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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超越自我9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Tue Jun 13 10:57:32 2000) , 转信
第九章 初渡东瀛
一架只能容纳20多人的小飞机在二、三千米的高度颠簸飞行。如果在
今天,这种像航空模型似的玩意儿恐怕会使不少乘客提心吊胆。但在1962
年,由北京到广州这样的重要航线却还得依靠它。
就是那么一架小小的飞机,载着我国第一个围棋代表团,离开首都去
完成访日的使命。
中日两国围棋的交流可追溯到唐代。据说日本王太子来中国,唐朝宣
宗皇帝让棋待诏、当时的国手顾师言迎战。顾师言煞费苦心赢得了这一局,
并下出了颇有名气的“四十三手镇神头”,即一子解双征妙手。这件事虽
然有记载及流传的棋谱,但不一定确凿。然而唐朝皇帝赠送日本的几副棋
盘棋子至今还在奈良的博物馆“正仓院”中珍藏着,那漂亮的紫檀木棋盘
的四周都是精致的图案画,361个棋子上每个都画上色彩鲜艳的小鸟。这
岂止是围棋盘和围棋子,这是地地道道的艺术珍品,是中日两国交流和友
谊的历史见证。
解放前,我国的吴清源东渡,成为日本棋坛明星。顾水如先生也去日
本学过棋。但作为一个正规的围棋代表团,1962年夏的出访还是有史以来
的第一次。
这是我第一次到香港的感受,以后我数次路过香港,每次都想是否会
改变以往这种看法,但结果每次都加深了这种看法。直到我1982年底去香
港养病时才产生了一些不同的看法。
在香港我们住在自己的招待所中,我们刚跨进大门,后边的铁门就哐
啷一声合上了。要是没特殊情况,那末离港之前就得老老实实地呆在招待
所里。
在招待所中还有一个代表团比我们先抵港,由于这个代表团带有政治
色彩,因此日本政府不予签证。他们只能在港坐等,直至我们离港之后他
们还是如此。我们这个围棋代表团可不同了,很容易就得到签证。日本在
香港有个领事馆,领事知道围棋代表团抵达,就提出要见见代表团中最年
轻的我。于是我就由人带着和他见了一面。他见了我很高兴,特别强调说:
“围棋黑子白子,没有政治,日本政府欢迎你们。”
围棋在外交活动中自有其特别功能。
七月八日下午五时,我们乘坐英国航空公司的班机飞往日本。途中经
过台湾,飞机降低了高度,传出了播音员的声音:“旅客们,请大家往下
看,底下是台湾。”我往下一看,真像地图似的,只见一条条山脉密布在
这个美丽的岛屿上。我想但愿有一天我能作为一个围棋手到台湾来交流,
这里有不少围棋爱好者,而且都是中国人呵....
飞机到达羽田机场上空是北京时间晚上九点,由于时差,东京是晚上
10点。从机窗望出去,窗外是灯火的海洋,恰似无数颗钻石闪烁着斑斓夺
目的光彩,香港比之东京,那是小巫见大巫了。尽管我还未踏上它的土地,
未见到它的真正的面貌,但我对它却产生了一种好感。这和对香港的感觉
完全不一样,要问我为什么,我也难以回答。就好像你见到两位姑娘,尽
管长得都不错,但第一个对你毫无吸引力,而第二个却向你展现着她的难
以言传的魅力。
我们一下飞机,就有日本朋友和记者围了上来。机场的阳台上有很多
日本友好人士和华侨,手中拿着小小的五星红旗热诚地、使劲地挥舞着。
我不知怎么就被簇拥到候机室内,欢迎的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地把我们包围
了起来。一群穿着鲜艳的女棋手给我们每人献了鲜花。欢迎的人群中有接
待我们的日中友协和朝日新闻社的负责人,当然大多是围棋界的朋友。我
一下就看到了不少熟悉的身影,其中有日本棋院的有光次郎理事长、濑越
宪作名誉九段、坂田荣男九段以及不少虽未见过,但已从棋谱的照片上认
识的棋手。人群中还有一位头发已白,但脸上充满着稚气的微笑的安永一。
他精神矍铄,体格魁梧,性情豪放,是日本业余围棋界的带头人。此外,
还有特意从大阪赶来的关西棋院的代表。日方的几个单位代表致了欢迎词,
李梦华团长也讲了话。这么多友好的人们,这么热烈的气氛把我搞晕了,
不知怎的又被人们簇拥着离开了机场,连我随身携带的手提包也不知被哪
位热心的朋友硬是夺走了,好不容易终于到达了我们下榻的帝国饭店。
出国比赛真有想不到的劳累。3个星期的访问中要安排7场比赛本来
就不轻松,除此之外,主人把日程安排得满满的,每天不是以小时来安排,
而是以分来安排。参观、游览、拜访、联欢以及各种酒会和宴会像走马灯
似的,简直是疲劳战。我们当然是客随主便,尤其是第一次去日本,谁都
想多看看、开开眼界。然而每天众多的活动使我们经常坐车来回奔波,只
是在车里才有喘口气的时间,那时谁都想打个盹。出了一次国才体会到主
队以逸待劳的好处。
1962年的日本当然不如20年后的今天这么发达,但已具有相当的水平。
全国已电气化,每家都有电视机、电冰箱及洗衣机。旅馆有空调设备,每
个客房都有电视机。日本有很多电视台,在东京只要举目一望,就能看到
一个个电视塔矗立着,这就意味着有不少电视台同时在向人们播送节目。
最高的东京塔有333米,比巴黎的埃菲尔铁塔还高出一截。这些电视台从
清晨开始播送节目直到深夜。精彩的节目均安排在晚上7时到10时的“黄
金时间”。我有时忍不住要看一会,看到时间晚了又后悔莫及,第二天就
感到精神不振。当时我国连半导体都不会制作,初次出国的人容易被电视
这个“妖精”迷住,当我认清了这“妖精”,再也不被其迷惑时,已尝到
了些苦头。
在日本有些我们难以适应的东西。如参加日本式的宴会时,经常有一
位女招待跪在你身边伺候着,给你夹菜、倒酒、跟你聊天,或者还要和你
干上一杯,而且往往就拿起你使用的那个酒杯喝了起来,以示友好。这些
在日本是极其普通的,但初次到日本的人往往感到别扭。日本人还喜欢提
这样一个问题:“你认为日本女性如何?漂亮吗?”我从小就认为我母亲
是最美的女性。当然,这是对母亲的挚爱而产生的偏激观点。至于日本人
长得如何,我确实不知道。我当时对围棋以外的事物简直是视而不见。当
我第一次被人发问时真是不知所措,我涨了个大红脸,结结巴巴,语无伦
次。也许正因为如此,使某些日本人更感兴趣,于是我就屡屡被问及这个
问题。
说实在的,我国由于几千年的封建社会的影响,人们普遍存在着封建
意识和保守思想,因此,在谈到有关男女问题时往往不自然。日本虽也有
封建社会的残余,但近代深受西方尤其是美国生活方式的影响,已非常的
欧美化。西方先进的科学技术使日本迅猛地崛起,豪华舒适的旅馆、琳琅
满目的商店、衣着华丽的人群和四通八达的高速公路,显示出高度的繁荣
和发达。但同时,西方的一些糟粕也严重侵蚀着这个东方岛国,裸体画报
充斥市场,色情广告泛滥街头,腐蚀着人们的灵魂,败坏着社会的风俗。
六十年代,凡有出访任务,总要先学习一番,打打“预防针”,回国
后还要“消毒”。在出国期间规定也很严,不能单独活动。我始终认为既
然到了资本主义国家,就应当让你多看看,对资本主义社会有个较全面的
了解。人是有好奇心的,越是不让看,他就越想看。你真的放开让他看,
也不过如此。当然,出国前必要的学习是不可少的,如果我们能较好地判
断正邪、辨别是非,那我们就能较好地完成出访任务。
言归正传,这里谈谈日本的围棋。围棋在日本连续发展了数百年,与
我国优育旧社会的腐败,围棋每况愈下相反,日本的围棋和他们的高层建
筑、高速公路一样蒸蒸日上。六十年代初,日本全国有围棋爱好者五百万,
遍及自上而下的各个领域。尤其在社会的上层,围棋爱好者更为广泛。如
众议院中有半数以上的议员都获得过围棋段位称号(当然是业余段位),
好几位首相都是棋迷,岸信介和福田赳夫还担任日本棋院的理事。财界不
少巨头也热心支持围棋,使日本围棋的发展有了经济上的保证。
日本全国共有五百多个职业棋手,这些棋手分别属于东京的日本棋院
和大阪的关系棋院。日本棋院无论是人数或水平上都占了较大的优势。名
古屋和大阪都有日本棋院的分部,这两处均有数量不等的职业棋手。日本
棋院的支部分布在全国各地甚至海外一些地方。
有志成为职业棋手的人必须从小在棋院当院生,棋院指派职业棋手担
任院生的老师。每年要在院生中考核选拔,将其中成绩优秀的个别人晋升
为初段棋士。获得了初段就成为名正言顺的职业棋手。要获得初段是最难
的一关,很多有才华的小孩在仪器拼搏厮杀,结果绝大部分都被淘汰,只
能把希望寄于未来。一旦得到初段,那末一条敞开的道路就展现在你眼前,
以后只要你真有本领,那总会一段段地升上去。然而话又要说回来,要达
到九段可不那么容易,因为这不但需要本领,还需要时间。每年有专门的
升段赛,名为“大手合”,春、秋两季各一次,合起来才十多盘棋。要在
规定的局数中达到一定的胜率才能升段,从初段升到九段,即使成绩特别
优异,也得花上十多年。何况哪有这么顺利的事,因此有的棋手虽然水平
早已达到九段,但无情的升段制使他迟迟得不到九段的桂冠。也有的棋手
到了六十多岁,甚至七十多岁才得到了他为之苦斗了一辈子的九段称号。
当然更多的人一辈子也到不了九段。这就好比一群人要登上摩天大楼的顶
层但又没有电梯,只能沿着楼梯一级一级费劲地爬。纵使能爬上顶端的也
不能不历尽辛苦,更多的则只能望洋兴叹。
段位高不但是一种容誉,而且还会带来一定的经济利益。如果有人要
请职业棋手对局,那么段位的高低就意味着报酬的高低。我们在日本比赛,
凡职业棋手和我们比赛,他们所得的报酬的多少完全根据段位的高低。
请初段下一局给一万日元,请五段则五万,请九段则九万。当时一般
日本人的月薪才四、五万日元,因此九段下一局棋的收入就很可观了。在
日本棋院内爱好者可以请职业棋手对局指导,每天总有几位职业棋手应付
这项工作。如请一位初段或二、三段,破费不多,如果请高段位棋手,则
一般人就难以承受。这样低段棋手就生意兴隆,段位太高的很少有人敢问
津。有些日本的围棋爱好者跟我说,他们往往几个人合起来请一位五、六
段棋手指导半天,其指导费由这几位爱好者分摊。
日本的职业棋手无固定收入,主要经济来源就靠比赛所得。日本的新
闻单位,如各报社及电视台等,大多每年主办一项比赛。报纸把棋谱象章
回小说一样连续登载,一局棋一般分10次左右刊登完毕。我们问报社的朋
友,为何每天要登棋谱,他们说爱好者多嘛,登不登棋谱要影响50万份报
纸的销路。真是惊人!
职业棋手的比赛共有十余种,每种比赛都有其名称,如“名人战”、
“本因坊战”、“十段战”等,得到冠军的就获得“名人”、“本因坊”、
“十段”等称号。各新闻单位就给优胜者一大笔奖金。第二年全国所有的
职业棋手再度选拔,选拔出一人与上一年的冠军保持者挑战。挑战比赛一
般是七战四胜或五战三胜。凡是重大的挑战赛,对局双方每人规定时间为
10小时或九小时。如此,一局棋就得花两天20个小时,真是比马拉松还马
拉松。棋手双方在两天中所消耗的体力和精力是一般人难以想象的。选拔
赛一般都采用淘汰赛的形式,首先由低段位的棋手(即一至四段)进行选
拔,成绩优秀者再参加第二轮选拔,即五段以上的高段位棋手的选拔。职
业棋手每下一局都有报酬,日本叫做“对局料”,但一个棋手如在各项比
赛中都下一轮或两轮就被淘汰,那这个棋手的收入就较微薄,难以维持一
个家庭的生活。他就必须另找途径,如辅导围棋爱好者或写作等等。如某
个棋手在各种比赛中成绩都不错,他的生活就有了保证。日本的“名人战”,
通过全国选拔到最后是只有九个人的循环赛,这个循环赛在日本被称为“
黄金的座椅”,可见其在经济上的好处。少数棋手成绩突出,并获得一项
或几项比赛的冠军,那他这年的收入就非常可观,可以说是个富豪了。但
这种棋界富豪毕竟为数很少,大概也就10人左右。如果某个棋手在一年中
来了好运,垄断了好几项比赛的冠军,那么棋界中大部分的钱财都流入他
的腰包,数百名棋手只能羡慕、嫉妒和叹息。一个职业棋手一个月一般只
下二、三局棋,这每一局棋都直接影响着安个人和家庭的生活,因此他一
旦坐在棋盘旁,必然倾尽全力,呕心沥血。我国清代著名棋手黄龙士让徐
星友三子的距局棋曾被人们称为“血泪篇”(以血和泪来形容对局者在对
局中的认真程度及所付出的代价)。依我看,日本职业棋手的对局才真正
是“血泪篇”。
跟这些具有“血泪篇”精神的日本棋手对弈,是不能不有“浴血奋战”
的准备的。我们这次访日共赛七场,其中三场为正式比赛,东京两场,大
阪一场。其余四场为友谊赛,友谊赛中两场对业余的是分先,另两场对职
业高段的是授两子的指导棋。其实在我们看来,这七场比赛没什么正式和
友谊之分,都一样重要,一样艰巨。
东京头两场正式比赛日方出场的五位棋手是前田陈尔八段、[木尾]原
武雄七段、茅野直彦五段和两位业余棋手,即村上文祥和平田博则。由于
前田八段段位最高,因此日方称他为这次比赛日对的主将。前田是个老棋
手了,他对死活题有特别的研究,日本围棋界给予他很高的评价,称他为
“死活题的神仙”。20年前,他作为“皇军慰问团”到过中国。那时他和
日本军队中的围棋爱好者下棋,也和有的中国棋手下过。据他说,当时中
国棋手的水平至少要让三个子。日本凡上了年岁的男子很多都作为侵略军
来过我国,包括围棋界中不少棋手。当然,这是日本军国主义分子犯下的
罪行,不能跟日本人民去计较。日本人民也是受害者。但凡是作为侵略军
来过中国的人,大多会感到内疚,这恐怕也是很自然的。前田八段讲话不
多,始终穿着和服,显得老练持重。他的头发留得很长,这在今天并不稀
罕,可在1962年却相当触目,可能是种艺术家的风度吧。
[木尾]原七段是个和有特点的人,在后文“苦斗[木尾]原”一章中将
对他有较详细的描述。
茅野五段是位文质彬彬的年轻棋手,在当时除了林海峰和大竹英雄这
样出类拔萃的青年棋手外,他也是很突出的新秀。
平田和村上是日本业余围棋界“四天王”中的两位,另两位天王是菊
池康郎和原田稔。这四位棋手在业余棋手中水平拔群、成绩卓著。在以后
的多年比赛中,这四位“天王”和我国棋手进行过难以计数的交流比赛。
七月11日上午九时多,我们代表团一行离开帝国饭店,每两人乘坐一
辆小卧车,每辆车前都插上朝日新闻社的旗帜。汽车在一座高大的建筑物
前停住,这就是朝日新闻社的报馆大楼。日本的大报社以及其他大公司都
有一座很讲究的总部大楼,体现着公司的规模和气派。报社和棋界的朋友
已在大门两旁等候我们,以频频的掌声把我们送上报社大楼,然后让我们
在休息室先小憩片刻。
10时整,在“朝日新闻社”的谈话室--一间华丽的大厅中揭开了战
斗的序幕。
日本人抽烟的很多,下围棋的就更有抽烟的嗜好。他们抽烟一般只吸
上很少几口,就把老长的一截香烟往烟缸中一插,这无疑是生活富裕带来
的一种习惯。生活富裕了容易形成浪费的习惯,但我不赞同以浪费的习惯
来显示富裕。初次看到这种情况真令人吃惊,不过我们的过先生也有让日
本人惊讶的本领。他抽烟一支接一支不间断,每当一支烟抽剩下一小截时
他就很巧妙地接上另一支香烟,如此不断继续。不管比赛时间多长,也不
管他身边的大烟缸中撒满了多少烟灰,都难以找到一个烟头。这与日本棋
手的烟缸中插满了长长的没吸上两口的香烟成了鲜明的对照。过先生这种
巧妙连接技巧使一些日本人莫名其妙,他们可能以为过先生在表演杂技呢。
我方选手都是第一次出国比赛,自然有些紧张,其中最紧张的恐怕是
我了。日本的报上这么描述:“中国的选手们都很紧张,最年轻的陈祖德
好像在接受入学考试。”
中午12点,裁判长宣布暂停。尽管才赛了短短的两个小时,但我方几
局都不太妙。黄永吉和过惕生的对手是前田和[木尾]原这两位高段棋手,
由于双方都很谨慎,因此棋局进行得比较缓慢。相对来说,日方的两位业
余棋手就下得较快。在日本,业余棋手的比赛基本上都是半天一局,因此
快也就成为业余棋手的一个特点。
中午简单地用膳后,下午1时继续比赛。至4时,村上首先胜了陈锡
明,紧接着平田力克张福田,再下来就是我败给茅野五段。我虽然竭尽全
力,到处出击,但茅野的黑棋固若金汤,使我的攻击不断受挫。下午6时,
黄永吉也撑起白旗。过惕生先生和长考派的[木尾]原七段苦战了8个多小
时,中盘时局势尚细微,后来[木尾]原使出他的拿手绝招,猛攻过先生的
大棋,过先生抵挡不住,溃败下来。第一场我方以0比5失利。
第二场比赛我们又以 0比 5败北。
我们在日本每场比赛的成绩都要向国内汇报,当然,也向陈毅副总理
汇报。陈老总等待的难道就是这个成绩吗?!我们讨论的时候,有人建议
既然我们赢不了,那今后就设法少输点,老是输大盘未免太难看。在当时,
这种想法是很自然的。但我急了,我说不行呵,下棋总要争取赢,不能未
下就准备输。如果有本事只输一、二子,那就完全有可能赢下来。尤其我
的棋风好厮杀,总是大输大赢的,如要改变棋风那就不堪设想。说实在的,
安排我跟谁下并不怎么在乎,我反正是想赢。让我跟高段棋手我也是想赢。
我要赢!
我们要赢呵!
说来也奇怪,两场惨败后,我们的成绩越来越好。在以后5场比赛的
25局棋中,我们居然胜了12局。尤其是第6场对日本业余强手一战,意想
不到地获得了全胜。我个人在这5场比赛中是4胜1负。日本棋界评论说:
中国选手一场比一场下得好。
第3场比赛的赛场设在京都的二条城。这是优美城市中的一个优美的
场所。日方上场的是五位业余棋手,通过抽签,日方年龄最大的福井正一
对我,我方年长的过老对日方16岁的小棋手吉田晃。老少对抗,饶有兴味。
过老和吉田两人都很谨慎,而我和福井都是快棋,在寂静的赛场中只听见
我们这个棋盘上棋子频繁的碰击声。福井是京都资格最老的棋手,他恐怕
多少有些小看我,因此棋下得很快,打子的声音啪、啪、啪地特别响。我
也不甘示弱,啪、啪、啪地和他进行速决战。只两个小时,我就拿下了这
一局。赛完我感到这位年老的对手情绪不佳,大概他认为不该输给我这个
小伙子。后来过老也胜了,说实在的,我心里真替过老担忧,如果中国最
有名的“北过”败给日本不知名的16岁小孩,不但是过老,我们大家都不
光彩。一老一小胜了,可其余3局先后失利。2比3的成绩不能说理想,
以我们当时的水平,没有再一次全败,已经是个好开端。
第4场是在大阪的正式比赛,赛前有人给我们介绍了日方的主将细川
千仞八段。我说:“我虽然和细川先生是第一次见面,但我早已从日本的
围棋杂志上认识您了,您的棋谱我也学习多次了。”细川八段是个和气的
人,他很诚恳地对我说:“我学围棋很晚,当我下决心走围棋这条路时已
28岁了。我没老师教,就靠自己的努力。你现在和我的情况不同,希望你
加油,一定会提高的。”说得多中肯呵!这一场我们差一点全败,多亏陈
锡明奋力拼搏,战胜了业余棋手田口哲朗。田口哲朗是广岛棋手,据介绍
是原子弹的受害者,他的一条胳膊就曾受到原子辐射的伤害。
第5场和关西棋院的高段棋手下指导棋。日方列出了强大的阵容,其
中有三位九段,他们是大桥本(桥本宇太郎)、小桥本(桥本昌二)和洼
内秀知。这一天担任记录的都是年轻的职业棋手,如白石裕、石井新藏和
南善己3位五段以及东野弘昭四段等(如今他们都成为九段高手)。职业
四、五段棋手担任记录,这在日本是破格的待遇。
这场比赛我的对手是桥本昌二九段。他虽然不到30岁,但已是日本第
一流的高手。他那矮矮的个子相当壮实,敦厚的脸上经常带着的微笑,使
人很容易就对他产生一种信任感。
有趣的是他一旦坐在棋盘旁,脸上的微笑很快就消失,转而就变成一
副苦恼相。在对局时他不断地摇头、叹气,时时发出悲鸣,其状态相当痛
苦、悲惨。不了解他的人一看其表情无疑会作出这样的判断:他输棋了。
其实非也,这只是他的习惯。无论输赢,他都是这副表情,即使是赢定了,
还是一副苦相。只有终局以后,他脸上的痛苦才会消失,然后又绽现出笑
容。他是全日本最著名的长考派棋手,很少有不读秒而终局的时候。有时
刚开始,甚至下第一着时就长考起来,令人费解。他和日本棋院的[木尾]
原武雄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两人都属长考派,但感觉都很敏锐。一旦参加
快棋比赛,桥本就大县神威,他数次击败全日本的高手,荣获快棋冠军。
我对桥本这局发挥得较好,利用两个子的威力紧紧地咬住,毫不放松。
一有机会就主动出击,打了场漂亮仗。
这一天张福田胜了鲷中新八段,其余三局都败下阵来,最后以二比三
失利。
第五场比赛结束,我们返回东京。一个相当强的阵容--日本第一流
的业余棋手,包括“四天王”中的两位,即菊池康郎和原田稔,还有访问
过我国的安藤英雄等严阵以待。这对我们来说,显然是场硬仗。在京都对
二流水平的业余棋手我们尚且以二比三败北,这一场的艰苦也就可想而知
了。赛前我代表团商量出阵名单,大家都感到菊池最难对付。我虽然也知
道菊池厉害,但丝毫没有畏惧心理,于是我这个初生牛犊自告奋勇要战菊
池。有人问我:“如果你猜到白棋有信心吗?”我说黑白都一样,我都有
信心。大家看到我真有那么一股子劲,于是名单也就容易定下来了。对这
场比赛我们也作了估计,认为如二比三失利不算意外,如三比二胜利就完
成了任务,至于再好的成绩,谁都没有说出口。
毫无疑问,日方也显然认为我们处了下风。比赛前抽签结果,我方五
个棋手全部执白,这又增加了不利因素。但是往往不利因素中包含着有利
因素;有利因素中也蕴藏着不利因素。世上的事物都有两面性,我们正因
为意识到自己完全处于劣势,所以倒是无所谓了。就好比赤贫者也没有什
么可失去的,于是就最拼命一样。
这一天我们恐怕都豁出来了,因此发挥得意外的好,居然一局又一局
地赢了下来。比赛结果谁都未想到,来了个满堂红。特别是对菊池、原田
和安藤三位强手都是中盘胜。我对菊池这局下得较顺手,我深知菊池老练
全面,如果四平八稳按常规作战恐不是对手。于是一上来我就下了新手。
但我并不是灵机一动,信手下出的,而是在国内已多次尝试过。我一贯不
爱下那些流行的定式,我总觉得如果下棋象背课本似的,那还有什么艺术
性、还有什么意思?围棋的变化是无止境的,只有不断探索、不断创新,
围棋艺术才能发展,人的生命就在于创造呵!因此我在对局时总是想那些
少见的或根本没有先例的下法。如果在一局棋中想不出新手或没有新颖的、
有趣的着法,心中就极为懊恼。这大概好象作家些小说,若自己都觉得缺
乏新意,那一定会非常不满意自己。和菊池这局的新手显然收到了较好的
效果,于是自己的情绪为之振奋,之后一路紧逼、毫不松懈。菊池很早就
进入了读秒,显然也使足了劲,但看来我是下顺手了,因此赢得不太冒险。
和菊池这一局结束时日本业余棋手的另一位“天王”村上文祥走了过
来,我听到他跟菊池说:“你怎么回事?”他恐怕认为像他这样“天王”
级的棋手不该败于我这个小青年手下。我不由想:怎么回事?就是这么回
事!我赢了!不过,我并没感到太高兴,因为赛前我是下了决心非胜不可
的,因此赢了就好像是意料之中、情理之中的事。
最好一场是和高段棋手的指导棋,我借着前两场的余威,似乎更得心
应手了。和前田陈尔八段混战一场,取得中盘胜。日本的报纸说我的棋凶,
并这么评论:“陈祖德的棋很厉害,只要有断的地方没有不断的。”这样
评论当然不是贬义,但把我形容得蛮不讲理,我就很难接受了。我下的棋
的确较凶,但我绝非盲目和蛮干。多少年来,我始终认为下围棋必须积极
主动,因为围棋的胜负及水平的高低关键就在于你所下的棋的效率的高低。
当然,每个棋手都有不同的风格,但积极主动的指导思想却是每个优秀棋
手所必须具备的。
这一天黄永吉的对手是木谷实九段,木谷九段是日本棋界的一位巨匠。
他在年轻时曾和吴清源一起尝试了“新布石”(即新布局),这种新布局
法重视中原作战,运子自由奔放,如天马行空,完全违反所谓的棋理,震
动了日本棋界,可谓围棋史上的一次革命。奇怪的是这位革命者后来棋风
大变,成为第一号重视实地的棋手,真是“从极左到极右”,不知是何原
因使他产生如此极端的变化?
木谷九段的棋风定型后,他的风格是特别厚实,步调极慢,简直如蜗
牛爬行,然而他的棋又好似重战车,它具有厚厚的铁甲和猛烈的炮火,是
令人望而生畏的怪物,日本棋界给了他一分外号叫“怪童丸”。木谷九段
因非常自信而具有了非常的力量,不管对手摆开多么吓人的阵势,总是先
实实在在地占住牢靠的地盘,然后就无所顾忌地往对方的阵营中杀将进去。
这需要很大的魄力,更需要强大的实力为后盾。他的棋自成一派,是他人
难以模仿的一种流派。
如今他让黄永吉两个子也是一点不着急,头两手稳妥地下了个“无忧
角”,然后又花两手从“无忧角”两边开了两个“拆二”。这种慢条斯理
至极点的下法哪像是个上手,但木谷九段凭着自己的功力硬是把黑棋的优
势一点点化小,终以二子半的优势取胜。
木谷九段在上了年岁后曾因比赛过度疲劳而得了脑溢血,但他并未因
此退出棋坛,始终顽强地活跃在棋坛的第一线。他不但有高超的棋艺和顽
强的斗志,更了不起的是他对年轻棋手的热心培养。他在自己家设一道场,
收了不少内弟子,在自宅集体住宿、集体研究、切磋棋艺。这些内弟子即
使到了一定段位,还住在他家里。在“木谷道场”,不论顺便高低或段位
不同,待遇都一样,真是人人平等,这在日本是不容易的。一旦某个年轻
棋手结婚成家,他就与“木谷道场”告别,从此和社会上其他棋手一样,
完全靠自己了。除了“木谷道场”,日本的职业棋手都是“单干户”,他
们平时很少往来。相比之下,木谷的学生条件就优越了。也正因为如此,
他的学生们水平都提高得较快,并涌现出不少出类拔萃的人材。资格最老
的有大平修三、岩田达明和加田克司等九段棋手。后来风靡日本棋坛的大
竹英雄、石田芳夫、加藤正夫、武宫正树、小林光一和南朝鲜的赵治勋等
优秀棋手也都出自木谷门下。他们把日本的围棋水平推向一个又一个新高
峰。木谷九段还把自己的爱女木谷礼子培养成日本女子围棋的最强者,她
曾几次获得女子本因坊的桂冠。娴雅、秀丽的礼子可能是太热衷于棋艺,
一直不考虑个人大事,但最后在木谷的一位年轻学生小林光一的进攻下,
她被俘虏了,终于结成了美满姻缘。有趣的是木谷礼子比小林光一要大13
岁。
木谷九段的弟子共35人,数年前他们的段位总数已超过三百段。这真
是伟绩!依我看,这比个人在棋坛上取得再出色、再辉煌的成绩还要伟大
得多。木谷九段早已故世了,但他的学生们对这位老师一直非常的尊敬和
怀念,日本棋界也经常纪念他。
七场比赛结束了,我们的成绩是12胜23败。拿头两场惨败的情况来看,
能取得这样的成绩真是有些始料不及。《朝日新闻》这样评论:“中国棋手在
日本的三个星期中提高了一个子。”是否有一个子很难说,但提高是显而易见
的。虽然我们的胜局还远远低于负局,但如与1960年的35局中才2胜1和
以及1961年的5胜34败1和相比较,那就有了明显的进步。
这次比赛增强了我的信心,但我的身体却受到了损害。可能是第一次
外出水土不服的原因,到日本没多久就得了肠炎,每天要拉多次,便中带
着鲜血。我真有些担心,但又不敢讲,一旦讲出来如被送进医院不能比赛
可就糟糕了。人病成这样,自然需要去治疗,但在人的诸多需要中,最强
烈的是把自己的能力发挥出来的需要。一个棋手只有在赛场上才能焕发出
生命力,才能获取胜利的欢乐。人生没有这样的欢乐,简直如死水一潭。
我就这样坚持着比赛,病势日益严重,有时一天要拉十多次。我的身
体本来就单薄,现在更瘦弱了,有的日本朋友说我瘦得像块纸板。代表团
中黄永吉有种奇怪的胃病,一发病就要呕吐,但吐完了还照样能吃,因此
人还是胖胖的。有时我们和日本朋友一起用餐,席间他突然匆匆地跑了出
去,我知道他是去呕吐了。我有时也忍不住要离席,我们俩是上吐下泻,
不过始终没有一个人知道我的病情。我就这样撑着一直坚持到回国。回到
广州那天,广东省体委安排我们游览珠江湾,我只能躺在旅馆里,人软得
像是虚脱了一般。我心中暗自庆幸:幸亏没倒在日本。
三周的访问,我们在友好工作方面取得了很好的成绩,而这些成绩是
同很多日本朋友的配合和帮助分不开的。日本人民非常热情好客,这和我
们中华民族有着共同之处。每到一地,我们都受到盛情款待。日本自民党
的议员松村谦三先生曾和陈毅副总理共同发起了中日两国的围棋交流,这
次他又多次出面,并组织了不少议员和我们共同联欢。还有一个财界团体
叫“清交社”的,他们很难得和我国代表团接触,这次也兴致勃勃地和我
们一起欢聚。当时的日中友好协会会长松本治一郎先生年事已高,白发银
须,如南柯仙翁,他也热情地出席了活动并设宴招待我们。在我们拜访日
本棋院时,日本朋友和我们代表团共同下了纪念连棋,由李梦华团长下了
第一手,日本棋院的总裁津岛寿一下第二手,然后再由孙平化副团长下第
三手,再由日本棋院的理事长有光次郎下第四手,以后由两国棋手一个个
续接下去。日本围棋界经常以这种方式来联欢并表示纪念。后来我国围棋
界也在一些活动中采用了连棋这种对局方式。
特别令人感动的是一些致力于日中友好的青年,为了我们代表团的安
全,他们昼夜保卫着我们,当时两国的关系还不正常,既要防备日本右翼
的暴力团体,又要留意台湾的一些反动分子。往往我们在到达下榻的旅馆
前,他们已在每个房间投下一封策反信。有时行走在街上也可能遇到有人
寻衅闹事。尽管日本政府派了便衣成天跟随着我们,但不少对我们友好的
青年还是热情地担任起保卫工作。
就是在夜深人静,我们已进入梦乡时,在旅馆的走廊上、大厅中和楼
梯口,这些青年仍然在彻夜不眠地戒备着。每当我清晨打开房门看到这些
年轻人时,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激动。我们两国人民有这样深挚的感情,为
什么两国关系还不能正常化呢?中日两国的关系能发展到今天(1984年)
这样的大好局面,那是很多很多人辛勤劳动并付出了代价而换来的。如今,
我们经常听到对一些知名人士的颂扬。的确,这些知名人士对中日友好作
出了不能忘怀的贡献。然而那些辛辛苦苦地做具体工作的友人,尤其是那
些在旅馆的走廊上为了我们的安全而彻夜不眠的日本青年,我是永远忘不
了他们的。
在友好工作方面不能不提到安永一先生。安永先生原先是日本棋院的
职业六段棋手,后来他退出职业棋界,投身于业余围棋界,成了业余棋界
的带头人。他的外貌粗犷、浪漫,性格豪放、热情,衣着随便,头发蓬松,
很不拘小节。一次和他一起用餐,饭桌上摆着一盘大桃,桃子的外皮上布
满了绒毛,安永先生拿起一个大桃,不削皮也不洗,放在手掌中一擦就送
进了嘴巴。在处处是一本正经很讲礼貌的日本,安永先生的形象和性格显
得非常突出。
其实安永先生是个很有学问的人,他念过大学,博览群书,有丰富的
知识,尤其熟悉中国历史。我国著名的数学家苏步青留学日本时和安永先
生还是同学呢。据苏步青同志说,安永先生在大学时也整天迷恋围棋,有
时还为了下棋而逃学。安永先生写过不少著作,被日本围棋界称为评论家。
安永先生尽管年逾花甲,但充满着朝气,无论从他的性格或棋艺上都
充分体现了这一点。他很反对墨守陈规和过分重视实地的棋风,并把这种
棋风视之为封建保守。他下的棋和他的评论的确富有创造性和思想性,很
令人钦佩。遗憾的是他在实战上功力稍逊,因此他那先进的思想较难付诸
实践。但和他接触,总能感到有所启迪、有所收益。
日本的围棋手一般都说自己不问政治,而安永先生则不然,他有明确
的政治观点,这在日本围棋界又是很难得的。他非常理解和支持社会主义
制度的中国。我们代表团一到日本,他几乎也成为代表团的一员,三个星
期中,几乎每一天他都和我们在一起。他认真观看我们的每一场比赛,并
热心地参与比赛后的复盘研究。当我们和日本的职业棋手比赛时,他完全
站在我们一边,希望我们取胜。我们赢了,他分享我们的欢乐;我们输了,
他替我们难过。当看到我们的某个棋手下得太糟糕时,他的指责又像自家
人一样不留情面。我们都知道他的好心,从不计较他的态度。不过,我们
和日本的业余棋手比赛时,他就为难了。他虽然希望我们下好,但更希望
日本的业余棋手获胜,因为他究竟是业余棋界的带头人。以后很多次我国
围棋代表团访日,他都自始至终伴随着我们,而且一路上的费用都自己承
担。他对我们的感情一年比一年深,对我们的期望也越来越殷切。有时我
们比赛没打好,他着急了,甚至这么跟我说:“你们是社会主义国家,你
们应当下好,你们下不好就不能体现社会主义的优越性!”这话说得多好
啊!社会主义的优越性不是靠说的,而是要用一个个具体的成果来体现的,
要靠一个个具体的人去创造、去发挥的。
安永先生对我们的深厚情谊我无法在这儿一一例举。我每次见到他,
心里总要祈祷,愿老天让他长寿吧,象他这样生动而非凡的外貌,这样豪
爽而可爱的性格,这样对我们毫无保留的真挚的情谊,这样一个安永先生
可不能少呵!值得庆幸的是,事过二十余年,安永先生还是那样健康、那
样豪爽、那样充满朝气、那样始终如一地爱着中国人民。
首次访日圆满结束了。我们广泛地接触了日本朋友,尤其是日本围棋
界人士。日本朋友中很多人是第一次跟中国人打交道,他们通过我们围棋
手对社会主义中国多少有了些了解。虽然语言不通,但我们通过“手谈”
很自然地增进了友谊。中国人跟日本人混杂在一起,很难分得清。两个民
族都是优秀的民族,历史上中国曾经强盛,日本就仿效中国。时至如今,
在日本处处还能看到古代中国的痕迹。日本既能迅速地学习世界上的各种
先进事物,又很执着地保持着各种传统和习俗。正是由于这种特性,才使
很多古老的东西,如木结构建筑、“榻榻米”、和服以及相扑等保留至今,
也使得围棋这项具有数千年历史的艺术得以发扬光大。日本是最现代化和
最古老相结合的一个混合体,这似乎有些奇怪,但又很正常。如果世界上
的发达国家都是一式的高楼大厦、一式的西装革履、一式的奶油面包,那
才是怪事呢。一个优秀的民族,首先应当看得起自己,应当尊重自己的历
史、自己的艺术和文化。倘若光学他人,而鄙弃自己的文化和艺术,那是
十足的崇洋媚外、愚昧无知、自暴自弃,是不会有什么出息的。一个国家
和一个人一样,只有走自己的路,才能闯出一个局面来,才能让别人承认
你、尊重你。
有位日本朋友对我说:“你们的围棋一定会超过我们,因为中国人比
日本人聪明。”这句话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究竟哪个民族聪明很难断
言,但至少说明这位日本朋友很尊重中国人,很看得起中国人。后来每当
有人看不起自己,我的耳旁总会响起这位日本朋友的声音。我的心,总是
因我们那些自己看不起自己的人而感到羞辱!是的,人的卑怯、低下,往
往是自己造成的。一个人的强大,一个国家的强大,首先要靠精神的强大。
唯一遗憾的是这次未见到吴清源先生。我是很想见见他的,我从小就
有这个愿望!他那非同寻常的艺术才华和卓越成就,以及我俩都受过顾水
如先生的培育,都使我产生和他见面的强烈愿望。这次出访前陈毅副总理
曾再三嘱咐要看望吴先生,可是先生没能出来,这是台湾方面给了他压力
所致。吴先生当然是向往祖国的,一个在祖国生长了14年的人哪能不思念
祖国?但他有难言之处。过了两年,我第二次访日时终于见到了他,并在
他家作了客。10年之后,我还跟他对弈了一局,也算了却了我的一桩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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