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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中日围棋擂台大幕内外(24)
发信站: 紫 丁 香 (Sun Dec 26 12:28:06 1999) WWW-POST


最情愿而愉快的改稿

　　1985年8月27日上午10时，在日本的海滨旅游胜地热海市暖海庄温泉宾馆，聂
卫平执黑与小林光一对局开始。这局棋由于小聂备战充分，抢先捞取实地，得心应手。
临近中午，坐在我旁边的华以刚八段写了一个纸条给我：“黑棋全盘无废子，棋形生动
有望。”小聂93手高吊一子如“空降部队”侵削白空，随即封盘午休。吃饭时华以刚
对我说：“走到聂的路子上来了，他最会下这种棋。”
　　说实话，对这局棋，很多人包括笔者在内，不敢抱太大希望，但大家多么希望能拿
下来啊。这局棋实在太重要了。冲破这一关，就是突破日本超一流的防线，打破小林光
一“不可战胜”的神话。看到中午时的棋局，我和华以刚都很高兴，似乎看到了希望。
现将此时的棋局展示如下，请爱好者们欣赏，你判断一下此时的形势如何？
　　下午开始了中盘激战，小林光一企图分断两队黑子。小聂有一步棋，思考了一小
时，是他在擂台赛中用时最长的一手。华以刚在纸条上写道：“似将被断开，不妙。”
此时气氛顿时紧张起来。但后来小林光一误算，反被小聂吃住三子，奠定胜利基础。
　　棋界有人说，这局棋小聂有运气，把输棋走赢。棋是两个人下的，谁的错误犯得
少，谁的胜望就多。造成后来危险局面，本是小聂走了一步错着，如果小林光一应对
无误而获胜，是否能说小林光一有运气呢？运气或许有，主要恐怕还得在自己的应付
上找问题。
　　终局，小聂胜两目半。小林光一长时间抱头不语。此时主人请双方棋手到大厅与爱
好者们见面，小林始终不肯，小聂欣然前往。大厅里席地而坐的棋迷约有四百余人，藤
泽秀行正在此讲解这局棋。全场响起了热烈掌声向小聂祝贺。
　　讲台正中挂着中日两国国旗，我想日方可能是准备小林光一获胜便在此举行闭幕仪
式的。否则，不会如此隆重地挂上国旗。日本棋院理事长坂田荣男和常务理事安藤武夫
早早地来到对局室，坐在那里等待局终。
　　坂田荣男讲话开始就说：“聂先生这盘棋赢得太了不起了。”从这句话的言外之意
来看，这局棋的结果对坂田、小林和许多日本棋迷来说可能太意外了。而我们此行几
人晚上在房间里以茶代酒热烈祝贺此次历史性胜利，其感觉不只是如释重负，好像是
久聚的水流终于冲破铁闸门，它必将要继续奔腾前进。
　　休息一天后，8月29日在东京日本棋院，小聂乘胜执白又以4目半战胜日方另一
副帅加藤正夫王座。此局中盘搏斗极为激烈，小聂关键时刻敢于弃子转换，显示了他
出色的大局观。这一天，日本的几位超一流棋手和著名棋手小林光一、武宫正树、大
竹英雄、坂田荣男、藤泽秀行、石田芳夫等都来到观战室。到了下午，他们议论纷纷，
认为加藤的棋要输。终局后，主人通知我晚上原定的闭幕式改为恳亲会(即联欢会)，仍
要我讲话。
　　此时，双方的棋手们围聚一起复盘，大家进行着热烈的讨论。我则坐在一旁，修改
我的讲话稿。这个稿子在北京就准备好了，是按我方失利举行闭幕式时用的。世上之事
不如人意者常八九。我想遇事要做最坏的准备，这样心里反而更踏实些。当然，这个稿
子事先不能给任何人看。现在，最好的情况发生了，这个稿子要加以修改。
　　当了一辈子编辑，这是我一生所修改自己的文稿中最心甘情愿，最轻松愉快的一次。

一般写文章，总是不太愿意多改，改起来至少要费些功夫。至于最害怕、最头痛、最难
改的文稿则是以往政治运动乃至“文革”中的检讨了。违心的话不能讲，又不能一点不
讲。以免落下对抗运动、对抗群众的罪名。于是，言不由衷，事实不能昧良心地编造，
但可尽量上纲上线，这大帽子底下开小差的文字功夫的确艰难。我想起“文革”中检讨，

开了多少夜车翻来覆去改啊，改啊！总算基本通过，一位负责人还不满意，说“检讨太
空”。我没有说什么，心里想怎么能不空呢？要是实了还得了吗？
　　而我现在坐在这里改这个讲话稿，却完全是另一种感受。不用说心情有多么舒畅了。

我坐在沙发上，只是用笔简单地作了一点删节和增添，一会儿便改好了。后来，《人民日

报》一位老朋友跟我开玩笑说：“你这个讲话稿，可以作为一件文物”。这个稿子，现在

我还保存着。
　　我删去的话是：
　　“我代表中国围棋队祝贺日本围棋手在这次比赛中获得胜利。”“我相信，中国棋
手赶上日本超一流棋手的日子是一定会到来的。”
　　我增添的话是：
　　“现在由于聂卫平九段奋力苦战，连胜两盘，将比分扳成七比七平。我们的比赛达
到了最后将由双方主将决战的高潮。我国棋手将热烈欢迎藤泽秀行九段再次到北京来。”

讲话稿的修改就是这么一点。
　　此次随聂卫平赴日比赛归来，写过一篇《背水苦战记》，在当时《新体育》上发表，

后来此文还获得中国体育记者协会的奖励。其中详细叙述了比赛前后过程。附录于后。


背水苦战记

　　八月二十五日晨，北京机场上，连夜的暴风雨未停。参加中日围棋擂台赛的中方主
将聂卫平九段和华以刚八段、笔者等一行四人启程飞往东京。天气与此行面临的形势一
样严峻。
　　激战近一年的擂台赛，自日方“超一流”棋手小林光一十段登台，形势急转直下。
他前年访华七战全胜，这次又以锐不可当之势，接连将我六员战将打下擂台。他在北
京体育馆与中国棋迷见面时说：“日本围棋有传统，这次比赛不能输，我要战至最后。”

全场一千余人，鸦雀无声。
　　中方八员战将，只剩下聂卫平了。日方还有三员大将。在小林光一后面把关的加藤
正夫王座，也是中国棋手未曾胜过的“超一流”九段。
　　雄关险恶，我队第一目标：力争击败小林。
　　主将渡海攻擂，有点“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意味，但人心并没有冷。舆论的沉寂，
表明不少人近乎绝望，而更多的人是默默地期望着。中国围棋协会名誉主席方毅托人
带话给小聂，鼓励他打好第一仗。年逾古稀的围棋协会顾问金明，到小聂家送行。
　　聂卫平收到几十封各地围棋爱好者来信。这些信冷静而有激情，鼓气、慰勉、出
谋、献策，人们用得最多、分量最重的词是：“力挽狂澜”、“哀兵必胜”。
　　按照协议，此去只要输一场，即举行闭幕仪式，我将代表中方主办单位致辞。不能
不准备最坏的可能，我写了讲稿。或许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吧，心情反而踏实了。不
过，我没告诉小聂和华以刚。
　　在飞机上，小聂还是那句话：“对小林，我有信心，要再赢加藤，怕精力顶不住。”

他仔细地翻阅着刚出版的《围棋天地》杂志，心情平静，胃口也佳。一份航空午餐，全
部吃光。
　　傍晚抵达目的地热海市一家日本式旅馆暖海庄。日方主将藤泽秀行以日本菜为我队
接风。我们换上和服，盘腿坐在“榻榻米”上。藤泽是老朋友了，很随便，见面第一句
话就说：“刘小光对小林的棋，本已赢了，真可惜！”我说：“中国围棋界欢迎藤泽先生
再
到中国来。”宾主均哈哈大笑。
　　聂卫平说他真饿，似乎双份都不够吃。能吃表明思想放开了，补足“燃料”，令人
高兴。
　　日本的习惯，好朋友才一起洗澡。主人邀我们到大池子洗温泉浴。日本本因坊战冠
军、被誉为“宇宙流”的武宫正树，专程从东京赶来看望小聂，还摆了最近下的棋谱。
夜渐深了。
　　小聂与华以刚又打了几局棋谱，十时半就寝。
　　新华社东京分社记者朱铁英打来电话采访，问了一些情况。她随口说：“这是最后
一仗，很关紧要啊！”我说：“不是最后。”她笑了，连声说：“对，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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