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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无冕棋王(9)
发信站: 紫 丁 香 (Mon Nov  1 15:31:05 1999) WWW-POST


九、大战前他想到了一首唐诗

    筱源四段一大早就来到棋院二楼的居停室内，当棋院审查会通知他与吴清源下第一
盘“试验对局”的通知后，就厉兵秣马，磨刀霍霍，做出了认真备战的瓷态。说老实话，

他并没有把这个中国神童放在眼。他是堂堂日本棋院的职业棋士，不久前荣获一等战功
的骁将，岂会败在于一个中国娃娃的手下？他有点生濑越宪作的气：一个日本有影响的
棋坛宿将，为什么要对那个来自异国的毛孩子如此器重，开口就要给予三段的职位？他，

被人公认为棋坛新秀的筱原，从二段升为三段时也用去了整整四年的时间！吴清源算什
么，他怎敢登上三段棋士的交椅宝座，难道帝国缺乏有才能的棋手吗？这种喧宾夺主的
狂妄要求应给予迎头痛击。
在北京与吴清源曾交过手的井上孝平五段曾提醒过他：“筱原君，吴清源棋风怪异，
你万不可轻敌呀!”
他微微一笑：“谢谢你的关照，我会留心的。”但他并没有将井上孝平的忠告往心里
去。败军之将莫谈勇，井上孝平在北京与那个孩子对庶三局，结果以平局言和，你堂堂
五段高手，竟让一个娃娃逼和，成为日本棋界的新闻。这种咄咄怪事，到现在被人成为
议论的话题。你丢了日本棋士的脸，为了挽回面子极力配合濑越吹棒吴清源的厅才。嘿
嘿，井上先生，我不会象你一样给战无不胜的日本棋士的光荣旗帜上抹黑的。我连续战
胜过多少日本棋坛高手，所向无敌，江河湖海任纵横，一条小小的溪流能拦住我的胜利
之路吗？笑话！
秀哉名人也曾对他讲过此盘对弈的重要意义，这们棋坛元勋，用而又开导的口气说：
“筱原君，推选为试验对局第一人，说明大家对你的期望，我是相信你的棋力的。一
般棋士难在你面前高奏凯歌。不过，吴清源的棋路很不正统，邪门歪道，独出心裁，有
一点怪，你要多留心，祝你棋开得胜。你要明白，这盘对弈有点国际比赛的意味，又在
我们棋院举行，对手却是一个孩子，成败关系重大啊！”
    他信誓旦旦的保证：“秀哉老师，请放心，我不会使您失望的。”
他现在宛如一个登上擂台的武士，精神奕奕，竞技状态极佳。他身材魁伟，相貌堂
堂，又穿上紫花黑地和服，腰里系着绣花丝绦，假若手持一把战刀的话，那活脱脱是一
名擒龙伏虎的勇士。但他现在手中却是攥着一柄香妃竹骨折扇。日本棋士对弈，不管在
什么季节也要手持竹扇，这似乎已成了棋士风范的标志。他神态轻松地与人们说笑着，
闭口不谈即将来临的决战，仿佛这场对弈乃虎与羊之搏，实在悬殊，有什么多谈的必要？

他现在所谈的是前天那场柔道决赛，他挑着大拇指说：“松源大力士真棒，他那伟岸的身

材，赛天神似的威武，真令对手不寒而栗！任何竞技都要讲精气神，要在气势上压住对
手，要相信自己一定能取得胜利，这样方可歼敌于沙场。一个唯唯诺诺缺乏气魄的人，
是绝不会有出息的。”
    他身边围着几个他的崇拜者，纷纷言道：“筱原先生讲得真好，我们日本民族所以
战无不胜攻无不取，就是具有这种精神。
    一个穿着绿呢子大衣的中年人对筱原说道：“为了祝贺先生立马扬威，旗开得胜，
我可以给你讲当年我参加攻打旅顺口亲身经历，旅顺口是俄国在远东最为坚固的要塞。
俄国人自称它是钢铁城堡。日本倾全部兵力也难摇动这座要塞分毫。我军总指挥是乃
木希典将军，他发下血誓，倘不拿下旅顺口要塞，决不活着去见天皇。战斗可真激烈
呀！勇猛无敌的日本军人视死如归，人人争先，个个奋勇，冲锋时死一批，又冲上了
一批，喊杀连天皇前赴后继，俄国兵的枪膛都烧红了。可是日本军人还象潮水般地往
上涌。俄国人吓坏了。于是，我们拿下了旅顺口，这靠的是什么，靠的是一股武士精
神，乃木希典将军立下奇功，但他却剖腹自杀了。他说，他以无数日本军人珍贵的生
命攻下了旅顺口，为帝国挺进满州扫清了障碍，可是他的部下伤亡过于惨重了，他只
有死，才算是一个真正的军人。我最佩服乃木希典那超凡的气魄了。日本帝国就因为
具备了这种精神，才成为可与世界列强争雄的赫赫强国。筱原先生，你能背诵乃木希
典将军攻打旅顺时所吟的那首古战场的诗吗？一读起来，就令人热血沸腾。”
    筱原轻轻吟道：“山川草木转凄凉，血雨腥风古战场，征马不前人不语，金州城外
立夕阳。”
    那穿大衣的中年人击掌赞道：“好，能背诵乃木将军这首诗的棋士，在即将来临的
搏杀中定能取得胜利。我将摆酒为你庆功！”
    筱原笑了笑没说话。
    旁边一个留着人丹胡的人粗声猛气地说：“跟一个支那小孩子对弈，也值得如此兴
师动众吗？筱原先生就是让他两子，那毛孩子也休想逃脱束手投降的命运。我真弄不清
楚，濑越宪作为什么要如此对一个支那人吹捧，这不是长他人的威风，灭自己的锐气吗？
”
    吴清源是在上午八时由濑越宪作与桥本宇太郎陪同步行到棋院的。他们本来要乘电
车来，可是是车开出了半站，电源断了，他们白白耽误了十几分钟，于是晚了一些。吴
清源穿着棉袍，外罩马褂，脚登一双从国内带来的棉靴头，这种打扮是出于母亲的安排。

吴夫人以为穿着长袍马褂是尊重对方的礼服，可是日本这样一身装扮，他又是一个孩
子，就显得不伦不类，滑稽可笑了。
    濑越宪作倒不太讲服饰，他最为关心的是今天这场对弈。他是熟悉筱原的，这个秀
哉名人门下的得意弟子，棋力又处于上升阶段。今年春季升段大赛，他所向披靡，夺行
第一名。秀哉名人安排他来打第一仗，堪可称为老谋深算。棋风雄健的筱原若是将吴清
源击败的话，看你濑越宪作还有何话可讲？
    作为九段的秀哉名人，日本棋坛的权威，他不是不了解吴清源的棋力，而是出于一
种偏见，产生出一股怒气来。当今棋坛高手，非日本莫属。而日本又以东京棋院独占鳌
头，大部分显露头角的棋士，皆师承于东京棋院。吴清源那个中国孩子，一无师承，二
无与日本高手实战的经验，光靠一点小聪明在沉沦的中国棋坛播弄风雨，这有什么了不
起？他在中国被誉为神童，但这个美称并不适合于日本。倘若他真的无师自通横扫日本
棋坛的话，被人誉为世界第一的日本棋院威信何在？
他看过吴清源的对局谱，承认这个孩子有一定才气，但他走法迥异于受过正规训练
的日本棋士。这种布局法难归正统。俗话说讲，邪不压正，吴清源的走法当日本棋士稍
微留心一二的话，定可将他击败。他过于相信自己所统率的棋院乃当代世界棋坛正统，
高手云集，任何违反他的布局规律的走法，皆难以长存。出于这种心理，他才坚决反对
给吴清源以三段棋位，并产生一种幸灾乐祸的心理。他一定要让吴清源在日本棋院丢丑，

让他溃不成军，让他惊慌失措、汗流满面。到那时，让敢于与他分庭抗礼的濑越无地自
容。你将吴清源收于门下，就要付出代价，到底看看你濑越目光敏锐还是我秀哉慧眼识
真伪？
    秀哉的偏狭心理，濑越宪作当然洞悉。他深知这场严峻考验，不仅关系到吴清源日
后命运，而且关系到日本棋院是否能从固步自封的甲壳内冲出来，为进一步提高围棋事
业做出新的贡献。
    濑越宪作先生踏着冰凉的柏油路走进棋院那所木制楼房时，心紧张得跳成一团，他
暗祈神明，能保佑吴清源思路敏捷，取得来日后第一场角搏的胜利。他并没有喋喋不休
地叮嘱吴清源，他担心增加了这个孩子的精神压力。对弈最重要的一条是“气合”。也
就是说，要做到心平气合，六根清净，排除一切杂念。他瞧了下脸蛋冻得通红的吴清源
一眼，见这个中国孩子双手揣在袖口内，因为寒冷，他那微微上挑的眉峰上挂上了白白
的霜花，两只墨黑的眸子却充满了沉思的神采。他不象是一个立即要投入生死存亡争斗
的棋手，更象一个去参加考试的初中学生那镇定从容的神气，使濑越宪作感到吃惊。他
是不知道这场角搏的份量还是天生性格冷静，将生死荣辱置之度外？他忍不住问了句：
“清源，你在想什么？”
    吴清源仰起脸来，望着濑越宪作那关切的目光轻声说道：“我在想一首中国的诗
.....”
    濑越宪作惊愕地啊了一声，这是什么时刻，他怎么却去想一首中国的诗，怪，这个
中国孩子是太怪了。
    吴清源这当儿确实在默默地背诵唐朝诗人王昌龄的那首《从军行》。他的父亲吴毅
生前最爱唐诗，他们弟史三人从小就熟读诗篇，不知为什么，他最喜欢这首。他觉得这
首古诗悲壮有力，景色肃然，粗犷，令人感奋。每次吟诵，皆使他感到心情肃静，却
又饱涨起一股征伐的阳刚之力。这首古诗，似乎是写一位身穿金甲的将军血战边关的心
情的，但细忖之却不仅是一人一事，而是写出了千军万马血战边塞的壮伟胸襟，为国而
战，马革裹尸，视死如归的顶天立地大丈夫的英雄壮举。一个战士，倘不取得胜利，甘
愿血染沙场，纵马扬枪冲锋不自时，人世上还有什么力量能使这样的猛士屈服？
    当他踏上棋院那冻得结结实实的水泥台阶时，默默地吟道：
青海长云暗雪山，
孤城遥望玉门关。
黄沙百战穿金甲，
不破楼兰终不还。
    他觉得他现在的处境，很近似一千多年前诗人笔下所流露的心情，他飘零异国，遥
望故土，大海茫茫，他很可能也要百战沙场了。那些骁勇的将士有不破敌不归的雄心！
那么他呢？他比那些将士更加风险，他是孤零零一个人，寄人篱下，凭靠自己的力量去
闯天下，必须在众多的强手面前，杀出一条血路来，这是何等的艰难啊！
    他是一个过河的卒子，有进无退，他必须胜利，不然则是绝路一条！
    想到这一切时，他面对那阴暗的楼道，心抖颤成一团。再沉稳的人面对如此严峻的
局面，也会紧张的。他天性冷静，极能控制感情，这对一个十四岁的孩子来说，做到喜
怒不形于色太难了。但他必须做到这一点。他不能在强大的对手面前露出一丝一毫的惊
慌。他必须胜利，因为他无权失败。他默默地说：“愿胜利之星照耀我吧！”
    他非常清楚，这局对弈，不但对他未来的命运有着密切的关系，热心的濑越宪作先
生，对他寄以无限希望的山崎有民先生都有着极其得害的关系。他作为一名中国少年，
来到日本，并非是一件小事，因为曾经惊讶动了政界和财界的头面人物。他必须充满信
心，总代表机智地去迎接一场充满腾腾杀气的恶战。
    当他随着濑越先生登上楼梯，走进二楼的居停室时，人声鼎沸的居停室内立即变得
寂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的身上。有轻蔑，有惊讶，更多的是疑惑。穿着
中国古老服饰的少年，就是誉满北京的围棋神童吴清源吗？他留着短短的小平头，满脸
稚气没脱，看不出精灵，看不出英俊，更多的却是眉宇间存留的憨气与稚气，这样一个
土里土气的中国孩子，怎么会惊动了犬养木堂外相与大仓喜七郎等显赫人物。这些帝国
的栋梁，为什么要对这么个中国少年如此破格礼遇？
读卖新闻社的一名记者在回忆这次竞争印象时写道：乍见吴清源之手，很使我失望，
他身材瘦小，貌不出人，脸色也不太好看，似乎健康情况欠佳，我怎么也难与中国报纸
上对他神童的宣传联系起来？我很怀疑他能在人材济济的日本棋坛上占一席之地。要下
赌注的话，我一定押筱原四段身上，我想在场的人，几乎都会有这样的选择……
    筱原四段与吴清源握手时，他那凛凛身姿几乎将吴清源瘦弱的身影全压住了。一
个意气风发、威风凛凛，一个低首垂目、毫无锐气，这样两名选手抗争谁能不替那个来
自中国的孩子捏一把汗呢？
    在场的人只有濑越先生一个人是沉静的，再有就是吴清源那张静如秋水的娃娃脸，中

国有句谚语“大智若愚”，吴清源是否正是按照古老中国的誓言装备了自己的思想，要不
然
的话，他为什么会是那么一副无动于衷、毫无紧迫与不安的神情？
    难道他不懂得即将来临的这战将会对他的荣辱得失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吗？
    请看下回“一场严峻的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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