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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聂卫平的围棋人生(15)——国家集训队2
发信站: 紫 丁 香 (Thu Oct 21 14:21:08 1999) WWW-POST
1973年是值得怀念的一年。国家围棋集训队的组建,标志着中国围棋事业的重新起步。作
为集训队的一员,我也重新认识到了自己的社会价值,恢复了做人的尊严。整整一年期间
,我为有充分的对弈时间及高水平的对手而陶醉,除了下棋,似乎世上其他一切都不复存
在了。可就在这时,我又遭到一个意想不到的打击。
1974年4月,我的名字被列入访日的中国围棋代表的名单。访日比赛,这是多少棋手
梦寐以求的事啊!
可是就在我喜悦激动之时,突然传来山河农场拒绝为我做政审的消息,我当时真的就
像掉进冰窟窿一样,凉透了心。
当初我进国家围棋集训队是经过一切合法手续,并经农场总局同意了的,山河农场即
使有抵触情绪也无可奈何。我也有个错觉,以为以后就是下棋了,不会再回农场了,也没
跟农场继续汇报。其实我的一切关系、档案还都在农场,我要出国必须经原单位进行政审
,这正是我最感头疼的事情。
果然不出所料,农场非但不给我做出国鉴定,还愣说我是“走后门”,严令我必须回
去“抓革命,促生产”。他们也不想想当兵可以“走后门”,上大学也可以“走后门”,
但围棋是一种竞赛项目,是要真水平的,这可怎么“走后门”?可我一点办法也没有,我
的命运就掌握在他们的手里,直到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可悲。
当时全国正在搞“批林批孔”运动,特别是1974年初,报纸上发表了一个叫钟志民的
反对他爸爸“走后门”让他当兵的事迹后,全国掀起了反对“走后门”的高潮。国家体委
副主任李梦华原想保我,可在这风头上他自身都难保,也就顾不上我了。结果就在中国围
棋代表团乘上去日本的飞机的同时,我坐上了返回农场的火车。
在火车上我眼泪汪汪,痛苦得不得了,甚至感到人生失去了意义。我想我在农场没有
干过什么了不起的坏事情,就打过那么一次架,不能这么整我,断送我的前程啊!我当时
对农场的做法简直无法理解,憋了一肚子怨气,可还不能表现出来,到了农场还得老老实
实地干活。
这一次农场可给了我点颜色看,让我去起猪圈。四五月份刚化冻,活又脏又累,别人
都是干几天就有人替换,可偏偏没人来接替我,我只能忍气吞声。人家对我还挺羡慕,问
我不是在国家集训队吗?不是还拿了个全国十省市的冠军吗?怎么又回来了?我都没法回
答,也不敢多说什么,我怕万一传到农场领导的耳朵里,再对我进行更严厉的报复怎么办
?我只有强忍住内心的痛苦,默默地干活。
直到6月份,农场总局才把我调上来,让我准备参加7月份的全国围棋比赛,这样我住
到了哈尔滨。这段回忆对我来说真是刻骨铭心!
比赛在成都举行,这是自“文革”以来第一次正式比赛,距上一次郑州举行的全国比
赛,间隔已八年之久。我是作为黑龙江省队的棋手参赛的。本来我们可以从北京转车直达
成都,可大家想借此机会过一下长江三峡,于是先坐火车到上海,再改乘船去重庆,然后
再到成都。
在火车上有个小插曲。那时我们都没资格坐卧铺,在车上很无聊,也没地方睡觉,为
了消磨时间,我就跟李吕建学下国际象棋。他是国际象棋的专业棋手,教我时让我一个后
。我一下觉得很有意思,就迷上了。这时曾在国家队当过教练的吴广熹凑过来对我说,你
这国际象棋让个后那还怎么下?意思是我的棋太差了。我被他这么一挖苦,心里特受刺激
,我就憋了口气,一定要下好,首先赢他。
到了船上,我就拉着吴广熹下,一开始平下,输一盘长一先,一先二先三先,让一马
,让两马,再让一车,让两车,最后我让他一后。这时我就跟他说,国际象棋不是不能让
后吗?弄得他无话可说。在船上几天下来,我都可以赢省队一些水平比较差的队员了。后
来我的国际象棋水平有了惊人的进步,我赢过当年的全国女子冠军刘适兰,赢过谢军(也
是在她取得全国冠军的时候),还赢过世界少年冠军诸宸等,以后就不下了。
到了成都,我真是感慨万千,九年前我就是在这里获得了“全国十省市围棋邀请赛”
儿童组冠军。九年来我历尽坎坷,终于以一名正式棋手的名义参加全国比赛。我太想得冠
军了,除了一般棋手的胜负观外,由于我的户口仍在农场,所以对我来说更是事关重大,
直接影响我的前途。
战幕拉开后,我弈得颇为顺手,连赢五盘。第六盘我遇上陈祖德,当时他是四胜一负
,积分比我少,我们之间的胜负直接关系到争夺冠军,前一天晚上我早早就上了床,可越
想赶快入睡越睡不着,各种念头像扑灯的飞蛾,赶都赶不开。就这样,我思前想后,患得
患失,像“烙饼”似地在床上翻腾了一夜。
睡眠不足加思想包袱,使我第二天坐在比赛的棋桌旁,觉得头昏脑涨,眼皮发沉。而
陈祖德却精神抖擞,从容不迫,充满了自信。这一来我越发慌乱了,比赛开始后,我突然
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往日的灵感全都不知飞到哪儿去了。陈祖德下一着,我就机械地跟
在后面应一着,可他的作战意图是什么,我却根本定不下心来仔细想一想,最终演出了我
对局史上最丢人的一幕———81手就认输了。
本来激烈拼杀是我的拿手好戏,对局时,一碰到双方棋子接触的“肉搏战”,我的力
量便会迸发出来。
可这一局,在角部的第一个战斗中,我就溃不成军,好像是决斗的剑客,我的剑还没
来得及出鞘,对方的利剑就已经刺穿了我的胸膛,竟然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在认输的一
刹那,我真恨不得一头钻进地里去。
本来等着看一场精彩好局的棋迷们,对我如此不堪一击,无不感到惊讶和失望,纷纷
扫兴而去。
比赛的惨败,人们的议论,使我陷入了难以自拔的沮丧之中,以后又接连败给了王汝
南、罗建文等人,结果只获得第三名。
回到哈尔滨,大家就准备各回各的单位,我没地方去,只能回农场。散伙前大家到一
家饭馆聚一下。
当时哈尔滨流行偷盘子,我们去的那家饭馆就不知丢了多少,现在说起来都是笑话。
我们之中大部分都是哈尔滨本地人,都有很多熟人,那天都自己用盘子带了菜来,王加良
就带了很多好的菜。
王加良是象棋冠军,用现在的话可以说是棋界的“大哥大”,哈尔滨没有不知道他的
。那天我心里很痛苦,因为第二天就要回农场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出来,我就借酒浇愁
,喝得特多,到后来都快醉了。
吃完饭出门时,王加良被守在门口的一个老头拽住,我们立即围了过去,问出了什么
事。原来老头说王加良偷了他的盘子,王加良说盘子是自己带来的,老头非说是偷的,就
吵了起来。王加良当时也喝多了,说起话来唾沫星子乱飞,喷了老头一脸。老头急了,动
手就打。我们十几个全是小伙子,见状就不让他打,没想到老头很粗野,最后闹到派出所
。
派出所的所长认识王加良,也认识老头,一进门所长就说:“加良啊,你怎么跑这儿
来了?”王加良指着老头说;“他说我偷他的盘子。”所长又对老头说道:“王加良怎么
会偷你的盘子呢?!”老头听清这人是王加良后,说:“哟,你怎么不早说你是王加良呀
?以后这个饭馆你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白吃!”原来老头是个象棋迷,是王加良的崇拜
者,刚才还是仇敌,动手打架,一听“王加良”三个字,马上就摆平了。这是我第一次看
到人凭自己的名字就能办成一件事,我感慨很深,人有名和没名是不一样。当时我还没名
,自觉上了一课。
第二天我就灰溜溜地回到农场。
不过这次回来,农场对我来了个180度的大转弯。我毕竟获得了全国第三名,这在农
场更是破天荒的事。
我刚到总场,总场的领导就请我吃饭喝酒,当面告诉我回农场后可以不干活,自己研
究棋谱。到了分场,干部对我的态度大变,彻底平反,对我的一切限制都没有了。
最令我感动的是那些知青“哥们儿”,他们又偷来一只鹅,躲在烧水的小屋里请我吃
鹅肉。他们说我这个人很执著,很有毅力,能在这种逆境中冲出去,将来一定能大有作为
,到时候不要忘记“哥们儿”,忘记在这个小屋里吃鹅肉的情景。当时我们就是把鹅肉放
在开水里煮熟,然后蘸点酱油就吃,没有其他任何作料,可是感觉香极了!现在吃鹅,不
管在哪儿吃,我一点胃口也没有,那时却觉得鹅是世界上最好的美食了。吃完之后,借着
酒兴,有人弹起吉他,有人敲着水桶打拍子,大家就胡乱唱了起来。唱着唱着就有人哭了
起来,气氛顿时变得有点奇怪。这也是,多少年来他们都不能回家,今后怎么样还很难说
,而我那时已经知道我肯定能回家了,相比之下他们能不伤感吗?我非常理解和同情他们
,可那又能怎么样呢?!
这些人我还真的记得很清楚,当时的情景也历历在目,任何时候都不可能忘记。
10月,金色的季节,国家集训队又开始集训,我这才离开农场,回到北京,开始了新
的篇章。
(摘自新民体育报,感谢网友方方的转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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