主义这种侵犯中国主权的强盗行径，在
天安门集会抗议，会后赴执政府请愿；段祺瑞政府竟命令卫队开枪，造成百余人伤亡。

鲁迅先生在《记念刘和珍君》那篇文章里对三一八惨案，作出强有力的控诉。
段祺瑞迫于民愤，惨案后不久，被国民军赶下台，黯然退居天津英租界寓所，从此退
出政治舞台。
段祺瑞逃遁后，吴清源每月一百元收入断绝了，经济再度发生恐慌，年迈的祖母忧虑
成疾，溘然离世，但苦于经济拮据，无钱敛葬，万幸北京政府的国务总理靳云鹏送来了
五百元，才将丧事料理。
为了节省开支，吴家从宽敞的大酱户胡同宅子中搬到石板房头条一所大杂院内，艰辛
度日，困苦不堪。到现在吴清源方开始明白，在中国靠下棋是绝难以养家糊口的，中国
的棋士不过是陪着达官显贵消磨时光的对象，既无地位，又无固定收入，在一般人眼里
还认为是游手好闲的浪荡汉。围棋已从古代典雅崇高的境遇里跌到被人视作不务正业下
三滥的泥淖中，他这个“天才神童”照样要为衣食焦心，照样找不到生活的出路，他的
棋艺就是成为天下第一高手，又有何用？
他本来身体瘦弱，生活一困苦，心中忧虑，更加病魔缠身，家里人担心他毁了身子
，干脆将棋盘锁了起来，再不许他摸下棋子。他百无聊赖，只好看小说打发日子。他最
爱看幻想神魔小说，尤其《西游记》最爱读，另外一些侠义小说也偶尔济览。他发现，
侠义小说中所描写的剑侠打擂台比武，酷似围棋中之角搏，高手交锋，奇招迭出，两名
高手，旗鼓相当，皆达登峰造极之境，倘想取胜对方，光靠武功是难分高下的，那就需
靠信心，需靠心计，需诱敌中圈套，方可制服对手。他将生活中发生的事，书本上看到
的故事，都能与围棋联系起来，使他进一步发现了围棋的奥秘，他是多么希望重登棋坛
，将自己所司到的道理，实践一试呵。可惜一个穷字，剥夺了他唯一的喜好，扼制住他
才能的发展，他觉得自己才气之花蕾就要凋落了。他暗暗伤心，但又一筹莫展。
这当儿，林熊祥又从台湾来到北京，他极力督促清源赴日人的北京俱乐部一搏。

吴母辞谢道：“家境衰落，日暮途穷，棋戏一举，实非穷困人家可为，清源也该学
点本事，不然日后何以谋生？”
林熊祥说道：“大嫂，我这个人说话直，不怕您不高兴，清源棋艺超凡，其它方面
却无一技之长，我看将来他只有靠棋立世一条路可走，我所以给他联系与日本人去下棋
，也正是为了给他找一条出路。日本国内人人喜欢围棋，棋士地位很高，极受人尊重，
待遇也很丰盛，有才能的棋士，吃香喝辣，扬名四海，报纸登对局棋谱给稿费，外出讲
课，付讲课费，下棋胜了，还有奖金，四面得风，八方来财……清源有这方面才能，可
是在中国吃不开，不被人重视，必须引起日本人的重视来，只要日方一重视，您这一家
人的生活那还成问题？
在林熊祥的督促下，吴清源于一九二六年暮春在北京与日本棋客对弈。这是吴清源
有生以来第一次与一个日本人对弈。在一般情况下，日本棋客是不屑与中国棋手对弈的
，他们变为中国人棋艺低，走法陈旧，毫无新意，远非日本棋客对手，日本棋院随便来
上一个二流选手，便可横扫中国棋坛，称王称霸。这次所以答应与吴清源对弈，一来是
由于林熊祥斡旋，二来是吴清源神童之名早已誉满北京，日人也有耳闻，很想试试这个
“神童”到底神到何种程度。
吴清源随着林熊祥走进日蛤俱乐部的棋室时，对方早已预备好棋盘、棋子，静等着
吴清源出场。
棋室很宽敞，整洁，紫檀木小炕桌上，放着一张榧木棋盘，棋盘一侧放着一盒黑棋
，另一侧放着一盒白棋。棋手是三十来岁的中年人，穿着和服裤裙，系着腰带，脚登红
漆木履，形状威猛，与吴清源瘦小的身躯成为鲜明的对比。
吴清源感到这间棋室陌生而又严峻，观棋者除了林熊祥外，其他全是日本人，有的
穿着和服，还有的穿着军服，语言不同，服装迥异，棋室正中悬着一面太阳旗，下面是
一个在的“静”字，使他感到这间棋室，好似在京剧中所看到的公堂。
中国的棋盘多是布制的，棋子是上鼓下平，日本围棋子则是两面都是鼓的，日
本人称下棋为打棋，举得很高，聚神凝力，仿佛武林高手角搏时运用气功似的，把千钧
之力用在手指上，然后看准方位，很潇洒地将棋子打在棋盘上，发出“啪”地一声脆响
。日本棋手讲“气合”，精神上不能屈服，要在气势上压住对方。
那位日本棋手，正襟跪坐，气派森严，居高临下，虎视眈眈，并没有将对面这个中国孩
子放到眼里，他深知中国当前围棋水平，这个孩子很可能被夸大了，中国一流高手之棋
术也不过如此，一个毛孩子能高到何处去？世界上不存在无师自通的道理。他认为自己
必胜无疑，他这个日本棋手一定能揭开这个中国围棋神童之谜。
吴清源初次与日本人对垒，心内没底，未免有点紧张，二人落座后，施礼交锋
。那日本棋手走法与中国棋士不太相同。他外型声洪力猛，可是走棋布阵却又稳又慢，
很慎重地投下一个子，还时不时地将手中的折扇猛地打开，劈啪作响，在寂静的棋室中
回旋，令从没见过这种场面的吴清源惶悚。一开始布局时，他就走了两手错步，上了对
方的当，眼看就要全盘崩溃。
林熊祥在一旁急得头上沁汗，他将拳头攥得铁紧，恨不得能冲上去帮吴清源一
把；观棋的日本人见已方胜局在望，全挂着轻松的微笑，那笑容似乎在说：“中国的围
棋神童，在日本棋手面前不堪一击呵！”
吴清源面对苦战的棋局，想起近几年征战的历程来，“海丰轩”初战报捷，段
公馆勇捋虎须，北海公园的漪澜堂、中山公园中的“来今雨轩”，在那以棋会友的高级
馆子内，他击败过多少棋坛高手，获得过多少奖品与赞叹，报纸上发过他获胜的消息，
照片登在显著的版面上。北京城只要懂点棋艺的人，谁不知围棋神童出世的巨大新闻。
如今刚遇第一个日本人对阵，就要被击垮的话，岂不伤了北京众位父老兄弟之心？他变
得冷静下来，乘对方洋洋自得之际，拼命反击，巧出奇兵，变被动为主动，用尽心机实
现了逆转，中盘以后，吃掉了对方近四十目左右的棋，终于获得了六目的胜利。
在这场对弈观棋者中有一们名叫山崎有民的日本人。他是古董字画商人，久居
北京，对中国世态风情异常熟悉。这个热心肠的古董商，很喜欢下围棋，他见吴清源小
小年纪走棋布局落落有致，出手不凡，尤其对其力挽狂澜，扭转局面，击败强敌之顽强
作风，深感钦佩，他象发现一颗价值连城的珍珠，一下子对吴清源发生了浓厚的兴趣。

他回家后曾对妻子崛澄小言道：“吴清源这个中国孩子确实气质非凡，他不过
刚刚十二岁，但言谈举止落落大方，不卑不亢，仿佛是一个见过大阵势的棋士，他身上
有一股吸引人的魅力，是一块完全可以雕琢成无价之宝的璞玉，我们应该帮助他，发挥
出他那无限的潜力来。在中国他的棋艺业已达到最高手之行列，再难提高了，他应该到
日本留学，我深信用不了几年，他一定会名震日本棋坛的！”
山崎有民慧识英才。一九二六年夏天，日本棋院职来六段高手岩本熏来华，在
山崎有民的引见下，吴清源与岩本熏对弈两局。当时日本棋院段位极严，能获六段者，
已是日本国内举足轻重的棋士了。这是场友谊赛，第一局岩本熏让三子，吴清源大胜，
第二局让二子，吴清源输一子。这样的成绩是很难得的。岩本熏回国后，如实地将吴清
源的棋技向棋院有关人氏作了介绍，称赞吴清源有大将之材。
山崎有民将吴清源的情况写信告知了东京棋院的濑越宪作先生，濑越先生乃日
本棋院独挡一面的棋士，德高望重，在棋坛上极有影响。
岩本熏归日后对濑越宪作夸奖吴清源棋艺，称吴清源是：年虽幼，但棋力高强
，乃当代中国棋坛上罕见之俊才，就是在日本，象他那样年幼小棋力达如此上乘之棋士
，也难以发现。
山崎有民的信写得更加热情与肯定，内容大致如下：
吴清源实乃天才少年，其棋力之高出于天赋，仆阅人多矣，但象吴清源者万载难觅，堪
可称旷世奇才。然当前中国棋技平平，报誓难再次飞越，长此下去，岁长才尽，堪为可
惜。为发展棋艺，日本棋院应该邀请其去日留学，不出三年，吴清源定将大放采光，名
满寰宇矣……
岩本熏之口述，山崎有民之书承皆对吴清源之才作出了极高的评价。山崎有民
为人练达，办事热心而稳健，他与濑越友谊笃深，这样的荐举信，引起了濑越宪作的关
注。他求才若渴，自然对中国这个围棋天才少年发生了极大兴趣。为了稳妥起见，一九
二七年夏天，日本棋士井上孝平五段来京游访，他请求井上孝平再次试试吴清源之棋力。

当年日本评定段位极严，五段相当现在七段，井上孝平又是后起之秀，他的棋
力受到棋界重视，认为他前途无限。井上孝平是职业五段棋手，按日本棋院规定，五段
棋士与无段位棋手对弈时必须让对方二子。这场让二子的对局，吴清源大获全胜。井上
孝平为了更加准确测验出吴清源之棋力，决定打破常规，降低身份与吴清源不让子，摆
在同等位置上再次对弈一局，井上君之作法，堪可称为虚怀若谷，卓见超群。这个决断
说明他胆识超人，慧眼独具，因为降格与一个没有段位的中国孩子对弈，倘若看不准的
话，将会引起棋院一场轩然大波。
这场对弈也是中国棋手与有高段位的日本棋士第一次摆在同等地位上对弈，事
关重大，引起各方面的关注。井上孝平伯乐之胆识与卓见将会留传千古。对弈结果，吴
清源取得一胜一打挂（即暂停）的成绩。这样的成绩其他中国棋手誓难取得，一个十三
岁的中国少年竟取得如此辉煌战绩，中国棋坛惊喜若狂。井上孝平回国后，立即向日本
棋界汇报了他对吴清源的看法与评价，他真诚而坦率地说：“中国这个围棋少年，胜过
传闻之才能，令人叫绝。”
在这期间内，日方一些有识之士为了实现吴清源赴日留学一事，正在紧张进行
策划。第一个热心肠的人就是山崎有民先生。他苦口婆心地劝吴清源赴日留学。他运用
他丰富的考古知识恳切地说：“围棋起源于中国，可能在四千多年前中国已经有了围棋
的初级形式了，大约西汉时传入印度，在唐朝前又传入朝鲜与日本。这是一种高级智能
游戏，能锻炼人的思维与品德，能提高人的修养与思想境界……这正是历经数千年而不
衰的原因。在中国唐代鼎盛时期，日本派出大批僧侣、留学生来中国学习，其中有的人
将围棋之精采对弈局谱带回日本，这样日本的围棋事业才逐渐发展与普及起来……眼下
中国多难，国势衰微，自然围棋事业也受到影响，日本都超过了中国，以你的才具，必
须去日留学方可成功，为发展中国所创造的这种古老艺术作出贡献……”
他为了促使吴清源赴日留学一事所成，和濑越先生之间书信往来多达五十多
封，就连吴清源去日本的生活保证等细节，都作了极详细的研究。真可谓不遗余力，为
吴清源日后誉满全球铺出了第一条道路。
然而吴清源毕竟是一个孩子，他对去日本留学之事并没有深想。他家境日窘，靠当卖维
生，身无余文，借贷无门，为了保证二哥吴炎能继续上学，大哥吴浣忍痛中途退学，担
负起照顾全家的千斤重担来，在这种情况下，自己去日本留学，岂不是一句空话？他一
切都听母亲来决定。他自己从来没想过要去那个遥远陌生的国度去，他更不敢想象，凭
他的棋力能在异国他乡养家糊口，在中国，在北京他都毫无出路，到了外国倘若断绝了
收入，岂不陷入更悲惨的境遇？他认为日本方面不过提一提罢了，稍遇阻力，便会停止
下来，因为他实在想不通，日本人何必劳心费神，出财出物培养他这个中国孩子呢？在
中国都无人问津的话，在异国他乡真的会有人重视与照顾吗？
但是他绝没有料到，日本方面有关人士，为了促使他赴日留学一事早成，正在
紧张进行策划，竟然连日本外务相犬养木堂先生也惊动了……
请看下回《东渡扶桑西风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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