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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deer (上帝无语), 信区: Chess_Bridge
标  题: 超越自我 19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0年09月09日16:53:55 星期六), 站内信件

                    第十九章    北京--巴黎
    这样一次有18个国家的两百名棋手参加的欧洲棋赛,自然要有一大堆
筹集资金、组织编排等等庞杂的工作。令人吃惊的是,搞这摊工作的全部
工作人员竟只有法国围棋协会的两三个人。他们不仅把全部比赛安排得有
条不紊,不出差错,而且他们自己还都作为围棋手参加了比赛。
    1978年七月,我亲身感受着这次欧洲围棋锦标赛(第22届)的秩序和
多彩。是的,这次不仅有锦标赛,还设有主要邀请赛、让子棋邀请赛和快
棋比赛等等。而这一切,当然还是由那两三个人组织。
    像这样一次比赛,其规模和工作两大概不会低于我们的全国赛吧?但
在我国,一次比赛,一项活动,往往组织委员就好大一摊,什么主任、副
主任,然后是一大堆委员,有时还设有名誉主任。此外还有办公室主任、
副主任,又是一大批工作人员。
    我们的效率!
    我们的时间!
    我们的习俗!
    我们的观念!
    我们那被耽搁、扼杀的一切呵!
    我们那荒唐的、动乱的过去....
    ....1976年7 月28日凌晨,一阵剧烈的颤动伴随着一阵奇怪的轰鸣声
把我从睡梦中惊醒。一股好像是冥冥之中的强大力量使一栋栋大楼都魂不
附体地哆嗦着、可怜巴巴地呻吟着。较高层的瓶瓶罐罐以至自行车劈哩啪
啦地被摔到地上。人在大自然面前原来是这样渺小!然而这只是发生在距
地震中心数百公里的北京。在震中,一座工业城市顷刻间成了废墟一片,
死神迅疾地带走了数十万人的生命!是中国人太多了,还是中国人受的苦
难还不够?
    1976年呵,为什么天灾人祸一齐降临到中国人的身上?1 月,我在天
安门广场上久久地站着,我的心和密密麻麻地布满广场的中国心一起颤栗
着、碎裂着。4 月初,我们中国围棋代表团在日本访问期间,日本所有的
报纸都以大篇幅报道了“四。五”事件。人民群众遭到了无情的镇压,邓
小平同志再度受到陷害。我的心好象一下沉进了黑暗的深渊。这年访日比
赛的成绩不错,聂卫平和孔祥明的战绩尤为突出。但祖国的天空又被乌云
笼罩,多灾多难的围棋又要在黑暗中遭受厄运。我心中仅有的一点高兴也
被深深的忧虑吞噬了。
    地震期间我和数百万北京市民一起离开了自己的小窝,成了街上的流
浪汉。大家挤在帐篷中过着群居生活,北京市的几乎所有街道上,都是一
个挨一个的形形色色的帐篷,整个城市成了一个大集市。一天,《新体育》
杂志社的负责人郝克强同志来找我下棋,我当时缺乏弈兴,随口说身边没
有围棋。老郝说他上楼去拿,我说震情不断,上楼不妥。谁知老郝满不在
乎地登上四楼,取来了棋盘棋子。老郝自有一股舍命爱围棋的劲头,后来
他为围棋事业的开展起到了非同小可的作用。
    天灾固然可怕,人祸更有甚之。一个人在精神上受到的苦痛,往往并
不亚于在身体上、生活上受到的苦痛。不要说其他,仅那些无休止的必须
说假话的会议就令人如坐针毡。尤其是所谓的反击右倾翻案风更令人气愤。
一个有个干部一本正经地跟我说:“陈祖德,你给邓小平写的那封信要好
好认识,你要写批邓的大字报。”我听了勃然大怒。人起码不能昧着良心
说瞎话呵!不要说邓小平同志站在人民的立场上与“四人帮”作大无畏的
斗争,光是他对围棋事业的支持,我也是一辈子忘不了的。我不说瞎话,
但是有人在会上说瞎话,所以每当我参加一次批邓的会议就感到一种说不
出的痛苦,甚至是一种良心上的谴责。
    一个国家不搞法制而搞封建专制,人民就得不到真正的解放。一个社
会开明与否,进步与否,很重要的一条,就是让不让人民说真话。
    精神上的压抑已有整整十个年头了。这一年全国围棋锦标赛的决赛因
毛主席逝世而被取消。作为一个围棋手,失去一次比赛自然十分不幸,但
我清楚地意识到,我们的国家正面临一个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国家的命
运、事业的命运、家庭的命运、个人的命运全都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了。
    在新中国的历史上,最大的悲哀是周总理的去世,最大的欢乐是“四
人帮”被粉碎。在普天同庆的日子里,我和敏之乘坐一辆小卧车艰难地穿
过密密层层的人群和游行队伍,来到了叶剑英同志的家中。叶帅步履有些
迟缓,但他精神矍铄、神采飞扬。在祖国命运危急的时刻,他走了关键的
一步棋。叶帅曾多次找敏之打乒乓球,见了敏之还风趣地说是自己的老师,
如今他不适宜再打乒乓球了,但他还是关心着自己的“老师”。这次他把
我俩找去,让我们分享他的快乐。我们一起用晚餐,看电影,一起说,一
起笑。这一天,叶帅是快乐的,我和敏之是快乐的,全国人民都是快乐的。
    叶帅是胜利者,也是“文革”的幸存者。当我们在欢庆胜利的时刻,
自然会想到为此而付出的沉痛的代价。那些磨灭不了的悲哀时刻时时混杂
在欢乐喜悦的情感中....


    十年动乱过去了,我国的体育事业和其他各项事业一样,同样遭到了
严重安的破坏和损失。在体育事业中围棋更为不幸--因为它失去了陈老总这
样一位名誉主席。
    围棋事业需要一位名誉主席,谁来担任呢?在我国,爱好并提倡围棋
的老干部为数不少,但如今很多工作未走上轨道,大多老干部的问题未得
到解决,怎么办呢?
    “谭副委员长,我们非常希望您来担任围棋协会的名誉主席。”那是
七七年夏季的一个晚上,我、淞笙和敏之三人随同广州市副市长孙乐宜同
志来到谭震林同志家中。
    谭震林同志在新四军时和陈老总是老战友了。陈老总是司令员时,他
是政委。新四军的指挥员几乎没有不会下围棋的,谭政委也如此。不过他
的弈兴不如陈老总。有时陈老总下围棋下得太晚,谭政委就劝他早些休息。
但往往没过多一会儿,他自己也忍不住参加了“战斗”。
    我想谭震林同志对围棋不会不关心的,今天可不能白跑这一次呵!没
想到谭震林同志已另有考虑,而且他确实是从有利于围棋事业的发展来考
虑的。他不慌不忙地说:“陈老总的这个位置一定会有人来继承的,但是
我年岁太大了。过不久中央要开会,到新的班子组成后,会有合适的人选
的。”
    中央会议召开后,我提起笔给谭震林同志写信,询问我们的要求有否
着落。信发出后,心中忐忑不安,不知此举是否冒昧?没想到几天之后回
信就来了,当我看到信封上印有人大常委会几个字后,我的心剧烈地跳动
起来。我定了定神才打开来信。谭震林同志在信上这么写着:“我征求过
方毅同志的意见,他愿意担任围棋协会的名誉主席....”
    我马上把此信交给国家体委的王猛主任,王主任对围棋事业始终很关
心,很快将此事上报中央。
    方毅同志和陈老总一样,是政治局委员、国务院副总理,他爱好围棋,
又和陈老总同事过。我不由从心底里感谢谭震林同志,他对围棋事业考虑
得多么周到。回顾新中国的围棋史,人们当然这会忘记曾担任过围棋协会
名誉主席的陈毅同志和方毅同志,人们也绝对不会忘记周恩来同志和邓小
平同志对围棋事业的关怀,而且人们也会记住我们的革命老前辈谭震林同
志曾经为围棋事业的发展投下了极其重要的一着子。
    七七年十一月的一个下午,围棋手们以喜悦的心情迎接了新的围棋协
会名誉主席。方毅同志健步走进了大厅。他见到我,问:“你的老师顾水
如现在怎样了?”
    “他去世了。”
    “噢,我看过顾水如先生带你下棋,那时你还没桌子高呢。”
    方毅同志在围棋手们的簇拥下来到了会议室。大家坐定后,他第一句
话就说:“我担任围棋协会名誉主席是为了继承周总理和陈老总的遗愿。”
    我马上联想到陈老总曾几次说过,他抓围棋是经过政治局的,是毛主
席同意的。方毅同志和陈老总一样,都把围棋事业视为国家的事业、党的
事业。
    这之后,方毅同志又多次接见围棋手,询问围棋事业各方面的情况,
还经常给我们讲陈老总下围棋的故事。他对成立中国棋院非常关心,这也
是陈老总的遗愿。方毅同志还强调说,围棋不但要和日本来往,还应当走
向世界,要和欧美围棋界进行交流。当他知道第22届欧洲围棋锦标赛即将
在巴黎举行时,就积极建议我们去参加这一活动。
    去欧洲?去巴黎?要不是方毅同志的热心提倡,很难想象我们会在1978
年去巴黎。因为准会有些人觉得欧洲围棋水平这么低,跟他们交流没意思,
甚至认为去巴黎无疑是为了游山玩水。记得一次桂林市邀请上海棋队去访
问,我和桂林市体委的一位同志一起找了上海市体委的有关干部,那位干
部把桂林误听为贵州,于是他一口答应。桂林市体委的那位同志很高兴,
马上发函回去。过了几天,上海那位干部才知不是贵州,而是桂林,去桂
林岂不是游山玩水?于是立即改变决定,上海棋队不能去桂林。这下可苦
了桂林,桂林市委和桂林市体委给上海不断来函来电,简直是在央求上海,
但均无济于事。我实在看不下去,找了上海市体委的领导,再三替桂林市
说情,这才成行。或许有的人以为我陈祖德自己想去桂林,而事实上,在
这一年中我因中日比赛审议两度去桂林,在一年中有兴致第三次去桂林游
玩的除非是个游玩狂!
    1978年的时候,干部的总体素质有待提高,各种旧观念更是有待更新,
这这种情况下,有些事情不是靠主观努力、靠内因能够解决的。我们围棋
界有方毅同志这样一位开明领导,无疑是一种福分。我们在当时还不敢去
想的,他都给我们安排好了。

    1978年7 月19日,由四个人组成的中国围棋代表团离开北京前往巴黎
参加第22届国际锦标赛。
    如果有人问我:“世界上你最希望去哪些城市?”
    “东京、巴黎。”我会不加思索地回答。
    在东京拥有世界上水平最高的围棋手和数量最多的围棋爱好者。东京
还是东方最繁荣发达的城市。
    巴黎是西方文化的中心。我在青少年时代就从各种书本上熟悉了巴黎,
爱上了巴黎。那里有世界闻名的埃菲尔铁塔、凯旋门、塞纳河、巴黎圣母
院、凡尔赛宫、香榭丽舍大街,那里曾经居住过我最崇拜的大文豪维克多.
雨果以及我曾为之倾倒的军事家拿破仑。然而对于我,比这一切更有诱惑
力的,是我所完全陌生的欧洲围棋界。
    去东京是现实的。自我18岁第一次访日后,我很多次踏上那个美丽的
岛屿,那里已成为我的第二故乡。
    去巴黎是我的一个梦。那个城市太美丽了,又太遥远了。
    当我望着机身下面飘浮的白云,依然觉得这一切真像一个梦。那对于
中国围棋手还像谜一样的欧洲围棋界究竟是何等水平?围棋在欧洲究竟开
展得怎么样?他们对中国围棋界究竟有多少了解?今后我国与欧洲的围棋
交往前途如何?真是一个谜又一个谜。我们也正是为了寻求“谜底”而飞
往巴黎的。
    从北京到巴黎的旅途相当漫长,在飞机上要熬过将近十七个小时,等
于北京到东京的四倍时间。有的西方旅客为了能睡个好觉,竟不顾风度躺
在过道上或座椅底下。在飞行过程中要开几顿饭,其中有两顿饭的间隔时
间显然长了些,我们的肚中都唱起了“空城计”,好在我们中国人对于包
括饥饿在内的各种苦难都有了抵抗力了。然而有些西方人显然忍受不了,
几个身材魁梧的成人居然哭了起来。哭声使几个服务员忙得手足无措。
    中国人恐怕是最有承受力的。(人们往往以中国人最能吃苦为荣,什
么时候人们也能以中国人最能享受为荣呢?)不少人都体味过大串联时的
火车生涯。我从干校回北京时乘坐的那列火车,也是连过道里都站满了人
的。这些在过道里站着的人中间,那个衣服晒得褪了颜色的,面孔晒得黑
黑的人就是我。
    比起火车中人挤人地干站一个晚上,在飞机舒适的座椅上熬十几个小
时又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们这个小小的代表团除了翻译和我,还有聂卫平
和沈果孙两名棋手。我在旅途中从来喜欢下快棋。这次我又建议在机舱中
摆开战局,小聂和果孙积极响应。我们三人谁输谁让位,不断地打擂台,
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天空泛白了。
    我们抵巴黎不久,法国围棋协会主席蒂耶里先生等即来看望我们。这
位主席大约三十开外,身材瘦高,举止潇洒。他是搞计算机工作的,据说
法国的围棋爱好者大多是知识分子。蒂耶里先生跟我们介绍了法国围棋界
的情况,他说:“我们的小伙子虽然衣着随便,但下起围棋来还是有两手
的。”
    蒂耶里先生的这句话使我很感慨。欧洲的围棋比起我国的水平,不是
“有两手”,而是有相当的差距。但法国围棋界,也可以说是整个欧洲围
棋界对中国围棋界却近乎一无所知,甚至连我国是围棋的发源地也全然不
知!在科学如此发达、信息传递如此迅速的欧洲,竟然会有这等怪事。欧
洲有十多个国家开展围棋活动,他们完全受日本的影响,他们使用的是日
本的棋盘棋子,看的是日本的围棋书籍,讲的是日本的围棋术语。他们称
呼围棋为“GO”,也是日本语围棋的音译。日本在围棋活动的推广方面确
实尽了很大的努力,而作为围棋老祖宗的我国尽了多少义务呢?推广围棋
活动从表面看似乎只是宣传一种娱乐,或是一种艺术,但实质上这是扬国
威的一种独特的方式。不难想象,欧洲的这些围棋爱好者整天学习日本的
棋艺,他们自然会对日本这个国家更尊重、更推崇。要不是日本在围棋的
推广方面所起的作用,不要说围棋能在世界上得到开展,就是在围棋发源
地的中国,围棋又将遇到什么命运呢?
    这次围棋赛在巴黎的大学城举行。大学城像个大花园,一座座各具特
色的楼房分布在大花园中,这些楼房属于世界上数十个国家,每个国家都
为本国的留学生提供住宿和活动场所。每座楼房根据其所属国家分别称为
“美国之家”、“英国之家”等等。很遗憾,大学城里没有“中国之家”。
这次法国围棋协会租了“德国之家”和“日本之家”两个大厅为比赛场地。
    22日下午,欧洲围棋锦标赛在“日本之家”开幕。18个国家的近二百
名棋手会聚在一起。中国棋手第一次在欧洲亮相,自然成了众目睽睽的对
象。我们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黄头发蓝眼睛的围棋手。我下了二三十年
围棋,尽管也曾听说欧洲有下围棋的,但心中总是认为围棋属于东方民族
的艺术。今天来到这个完全新鲜的环境,犹如到了外星球,身边似乎都是
外星人。
    欧洲朋友对我们这些远方来客给予了特殊的待遇。开幕式时除了大会
主席在台上,其余所有人员均站立在大厅中。而我们几个东方人则被邀请
到台上入座,当大会主席把我们一一介绍时,博得了整个大厅的热烈掌声。
大会主席还向我们赠送了礼品,给我们每人一瓶存放了15年的白兰地。法
国的白兰地和香水一样享有盛名,而且相当昂贵。我拿着白兰地,心想我
虽然嗜好喝酒,但是这瓶白兰地我要留作纪念,因为他不仅是法国朋友的
心意,而且以后每当我看到它,就能帮助我回忆起我第一次访问欧洲的情
景。
    蒂耶里先生在开幕式上作了简短的讲话,然后所有与会者高举香槟酒
杯,共同祝愿大会的成功。很多西方朋友向我们靠拢过来,他们争先恐后
地和我们交谈。我们只有一个翻译,怎能应付得过来?有些朋友热情地跟
我讲着,我不断做手势以示我不懂他们的语言。但他们完全不理会,还是
涛涛不绝地向我倾吐衷情,实在有趣可爱,或许这也是西方人的性格吧。
    说到西方人的性格,我到西方才有些了解。以前想象中的西方人大多
是小说中那些穿戴整齐、谈吐高雅的绅士,然而到了巴黎,发现完全不是
这么回事。时代不同了,西方人在生活中注重实际和自在,他们在穿戴上
为了不受束缚,有些人极为随便,按东方人的眼光,至少是不拘小节,也
可说是放荡不羁。一些围棋爱好者在衣服上印上一个大大的围棋盘,上面
尽是黑白围棋子,这种衣服没人多瞧它一眼,因为它根本不够奇装异服的
资格。也许在西方不存在什么奇装异服。想从服装上判断一个人的贫富似
乎很难。如今,除了一些老年人或在一些隆重场合,很少有人系上领带。
我们四个刚到巴黎时,穿着一本正经,西装革履,外加四条领带,自以为
风度不凡。谁知走在路上,一些巴黎人看了我们发笑,他们显然认为这四
个东方人一本正经得太过分了。被人感到可笑总不是愉快的事吧,于是,
不是必要的场合,我们的领带不再亮出来了。
    在开幕式上,简短的仪式刚完毕,大多数棋手马上在棋盘上厮杀起来。
大厅中桌子不够,不少人索性把棋盘往地上一放,坐在地上摆开了战场。
看到欧洲棋手对下棋这样的热心,我们乐了。是啊,对于围棋手来说,什
么样的交谈比得上“手谈”呢?
    通过“手谈”,西方和东方彼此很快就了解了。于是近二百名欧洲棋
手争相要跟我们对弈。我们到欧洲是为了广交朋友,自然也愿意与众多朋
友“手谈”。但三个人要对付近二百人谈何容易,好在下围棋有一种“分
身术”,即一人可以同时与几人对局。这种下法在日本叫做“多面打”。
每天下午我们到“日本之家”和各国棋手对弈,下午三点是第一轮,这一
轮我们一人同时对几位欧洲棋手,起码要下三四盘,最多时下七八盘。三
人应战十多人,煞是热闹。下午五点是第二轮,这一轮我们每人和一位欧
洲棋手对弈。一个下午下这么两轮当然不轻松,尤其是第一轮必须来回走
动两个小时,真像走马灯一样。然而通过这些对局,我们和大部分欧洲棋
手“手谈”了,从而交了许多欧洲棋坛的友人,又感到很欣慰。
    每次欧洲围棋锦标赛,日本棋院几乎都要派人去指导。这次日本的老
棋手岩本薰九段由他女儿陪同来到巴黎,岩本九段年逾古稀,但为了围棋
在世界上的普及,经常奔波在欧美各国,精神感人。日本棋院的一位涉外
干部伊藤先生也特意前来。岩本和伊藤都是我的老朋友,他们见了我都吃
了一惊,因为他们没料到我们围棋界也迈出了这一步。我们东方棋手在西
方相遇自是亲热非常。
    日本围棋界对欧洲围棋的发展经常给予技术上的指导及经费上的赞助,
其贡献非同小可。但由于制度决定,日本的职业棋手一般不轻易与业余棋
手对局,所以这次比赛从对欧洲围棋手技术上的帮助来说,我们起了更大
的作用。我们没有一个下午不和欧洲朋友在一起切磋棋艺。欧洲棋友对我
们的感情与日俱增。我们刚到巴黎时,法国围棋协会的朋友请我们外出吃
饭。那是一家廉价的小饭馆。我们知道法国围棋协会经费不多,且欧洲人
一般都比较随便,所以也不在乎饭馆的等级。然而在我们离开法国之前,
法国围棋协会又款待了我们两次。一次是请了各国的代表和我们一起就餐,
还有一次请我们在法国最昂贵的餐厅中就餐,而且特意定了餐厅中环境最
好的席位。席间,一位法国朋友很诚恳地说:“我们从你们那儿学到很多
东西,第一是围棋棋艺;第二是谦虚、平易近人的品德;第三是中国人的
热情好客、诚挚友好。”这不但是法国围棋界对我们的评价,也是欧洲围
棋界对我们的评价。我们也成了欧洲围棋界最受欢迎的朋友。
    欧洲的围棋水平虽然低一些,但应当看到,他们正在发展之中。在欧
洲各国中,开展围棋活动最长的只有数十年,这次大会的东道主法国也只
有十年历史。如此短暂的历史已能达到这样的规模和水平,应当说是不简
单了。目前,欧洲围棋活动开展得较好和水平较高的国家是西德、奥地利、
荷兰、英国、法国和南斯拉夫等国。这些国家大都有上千至上万名围棋爱
好者。最为可贵的是欧洲围棋界的朋友们对开展围棋活动都有着很大的热
忱,他们为围棋事业的普及和发展克服了种种困难。有些国家的棋手经济
不宽裕,他们住不起旅馆,就开着汽车来到巴黎,汽车就是他们的家。还
有人一路上搭他人的汽车,他们随身带一个睡袋,晚上就往睡袋中一钻。
无论是大会的组织者还是参加大会的各国棋手,他们都各显神通,才使得
规模这样大的比赛得以顺利进行。当然,每个国家和地区都应根据自身的
情况来组织和进行比赛。但不能否认,欧洲朋友在开展围棋活动方面确实
有值得我们学习和借鉴的地方。
    欧洲围棋锦标赛规定每个棋手的支配时间为四小时,这和我国的大比
赛类似。欧洲棋手们对局态度非常认真,不少棋手把支配时间用完,然后
紧张地读秒。有的棋手过于紧张,读秒时手不停地颤抖,这似乎有点可笑,
但这不是一种可贵的精神吗?我国的围棋水平曾经比日本落后很多,不也
是靠着这种精神一步步地赶了上去?今天欧洲棋手的水平虽低,但他们有
这种精神,也一定能一步步地赶上来的。围棋这一东方的古老艺术已被西
方人接受了,虽然今天我们是指导者,但总有一天,东西方的围棋手会成
为真正的好对手。我们期待着这么一天,也要为这一天的早日到来尽到自
己的责任。

    我们在巴黎一共三个星期,这期间当然少不了观光。我在书本上所熟
悉和向往的一些名胜几乎都走遍了。巴黎圣母院的大门前有一个小圆圈,
这是巴黎市的中心。来到这儿的游客大多要在这圆圈里站一下。我不禁想,
北京的市中心在哪儿?大概是天安门吧,但中心点又在何处呢?我的故乡
上海呢?恐怕谁也答不上来。据法国朋友介绍,巴黎圣母院这座建筑物在
建筑史上有着划时代的重要意义。怪不得雨果要费那么多笔墨来描写。圣
母院内深邃、肃穆,给人以神秘感。沿着那狭窄的台阶一直往上走就到了
圣母院的屋顶平台,那里可以眺望市容。站在这平台上,自然会联想到钟
楼怪人和吉卜赛少女。用这座建筑无创造出如此美好又惊心动魄的故事,
除了雨果还有谁呢?
    一次我们驱车经过雨果曾经居住过的家,我不又激动了起来。雨果是
我最崇拜和敬仰的大文豪呵。这所房屋的门旁挂着一个铜牌,如今已成了
展览馆。那天是晚上,要不然我定要让车停下,走进我认为无与伦比的伟
大文学家曾经居住过的地方顶礼膜拜。任何人终归要成为一[扌不]黄土,
而且人生又是那样的短暂。然而有的人却能在那流星即逝般的人生中对人
类作出不可估量的巨大贡献。雨果在其一生中写出那么多卓越的小说、戏
剧、诗歌和评论,这绝非凡人所能达到,而必须具备罕见的天才、渊博的
知识、特殊的体质、惊人的精力,尤其是超群的品格和坚韧的意志。一个
伟大的作家能给人类多少乐趣和享受、多少知识和涵养、多少勇气和力量!
    在巴黎,我还参观了拿破仑的展览馆和灵柩。拿破仑也是我极为崇拜
的一个人,但我崇拜的是他的杰出才华,而绝非战争。战争只有经过作家
的笔和艺术家的表演,在小说、绘画和电影中才那么生动、壮观。而在事
实上,非正义的战争只会给人民带来贫困、痛苦、灾难、黑暗和死亡。我
多么希望有朝一日世界上再也没有战争,也没有制造战争的军事家和政治
家,而只有文学家、艺术家和科学家。谁对战争有兴趣,请到围棋盘上来
厮杀吧。
    使我最难忘怀的是卢浮宫。这座闻名世界的博物馆中收藏着多得难以
想象的艺术珍品,每一件都是价值连城的极品呵!即使是走马观花,也无
法在一个上午之内看遍。即使是再好的艺术品我也无法多欣赏一会,因为
那难以计数的陈列品哪一件年能不看上一眼?我简直要埋怨这个博物馆的
陈列品太多了!我从小爱画,我曾经有成为美术家的理想。如今我站在卢
浮宫里,真正震惊了,惊呆了!
    呵,巴黎的骄傲呵!庄严的凯旋门周围那辐射般的12条街道,人行道
上供人们边吃边喝欣赏街上风光的桌椅,蒙马特高地上众多的画家,协和
广场的喷泉,还有蓬皮杜文化中心的别致,卢森堡公园的宁静....巴黎当
然也有欠缺。有一些街头,尤其在地铁中有些卖唱要钱的。卖唱要钱是文
明的,还有不文明的。一次我们乘坐的一辆小车经过一条小街,突然街旁
窜出十来人将我们拦住。一些人拿着扫把往车身和玻璃上随便糊弄几下,
意思是替我们的车打扫了卫生。陪我们出游的法国朋友只得掏出一些钱给
他们,那些恶作剧的家伙才让开一条通道让我们过去。遇到这种事真令人
哭笑不得。然而世界上又哪里有十全十美的地方?
    我在以前受的教育中,只知道西方国家是注重金钱的。但这次我“意
外”地发现西方人原来那么重感情!一次我们在一家店铺中喝啤酒。突然,
台上的小乐队停止了演奏。一个演奏者端着个盘来到每个餐桌,顾客们把
一些零钱仍到这个盘中。这位演奏者快走到我们桌边了,而我们身边恰巧
没有多余的零钱,怎么办呢?行了,有纪念章。我们拿了几枚我国围棋协
会的纪念章递了过去。我有些担心那位演奏者会表示不满,谁知他喜出望
外,立即奔回台上对着麦克风大声地向顾客们说道:“毛泽东给我们送来
了纪念章!”餐厅中响起了一片热烈掌声。我这才明白,给他们几个钱是
一种施舍,而纪念章意味着友谊,意味着平等和尊重。
    还有一次,我们在旅馆的餐厅中用晚饭,那天时间已晚,餐厅中就我
们四个人,为了对招待我们的服务员表示谢意,我们给了他一枚纪念章。
这位服务员拿着纪念章一而再,再而三地道谢,他不住地说:“我怎么感
谢你们呢?”一会儿,只见他端出一个大盘子,上边是四大杯斟得满满的
葡萄酒。要知道,法国人的葡萄酒杯并不比我们的啤酒杯小。一个小小的
纪念章换来了四大杯葡萄酒,这绝不能说是金钱第一吧。一个国家,当物
质生活达到一定水平时,那么人民的精神需求就很重要了。我们每次到日
本,都经常会遇到一些要求题词和签名留念的,也是同一个道理吧。
    我们出访巴黎时带了几百枚纪念章,回国时已所剩无几了。欧洲各国
的朋友都喜欢纪念章,不少朋友特意前来索取,有的已经有了还向我们伸
手,他们说要送给自己的朋友,或者是已被朋友抢去了。西方朋友这么喜
爱我们的纪念章,这也反映出他们对我们祖国的尊重以及对我们人民的友
谊。同时也使我认识到纪念章的价值。
    遗憾的是并非所有人都感到纪念章的可贵。当我们离开巴黎登上中国
民航机时,几位祖国的空中小姐顿时使我们产生亲切感,我们产生同一念
头--把口袋中仅剩的几枚可贵的纪念章赠送他们。于是把几枚纪念章放
到了一位空中小姐的手中,谁料到她满脸不屑一看的神情,好容易才吐出
了两个字:“好吧。”似乎她收下这几块小铁片是顾全了我们的面子。
    访问巴黎达到了目的,获得了成功。我们打开了欧洲的大门,欧洲的
朋友发自内心地欢迎我们。从这以后,每年欧洲朋友都邀请中国棋手去指
导。尽管日本和南朝鲜每年都派职业棋手出席欧洲围棋锦标赛,但欧洲围
棋界出经费邀请的始终是中国棋手。在开展国际围棋活动这方面,日本早
就作出了努力,我们起步晚多了。但我们毕竟跨出了第一步,而且这一步
跨得很大。生长在围棋发源地的我国棋手,不但要为登上世界棋艺的顶峰
而努力,也要为围棋在全世界的普及与开展尽到自己的义务。
    巴黎,对于我们已经不再是一个梦,已经不再是遥远的了。人民正在
沟通,世界变小了。从北京到巴黎,不就是17小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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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源:·哈工大紫丁香 bbs.hit.edu.cn·[FROM: robinst.hit.edu.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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