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lack_Soil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jierry (天堂听雨), 信区: TongueByTongue
标 题: 突如其来(下)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1年07月31日19:19:36 星期二), 站内信件
我带了塞林格《麦田里的守望者》,它陪我度过了会前及开会时一段漫长无聊的时光。
正式的会后是文艺演出,它刚开始一会儿,我们就走了,坐单位的车回来。车到
单位大院门口我一眼看见了朱彤:她刚从门口出来往一旁走去,好像是去买什么东西。
我就知道她已经回过家了。我又气又觉得“幸好”,气的是她一夜未归,幸好的是她终
于回来了。回到家里我拉上被子倒头便睡,我有点疲劳了。
“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回来的时候,你已经走了。”朱彤回来了坐到床边,笑
盈盈地对我说,露出她那粉嘟嘟的上牙床。我睁开眼睛看着她,我目光空洞毫无表情。
“告诉你你可不准生气,”她说,“我昨天晚上打麻将去了。”看我仍然毫无表情的样
子,她又从坤包里亮出几张钞票,做出点钞票的样子,“我赢了三百多块。”我腾地一
下从床上坐起,“你难道就没有时间概念吗?”她脸贴近我,就像在安慰一个受了委屈的
孩子,依然嬉皮笑脸地说:“对不起,昨天手气太好了,走也走不脱。你想嘛,不可能
赢钱了就走,他们也不让。”“算了,我也不想问你跟哪些人在一起,我根本不想问!”
我怒容难消。朱彤腾地一下也火了,推开我说:“还不是跟原来我们厂里的那帮人,你
不信可以打电话去问!”我鼻里冷冷地哼了一声,我提高嗓门说:“我根本就不想问!”
惹得朱彤急了,她愣在那里,眼里似乎潮湿了(我看了又有点于心不忍),隔了一阵她才
说:“你以为我喜欢打麻将啊?我这样做还不是不得已,我还不是想挣点钱补贴家里。你
想想,光靠你那点工资够吗?我想反正趁手气好,多赢点……”
“我想和你谈件正事。”
“嘿哥们,咱们又好久没见了。你怎么样?我他妈最近忙惨了。有什么事你只管说
吧。”
“ 你上次不是说你想写一本传记(哦不对)自传吗?你自己写了没有?要是还没写的
话……”
“自传,什么自传?…… 你没喝酒吧?”
“没有。你忘了?上次我们俩在‘森林’一块玩的时候,你说你要出一本书,一本
自传,你要我帮你找人写……你怎么就忘了?真是贵人多忘事啊。”
“别——哦,对对对,我想起来了,是有那么一回事。怎么着,人找着了吗?”
“亏你还想得起来!告诉你,人是找着了,绝对没问题。可人家有条件。”
“什么条件?”
“就是稿费的问题。上次你说的是多少?千字一百元对吧?人家要求先预付三千元,
剩下的到时候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还说如果稿子质量不过关那就一分钱也不要。你看怎
么样?还谈到合同的事,说我和他是熟人,就不用签协议了。”
电话那头插进了其他人的声音,好像在跟王果汇报或请示生意上的事情。他就暂
时撇下我,对那人交待一番,约摸过了几分钟我和他才又重新通上话。
“你接着说。”
“就这些,其他没什么了,就看你的意见如何?”
“嗯……这个嘛 ,可能上次我也有点喝多了。再说最近我也比较忙,忙惨了,恐
怕没时间。这样吧,我们以后再联系。你可以呼我或打我手机,我的手机号是……”
……
鸡和人一样,小时候好玩,长大了就不好玩了。朱彤养的三只鸡一日日见长,两只
是公的,一只是母的。两只小公鸡出落得冠子勃挺,渐如两朵从含苞到怒放的花,浑身
毛羽夸张艳丽,雄纠纠气昂昂,要模样有模样,要气派有气派。那小母鸡则再平常不过
了,长满一身麻花点,灰不溜秋,整个一个小寡妇。动物都是公的比母的好看,人却恰
恰相反,整个儿给颠倒过来了,这叫什么事儿!我找来一些木板木条,在阳台上搭了个鸡
笼。先是弄成个集体宿舍一气打通,可他妈的两只小公鸡老为争夺唯一的小母鸡展开激
烈的战斗,以致鸡冠都被啄破流出血来。我哀其不幸怒其争斗,只好又对鸡笼进行加工
改造,把它隔成三个并排的单间,母鸡居中,两只公鸡一左一右。哈哈,这下不就鸡犬
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了吗?或者说互不干扰而又互相讨好,和平共处皆大欢喜。
它们再不会像小时候那样,在屋里有如绒球一般满地乱跑了,可与此同时,它们
作为生命的那种生机勃勃的活力也日益丧失,甚至连朱彤对它们也不像以前那样感兴趣
了,眼里不再有好奇或惊喜的神情。而余下就是尽快将饲料转换为鸡肉,如何把它们烹
制(清炖还是麻辣)的问题了。有时候我在想,为什么它们就不会飞了呢?嗯,为什么呢?
有一天我打开鸡笼门,捉出一只公鸡放到阳台护栏上,我多么希望它能飞起来,飞走,
哪怕是张开翅膀只扑楞飞一下就掉下去摔死也好。然而没有,那只公鸡只缩头缩脑朝四
外张望一下,根本没有起飞的意思。我从后面推了一下它的腿,它一个踉跄却仍没扑向
它的祖先们的天空,趾爪像溺水者抓救命稻草一般牢牢抓住石栏,毛羽瑟瑟发抖。
还有一次我看见三只鸡其中的一只(作者本着鸡道主义精神不对其指名道姓,甚至
不说出公母)因伸出头来在鸡槽中吃食,结果头卡在鸡笼的两根木栅栏间缩不回去了,它
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我上前去帮助它也还是不行。我就想了个办法想试一试,我从厨
房拎了把菜刀出来,当着它的面在阳台地板上故意磨起刀来。那只鸡听到动静也不挣扎
了,头露在鸡笼外惊恐得愣愣地盯着我手上的菜刀。我便猛地扬起刀在它面前一晃,那
鸡一惊,瞬时脑袋缩进了鸡笼。
从我想捉刀给王果写自传未果之后,平静的生活持续了有那么一段时间。
直到后来有一天的下午。我下午上班,单位分发报刊信件的人把报纸送来了,她
是一个中年妇女,在我印象中她手里怀中永远只有两样东西:要么是一撂厚厚的报纸信
件,没有报纸信件的时候则是毛衣针线——她好像总在织毛衣,不停地织,也不知她是
在给谁织,织了一件又一件,仿佛永无止境。她对我说:“小杜,有你一封电报。”我
放下手头正在编的一篇稿子,起身从那堆报纸和信件中翻出电报,拆开一看,我愣住了
。电报内容是这样的:
27日班机抵南梅雨
梅雨!难道真是她吗?她从澳大利亚回来了吗?我又把电报看了一遍,电报是从北
京发来的,确实没有错。这样说来,梅雨已经回国了?!她回来干什么,是回来就再也不
走了还是只是回来探亲或者看一看?她来我们这个城市(“南”是我所在的这座城市的缩
写简称)干什么?为什么要这个时间来?她放假还是请假回来的?……我记得她曾经说过,
她嫂子对她哥可好了,俩人逛街,她哥生气了拔脚就走,她嫂子在后面拼命地追,还柔
声细语赔不是。可梅雨后来成了一头吃洋草的美利奴羊,我还以为她永远不会回来了呢
。好马不吃回头草,可好羊呢?谁能告诉我,好羊吃不吃回头草?……我的心情纷乱复杂
,正如她的名字一样,“梅子黄时雨”!但总的说来,我的惊喜要多于猜疑,往事记忆的
温馨又如同茧一般包裹住我,它覆盖了现实,使我竟产生了一些莫名的憧憬。
电话铃响起,我毫不犹豫抢在办公室内其他人前面拿起话筒:“喂你好找哪位?
”“请问杜海滨在吗?”电话里传来一个男音,鼻音稍重。他肯定是在街上打的公用电话
,周围有一些包括汽车喇叭声在内的杂音。“我就是,您哪位?”对方稍重的鼻音并没有
影响我的好心情,在那一瞬间我甚至产生了一种隐秘的冲动,我想把梅雨回国和要来我
这里的消息告诉电话那头的陌生人(显然是个陌生人):“嘿哥们,我以前的女朋友回来
了!”让别人也知道我愉快的心情吧!我听见对方停顿下来沉默了片刻,然后他说了一句
话。我听见他说:“小心绿帽子!”随后就挂了电话。
吃晚饭时我脸色一直就很难看。朱彤看出来了,“喂,你怎么了?”我平静地说:“
没什么。”她又问:“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我说:“没有。”后来她小心试探地说:“
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我先没理她,只顾埋头吃饭。“我跟你说话呢,你听见没有?”
我便说:“说吧,清炖还是红烧?”“什么清炖红烧?”弄得她直纳闷。其实我指的是那
三只鸡。朱彤见我东拉西扯,她也就没把话继续往下说了。
晚上朱彤换了一身咖啡色套裙在看电视,我过去坐在她旁边。她略显惊诧看我一
眼,“怎么,不写东西?”我说:“不写。”电视里正在播一部古装剧中的一集,是关于
清代宫廷的故事。朱彤往我身上靠来,把头轻轻靠在我肩上。我抬手抚了抚她的头发,
她的头发柔滑流畅,直像一道飞泻而下的黑瀑布。她的头发保养得真好。这时电视里出
现了战争场面:旌旗飘扬,炮炸起的尘土飞溅开花,刀光剑影人仰马翻。朱彤转过脸说
:“我想跟你商量件事。”我“嗯”地应了一声让她说。“我想找个工作,”她说,“
整天待在家也不是办法。”
电视镜头已转到室内:一个后宫嫔妃打扮的女人和一个男人站在室内,另一个男
人躲在外面窥听。
“ 找不找工作再说。我问你一件事。”
电视里妃子:“我们终于又见面了。这不是在做梦吧?告诉我,多尔衮,这真的不
是在做梦吧?你不知道,你出征走了以后,我没有一天不牵挂着你,我每天都在为你烧香
拜佛,祈求保佑你平安无事,早日凯旋。没有你的日子我好难过好难过,孤枕难眠度日
如年……多尔衮,我真的好想你……”
电视无声,静场。有一些动作,形体语言代替声音。
朱彤用头发蹭我脸一下,“你要对我讲什么?”
电视里妃子 :“多尔衮,带我走吧,带我离开宫里。我早就盼望着有那么一天
了。我们远走高飞,远离人世间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去。多尔衮
,你带我走吧,我要随你一同往天边飞。”
“我问你,”我说,“你是不是在外面有了别人?”
朱彤一下脱离开我,身体绷得像一张弓,“你说什么?!”
我直直盯着她。她的目光被我碰开去。她说:“你听谁说的?”
“ 不,我不能带你走,”电视里声音在继续,“我把你带走了,皇上怎么办?”
窗外偷听者的镜头。
“ 你别管谁说的,我只问你,到底有没有那么回事?”
“ 你难道就真的不明白我的心吗?我的心早在十年前就属于一个人了。这么多年
来我总在做一个梦,我梦见那个人带我一起骑着一匹骏马,在北方的草原上奔驰,突然
间,我看见了、我看见骏马长出一双翅膀,带着我和那个人飞起来了。”
朱彤身体瘫软倒在床上,她咬住了下嘴唇。最后我看见两行泪水从她眼中无声无
息地流出来。
“ 能不能告诉我他是谁?”
“那个人是谁?那个人就是你呀!多尔衮,难道你真的不懂吗?你说呀,你说话呀!
”
朱彤痛苦地摇摇头。许久,一句软若游丝的话语从她唇间飘出:“你会杀了我的。
”
“ 我怎么会。我连一根毫毛都不会动你的。”
…… “是王果。你打算怎么办?”
……“ 我不打算怎么办。哦,对了,跟你说一声,后天早上我要去机场接个人
,是来我们杂志社洽谈业务的。中午你不用等我吃饭了。”
波音客机在机场上空转了一圈,最终没能降落下来,因为雾太大。我只能眼睁睁
地望着它在空中掉了个头又往回飞走了。我伫立在机场楼内的落地大玻璃前,内心的雾
在茫然地涌漫。我想生活中有些事来得太突然,充满偶然性,出人意料猝不及防,比如
地震或地震谣言,比如王果老婆的事,比如朱彤离家到处乱跑,比如梅雨的离去和归来
,比如那个神秘的匿名电话,比如眼前的飞机降不下来,比如……
早上我醒得很早,应该说是在半夜就醒了——天晓得怎么回事,那两只公鸡居然
在半夜打起鸣来,引吭高歌,比赛似的此起彼伏,颇为惊心动魄。它们是不是青春期骚
动症开始发作了?可这时并不是春天呀。这“半夜鸡叫”闹得我再也睡不着了,一直捱到
天亮。所以,这会儿我略微觉着有点疲倦。
1997年6月24日——9月12日拉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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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把微笑留给负于我的人,把泪水留给自己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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