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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孔桂南行记4
发信站: 紫 丁 香 (Tue May 16 17:22:38 2000) WWW-POST
四
上山路上,孔桂道:“适才那位崔州平先生何以一见我,便知我从许昌来?”
马谡道:“其实断定先生来自许昌,乃是孔明所言。崔州平不过求证而已。”
孔桂一呆:“崔先生本是北人,尚有可说。孔明先生如何测知?”
马谡道:“孔明幼年也是从北方迁来襄阳。不过……”脸上微红,道:“先生
其实一点都不像北方人。大概孔明是从先生服饰、举止看出破绽的。”原来王粲
和孔桂一上山,孔明便料定孔桂来自许都。马谡不服,认为孔桂身形瘦弱,眉目
清雅,必是江南人物。二人遂聊作一赌,请崔州平为中人。马谡让崔、孔二人故
意不睬王粲,就是为了把他气走,好细细盘问孔桂。
孔桂听罢,笑道:“孔明先生虽然猜对我来处,但我却的确是南方人。小时
候逃难到了北方,学得一口北方方言,竟然瞒过了诸位。”
马谡呆了呆,忽然大笑道:“好,好,原来我们都没赢。回头定要找孔明兄
说个明白。”
二人边走边聊。孔桂又夸奖孔明棋艺,与他人不同,道:“桂阅棋甚多,却
从未见过孔明先生此等弈法。古人说:高者在腹。诚不我欺也!”
马谡悻然道:“比之先生,只怕他仍然相差甚远吧?”
孔桂摇头道:“棋有高下,那是因为他没有明师指点,又不肯专心学弈。但
其才气之高,胸怀之阔,却是溢于纹枰。桂甚是心折。”
马谡默然。半晌,叹道:“先生一代名家,果然识货。那孔明虽非望族子弟,
但纵观庞、黄、蔡、蒯、习、马、杨诸名门少年,才堪与其相匹者,唯庞士元
一人而已。其抱负才能,实是一言难尽。”
孔桂看他一眼,道:“我听人说,马氏五常,人皆贤良。阁下年纪轻轻,口
若悬河,见识独到,才亦不下孔明。”
马谡涨红了脸,先摇了摇手,忽然仰天嘻笑两声,道:“先生无须宽慰小子。
谡何人也,岂敢与孔明比肩?但求他日能附骥尾而致千里,便心满意足了。”
孔桂暗想:“此人口气轻狂,数语贬尽天下英雄。唯一提那诸葛亮,便诚
惶诚恐,心悦诚服,看来那诸葛亮真非常人也!”道:“如此人物,为何甘居
林下?”
马谡哼了一声:“未遇明主,出之何益?”
孔桂默然,心想:“这人刚才直呼丞相小名,颇为不敬。我若再言,只怕
要自讨没趣。”
说话间,两人已至鹿门寺。只见寺前树荫下人头攒动,老远就听有人在
喊:“季常,快认输吧!”“马先生,怎么还在想啊?”“白眉兄,这棋已经不
行了,不如投降算了。”
马谡疾行过去,挤到前面,细看究竟。孔桂紧跟进去,举目一瞧,只见
不远处二人端坐,一人三缕黑髯,面带微笑,正向四周人群点头示意。另一
人相貌清奇,冥目内视,对身边事情似是毫不知晓。最异者他年纪不大,两
道长眉却全成白色,比他雪白的皮肤还白。再看一眼棋枰,孔桂心想:“那黑
须鼠目的当是宋忠了。他这棋毫无优势,那白眉马良为何这么久还不敢落子?
哦,这周围的人想必都是刘琮二公子找来为宋忠助威的,马良的心已经被他
们搅乱了。嗯,王兄却怎么不管一管?”四下一扫,只见王粲站在不远处,
神色冷漠,只偶尔看一下棋枰。孔桂见他三番五次盯着一个地方看,微觉奇
怪,定睛看去,细算了几步,暗暗吃了一惊。扯一下马谡,转身挤了出去。
马谡十分机灵,忙跟了出来,见无人注意,低声道:“吾兄势孤,先生何以教
我?”
孔桂道:“现下局中有一要处,我料以令兄和宋忠棋力,都还未曾看出。
眼下他们紧盯着左边,大概七着之内可以定形。七着一过,便该宋忠行棋,
那时双方均会发现那一胜负处。令兄棋就危险了。”
马谡急问详情,孔桂附耳,细细讲述。讲完轻叹道:“令兄已是心神不定,
必然难以算到此处。只怕非待宋忠占据要津之后,才会恍然醒悟。”
马谡咬咬嘴唇,低低骂道:“刘琮这小家伙真是无耻,竟然驱动这许多无
赖之徒为宋忠捧场助战。想来他舅舅也跑不了出谋划策。”眼珠一转,有了主
意,向孔桂道:“先生稍待片刻,我去去就来。”复又钻入人群,不一会儿竟
挤至宋、马二人身侧。他一把抓住马良胳膊,道:“四哥,适才四嫂着人来,
要你赶快回去。”
马良霍然睁开眼,见是马谡,忙道:“五弟,家中有事么?”他本来一直
从容镇定,这时却大见慌乱。
马谡看看左右,故意压底声音,偏偏众人却都能听到,他道:“四嫂说今
日北风忽紧,只怕又将下雨,要你赶快回去加件衣服。”
马良紧张道:“她可知我在此……下棋?”声音已微微发颤。
马谡道:“只怕还不知。不过,四哥你知道四嫂的脾气,如果时间太久,
只怕四嫂就会亲自来了。”
马良一下站了起来,向山下张望。但四周挤满了人,却哪里看得见外面?
众人见他这等模样,齐声大笑。宋忠眼睛本小,这一笑更笑得一点都没
有了。马良惧内,大家本有耳闻,想不到竟至如此。王粲上前按住马良,一指
棋盘,道:“棋至半途,何能弃之?季常无虑,此局已将结束。待会儿我陪你
回去向弟妇解释就是了。”
马谡翻王粲一眼,心想:“怎么,瞧我四哥将败,想巴结刘琮?也不用这
样啊!”
宋忠笑道:“季常夫妻情深,宋某十分感动。如是季常急着回去,那也
行,留下玉璧,季常走也无妨。”众人更是爆笑。
原来二人赌棋,宋忠所下彩头是刘琮送他的一只金蛤蟆,乃高手匠人所
制,活灵活现,十分珍贵。马良的赌注却是一块家传白玉璧,亦是价值不菲。
宋忠要他留璧走人,四下刘琮遣来众人自然要加意喝彩。
马良一张白脸忽然红了,他慢慢坐下,冷冷道:“宋兄的金蛤,良心慕
久矣!”拈起一子,打入棋枰。
宋忠知道他心气已浮,暗暗欢喜,立刻落子相应,转眼已下六着。
马谡见弄巧成拙,不由大急,一把又抓住兄长肩膀,用力一捏,道:“北
风甚急,四哥!”
马良瞪了他一眼,却见他目光诡异,嘴角向上微斜,心中一动。他素知
这个兄弟心眼玲珑剔透,断不会故意扰乱自己心神,道:“五弟你且回去,告
诉你四嫂,多备酒菜,等我回来一醉。”
马谡道:“你可快点回来。”
马良道:“去吧,你四哥不会输的。”
马谡听出四哥恢复了平静,料他已领会了自己的意思,这才放心退了出
去,扯住孔桂便往山下走。
孔桂见他脚步匆忙,似乎有些紧张,心想:“这小鬼人小鬼大,不知搞什
么名堂?”他本已不愿再留此处,便借机随马谡下了鹿门山。
一直行至山脚,马谡见左右无人,这才郑重向孔桂道谢,邀他至马家一
叙。他能言善道,孔桂想反正王粲也将同去,便答应了。
中午,马良兄弟大摆盛宴,款待王、孔二位先生。席间宾欢主笑,马良
一再劝酒。王粲酒量虽宏,也感到有些招架不住,心知孔桂更难应付。偶然
一瞥,见马夫人站在内室门口,忙道:“弟妹快来,季常将醉。”谁知往日约
束甚严的马夫人柔声道:“难得两位高贤光临,多饮几杯也无妨。”
王粲苦笑着一推酒鼎,坚辞不肯再饮。马谡知道他为人庄整,不肯酒后
失态,便劝住兄长,道:“小弟回来得早,不知四哥如何赢那宋忠?”
马良甚是得意,放下酒鼎道:“那宋忠平日狗仗人势,好不跋扈。嘿嘿,
你没见那一瞬间他的表情……哈哈,不可说,不可说呀!嗯,五弟,你棋技
进步好快,居然看到了那步棋。”
马谡一笑,道:“小弟何功?那是孔先生指点。”
王粲一怔。这盘棋他是仲裁。马谡第二次暗示上面有棋,他已察觉,暗
讶于他的眼光,又颇欣赏他的机智,乐得看宋忠笑话。却不料竟是孔桂指点,
心下顿生嘀咕,大觉不安。
孔桂逊谢,问起其时马谡何故匆匆下山。马谡叹道:“当时我忽然想起,
蔡氏和我马家一向不和,此次赌棋,刘琮的舅舅蔡瑁必定有份参与。他手握
大权,心胸十分狭隘,虽不敢对我兄弟如何,但他若是知道先生暗助家兄,
定会对先生不利。那山上十九是他耳目,我怕先生被人认出,所以不得不如
此。”
孔桂啊一声,笑容顿失,暗暗后悔。他不过见那么多人骚扰马良,一时
不平出言指点,哪知其中有这么多关节。心想是非只为多开口,我一家老幼
还在许都,我出事事小,须连累了父母妻儿。
酒席宴筵罢,王、孔告辞。马良将那金蛤、玉璧分送二人。二人坚辞。
马良道:“如不是二位先生,这二物早已归了宋忠。既然已非马良所有,两位
先生留作纪念,正是合适。”坚决相赠,其意甚诚。二人不得已,只得受了。
马良还想挽留孔桂多住几天,马谡使个眼色,暗示勿留。待送走二人,道:
“四哥,孔先生来自许昌,住在我们这里只怕要引起刘景升怀疑。王粲却是
他宠臣,住在他处,连蔡瑁也不敢如何。”
马良道:“我岂有不知。只是他二位如此高义,心思图报耳!”
马谡道:“小弟正是疑惑,四哥何以将玉璧送于那王粲?”
马良道:“幼常你有所不知。其实,你未到之时,我已见王粲先生数次以
目示意,告我上面要点。只是我棋力浅薄,旁边干扰又多,未能算清,不敢随
意落子。你进来一搅,王先生借势上前,将具体落点也指了出来。嘿,你第二
次再说北风甚紧,却是画蛇添足了。幸好宋忠一伙太蠢,不曾发现。”
马谡细想当时情景,忽然笑了:“原来如此。王粲这家伙还真够朋友。”
第八天上,孔桂接到诸葛亮的亲笔信。他对这位青年人有深刻的印象,称
谢之余,问:“孔明先生可有话交代?”
那送信僮儿道:“我家先生别无他言,只道,若日后崔州平先生北返,还
请孔先生多多关照。”
孔桂道:“你回去上覆先生,就说我记下了。”
打发了僮儿,孔桂便向王粲辞行。王粲亲自护送他们南下,一路无话,一
直送他们三人至江边,待孔桂将要上船了,王粲长出一口气,最后叮嘱道:“孔
兄,我有一句话,希望你能记住。那诸葛瑾现在已是孙权宠信重臣,有他照拂,
丞相之事大概可以办妥。但孔兄说话行事千万小心,万万不要理会他人之事。
你这个人太热心,又不懂政治,而政治斗争是非常残酷的,不小心是要掉脑袋
的,千万不要卷进去。”
孔桂都明白,知道不是真正的朋友是不会讲这番话的,感激道:“多谢王兄
提醒。”
二人挥手作别。李齐宋亮搀扶着孔桂坐定,小船便箭一般划了出去。
孔桂原是南方人士,自幼颠沛流离,躲避战乱,曾渡过长江,倒不觉什么。
李宋二人本是青州人,全然不识水性。开始还有说有笑,及稍有风浪,便有头晕
眼花之感。又过了一会儿,涛声渐起,二人低头窝胸,靠在船侧一动也不敢动了。
孔桂纵目眺望,但见遥山耸翠,远水翻银,隐隐沙汀,悠悠小浦,果然景致
依然。不由得轻叹一声,心胸之中,突然涌起一股辛酸之念,默默吟道:“十年重
渡江,未老心已苍,战乱纷不停,何处是故乡?”暗想:“什么时候不打仗了,该
有多好!”他幼有棋才,教过他的名家高手对他的才能都是赞不绝口,勉励有加,
认为他不用二十岁,便可抗衡天下。谁知战火忽起,遍及全国。孔桂随父母今天
逃到这儿,明天逃到那儿,虽然从未停止用功研棋。但时至今日,年近三旬,不
过勉强能入一流之列,怎不令人呃腕叹恨,悲从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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