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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设与求证

陈祖甲

　　真正从事科学技术研究的人员都懂得科学方法。它象一把把钥匙，得到科学
精神的支撑，根据科学知识确定的位置，可以顺利地打开一扇扇科学的大门，通
向新的世界。社会发展到现代，越来越显出科学方法的重要地位。他不仅用于科
学研究，而且有助于认识社会和开拓人生的道路。而一些缺乏科学头脑的人，往
往把什么“诚则灵”、“信则灵”等形而上学的观念当作科学方法，难免上伪科
学的当，不由自主、情不自制地迈进地狱的大门。可惜这种现象至今没有彻底的
改变。

　　最近，笔者在北京市的一张大报上，读到一篇题为《重评“大胆假设，小心
求证”》的文章（以下简称《重评》），对胡适提出的命题作重新的评价。《重
评》说，胡适在1959年发表了“大胆的假设，小心的求证”这一观点，却在六十
年代遭到“大陆学者的严厉批判”。文章对此表示不平。他还以“666”农药为
例，说“这项试验有过665次错误的假设，第666次才得到试验的证明，成功了。”

因此作者认为：“大胆的假设，小心的求证”就是“求新精神与求实态度的结
合”。

　　不知这位朋友是对历史缺乏了解的年轻人，还是记忆力衰退的老人。胡适是
在《清代学者的治学方法》一文中提出“大胆的假设，小心的求证”这一命题的。

这篇文章先在1919－－1921年的《北京大学月刊》上分三次发表。以后，在1921
年做了修改，才收入《胡适文存》的。在《重评》作者提到的1959年7月夏威夷
大学第三届“东西方哲学家会议”上，胡适宣读的论文中，只有“大胆的怀疑与
小心的求证”几个字。这些在1998年北京大学出版的《胡适文集》里都可以查得
到。至于，对胡适的批判，发生在上一世纪的50年代初期，而不是60年代。对于
建国初期的那场批判，历史自有公论，也不是本文所要辩明的主题，暂且搁下。

　　就说“大胆的假设，小心的求证”，胡适在最初提出时，有把假设和求证分
隔的现象，主要说求证，对假设谈得极少。文章共八小节，第一节引言，轻描淡
写地叙述了科学界还在沿用的演绎法、归纳法。另外六小节以文字学、训诂学、
校勘学、考订学为例证，分析“求证”的重要意义。这一点连胡适本人也不得不
承认。他在最后一节总结时写道：“上举的许多例，大概多偏重于求证一方面”。

撇开假设，求证什么？这假设的“胆”能大到什么程度？胡思乱想、胡编乱造能
成为“大胆的假设”吗？胡适对假设没有作严格的科学的界定，只是说：“如果
一个假设是站在很充分的理由上面的，即使没有旁证，也不失为一个很好的假设，

但他终究是一个假设，不能成为真理。后来有了充分的旁证，这个假设便升上去
变成一个真理。”他在1952年台湾大学的讲演中说得更玄乎。他说：“假设是人
人可以提的。譬如有人提出骇人听闻的假设也无妨。假设是愈大胆愈好。但是提
出一个假设，要想法子证实它。”（见《胡适文集》十二卷，第135页）这就可
以看出胡适先生的“假设”是怎么来的，是否符合真正的科学方法。　

　　中国人有望文生义的陋习。从字面上看，胡适的命题似乎很合逻辑，但因为
把“假设”与“求证”分隔开，重点放在“求证”上，便会远离真正的科学方法，

坠入糊涂、迷茫的陷阱。《重评》的作者就遭此尴尬。他把“六六六”说成是经
665次假设试验失败之后取得的成果。其实，作者并不知道那种有机氯杀虫剂之
所以命名为“六六六”，是因为其主要成分为碳、氢、氯原子，且各占六份。这
同求证的次数毫无关系。

　　还有人也是用这种不论假设的科学性、只顾求证的思维方式，来为伪科学辩
护，说什么“606是在实验了605次都失败了后第606次才实验成功的，是一种治
梅毒的药。”为此，不能说“特异功能”“失败了一次就永远不可能了”。这就
是所谓“大胆的假设，小心的求证”的恶果。据有关专家告知，“606”是1908
年获诺贝尔生物与医学奖的德国科学家埃尔利希（Paul Ehrlich）发明的。他一
直研究“免疫化学”，在晚年全身心投入化学药物研究。他先是发现一种能杀死
鼠体内锥虫的染色化合物“阿托克西尔”即氨基苯胂。当时，别的科学家的化学
实验报告也证实了这一点。此种化合物有抗梅毒的功效，但其毒性过大对病人有
伤害。为此，埃尔利希决定改变氨基苯胂的化合结构。他主动合成了数千种胂苯
化合物，编上号，用排除法一一筛选，并在小鼠身上试验。他在助手的协助下，
选出5号、594号、606号、914号、1206号，比较理想。因为606号能杀死小鼠和
马体内的锥虫，又不致引起眼瞎和狂窜乱跳的病状。所以首先选中了606号。这
种分子式为二氨基二氧偶胂苯的药物，能杀灭人体内的梅毒螺旋体，治疗梅毒病。

为了让公众接受，所以进入市场便用“六0六”作商品名称。

　　从上述事例可以看出，科学方法不是单纯的求证，而是同假设紧紧地联系在
一起。因为受杜威实用主义的影响，胡适把假设说成是“有很充分的理由”是十
分模糊的。常言道：“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谁的理由最“充分”？科学
的假设需要有科学的依据。新编的《汉语大词典》界定：假设就是“科学研究上
对客观事物的假定说明，假设要根据事实提出，经过实验证明、实践检验就成为
理论。”求证那些没有科学依据的“假设”，免不了误入歧途。

　　至于说“大胆的假设”，也许是出于当时的需要。但“大胆”并不等于科学。

现在的许多老人不会忘记1958年。当时提出“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在媒
体上几乎天天看到“某地放卫星，亩产万斤粮”。这个假设够“大胆”的吧。就
是在现在，世界领先的袁隆平杂交水稻也不过亩产二、三千斤，那时怎么可能亩
产万斤呢？然而，就有科学家在那时的报纸上发表文章，“小心的求证”。文章
说：“农业生产最终极限决定与每个单位面积上的太阳能，如果把这光能换算农
产品，要比现在的丰产量高出很多。”根据他的计算，“稻麦每年的亩产量就不
仅仅是现在的2000多斤或3000多斤，而是2000斤的20多倍！”如此的“大胆的假
设，小心的求证”，那我们只能祈求老天爷开天眼了，还搞什么杂交水稻、基因
技术、微生物肥料呢。

　　类似的“大胆的假设”在上个世纪末的神州大地上层出不穷，什么“水变
油”、“发功灭森林大火”、“使用超量芒硝的'运动疗法‘”、“超浅水船”，

直到李洪志把“法轮”装进信徒体内等等。这些哪个不是伪科学，难道还用“小
心的求证”吗？

　　由此可见，没有科学根据的假设，再大胆也只能是痴心妄想、异想天开，不
用说求证606次，就是1001次，也未必超过天方夜谈。然而，这样倒是证明了一
句话：“谎言重复一千遍就变成真理”。

　　2001.8.24.初稿
　　2001.8.27.定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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