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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Euro (从头再来), 信区: Philosophy
标 题: 理性、理性局限与启蒙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Sat Jun 26 15:24:48 2004), 转信
理性是有限的。但理性何以是有限的?理性的局限,或者其边界在哪里?这都是不
能回避的问题。
关于"理性"和"有限理性",在不同语境下有着不同的指向。好像汪丁丁曾有一
篇文章,介绍经济学领域的"有限理性"问题。这是一个还比较新的概念,它基于经济
学自身的理性假设的基础而展开讨论,属于经济学内部语境下的问题。而哈耶克所说的
"理性的自负",渊源要早一点,但它的语境也是在社会理论领域。要说回到最初,对
理性的质疑当然要回到哲学领域,尤其是认识论领域。
在哲学上,一般说欧陆哲学的主流是理性主义的,而英美哲学的主流是经验主义的
。陈嘉映在回顾欧陆哲学的时候则说,理性是欧陆哲学的主题词,但在不同阶段理性的
角色是不同的。在启蒙运动阶段,是理性在审判非理性,而到了康德那里,理性把对手
审判得差不多了,因而转为审判自身。这个说法我同意一部分,但陈嘉映说话时的角度
,显然已经是站在欧陆哲学本身脉络的基础上了。如果跳出这个脉络,我毋宁说,大陆
式的思维方式,从柏拉图那个时代开始已经被锁定为理性主义了。
从希腊哲学的传统开始,"形式"被赋予了极高的地位。对于从中国传统中走出来
的人来说,这是一件有点费解的事情。观念的地位高于各种"实物",是更为本源、更
为真实的玩意。不搞懂这一点,就搞不懂希腊哲学,也搞不懂此后西方哲学史上的诸多
纷争。
在今天,从我的眼里看来,西方人的这种怪僻,源自他们对确定性的偏好。在中国
式的传统里面,马马虎虎也就算了,差一点点和一点不差的区别是不大的,极高度的可
能性和必然性也就那么回事。但对于西方人来说,主流的偏好是,一定要找到一种纯粹
的、没有杂质的确定性。
前面说过,理性在不同语境下有种种指向。在本论坛,最喜欢说理性的是大象,但
我一再追问"理性到底是什么"?他就语焉不详了,顾左右而言,说什么死扣概念是学
究的事情。其实不是的,所有的"理性"必然有一种家族类似,其要点就是"确定性"
。
"确定性"是一切理性与非理性的最重要区别。在最日常的用法中,如果某人的想
法或行为合乎某种可有确定性结果的方式,我们就称之为理性的,反之,那种捉摸不透
、随心所欲的想法或行为,我们就说是非理性,或是感性,等等。
而所谓"合乎某种可有确定性结果的方式"是什么呢?说穿了就是形式化。形式化
的东西,才可以交流、记录和记忆,才可以变成可反复设想的模式。逻辑就是建立这种
模式、确立形式化系统的工具。中国人思考了几千年,始终越不过一个坎,我们的形式
化系统始终是初级的、原始的、日常的。所以我们只有非理性的哲学,没有理性的哲学
,也没有必然以理性为基础的科学,而根子就在于中国人始终没有建立起逻辑工具,一
直到今天,许多中国人的思维模式,在亚里斯多德那里还及不了格。
理性就是确定性。这是理性的价值所在,也是理性的局限所在。近代哲学史上,经
验主义始终无法战胜理性主义,关键在于经验主义无法提供确定性。确定性只有在理性
的领域里才能找到,而我们需要它。所以理性是我们必不可少的工具。
但经验主义击中了理性主义的一个要害,那就是理性中间不包含新的知识,从纯粹
理性中不能得到任何新的知识。而同样,新的知识也是我们所需要的东西。就像经验主
义碰到确定性问题就会语塞一样,理性主义无法回答一个问题,那就是它的确定性只是
过程性的,但它的源头在哪里?虽然你能保证每一步推导都是正确的,但谁来保证最源
头判断的确定性,甚至,这个最源头判断从何而来?
康德在陈嘉映看来是用理性批判理性,而在我看来只是对理性的一种修补。他煞费
苦心弄出来的所谓"先验综合",试图同时走出经验主义和理性主义的困境。但以今天
的角度来看,先验综合不过是个迷魂阵,不过是人们共有的一些遗传性本能而已。
康德的问题在于,他认可了经验主义和理性主义的争论,认为这是同一个维度上的
两个极端,而试图做出调和。但事实上,他们根本在不同的维度。它们之所以会发生争
论,不过因为它们都走上了语言的歧途,并同时试图超越自己所在维度,进入对方领地
的缘故。只要给他们划定界限,将二者分别约束在各自的领域,它们二者之间,完全可
以相安无事。
是这样,在经验主义和理性主义之间,需要的不是争执,不是调和,而是分析。
经验主义和理性主义各自回答了一些问题。
经验主义提供给我们的,是我们和真实世界之间的桥梁。在我们和真实世界之间,
理性是不需要的,我们需要的只是天赋的感受能力,其中包括最基本的判断能力。我们
每个个体能从真实世界中得到的东西,就是经验、事实、我们个体所能拥有的原初的"
真"。通过经验,我们得到求真的材料,这也是我们全部新知识的源泉。
而理性主义提供给我们的,首先是整理这些材料的工具。我们的生命是有限的,而
理性工具可以大大提高我们的效率,其时也就是变相延长了我们的生命。中国有5000年
绵延不绝的文明,然而我们在求真道路上积累的东西,远远不及西方理性时代之后的20
0年。原因就在于,我们缺少最基本的思维工具。
理性提供给我们的不止如此。也许更重要的是,是理性使得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和共
同思考成为可能。当我们需要向他人传递任何明确的东西的时候,我们都必须进行形式
化,使之进入理性领域。在缺少理性的人与人之间,没有真正的交流,只有情感的感染
。中国5000年文明,最辉煌的是文学,是诗。因为文学和诗就是不需要形式化,不需要
传递确定性,只要相互感染就大功告成了的。
换句话说,理性是一切公共话语得以可能的基础。回到社会领域,我们看到,一切
制度,都是公共话语。所以,没有理性基础的制度,必然是初级的、简单的,难以适应
复杂的社会关系。
理性是社会的基础,是制度的基础。在一个没有理性传统的国度,理性的启蒙或许
是必要的。但启蒙以什么方式进行?启蒙的重点是什么?是需要慎重的问题。
我想在其中有两点是关键的,一是理性启蒙的同时,应该强调理性的局限性,防止
理性上升为理神,并导致公共话语对私人空间的侵入。二是应该强调理性的工具性。启
蒙理性的重点在于传授理性思考的方法,建立理性思考的传统,而不在于输入任何有先
验假定的理性体系,如果一定要输入来作为范例,那么,一定要同时输入初始假设恰好
相反的两种,能够让人有所选择、有所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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