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goes (从头再来), 信区: Chess_Bridge
标 题: 咫尺天涯6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Thu Jun 8 11:35:46 2000) , 转信
叶彤阳的住宅是一座用大理石砌成的二层楼建筑，朴素而庄重。楼后是一个绿草如茵、
幽静秀丽的大花园，厅室、廊道高大而宽阔。
“好气派！”姚明灯花了五分钟参观了一圈，给出三个字的结论。
叶彤阳左手潇洒地微微一伸，把她让进客厅，道：“喝什么？”
姚明灯道：“你喝什么？”
叶彤阳道：“我喝什么，你喝什么？”
姚明灯看看他脸：“不可以？”
叶彤阳没有点头，道：“不可以。”
姚明灯选了个没有靠背的独凳坐下，刚坐下就警觉到：“这是你平常坐的地方吧？”
叶彤阳在茶柜前站住，一面弄饮料，一面道：“噢，你怎会这么想？”
姚明灯道：“因为这间屋子只有这一个独凳，而且最不舒服。”
叶彤阳道：“你有经验。在家也是这样？”
姚明灯点点头：“我不招待外客。屋里只有一个凳子。”
叶彤阳把调好的饮料一杯递给她，自己也坐下来，道：“那我过两天到你那儿去作客，
你打算让我站着？”
姚明灯道：“你到我那里作客？”
叶彤阳道：“来而不往非礼也！难道你认为今天你就可以击败我？”
姚明灯笑了：“那倒不是。好吧，我师父那里还有一个独凳，到时候我借过来就是。”
叶彤阳道：“你师父？你师父是谁？”
姚明灯道：“师父就是师父。”看看他右手，“你喝的什么？颜色这么古怪。”
叶彤阳晃晃杯里泛出浅黑色的液体：“我很喜欢跟你聊天，所以我可以告诉你，如果你
也喜欢听。”
姚明灯挑挑眉，右手扶扶小巧的眼镜腿。
叶彤阳道：“你为什么不戴隐形眼镜？那样虽然在稳重、智慧、令人信任等方面减色不
少，却可以充分展示你天生的丽色，更加让男人动心。”
这话已经有点轻佻的意味，姚明灯却并不觉得反感，反而有点窃窃欢喜，她自己也很
奇怪这种感觉，故而停顿了一会儿才道：“我没想过这问题。我既不近视，也不远视，纯粹
是从小戴习惯的缘故。而且隐形眼镜太麻烦，稍不注意卫生就会引起角膜发炎、晶状体受
损而模糊之类的事情，严重的甚至可能催生出几种传染病的细菌。”说着话，她取下了金丝
眼镜，笑道：“这样是不是好多了？”
叶彤阳没有说话，但他的目光却毫不掩饰欣赏赞叹的意思。
姚明灯笑道：“好啦，继续我们的话题吧。”
叶彤阳道：“嗯，我喝的也是一种茶叶。不过这种茶叶不是一种普通的茶叶，它是由金
丝桃、银杏、紫锥花三种草药为主，加入了印尼一种莽吉柿树叶的提取物之后合制而成的。
”
姚明灯微微蹙眉，道：“医疗临床上，金丝桃用于治疗情绪低落和焦虑；银杏的功效是
增强记忆力，并有助于阿耳茨海默氏症的恢复；服用紫锥花可以提高人体的免疫机能，增
强对伤风和流感的抵御能力。印尼的莽吉……柿树叶？也是一种草药吗？它又有什么作
用？”
叶彤阳道：“你果然渊博。不过，如果你能再仔细想一想，你就知道它的作用了。”
姚明灯用心思索片刻，忽然暗暗吃了一惊：“这三种草药另外都有抑制男性精子产生的
副作用。难道是……，可是他……”
叶彤阳道：“你明白了？的确如此。那种莽吉树叶，是印尼数千年来亿万男人都曾经使
用过，证实是非常有效的男性避孕药物。根据最新研究，这种树叶的提取物混合了金丝桃、
银杏和紫锥花以后，可以严重损害精子穿透卵子的能力，并使睾丸内９０％的精子细胞自
杀。美国人和澳大利亚人合作得出的结论是：只要每天喝一杯这样的茶，连续喝三天，就
可以完全抑制精子的生成，且对性欲毫无影响。”他轻轻晃动杯中的黑色液体，“你一定奇
怪，我的妻子是一个电脑人，为什么我要服用这种怪茶？”
虽然姚明灯智慧深湛，识见脱俗，但公开和一个刚认识没多久的男人谈论这种话题，
她心里多少也感到有些不自在。她毕竟还是个未婚的妙龄少女！
可是她忽然记起这次会谈是另一局棋盘外的争夺，其残酷性绝不亚于那盘正式棋赛。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叶彤阳，目光中表示正在倾听。
叶彤阳道：“因为我怕。我怕我的精子被人利用，我怕我无意中做了别人的父亲。”
姚明灯道：“你是指山本新科技公司？”
叶彤阳笑了笑：“你真聪明。”
姚明灯皱皱眉，道：“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件事？”
叶彤阳扬起脖子，喝了一口茶，黑黑的茶水慢慢流入他的喉咙，他轻轻放下高脚的水
晶杯，道：“因为我要你知道，我为什么害怕。像我这样被认作有智慧遗传的名人，向社会
提供优质精子，本来是一种时尚。我原来的好友詹战、丁裳以及现在的对手涉谷、松下等
人都曾秘密向著名医院捐赠过自己的精子。我也并不保守，但我不能捐赠，也不敢捐赠。”
他停了一会儿，道：“因为我是一个艾滋病病毒携带者。”说完这句话，他长长出了一
口大气，好像突然轻松许多。
姚明灯道：“为什么会这样？滥交？体液传染？”
叶彤阳摇摇头：“都不是。我出生时就携带了艾滋病毒。”
姚明灯微微动容：“你是母体传染？”
叶彤阳并不否认：“不错。”他低了低头，慢慢道：“我母亲是一个艾滋病患者，她是
被
我那风流的父亲传染的。我父亲在我出生前就病发去世了。我母亲很爱他，父亲死后，她
搬了家，躲开了原来熟悉的同事朋友。因为她发现自己怀孕了，她不愿别人知道我父亲是
个艾滋病患者。但她非常担心传染给我，为了我的安全，她才不得不向医院说明情况。医
院给她做了检查，发现她的检测结果也呈阳性。母亲急得发疯。医院告诉她情况并非那么
无可救药，仍有避免传染给婴儿的可能。母亲遵照医生嘱咐，在预产前四个月就开始服用
复方ＡＺＴ隔离药物，并接受了剖腹产的建议。据说那可以使母婴间艾滋病毒传染率降低
８７％。”
他嘲弄地笑了笑：“可惜１３是个不吉利的数字。我终于成了那在劫难逃的１３％中的
一个。母亲失望之余，半个月以后就割脉自杀了。丢下我一个人在人世间受苦。”
姚明灯问道：“那你是怎么长大的？”
叶彤阳道：“我的祖父祖母那时已经不在了，我是由我的外公、外婆养大的。外公是个
棋迷，他教会了我下棋，后来又送我去跟藤先生学棋，不久崭露头角，如此等等。”
姚明灯道：“你只是个病毒携带者，没什么大不了的。这种潜伏期可能长达六十年。”
叶彤阳道：“是吗？哈哈，我也听说有个１１岁的女孩突然发病，医生用尽药物，想尽
办法，五天以后，她还是溘然而逝了。”
姚明灯道：“你好像一点都不在乎？”
叶彤阳道：“我在乎什么？这世上没有什么值得我在乎的。别人越是认为应该在乎的东
西，我越不在乎。我身子弱，别人都说我一定成不了一流高手，我当他们放屁，结果怎样？
棋迷联合会闲事管得宽，居然干涉到我们职业棋坛里来，我制止不了，那我不干了。大家
都劝我别做傻事，我现今的棋力正如日中天，前程似锦，怎么能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就放弃
呢？连我老师藤先生也声色俱厉，苦口婆心。可我就是走了，又怎么样？我在维也纳呆得
好好的，日本人居然说我是害怕输棋才退出中国棋坛的，那我就来日本，让他们亲眼瞧瞧，
我叶彤阳究竟怕过谁？我得了世界冠军，很多人又说我比不上太极星和刑如月。那我就向
他们挑战，看看到底谁才是天下最强的棋士？我自己有车，有三辆世界上最先进的飞车，
可我宁愿去坐出租车；我可以娶世界上任何一个美丽的姑娘，可我偏偏要和一个脾气很差
的电脑人结婚。那又怎么样？”
姚明灯淡淡道：“这些并不能说明你不在乎，相反，却说明你是非常在乎的。你最在乎
的，就是一口气。”
叶彤阳道：“哈哈，你这话我爱听。人争一口气，佛争一柱香。佛教认为世界上一切都
是虚妄的。你说说，那佛老爷四大都空了，干嘛还为一柱香争来争去，还不是为了一口闲
气？”
姚明灯笑了起来。
她的笑容是如此诱人，以致令叶彤阳有些发怔，过了一会儿，才道：“我喜欢你的笑容
。
你笑的时候气质非常独特。那是一种灿烂美丽中混合了莫测智慧的气质，令人陶醉。这次
跟你的聊天真是我一生中最高兴的事情！”
姚明灯脸上微微一热。心中忽然微感厌恶：“又是智慧！难道智慧观念竟然已经深入到
人类的ＤＮＡ中去了，以致人人都对她产生出一种膜拜的冲动？”她收住笑容，淡淡道：“
你
又多了一种放不下的东西。”
叶彤阳端起水晶杯，道：“我很愿意多出这一种。那会令我觉得这世界还是有值得留恋
和追寻的地方。”
姚明灯冷冷道：“无论你说什么，我都要打败你。”
叶彤阳喝了一大口茶，笑道：“你这么聪明，为什么非要激起我的好胜心呢？”你完全
可以不战而胜的。
姚明灯脸颊肌肉不由自主地跳了一跳，心中厌烦之念蓦然间无可遏制，她的声音彻底
冰冷下来：“因为我不想取胜一个毫无斗志的颓废病人。”
叶彤阳一怔，瞪起眼睛：“姚小姐，你说什么？”
姚明灯道：“你今日的表现，说明你根本没有获胜的信心和决心。你只是想要你自己相
信，我是值得你输的人！”她逼视着他：“你早已厌倦这个世界，早就想去寻死，是不是？
”
叶彤阳坐不住了，他唰地站起来，厉声道：“你竟然这么认为吗？那好吧，我来和你打
个赌，如果这局棋你输给我，你就嫁给我！”
姚明灯道：“好啊，虽然你是个传染病人，可我也并不在乎。但如果你输了呢？”
叶彤阳骄傲地抬起头：“我输了，我就当着天下人的面拜你为师，行三拜九叩的古礼。
”
姚明灯看看表，站起冷笑道：“那么就此一言为定。时间到了，我该回对局室了。”
叶彤阳从衣兜里掏出一把钥匙，扔过去：“这辆车在门口。”
姚明灯没接，任它跌落在地毯上，只冷冷道：“我怕传染。”便盈盈而去。
叶彤阳气得又坐下来。
这是怎么闹么？
本来想给她换个环境，刺激起她的战斗斗志。可是说着说着，自己就完全忘记了在说
什么；又说着说着，怎么忽然就被她气个半死？
难道她真是我的克星？
我倒真不相信！
叶彤阳的眼里，慢慢泛起可怕的亮色。
十点三十分。
姚明灯返回对局室不久，叶彤阳也回来了。
朴忠宇虽然颇为怀疑地看着他们，却终于偷偷松了一口气。
刚才这一个小时，他几乎快要急疯了！
他拿定主意：今天以后，他再也不在任何对局担任裁判长了。
他已经无法跟上这时代的潮流了。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退休。
姚明灯歉意地向他点点头。叶彤阳却随手在姚明灯的天元上镇了一手，便起身道：“封
盘吧！时间都算我的。”
姚明灯仰脸瞅瞅他，刚想说什么。朴忠宇沉沉的声音已然响了起来：
“封盘！”
(上部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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