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goes (从头再来), 信区: Chess_Bridge
标 题: 风雨棋魂8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Wed Jun 7 10:32:19 2000) , 转信
(八)
擂台赛是我终身难忘的。对一个棋手来说,它是一个全面磨练的机会。如果说后来我在棋
艺上有所领悟的话,我想中日围棋擂台赛是一个关坎。
1984年10月,第一届擂台赛在日本东京拉开了战幕。随着江铸久的五连胜和小林光一的
连连破阵擂台赛的影响越来越大。在我国已到了万众瞩目的地步。产生这样大的影响是连
举办者也始料不及的。还在料峭寒春时,我就已经感到了自国人身上袭来的阵阵热浪。人
们情绪的空前高涨,使得每个参赛棋手的血脉也随之偾张了,谁不想为同胞奉上点什么呀!
当然,众目睽睽之下,赢棋者将会十倍的荣耀,输棋者则会背上沉重的十字架。因而,压
力之大也是空前的。
1985年7月31日,北京体育馆,我与已经杀红了眼的小林光一相遇了。这是第一届擂台
赛的第十一场比赛。这届擂台赛双方各出八名棋手,我与小林光一均排在第六位,谁胜谁
负,关系重大,比赛至此已到了白热化程度。
开局之后,由于我有准备,凭着先着之利,棋下得凶狠而紧凑,序盘形势不坏。以后双方
在角上打了一个生死劫,我趁势在自己下方围起了一个大空。至中午封盘,黑棋已是明显
优势。下午再战时,即将获胜的兴奋使我的手都微微发颤了,下得很不正常。该硬的地方
退缩了,该软的地方却走得过分。小林光一不愧为超一流棋手,他以顽强的意志进行着殊
死抵抗,优势的局面竟被他一点点硬扳了过去。当裁判数完子,宣布我输1/4子时,最先
涌上心头的感觉是极度后悔。如果我知道双方形势的差距仅是这么一点儿,那么这盘棋我
就拿下了。因为最后亏掉1/4子的地方太多了。我当时真希望时间能够倒流,哪怕是两分
钟也好。输掉了一盘本来可以赢的棋,我真切地体验到了什么是遗憾。当陈、聂等人步入
对局室时,羞愧使我不敢抬头看他们,我真想找个洞穴一头钻进去。
后来,聂卫平对我说:“这盘棋你至少有二十个获胜的机会。”我却一个也没抓住!我极度
懊丧。当朋友们为我的失利而惋惜,说:“太可惜了,只差一点,否则你就是第一个战胜日
本超一流棋手的中国人了。”这更增添了我的懊悔心情。
由于小林光一太强了,我方有六名棋手败在他手下。而我还算是赢棋下输,输的差距又很
小,所以给了大家一种还很有实力的印象。在第二届擂台赛确定上场名单时,上级决定聂
卫平、马晓春、江铸久和我直接参赛,其他选手则要经过选拔。这是对我的信任,却也更
增添了我的内疚,无形中加大了压力。非赢不可的心情更强烈了,否则真是对不起大家。
第二届擂台赛开赛不久,就出现了一边倒的局势。上届失手的小林觉抖擞精神,誓报一箭
之仇。他一路过关斩将,杀到我跟前时,已经是四连胜了。客观地讲,按实力,我并不比
小林觉强,但当时我周围的人,无论是棋手、朋友或是棋迷竟都认为我比他强。记者们的
宣传也造成了我一定可以拿下这一局的气氛。有位棋迷给我来信,说:“小林觉已经杀败了
我方四名棋手,给我们带来了深深的耻辱。请你一定要战胜他,不要辜负我们的信任,不
要把耻辱再带给我们。”信任使我感激,又冲动,我感到肩上的责任很重。其实能否赢小林
觉,我心中也没底。
从得知江铸久在日本失利的消息起,我就投入了备战。对小林觉在布局时可能采用的定式,
以及种种变化,我都进行了充分的研究。甚至连赛前、赛中的作息、饮食都考虑了。临赛
的那个晚上,我几乎彻夜未眠,情绪确实是太紧张了。而小林觉却显得很轻松,赛前还游
了长城,一副潇洒自若的样子。回想起来,比赛的结局从赛前双方的情绪对比上已经可以
窥其端倪了。
这盘棋我输了。本来形势还不算坏。序盘阶段,小林觉的着法比较软,我感觉是过于平稳。
他不愿与我打接触战,有意避开。我这时错误地估计了对方,误以为他的力量不够强,中
盘时走出了无理手。这时小林觉陷入了长考,我马上意识到要出问题了。果然,他对我进
行了反击,使出了强手。白棋一下子陷入了被动,局面变得不可收拾了。
出于礼貌,我强打精神与小林觉复了盘。观棋者的失望感十分明显,他们都纷纷离去了,
只有郝克强领队陪着我们。复完盘,郝领队很勉强地笑着与我握手,只说了一句:“明年再
接着干吧。”还能说什么呢?等我下了楼,院子里已是一片空荡,车子开走了,人也走光了
,
只有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失落、遗憾、内疚种种感觉搅和在一起,压得我喘不过
气来。我欲哭无泪,浑身无力,象得了一场大病似的。
我不敢马上回家,也不敢见我妻子。此时任何人的怜悯与温情我都受不了。但我还是得回
家,还得硬着头皮去见她。宏宇已经听说我输了棋,她知道我的脾气,也急了,慌忙蹬车
到围棋会馆找我,但没找见。当我踏着夜色回到家里时,宏宇已经做好了一顿丰盛的晚餐,
而平时我们的饭菜都时很简单的。望着她理解、深情的目光和桌上的饭菜,我更尴尬无语,
歉疚万分。那晚我饮了酒,几口下肚就醉了。录音机里响起了贝多芬的《命运》,整个房间
笼罩着一种沉重悲怆的气氛。
不能这样消沉,我强迫自己振作起来。聂卫平84年在中日对抗赛惨败给了加藤正夫,回来
后既面壁自省,发奋报仇,以后在擂台赛上连克日本超一流棋手。我刘小光经此两度跌跤,
如果再不觉醒,也就枉为男儿了。队里这时正传阅着一位棋迷的来信,信中骂了我的队友
马晓春和曹大元,也毫不客气的骂我“毫无建树,应当轰出擂台赛”。信中的话虽然尖锐、
刻薄,但对我来说,还远远不够。我已经不再惧怕嘲讽和鄙视,倒真想被棋迷朋友们痛痛
快快骂一顿,心里似乎还好受些。学棋十几年来,我开始了第一次认真的反省。我是想脱
胎换骨、重新做人,不管这个过程会多么的痛苦和漫长。静夜之中,回想起我那些患得患
失、实为鄙琐的赛前心理,不由得一阵心悸,一阵脸红。
知耻近乎勇。两届擂台赛的败北使我蒙受了沉重的耻辱。我愧对关心爱护我的老师和棋迷
朋友,更愧对棋手的称号。洗雪耻辱只能靠卧薪尝胆,反省奋进。
我对两度败北的教训进行了总结。在技术上我是远不成熟,特别是一些均衡的着法掌握不
好。过去野路子下惯了,如果碰不上自己的路子时,就往往失态,发挥不出水平。读秒功
夫也不过硬,思路过于急迫。心理素质更差,过去就时常因压力过大而紧张失常。这次在
擂台赛上暴露无遗,也使我吃足了苦头。我们棋手常说:人逢大赛要有静气,既要怀着一
颗平常心去对付重大比赛。这一点说起来容易,真正做起来却十分困难。有的棋手认为,
要想在大赛中保持平常心就要把胜负抛开,力争把棋下得质量高些。这无疑是对的。但事
实上,棋手们在比赛中完全不计较胜负是不可能的,每个人都是会千方百计地设法取胜,
胜负意识时刻都在左右着你,关键还在于你能否顶住压力,抛开杂念,尽可能地发挥出自
己的水平。聂卫平胜负心极重,但他在大赛却能萧洒自若,每有奇招。第一届擂台赛聂卫
平与藤泽秀行进行的最后交锋重,他的胜负师面目就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这盘棋的份量
自是不言而喻,可说是举世瞩目。聂卫平却举重若轻,白水平发挥得淋漓尽致。当时已临
近终局,双方都接近读秒了,藤泽先生看到形势不利,发起了最后的冲击,聂卫平马上迎
了上去。我在旁边看得很清楚,如果退让,这盘棋就可能输掉。在这种时刻能够毫不迟疑
地针锋相对,确实极不容易。只有达到聂老师那种奇磊坦荡、“非我莫属”的心境,才会压
力越大,也才能克敌致胜。棋这玩意儿,下到一定程度,就不单纯是棋艺的较量,更是人
与人的抗衡。作为一名棋手,我对聂老师不能不由衷地钦佩。
一个人如果不能坦荡地对待生活,大赛中也不可能保持“平常心”。我性格内向,不够开朗
,
拙于言辞。现在我则强迫自己多“抛头露面”。在一次体委主持的文艺晚会上,我竟主动上
台献丑。我是籍此锻炼自己坦然地对待任何事情,任何场合。
1987年11月,我的女儿出生了,妻子让我给她起个名字,我毫不犹豫地说:“叫刘超。”
是男是女都就“超”。我极为欣赏陈祖德老师的自传——《超越自我》,而超字对我来说似
乎是余味无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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