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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Quick (大傻大), 信区: Chess_Bridge
标  题: 无冕棋王（10）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Sat Oct 30 13:44:27 1999), 转信

               十、一场严峻的考验
    这是一间整洁雅静的居室 ，室内铺着“塌塌米”，陈列着镜子与床铺。这间房子被
 称为“妇人室”，是棋院 中最为漂亮与考究的一间房子。这间房子是根据曾经留学美
国的棋院副总裁大仓先生指示而造的，为的是能为女棋手提供住宿与方便。在男尊女卑
的日本，能设有这样一间住室也是一项创举了。日本棋院 中所以能涌现出一批出类拔萃
的女棋士，很可能与大仓先生的开放思想有关。不过女棋士毕竟是太少了，平素这间屋
子关闭着，于是变成了重大比赛的场地。
    吴清源来日本后第一战，就在这间屋子中举行的，这也说明了东京棋院对这场比赛
的重视。
    室内正中摆着一张硬木小方桌，漆工很好，明亮耀眼，能映见人影，靠窗户一方摆
着一个木炭火炉，燃烧得正旺，射出温暖的火光。
这场的公证人是由漱越宪先生担任的，吴清源执黑先行，筱原四段执白迎战，气氛相当
紧张，双方都明白这是一场事关重大的比赛，所以都集中全部精力投入战斗。
    筱原四段毕竟是一名优秀棋手，他虽然开始时气势逼人，有点轻视面前这个中国孩
子，可走了几步后，他立即惊觉，吴清源棋风老练，稳健，比实际年龄要成熟得多，而
且很有章法，要比他的估计难对付得多，他偷瞧了一眼对手，只见吴清源正襟跪坐，眼
睛盯着棋盘，那张充满稚气的脸，此刻变得神采奕奕，沉思中透出一股坚毅的力量。他
每思忖一步棋时，凝然不动，仿佛一尊石琢玉刻的雕塑，那股专心致志的拼杀精神，就
是成熟的棋手也难以具备。筱原不由暗暗吃惊，这个中国少年果然不凡，我倘若以貌取
人，稍有轻视的话，说不定会遭惨败。他聚敛住纷纭的思绪，小心翼翼地破解吴清源的
每一步充满扑朔迷离的诱敌之棋。
    吴清源只要下起棋来，除了变化莫测的棋局外，对身旁发生的任何事情都难以觉察
了，这盘棋更是如此。他既没有顾及去看筱原四段开始那必操胜券的狂妄神情，也没有
发觉布局后不久，筱原那开始变得惊疑的目光，更不清楚观棋都随着棋局变得惊疑的目
光。他一心扑在搏杀里。他想到的就是，一定要想方设法战胜对手，将这盘棋赢下来。

    这种执着的拼斗精神是令任何强大的对手皆会感到恐惧的，筱原四段就被这种精神
所震慑了。他绝没有料到一个没成年的孩子会有如此稳如山岭般的气势，真是天崩地陷
无所动啊。他突然感到一股巨大的压力向他滚滚迫来。
    当年对弈不受时间限制，每走一步棋可作长时间的思考，往往一盘棋，可对弈数日
方可分出高低。那真是一种既磨精神又消耗体力的马拉松式比赛，竞赛一盘棋下来，身
体重量往往要减轻几斤。所以说，围棋比赛乃是体力、意志、智慧、机巧的角搏，堪可
称是“文质彬彬的拳击”。局外人看，棋手各坐一方，从容布局，身不动，膀不摇，何
等悠雅，实质上这种无喊无杀的拼斗，处处暗藏杀机，棋盘上惊协滚滚，刀山火海密布
，愈是优秀的棋手，愈体会到此道的残酷与无情。
    日本棋手称下棋为打棋，他们将棋子准确有力地打在棋盘上，寂静中突然发出“啪
”地一声作响，犹如惊协滚地，令人不识此道者，吓得打个寒战，没有经验的中国棋手
，往往由于惊愕乱了方寸，一步误算，溃不成军。
    吴清源在与筱原对局中，不知受了多少次打棋声的惊扰，但他却安然不动，似乎闻
所未闻，真是在千军万马群中，方寸不乱，固若金汤。
在一旁观棋的濑越宪作暗暗欢喜，此子冷静、沉着，面对如此严峻考验都毫不慌迫，进
攻有力，防守严谨，腾挪闪转，挥洒自如，竟使杀气腾腾的筱原处于守势，常常难以下
子。
    秀哉名人见棋盘上错落的棋局不由吸了口大气，这个中国孩子果然出奇，他的棋路
与正统的日本棋院不尽相同，但他的棋舒展、大方、华丽而不失实，虽然还显得有些幼
稚，但幼稚中却透出一股勃勃生机。他有些纳闷，这个孩子在中国是如何学得这么一手
神妙的棋法的，难道人世上真有无师自通的首理？或是他果真是一个天才，能独创棋理
，在错综复杂的中国古代棋谱中另辟新径，吸取他人所长为自已所用？作为一代围棋大
师，他已经看出来，这个中国孩子气态不凡，确有大将风度，倘若训练得法，他很快会
跃升为第一流棋手的。
    当太阳落山，夜幕来临时，这盘棋仅仅走了五十余步，只好封棋，明日再下。当宣
布对弈暂告一段落，棋手用膳休息时，吴清源因为不习惯跪坐姿势，竟然双腿由疼痛转
为麻木，再也无力量站起来了。
    秀哉名人这句话，使吴清源那痛苦的样子，扶起他来，用宽和的口吻说：“你不习
惯长跪对弈，明日就改变一下姿势吧。”
    秀哉名人这句话，使吴清源解脱了一场相当于惩罚的长跪正坐。他在中国从来没有
长跪的习惯，乍一来就长跪数小时，简直难以忍受。
对这件事吴清源一直念念不忘，直到他功成名就，步入晚年，书写回忆录时，还记着这
个细节。
    秀哉名人先生名关怀之语，可谓良言一句三冬暖了，在那严寒的冬天，吴清源确实
感到了暖融融的春风吹拂。
    这局棋下了整整三天，吴清源旗开得胜，用他那超凡的意志与迥异于日本棋士的棋
风，在中盘战胜了筱原四段。这大大出乎人们意料的胜利，在棋院中掀起一阵猛烈的波
涛。人人在谈论这局棋，人人在打听吴清源，一个刚刚渡海东游来到日本的中国少年，
竟然第一盘棋就战胜了获得升段赛第一名的优秀棋手筱原，这对围棋王国的日本不能不
说是一个不小的震动。
    日本女流棋手的一代先驱----喜多文子女士热情地招待了吴清源。这位德高望重的
女棋士，是濑越宪作先生的大媒人，他与濑越夫妇是极要好的朋友，吴清源作为濑越门
下的弟子取得了胜利，她自然高兴，她将吴清源当成自己的小侄，关怀备至。
喜多文子女士的家是一处很雅静的院落，修剪得整整齐齐的黄杨树篱笆环绕着一所二层
房，可惜现在是严冬，倘若是春夏季节的话，绿树丛中绕着一座黄色小楼，一定更加幽
静漂亮。
    吴清源很喜欢这所雅静的院子，他更加喜欢喜多文子。这位举止大方的日本妇人，
很和霭，很慈祥。好用双手捂着吴清源冻得发红的小手，笑眯眯地说：“祝贺你取得了
胜利，我喜欢有真才但却不锋芒外露的少年，你就是这样一个好孩子。你刚来日本人地
皆不熟，就把我当成一个亲人吧！我会分担你的欢乐，也会分担你的忧愁，我们是好朋
友嘛！”
    吴清源用半生不熟的日语鞠躬答谢道：“请多多关照”。
    他穿长袍马褂，却模仿日本人的礼节，逗得人们全笑了起来。
    喜多文子拿出一套和服，笑盈盈地说：“在日本，棋士对弈多穿和服，它宽松舒展
，既大方又舒适，我根据你的身材赶制了一套，我祝你能穿着这套和服转战四方，取得
新的胜利！”
    善于体贴与关怀人的喜多文子为了使吴清源更适应日本棋院的习惯，避免服饰上引
起的麻烦与陌生感，精心为吴清源作了这套和服。这套黑地花边绣金钱的和服略微宽大
了一些，为是是能让他多穿两年。这是吴清源有生以来穿得第一套和服，这套和服却是
一位有声望的日本女人赠送的。他穿着这套和服，参加了日本一系列战斗，取得了显赫
的战绩。在他幼小的心灵里，注入了一股人类之间信任与友谊的热流，使他感到日本这
个民族是好客的，广大的日本棋士是热情与友好的，就连对日本一直怀有戒心的吴夫人
也感慨地说：“一些日本朋友对我们的感情是真诚的，他们并没有岐视我们，在我们初
来日本的日子，他们给予我们许许多多关怀与帮助。我真纳闷，老百姓之间如此亲近，
为什么中日两国之间的关系却如此紧张呢？”
    十二月六号是吴清源与秀哉名人对弈的日子，假如对筱原的第一局棋是初试的话，
那么这一局棋才称为殿试。吴清源必须以他精湛的棋艺，获得秀哉名人的允诺，方可顺
利地评定三段，倘若失败或让秀哉名人抓住了破绽，，则前功尽弃，很可能从此丧失了
作为一名棋士的资格。
    心情最为紧张的莫过于濑越宪作先生了。他深深知这盘棋的份量，秀哉名人对吴清
源的棋风怀有偏见，对他这个荐举人也存有猜疑，这个日本棋院的权威，打心里不同意
吴清源升为三段，他会使尽浑身解数将吴清源赶下马来。这个中国少年能创奇迹将名人
折服吗？濑越先生是毫无把握的。他予感到凶多吉少，在比赛时，竟然紧张得连棋院也
不敢去了，棋士对名人既崇拜又有点恐惧，任何一名青年棋手与名人对弈时，都 是战战
竞竞，忐忐不安的，在名人那至高无上的气势压迫下，腑首称臣。这有点象一个初出茅
庐的青年拳击手面对世界棋王，谁对这样一场力量悬殊的搏击又能不胆战心惊呢？
    吴清源的母亲张启文与吴浣对这场角斗也是忧虑重重，心惊肉跳。他们暗暗叫苦，
为何命运如此多磨，吴清源小小年纪乍来日本却受到秀哉名人的挑剔，为他设起一座难
以飞越的高山来。他，一个中国少年，在这异乡它国，举目无亲，可以说是没有一点后
援，光凭着棋艺来这里闯天下，一着失败，命运难卜，今天这场对秀哉的对局很可能是
恶运的开始，吴清源再有围棋天才也难以对抗秀哉名人那出神入化的棋技啊！
天是阴沉沉的，孕育着一场大雪，乌鸦在庭院的树枝上哑哑地啼叫着，更令人感到压抑
、阴郁、愁烦。
    但是吴清源却是坦然的，他还弄不清名人的份量。权威这两个字，对一个没成年的
孩子来说，精神上并没有太大的压力。他仅仅知道，这个名人不同意授予他三段，他若
想在日本顺顺当当生存下来，就必须战胜他！至于其它事情，那是母亲与大哥的事，在
日本也好，回中国也好，他都无所谓。他，更喜欢北京的古仆与雅静。
    这盘事后被誉为：“快心之杰作”的对弈，仍然在“妇人室”举行的。
    吴清源中回忆这盘对弈时，曾这样讲过：秀哉名人身材非常瘦小，后来我才知道，
他体重还不至三十五公斤，毫无一点威严的气势，我很奇怪，他就是被一般棋士说起来
谈虎变色的围棋泰斗吧？然而当他往盘前一落座，立即显得神威凛凛，尤其我惊愕的是
，他那瘦小的身材，变魁伟了，变高大了，仿佛他身上升起一个令人头晕目眩的光圈。

     这局是让二子局，名人让二子先行。根据棋院规定，九段让二子是已经是默认对手
是三段了。有点不太合理，因为既然名人不承人吴清源是三段，那就应该让三子，但他
坚持让二子，这对吴清源非常不利，胜了，当然可以跨进三段，但是败了呢？那会带来
什么样的后果……
    秀哉名人，性格孤傲，根本没有把吴清源放在眼里去他端坐盘前，旁若无人，似乎
并非是对弈，而是指导这个中国少年走一盘棋罢了。
    吴清源与任何人对弈都是认真严肃的。他认为面对普通棋手也罢，对国手也罢，都
应该尊重对手，皆不可疏忽大意。他深深记着父亲对他的开导，父亲生前经常对他讲：
“老子曰：自知曰明、自胜曰强。一个人要有自知之明，要能战胜自己，这样才会变得
在谁面前也不卑微，在谁面前也不狂妄，这样才会作到对任何事情泰然处之，心宽如天
地。”老子的哲学思想，注入他幼小的心灵里，变成一股坚定的力量，娈成他处世作人
的准则，这可能是他日后能在棋坛称雄数十年的重要原因之一。
    开局，双方落子甚快，但快而不乱，步步走的稳健，扎实。白棋粗犷，稳健，确有
大鹏展翅之势，黑棋秀丽，敏捷宛若一只轻盈的紫燕，灵巧地与大鹏周旋。
    秀哉名人使出凌厉的杀法，但却难以使黑棋就范，他不由有点焦躁起来，心内暗说
：“我身为九段高手，真的对付不了这个走法邪门的娃娃吗？”
    他焦躁，吴清源却冷静异常，他既没有被名人的威望所压到，也没有表示出丝毫大
意。他步步为营，前后呼应，尽管白棋攻势如潮，但却被黑棋一一化去。
    濑越先生因为过于担心这盘棋的胜负，害怕棋盘上的紧张局势使自己忍受不了，所
以他没敢来，却让掌门弟子桥本宇太郎坐守棋院公证人，雨步不离地注视着局势的发展
，随时将进展情况用电话通知他。
    以木谷实为首的许多年轻棋士，对这盘棋相当关注，中午暂停的时刻，纷纷进室观
局，见黑子，白子绞杀在一起，双方局势不太明朗，杀了个势均力敌，不由一个个惊叹
不已：“吴清源小小年纪，棋风竟如此稳健，连名人也对其束手无策，真可称棋坛上的
英才！”
    可是这个英才却坐在一旁，盘腿打坐，垂手无言，既无喜，也无忧，神情平静，俨
如一池浩涉的秋水，除了那双沉思的眼睛外，他似乎浸入至一种超脱的境界中了，那股
面对险风恶浪沉稳如山的气势，就连身经百战的棋手，也自愧不如。
    这盘对弈，吴清源发挥出最佳水平，使所有的观看这盘棋的棋士们皆心悦 诚服，变
为他确有真材。当夜幕降临，万家灯火之际，吴清源以四目战胜了秀哉名人，又引爆了
一颗震惊棋坛的巨型炸弹。
    秀哉名人面对无力挽回的败局，长长吐吐一口气，说道：“黑棋态势极其庄重坚实
，成功地将优势保持到了最后，布局堂堂，未给白棋可乘之隙。此二子局可作为快心之
杰作。”
     名人给予如此高的评价，无疑已经承认了吴清源取得了三段棋士的资格。欣喜若狂
的桥本宇太郎，立即打电话通知濑越宪作先生，濑越先生乍闻此喜讯后，激动得热泪盈
眶，他连连说道：“谢谢，谢谢。这是一个价值千金的喜讯，一个有才能的中国少年，
终于以自己的超凡意志，取得了日本棋坛的承认！”
     桥本宇太郎陪着吴清源走出棋院，欣然地问：“清源君，你想吃什么晚饭，我请客
，祝贺这场生死悠关的胜利！”
     天飘起了雪花，吴清源望着路灯盘旋打转的雪花，忽然想起北京的雪夜来，他多么
思念那养育他成长的古城。他脱口说道：“我想吃面条。”
     桥本宇太郎带着吴清源走进了一家中国人开的支那料理面馆内，吴清源吃了一顿香
喷喷的鳝鱼丝面。在他进入耄耋之年，走遍世界各国，吃过无数东西方美味的了他，却
对这顿饭念念不忘。这可能是事关重大的胜利后在异乡吃过的一顿中国式的面条吧？
     那真是一个令人怀念的温暖而又美丽的雪夜！
               请看下回“神童斗怪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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