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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武宫正树:风筝飞
发信站: 紫 丁 香 (Thu Mar 23 15:27:45 2000) WWW-POST
作者 胡廷楣
在北京春天的天空中,风筝是很美的一道风景。风筝在天安门广场尤其多,有时,多到有
遮盖天空的感觉。风筝在天上,是有一些摇摇荡荡的,低垂的飘带,是摇曳多资的。总有
几个风筝,放出了一千、两千多米的线去,一个展翅比人还长的老鹰,在很高很远的空中
,只有米粒大的一点。
风筝有一种空间的自由感。
一个人,能用自己的心来支配生活,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有时候就想,武宫正树就是一个
这样的人,他象风筝一样飞得很高。想想吧,日本围棋的元老,名誉棋圣藤泽秀行对武宫
的赞美,是排斥了一切棋手的。
这位瘦小的老人,这位病弱的老人,将生活属于他的睿智,评判了当代所有的棋手包括他
自己,然后否定了99人只留下了1人,这就是武宫正树九段。“在下一个世纪,已经没有
了我们,人们将会忘记我们这里的许多人,但是,人们不会忘记武宫正树,不会忘记他的
杰作。他的棋与众不同,他主张棋向中腹突出,向中腹发展。”
我想,这样的评论是有一点偏激的。但是在偏激中讲出了真理。
围棋的艰难就在于,在棋艺的评价中,胜者和负者是有天壤之别的。显然,从难易的程度
来说,大多数的棋手,是在走一条捷径,是在走一条前人用脚踩出来的路。“金角银边草
肚皮”,老祖宗不是这样说的么?他们不会将目光投向其他的地方,他们的面前,唯此一
路,他们也将自己的脚印重复在这样的道路上,这条路就会越走越宽,走的人也会越多,
终于成为一条康庄大道。
武宫正树走的不是这样的道路。武宫正树是一位“反潮流”的棋手,武宫先生的棋,是“
一成不变”的。“三连星”、“四连星”的开局,是永远属于武宫正树的,他的开朗,他
的勇敢,也在这样的开局中表现出来,他和小林光一不同,和李昌镐不同,他是从中腹的
大模样出发,在追求自己的理想,追求精神领域的自由度。追求精神的自由是需要有前提
的,或许有不少人一开始和武宫正树一样追求自己的精神满足,但是,他们很少会追求到
底,不是因为才气的不足,就是因为独自的追求太寂寞,一时不能见到效果,也就放弃了
,而武宫正树却走到了底。
人们所倾心仰慕的超一流棋手中,武宫正树是独具风采的一个。他的棋气魄宏大,人也气
魄宏大,他爱大笑,爱交朋友,爱唱歌,也爱与漂亮的女人交谈。这种性格上的风采,恰
倒好处地从他的外貌上表现出来了。这是个极俊美的人,浓浓的眉毛下,眼镜后面有一双
动人的眼睛。或许因为有一个习惯的抿嘴动作,武宫的嘴好象大了点儿,但这不要紧,一
旦男人旷达地大笑时,没有人会注意他嘴的大小,只会看到他整齐的牙齿。无论剃的是“
板刷”还是留的“背头”,武宫的头发一向是毫不凌乱的。他的脸上常有丰富的表情,令
人不由自主受感染。与大多数日本棋手一样,武宫先生仍然不属于魁伟的那一类。不过,
短悍的身材绝不影响一个男人有他独特的魅力。
在艺术上,是需要有孩子一样的天真的,但是,没有办法,大多数人总不能在一生中,将
天真一直保留在身边。一辈子怀有童心的人最后总是少数。
有一个细节,一直没能让我忘怀。我所工作的解放日报社,一次邀请正在上海比赛的世界
著名棋手到报社做客。武宫正树也来了。这次活动的一个内容是由上海的著名画家向棋手
赠送扇子。印象深刻的是,在参加活动的画家中,吴昌硕一派的传人曹简楼,是国画中最
负盛名的。他的苍劲有力的两把扇子画面,在所有的作品中价值是最高的。而油画家兼棋
迷俞晓夫在扇面上画出了一位南方少数民族女孩。就油画来说,俞晓夫的作品是深刻的有
艺术力度的,而他用毛笔在扇面上的画,仅是妙手偶得。武宫正树指定要了这一把扇子,
他说,他喜欢女孩。这就是说,他不会由于扇面的价值而改变自己的喜好。
才气横溢的武宫正树,在他的生活的信条中,是将理想放在前面的。
在好几年前,私下里听中国棋手说,在日本棋手中,他们最不害怕的就是武宫正树。武宫
天生的坦率,在棋盘上一览无余,很多中国棋手,在备战中可以说是游刃有余的。这样,
武宫正树在比赛中,就很少能获胜了。
我最初看到武宫先生的三局棋,他竟全部输了。
第一次是在10年前的北京,他输给了马晓春。那天他满盘优势,黑子如铁桶似的围起了大
空,马晓春孤零零地扔进了枚白子,凶多吉少不言自明。其时,聂卫平已是焦躁不安,询
问大冷天哪儿有西瓜买,准备过一天出战了。谁料武宫竟然出错了,于是马晓春赢了。当
裁判数子的时候,记者一拥而入。我看见马晓春有点腼腆地捂嘴笑了笑。而坐在他对面的
武宫似乎十分狼狈,他头发被汗水浸湿,软软地纷乱地堆在额前,西装已披在沙发背上,
粉红的衬衣纽扣解开,领带也已经歪斜。他似乎急于寻找自己的失着,用扇子在棋盘上指
点着,嘴里喃喃地嘟囔着。记者这一职业有些无情,闪光灯接二连三地亮起,武宫抬起头
来,想潇洒地一笑,我所看到的绝不是笑,而是无可奈何的解嘲。
两天以后,又见武宫,是在中日棋手的联欢会上。武宫又恢复他往日衣冠楚楚、神采奕奕
的模样。那天他穿一件黑色西服,款款地走上台,取下话筒,拿在手里仔细看了看,突发
奇语:“我棋下输了,唱歌要胜过马九段。”随即哈哈大笑。歌声起,武宫完全沉浸在他
自己的歌里。那是一首曲调悠扬的情歌,武宫微闭着眼,轻轻地随着曲调晃动,谁也难以
相信如此阳刚之气的武宫能唱那么柔美的歌。歌声渐弱渐低,直到停止。武宫似梦初醒,
睁眼,笑看众人,倾身问:“我的歌不错吧?”全场掌声,于是他心满意足,又唱了一支
。
我看武宫已无前天失利的余痛,不禁感动了起来。一旁一位中国九段对我说:“豁达,豁
达,谁能比得上武宫呢?”我信,我确实看到了这位名棋手的风采。
相隔数月,又是北京,在应氏杯第一轮中,他走了个大漏着。江铸久兵不血刃,中盘战胜
武宫。那天人们匆匆从棋室出来,获胜者要去抽签,而武宫好象没事似的,在一旁看着。
我们问武宫,“怎么输了?”武宫连说带比画,那意思好象说,“就这样输了。”脸上没
有一丝遗憾。我原以为痛失好局,谁都会后悔个不止,独独武宫看得这样淡。或许他重棋
艺甚于胜负,既然输棋不是因为棋艺,伤心难道不是多余的?能这样想的棋手不会太多,
这使人感到武宫的风采有许多内在的深层的气质,他的潇洒是从心底里潇洒。
第五届中日擂台赛在南京激战,武宫正树作为日方最后一员战将,与中国的钱宇平九段对
弈。作为观战记者,我既盼小老乡钱宇平获胜,又不愿看到武宫输,这种矛盾的心理便现
出下棋的残酷了。这局棋,从头紧张到尾,两人全象在走钢丝,把看棋的人一个个急得脸
煞白。棋局一直象雾中黄山,使人看不清面目;又象两个掰腕子的人,一会儿你好一点,
一会儿我好一点。当8个多小时的棋下完,看棋的人全都累得不行。
武宫又输了。这回,我看到武宫在数子的时候有点沮丧,他眼圈红红的,说话有点迟钝,
声音低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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