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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聂卫平:北大荒的天空
发信站: 紫 丁 香 (Sat Mar 18 17:47:34 2000), 转信
聂卫平:北大荒的天空
北大荒这个名词,在上山下乡的一代人已经为人父母之后多少年,将会退隐到生活的背
景去了。
遥想30年前,这在全国上下是一件最轰动的大事。城里是一些想把儿女等回来的家长;
在乡下,是失去了课桌,没有了校园的孩子。北大荒是知识青年最集中的地方之一。现
在,当年的家长,已经七八十岁了,他们想起北大荒,是一件往事。但是,在当年的孩
子,今天五十上下的人眼中,这是一段不会忘记的历史。这段历史,可能有三五年,也
可能有十年以上。问题不是时间的长短,而是在这一段历史中,每个人都有些忘不了的
事情,而这些事情,将会改变一个人的性格,或是命运。
在1994年,上海出版了一本文集《苦难与风流》,这本书的副题是“老三届的道路”。
在这本书中,我作为一个“老三届”,一个前北大荒的知识青年,是能从中读到许多别
人读不到的东西的。“老三届的人已经到了怀旧的年龄……”书中这样一句话,使人有
太多的感慨。下面的一篇文章,就是我写在这本书里的。我将它修改了之后再作为围棋
的文化研究的一角,介绍给读者,是因为我始终相信,围棋和别的比赛项目不同的地方
幺一,就是它比较能显现人的境界和人的文化素质。人的经历,是和棋的风格,棋的境
界有关的。在人的一生中成长的最关键的时刻能有特别的经历,是他的棋力成长的重要
的推动力。
当今的中国棋坛,最富有传奇色彩的棋手,首推聂卫平。目前诸多品评这位棋界奇人的
文章,多在赞美聂氏棋风的精妙玄秘。我在观察中国围棋文化时发现,聂卫平的出现,
是一种时代的造就,而对其围棋境界的升华起决定作用的背景,是聂经历了上山下乡的
历史。
今后有人写中国当代围棋史的话,一定会将自60年代至90年代的棋手划分为三辈人。第
一辈为陈祖德时代,第二代为聂卫平时代,第三辈为“文化大革命”后的棋手。这里不
能不指出, 陈、聂这两代,其实都经历了“文化大革命”,而且进入“文化大革命”时
,聂与他们的年龄差距并不大。以被下放到北京第三通用机床厂的陈祖德等“七君子”
为例,陈祖德最大,“文化大革命”开始时也仅22岁,年纪稍小的4人,曹志林、华以刚
、邱鑫和黄德勋其实正好处于“老三届”的年龄段。因此,聂与这些棋手,年龄上应大
致上属于同一代人。后来聂在棋艺上超出了这些棋手,便不得不从他们棋艺的发展过程
及“怎样度过‘文化大革命’这一段”来思考。同时,聂与其它“文化大革命”后棋手
,年龄最多的也不过大8岁,为什么后来的一时赶不上聂?我认为聂在“文化大革命”的
经历是他“人生的厚味”,而其它青年棋手没有,所以棋就显得“薄”了。
因此,聂卫平的“文化大革命”生涯是大大值得研究的,而他上山下乡,尤其值得思考
。其实,聂在黑龙江黑河地区山河农场的日子较其他坚持“八年抗战”或者“十年抗战
”的老知青相差甚远。大致在1972年秋季结束,因此,总计起来,约有两年多些,三年
左右。问题是在这三年中,聂在农场很少下棋,他在某个冬天,曾经横穿农场,在另一
分场,找到少年时的棋友程晓流下过一局,被传为美谈。其余时间,既无对手可言,也
无棋谱可看,而且围棋被看作“四旧”,在农场列入被禁之列,故台湾著名学者沈君山
在谈到聂卫平下乡生涯时,说聂将自己的脑子分作左右两半,一半是白棋,一半是黑棋
,黑白两种子便在脑子里“打架”。沈君山的话,毕竟有许多艺术色彩在内,我在与聂
长谈时,聂也曾说,上山下乡这一段时间,下棋几乎是空白。因此,研究聂卫平的这一
段历史几近“玄秘”了。
我试图从两个方面的比较,来分析上山下乡对聂卫平的影响。
第一,聂卫平与陈祖德一辈棋手的比较。
聂卫平曾经向我谈起过他的棋艺成熟过程,而且特别提到了黑龙江的岁月。
聂卫平说,“文化大革命”之前,聂与陈祖德等中国一流棋手较量,要差两子。这是一
个很大的差距。“文化大革命”中,聂走南闯北,下过一些棋,更多的,是与棋友程晓
流关在院里两人下棋。聂评论说,“这难道能使我长棋吗?至多是不荒疏而已。”整个
农场阶段,很少下棋,即使下也不是正规的训练。但是,聂卫平在1972年回到北京,到
北京“三通用”,去找那些“落难”的国手下棋,这时奇迹出现了,聂与他们下分先(
双方互相轮流先走、也就是平下)棋,这些一流国手中的好几个已难以战胜聂了。甚至
聂还会取得4比0或4比1的比分。
在1966年至1972年这六年中,14岁至20岁的聂卫平是怎样从“让2子”到“分先”呢?聂
卫平认为,北大荒的生活是关键。聂卫平说:“我一到黑龙江,就有一种‘天高地阔’
的强烈感受。无垠的荒原,无遮无盖的的蓝天,和瑰丽的日出日落景象,给我强烈的震
动。当我重新坐在棋盘上的时候,就会感到棋盘更广阔了。” 在其他的场合,我亦看到
聂的这一番议论。聂卫平的这种思考,从一个相当水平的棋手来说,是完全可能的,因
为棋到了一定水平,已经不是技术问题,而是一个境界问题, 从自然取得灵感而在棋盘
上领会,古已有之。清朝弈林大家施定庵23岁时,偕前辈梁魏今游觊山,梁指山下泉水
,教诲施定庵,施大悟,棋立长,能与前辈“分先角胜”。
同时,也绝不排斥聂在“文化大革命”之中,因父辈受迫害而受到株连,在社会上备受
欺凌,感慨殊深,对人的成熟极有关系。
问题是,为什么当时棋艺不错的其他棋手不能取得很大的突破,而唯独聂卫平突破了?
我与聂卫平交谈之后,认为还因为聂的棋风偏于明棋理的那种。因此,“黑龙江之悟”
才对他有巨大的作用。中国的古风,强于中盘扭杀,日本棋风明于棋理。聂的老师雷溥
华、过惕生,在老一辈棋手中,受日本影响,是偏于棋理的。与上海当时刘华等人的棋
风偏于攻杀不同。因此,在向日本棋手进攻的道路上,兼有棋理明白和攻杀凌厉两个特
点的聂,较之从擅长攻杀的旧棋风中刚刚脱胎的新型攻杀棋风的陈祖德等,更为有利些
。同时,上一辈的棋手,在1964年及1965年已进入国家队,因此棋风较早地走向成熟,
而聂卫平的成熟,恰恰正在动乱的年代,他进入国家集训队是在1973年,因此,黑龙江
之行对他的影响,应是正处于相当重要的阶段。
第二,聂卫平与马晓春、刘小光、江铸久、曹大元和钱宇平等棋手比较。
我曾先后分别采访过“文化大革命”后这一批中国一流棋手。他们有几个共同点:一、
出生在1960年至1966年,基本上是在“文化大革命”前。学棋的时间,大致始于60年代
末期和70年代初期。是中国在“文化大革命”晚期恢复围棋活动的首批成果。其中以19
73年前后学棋为最多。据聂卫平评价,这些棋手,在棋上,与超一流棋手没有特别大的
差距,真正的差距在很微妙的地方。例如在某个局部变化,双方都已经计算到了,但是
在处理上,却没有“超一流”棋手敏锐。很小地方的差别,体现出棋手境界上的差异。
这一些棋手,其天资并不会在聂卫平之下,其技术不可谓不精。在北海道长大的农民儿
子小林光一在战胜马晓春之后的感想是:“光有高超的棋艺是不够的。”当然,马晓春
以后以浙江人特别的韧性战胜了小林光一,但却在李昌镐面前,遇到了以前出现过的麻
烦。这是否可以从“境遇太顺”的角度去理解呢?
我在研究聂卫平的围棋成长经历时,发现聂卫平以极大的毅力,过了许多“坎”。
1974年,关西猛将宫本直毅九段率领代表团访华。聂出场四次,前两盘负于苑田勇一七
段和村上文祥业余棋手,第三盘才胜了连战连败的久保胜昭二段。当时宫本直毅连胜6场
,最后一场聂卫平终于战胜了宫本。这是他第一次参加国际比赛,也是第一次战胜了日
本九段。在1976年聂卫平战胜藤泽秀行、石田芳夫等当时日本超一流棋手后,曾一度成
绩平平。聂在1984年访日比赛败于赵治勋、武宫正树和加藤正夫共5局后,曾反省道,“
我输给他们,并不是棋力有差距,而是心理状态有差距。而意识到棋没有差距,就是一
个进。相信战胜他们的日期不会远了。”果然,在以后不到3年,聂通过擂台赛上其他国
际比赛,将这些日本棋手全赢了。
为什么同样是“坎”,聂能过而年轻棋手不行呢?聂曾说,这是我比他们多了一段黑龙
江农场的经历。聂所在的农场,前身是劳改农场,劳改犯走了后,管教人员将知青也当
成了“小劳改犯”。聂有心脏病,从小体育免修,聂在农场受不了强体力劳动,反被斥
为“无病呻吟,小病大养”。聂在围棋之路上也路途艰难,障碍重重。因此,聂已经历
了人生中的诸多考验,而在那样的条件下,父母无能力帮助他,所以通过考验,作出决
断的只能是自己。以后,他在棋盘上遇到的考验,无疑不及他所经历过的。而解决问题
的独立思考方式在生活和棋盘上是相同的。这些在人生经历中所获得的优势体现到棋盘
上,才渐渐成了胜率。由于人生体验不可替代,所以,聂卫平能在相当长的时间中(十
年左右)称霸中国棋坛,这不是偶然的。
围棋作为一门艺术,其出现杰出的人才,有其规律性。当年聂卫平的棋友,如今围棋史
研究者程晓流曾说,时代的动荡,会促使优秀的棋手出现。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的日本,
和“文化大革命”后的中国均是这样。程晓流本人亦是“老三界”,他的这个研究结论
,是可以成其为一说的。
在这里要补充的是,围棋手的成熟需要的条件不是只有一个,而是有不少,在很多的条
件具备了之后,才会有象聂卫平见到北大荒的天空或施定庵面对山下的泉水这样的“顿
悟”的情况。江苏棋手邵震中九段和湖南棋手梁鹤年六段,都有过知识青年的生活经历
,但是,不能因为他们没有到达中国围棋的高峰,就说他们在上山下乡中缺乏感悟,或
许正因为有了这一段的经历,他们才能到今天的水平。“老三界”在“文化大革命”中
颠沛流离到北大荒的共有上百万,绝不是聂能几个人,但是成为棋手的不多。而不是棋
手的人,在北大荒的经历中获得的是什么,是由他们自己生活
每一个人在自己的事业中总会有自己缺少的东西,有的是技术,有的是经验,有的是艺
术感受力,有的是良好的心境……这时,生活给了你最缺的东西,你就可能补全了一个
棋手所需要的条件。你的境界形成就有了基础。
聂卫平当时在棋艺上最缺的是生活的感悟,在北大荒他得到了,他获得了境界。
境界是什么东西?许多人都感受到它的存在,但是,要说出它是有难底。
和聂卫平倒是有过一次长谈,主题就是境界的问题。
聂卫平说,境界这词儿,好象我们平时所说的“思想”,或者以前曾说的“世界观”之
类,是比较抽象的。棋手与棋手的境界,我觉得有很大的差别。比方说,同样是六七段
,或者七八段的棋手,境界就不一样。一个棋手,棋的水平已到了九段,但他和超一流
棋手之间会有一些微妙的差距,有的差距很小一点儿,偶尔也能胜超一流棋手一两盘,
在别人眼里看甚至差不多。比较明显的例子,是前几天,中日名人战上马晓春与小林光
一的对局,他们复盘时,双方都看到了一些棋的局部变化。你看到这边大,那边小;他
也判断这边大,那边小。但是在虚的地方,小林显得比马晓春敏锐。在马晓春认为是正
常的应对时,小林就发现这里有机会可以利用。并不是马晓春没有计算到,境界具体到
棋局上,就是这样的微妙。境界,是对围棋的理解,是对围棋的认识。即使在棋局上表
现出很细微的差距,从境界上看,却是大的方面,在思想上还不够。
不光是棋的问题,也有其他各方面的因素。我认为年轻棋手的棋没有上去,有时就与生
活上的境界有关系。一些年轻棋手之所以难于超越超一流的棋手,问题不一定在棋的技
术上,而是在境界上,尽管境界未必看得见摸得着,但它存在。
出类拔萃的境界是如何来的?当然离不开棋手执着的追求,夜以继日永不松懈的研究。
另外,也还需要脑筋开窍。有时人可能闷在那里,老不开窍,而有时又会突然一悟,棋
马上上去了。人会受到自然的启示。我曾经想过,我如果没有到过北大荒农场,没有见
过一望无垠的启示,没有见过那整个一片的碧蓝的天空,没有见过瑰丽的日出和日落,
或许我的棋不是今天这样的。城里生活了那么多年,出门就是胡同、街道,视野窄小。
没见过天高地阔,人不容易升华到一个特别高的境界。
然而我想,很重要的因素,还在于棋手本身的素质。要想成为一个出色的棋手,超一流
,甚至比超一流更为出色一些的,他首先得有出类拔萃的思想,有高人一等的想法。如
果要达到这个境界,不光是棋路上的思想,各方面的思想都要比人高。再打个比方吧,
咱俩是师兄弟,或是同辈。咱们的老师如果去世,咱俩必然会去参加悼念活动。假如其
中有一个人不去,那么,我坚信,这人的棋不可能达到高境界的。自然、生活中未必有
这样的事情,我不过用一种可以理解的说法打比方罢了。棋如其人,人一定要到高境界
,棋才能到高境界。现在年轻棋手,棋的技术是到了很高的地步,但人的素质跟不上,
所以棋很难再往前进步。
我们对年轻棋手的思想教育,都进行到一般的程度,还有更多自己理解自己体会的内容
,要做到一个“好人”,那得靠自己的努力,自个修炼。我坚信得有高出别的棋手的思
想。棋的技术好,对棋的理解好,做人好,三者并举。特别是做人,如果旁人看他是社
会上不可救药的败类,他却成了一个绝代高手,这是不可能的。
如果我弟弟一直下棋,他能成为当今国手是肯定的,但是否能到我现在的水平则不太好
说。他很聪明,对棋的理解很快,但他似乎并不怎么热爱围棋,这点我开始就感觉到了
,他赢了就有兴趣接着下,输了就不下了。这令我怀疑他下到今天,能否成为当今世界
上的最高水平。但他下棋的话肯定能成为某一层次的国手,比如说成为九段。他才能不
会在马晓春这样的棋手以下。我和弟弟同时学棋,他一开始要让我四子,这说明他的才
能很好。但他对棋的热爱、理解和思想都不够,在棋上经常在小处出鬼手、妙着,但在
大局上差。干什么事,就象小孩子一样,考虑少,这就难于成大器了。
在中国围棋擂台赛举行的时候,我还得益于中央领导同志的关心。尤其当年邓小平、胡
耀邦同志,他们的话很有气魄,对我有很大启发,对我的境界的提高也是一种激发。比
如第二届擂台赛,中方只剩我一人,日方有五名棋手,一对五。在我还没上场比赛时,
邓小平同志问清了当时的形势,只讲了两个字:“哀兵。”一般人总讲“哀兵必胜”,
但邓小平讲话一向简练,说到此为止。“哀兵”就是当时的情况,后来就不必说了。我
理解,他就是觉得你有赢的希望。当时我只感觉到一种伟人的气魄,给了我很大的鼓舞
。记得胡耀邦同志当时还讲了一句:“哀兵是哀兵,可惜太少了。”可能他觉得要赢得
艰苦卓绝!在擂台赛关键几场,下完之后,邓小平同志让秘书打电话来祝贺,给以鼓励
和支持,这都给我很大的帮助。你想,中国其他的体育项目,哪有这样的厚遇?这种鼓
励给我增添了许多力量,第二届战胜武宫那次,打完电话,还约时间吃饭庆祝……
台湾学者沈君山在谈到中国作家阿城的《棋王》的时候,也顺便谈到了聂卫平。在当地
的报纸上,他这样说:“聂卫平出了北大荒,有一段时间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打败了
所有的日本对手,聂卫平的胜利除了超群的棋艺与左右互搏的功夫外,那股前无古人的
气势,相当接近于阿城《棋王》中所书写出的原味与酣畅淋漓。聂卫平曾亲自告诉我,
在日本竞赛时,透过电视的实况转播,上至邓小平,下至平民百姓,有11亿同胞在观看
,身上肩负着民族的使命对弈竞赛。……我曾分析大漠英雄最怕入京城,每每被红粉世
界消磨掉锐气。离开北大荒以后的聂卫平,棋艺逐渐失去了原味;一如离开大陆寄居海
外的钟阿城——‘离开了土地,失去了天空’。沈先生的话,是有文化的深度的,一般
的说法,是聂卫平的社会活动过多而影响了棋艺的研究,也有的说是聂卫平的年纪渐渐
大了,棋艺自然会下去的。
戏剧评论家徐城北的一篇文章谈到了体育比赛中的“道”的问题,很有点象沈先生所说
的“原味”。
体育比赛有两种境界,第一种是单纯求胜,谁的分多谁就有了一切;第二是先求道,再
用道去求胜。年轻人习惯第一种,中老年人和知识阶层喜欢第二种。许多报纸介绍过,
夏衍、冰心喜欢从转播中看体育比赛,他们已不大关注输赢,而努力分辩谁的姿态更美
,谁的技巧更得当。萧乾前些年还经常让年轻人陪着,到足球场去看比赛。但他从不关
注谁和谁比赛,哪方用什么手段打败了另一方;他特别注意看台上的年轻人,他力求从
年轻人的心态中,分辨哪些是浅显浮躁的,哪些是沉着刚毅的,然后从对比中领悟那最
高级的东西——道。有了道,再去求胜,自然就一本万利,势不可挡。反之,单纯为了
求胜而拚命,伤元气,蚀老本儿,即使暂时得胜也长久不了。
这里显然将境界的高超和道联系在一起了。在聂卫平的身上,水平的退落,是有综合的
因素的,但是,不可避免会想到的是“道”的散佚。人在向上走的时候,人们很能看到
一种蒸蒸日上的气象,这就是“得道’吧。在这样的时候,人的气在聚,在升华,一切
困难,一切困苦,都不是什么障碍,而成了境界修炼的必需。而生活中的一切,都会成
为他成长的感悟,年轻人的身上,道的存在,常常是自己没有察觉的,而他又常常会在
到达了棋艺的顶峰时,不知不觉地将道散佚了,城市的安逸之气,繁忙的应酬,都是很
诱人的,但是也很快会将人的意志消磨了。
道是清纯到了一些娇贵的东西,一旦受到了不良之气的侵袭,得到了还会散去。
当然,只要给它以合适的心境,合适的环境,它是还会回来的。它的形成虽然艰难,但
在散佚后再收回来更是不容易。这主要的是,人是不会两次淌过同一条河流的,以前向
上走的经验,下一次是不一定能够适用的。环境变了,人也变了,要有更大的毅力,才
能将看来是人‘合理’的需求,而其实是对棋手性格消磨的那些东西,一点一点除去的
。
而除去这一切还只是一个开始,对往日追求境界动力的寻找更是艰难。一个曾经登上过
的山峰,对于人是很少有吸引力的,更何况,要再次登上这样的山峰与往日相比,要付
出更大的代价。我们对中国的围棋手还是有着殷切的期望,中国的棋手,“得道”是不
易的,他们成熟的道路很长,他们理应在较长的时间里,保持自己很高的境界。而在世
界围棋手中,已经有象坂田荣男、藤泽秀行、赵治勋、林海峰、曹薰铉这样的不老松,
他们是不会将自己的“道”散佚的。而中国,也有象胡荣华这样的前无古人的象棋大师
,1997年,他到了52岁,当上了上海市的人大常委已经好几年,在商界兼有职务,他还
能将一个一个年轻的棋手打败,第十三次成为全国冠军。
向这样的棋手脱帽致敬,是很自然的事。而最重要的是要去想,他们是怎样把“道”象
最珍贵的东西一样保护起来的,他们的境界为什么一直是这样高的。
上中国围棋队领队华以刚的一次闲谈中讲到了棋手的境界。
他说,在以前见到的柳时薰和今天见到的柳时薰是不同的。他记得当年柳时薰和常昊在
少年比赛中对局的时候,火气还是很足的,那次,常昊的棋钟坏了,开始读秒晚了5分钟
,少年柳时薰想在棋盘上结束战斗,便提出抗议,结果干扰了自己的思想,常昊在不利
的形势中反败为胜。但是最近见到的柳时薰,已是日本的天元,是一员堂堂的大将了。
柳时薰彬彬有礼,显得非常大气。
说这话的时候,是在90年代的中期,我想,这位中国著名的围棋评论家,是更多的从棋
中间体会到柳时薰的气质的。当时,他正在研究韩国的围棋,柳时薰是在日本下棋的韩
国少年,李昌镐的好友,尽管柳一再在比赛中负于中国棋手,但是在日本的比赛中,成
绩是很好的,是击败日本很多超一流大师的头衔人物。
日本第十届棋圣是小林觉九段。华以刚说,从一个细节,我看出了这个棋手的不同寻常
的境界。在他和常昊的比赛中,他取得白棋,从年龄上说,又是一个兄长,日本有一个
规矩,在比赛之前低段或年幼者要为年长者擦棋桌。小林觉在赛前,拿起一块毛巾,从
自己的茶杯中倒出一点茶水,在一尘不染的棋盘上很小心地擦拭。常昊对这礼节还还够
了解,而华以刚是知道的,立即走上前去,说应该由常昊来擦。
华以刚的感慨是,棋圣是日本最高的棋手头衔,当小林觉当上棋圣的时候,他说,由我
来棋圣,我是要改变棋圣的形象的。他立志要将前棋圣的傲气和霸气改变。在境界上,
小林觉是超过前棋圣了。
华以刚讲的未必是一些细节,细节是人在最自然的时候表露出来的。这就说明境界是至
大的,也是至微的。
这就不难理解,夏衍、冰心、萧乾是会在电视中和看台上,能看出中国选手和观众的“
道”了。
在《围棋天地》中读到,中国棋手杨晋华在一篇论文中写过,棋艺有三个层次:第一为
简单计算的层次;第二为复杂计算(包括分析)的层次;第三为高级感觉的层次。
张小弟撰文说:“这个‘高级感觉’的层次,实际上就是‘天机握手中’的化境。”
这一“棋艺的层次”,也可以看作是“得道”的浅深层次。大到“高级感觉的层次”,
或许就是“有境界”的棋手了,在技术上的表现。境界化为技术,是一个很复杂
的过程吧,要用文字完全表达出来是非常困难的,但我相信,这两者是相得益彰的。人
的技能,和人对这项技能的理解、体会,已及本人对世界的认识,应当是浑然一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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