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eeling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sangrouyan (我离不开......咖啡和你), 信区: Feeling
标  题: 寂寞蝴蝶(转)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Tue Dec 16 13:42:36 2003), 站内信件


我不知道,我来到这纷乱扰攘的世界是存在了怎样的一种使命。 
  我只知道,人都是要死的,总有一天我也会离开这个令我眷恋或者厌恶的世界,但我
却不知道,在我死后,会有谁,为了我而流下伤心的眼泪。 
  我的身体里面流淌着不知名的血液,蕴藏了不知名的力量,时时刻刻挑逗着我的每一
根神经,让我时时刻刻想要挣脱身上的镣铐,让我时时刻刻的,想飞。 
                  
  按甄姨的话说,我应是一个特行而独立的女孩。她说这话时,用那双明媚而忧郁的眼
睛看着我,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掩饰般的欣喜,却隐藏了太多的哀伤。我只有小心的侧过头
去,免得她那莫名哀伤的情绪传染到我。我不喜欢动不动就掉眼泪,很不喜欢。 
  其实甄姨眼神里那深深的忧愁,我知道自何而来。因为从我四岁那年起,我就成为了
这世界上无数的孤儿中的一员。从那以后,我小心的保护自己,变得坚强而独立,即使当
我听到父母的死讯,我也只是紧紧咬着嘴唇,沉默的瞪大我的眼睛,我不能哭,我怕我一
哭,这世界就会崩溃在我眼前,而我从此将失去活下来的勇气。 
  甄姨说我那时的眼神令人害怕,安静的不像一个孩子。是的,从小到大,无数的人说
过我不像一个孩子,我讨厌做孩子,因为,这世界上,再也没有供我安然停留的港湾,再
也没有让我任性撒娇的地方。 
  我的父母死于一场空难。 
  那时候,我全身缠满了白色的纱布,从许许多多绕满电线冰冷的仪器中醒过来,我只
觉指尖冰冷,触目尽是苍白。 
  过度的惊吓使我有相当长一段时间都无法与人正常交谈。医院里的护士常常为了找我
而闹的鸡飞狗跳。每次我都静静的坐在阴暗的角落,沉默的,眼神闪烁的看着每一个人。
 
  医生将我诊断为过度惊吓及身体部分机能损坏导致丧失语言功能。护士们都将我当作
智力障碍儿童,厌恶我的眼神。我在医院那段时间,受尽了无数的屈辱和歧视。 
  我只是不言不笑,睁大了眼睛冷冷的看着每一个人。 
                  
  直到甄姨出现,她来带走我。 
  那日阳光灿烂,甄姨来到医院,却又找不到我的影子。护士们忙着找我时,甄姨发现
了花园一角蹲着的我。她后来说起那天的情景,她看见我蜷缩在阴暗角落,全身都是泥土
,只有一双眼睛会得发光,宝石般闪闪烁烁,像一只离家流浪的小小野猫,充满戒备看着
她,仿佛随时准备张牙舞爪,保护自己。 
  我记得那天,她与我对视良久,却不发一言,最后有护士跑来与她解围,对我说道:
“苏蔓庭,你的姨妈前来接你。看你那么脏,像什么样子!”这时她才弯下腰来,笑眯眯
对我伸出手来,说:“小小蔓庭,你可愿意和我走吗?” 
  那一刻,我知道,我的机会来了,我终于可以离开这个地方,我挣扎着抓住她的手,
用尽全身气力说出那些日子以来第一句完整的话:“我……我愿意。” 
  我的声音嘶哑,她忍不住热泪满面,跪下来抱住我小小身躯,对我说道:“好孩子,
我会带你离开,以后不用再害怕了。”我看着她名贵的白色凯丝米大衣沾上黑色的泥土,
我知道,从此以后,我可以得回我的自由。 
                  
  甄姨,原名叫做甄仪。她是我母亲的小妹妹,也是整个家族中唯一愿意收养我这个“
智障儿”的人。 
  甄姨年轻的时候,是个敢做敢为的女人,她十七岁那年,就放弃学业与一个男人私奔
到国外,那时,族里的长辈已经给她订下了一个对家族十分有利的政治婚姻,于是她逃了
,这样令家族颜面无光的事情是那些老古董所不能接受的,于是,她的名字从此消失在族
谱上。 
  甄姨说,她从不为自己那时的举动感到后悔,唯一的遗憾就是她选错了人。那个男人
到了国外就把她身上所有的钱都骗光了,她流落街头,尝尽了颠沛流离和穷困窘迫之苦,
最后,她嫁给了当地一个十分有名的华侨,一个十分富有,却身患绝症的男人,他死后,
将他所有的财产转到了甄姨名下。甄姨常常对我说,她这一生,最感激的人有两个,一个
是那个深爱她的男人,另一个,就是我的母亲,甄柔。 
  我的母亲从小就疼爱她这个小妹妹,后来,在甄姨最窘困的时候,一直为她求情,想
要让她回去,可我固执的外公依然拒绝了,后来外婆也因为思念女儿生病去世了。甄姨从
此以后就再也没回过家里,和所有的亲人都失去了联系,若不是我这个唯一的幸存者上了
报纸的头条,只怕我会死在那家医院里,多么可怕,每次一想到这里,我就忍不住毛骨悚
然。 
                  
  我跟着甄姨到了她住的地方,她的丈夫留下的一座老房子,位于新加坡的乌敏岛。我
们坐着驳船来到了这座民风淳朴的热带小岛,岛上长满了热带奇怪的植被,满眼尽是放肆
的绿色。岛上到处都有虎蝶在飞。走过一段长长的私人码头,我在树丛的包围下看到了这
座修于战前的英国老房子。 
  这栋老房子具有典型的英国风格,黑色扇型屋顶,嵌叠着的花岗石墙,屋顶上还有欧
洲式的烟囱。房子外墙爬满荫绿的树藤,上面开着热带靡丽而妖艳的花朵,散发出一种摄
人的媚惑的味道。窗门都镶着黑色的边,房子里到处都很干净,共分两层,从楼上的排窗
能望见见长长的码头和不远处的青蛙岛。 
  出来迎接我们的是甄姨一直以来用着的一个老妈,她姓徐,甄姨要我叫她徐妈。徐妈
像所有的老年人一样,十分罗嗦而令人难以消受,但她的热情善良常令人感到温暖。我和
甄姨的生活起居全靠徐妈一一打理,她天天向我发表她的琐碎的长篇大论,折磨我的耳朵
,我着实怕了她的唠叨,但甄姨却好像从不在乎,仿佛只有如此,才能略微减轻她的寂寞
。 
  是的,我知道她的寂寞,就如同她知道我的寂寞,我们都是寂寞的,像在暗夜里开的
花,幽怨的孤单的散发着香气,却又无人欣赏。我们寂寞,于是就将彼此当作这世界上最
亲切的人,彼此慰藉,相依为命。 
  我始终不敢问她,当初收养我,究竟是因为我是甄柔的女儿,还是仅仅因为她寂寞。
 
  有阳光的时候,甄姨会捧上一杯茉莉香片,坐在一把古老的摇椅上,在花园里晒太阳
。阳光下,她的容颜暴露出一种连太阳都无力的苍白,寂寞的苍白,我看着她那寂寞的容
颜,心里有一种强烈的难过,我只好让自己疯闹起来。我不喜欢像傻瓜一样的乱跑乱叫,
但是,我知道,当我这样做时,甄姨的脸上,就会流露出一种恬静而欣慰的笑容,她并不
常笑,所以为了让她笑起来,我心甘情愿的做一个像同龄孩子一样天真又快乐的孩子,尽
管我不是。 
  有时候,我在想,我这样做究竟是为了欺骗甄姨,还是为了欺骗我自己。但结果其实
谁都没有被骗到,一切只是一出戏而已。 
  但不可否认的,甄姨对我很好,我一直感激的并不是她来医院把我接走,而是她从不
将我当成一个孩子。她对我说话口吻从不敷衍,像是对着一个朋友。 
  长久岁月的冲洗,已经将母亲甄柔的面孔淡去,一开始我还会努力的去抓住那淡淡的
影子,但时日一久,我发现,那仅仅是徒劳的事。有一天在学校上美术图画课,老师让我
们画出自己母亲的样子,我才发现,母亲的样子早已消失在我的梦中。 
  于是甄姨被叫到学校,听老师讲述我不交作业,还与同学打架的经过。甄姨一边有礼
貌的敷衍着老师,一边看着旁边站着的我。我倔强的抿着双唇,双手紧紧攥着破碎的空白
的图画本,即使脸上污痕遍布,青紫处处,依旧不可一世瞪大双眼。 
  甄姨将我带回家中,却对原以为会受到责罚的我笑着说:“怎么样,今晚来庆祝你第
一次学会打架?” 
  我的眼泪立刻争先恐后掉了下来。 
  从那以后,我想尽办法的报答她,不论什么,只除了后来我的离开。 
                  
  我住在这座老房子顶楼的一个房间里,固执的让人将房间都刷成淡淡的蓝色,像天空
一样的颜色。 
  其实我并非一个挑剔的女孩,只是我对大片的白色有一种莫名的恐惧,儿时在医院的
待遇始终在我幼小心灵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我的房间离甄姨和徐妈的房间都很远,整座大房子里只有我们三个人,空空荡荡,莫
名的寂寞。但我喜欢这样,我知道甄姨也喜欢,我向来喜欢一个人的世界,住惯了以后,
再多一个人都会觉得多余,尽管寂寞,可是自由,而且有一种无拘无束的开心。 
  而我,对这座老房子有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亲切感,它让我觉得厚重而安全。 
  我常常在难得的春日的晴天里,穿着白色麻布的拖地长裙,在长长的通风回廊里奔跑
,我赤裸的脚底踩在湿润光滑的旧木地板上,顺手打开那一扇一扇的窗子,温暖潮湿的风
就带着泥土和花草清新的味道卷了进来,吹起的薄纱窗帘在眼前舞动着,裙子鼓起了风,
像白鸟的翅膀,发出扑腾扑腾的响声。 
  我不停不停的跑着,直到我跑上阴暗满布灰尘的小小阁楼。从阁楼狭窄的窗子钻出去
,就可以看见那片干净蔚蓝色的天空,一片一片的白色的云彩慢吞吞的移动着,逗得我想
发笑。我轻轻的小心的踩着屋顶上黑色的瓦片,瓦片在脚下不安的碎裂着,我喜欢这种危
险却刺激的感觉,我仰起头,看着头顶上这片美丽的天空,风拨动着我的头发,吹起我的
裙角,有一个声音悄悄的对着我说:“飞吧,飞吧。” 
  我闭起眼睛,张开双手,听见心脏脆弱而剧烈的跳动着,风在耳边忽忽的吹过,那一
刻,我仿佛就要飞了。 
  我迷恋着这种感觉,经常在无人知道的时候秘密的进行着我危险的游戏。我的儿时充
满了这种记忆,仿佛在梦境中,不断重复着相同的场景,没有尽头,没有方向,一直一直
,永远的,进行下去。 
                  
  我曾经以为我将会永远在这座陈旧安全的老房子里生活下去,直至过完我的一生。可
是我错了,当我的手脚变得细长,当我再也不能轻松的从阁楼的小窗子钻出去,我发现,
我长大了。在这座时间仿佛停止了的老房子里,只有我的时间是不停的流动的。于是我在
这满布灰尘的世界里坐立难安。我要离开,我必须去寻找我新的自由。 
  也许我是一只被缚在茧里慢慢成长的蝴蝶,这个时候,终于要破茧而出,从此以后,
我只有不停的飞,才能找到我寂寞的自由。 
  我逃一样的离开了我呆了十四年的地方。 
  我走的那天,天依旧很蓝,太阳的光线却苍白的有些刺眼。甄姨斜斜倚在大门边,静
静的看着我,她的身后,是一丛茂盛的石竹花,开的妖艳可怕,浓烈的殷红仿佛要吞噬我
离开的勇气。她的脸颊冰冷而苍白,像一尊白玉的雕塑,眼睛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 

  她穿着一件墨绿色的旗袍,裙角上绣着一朵绽放的牡丹,衣襟上是一只翻飞的蝴蝶,
端庄而高雅,却有意无意带着一点妩媚,直透入骨的媚。我知道这件旗袍的由来,在我很
小很小的时候,见过一张照片,照片上,甄姨就穿着这件旗袍,而母亲穿着同式的白色旗
袍,和甄姨亲密的靠在一起。甄姨搀着我母亲的腕子,笑的没心没肺。 
  那时候,她们都很年轻。 
  照片上母亲和甄姨的脸庞早已经模糊在我记忆里,可是那件端庄与妩媚奇妙结合的旗
袍,却深深的印在我的脑海,消失不去。 
  如今,她却穿了它来送我。我望着这件旗袍,那阴森的绿就像老房子纠缠的爬藤,紧
紧的缠住我,缠住我,缠得我几乎快要透不过气来。 
  我紧紧咬着嘴唇,攥紧的手心潮湿,指尖却冰凉。 
  我鼓起勇气,紧紧盯着她的眼睛,这是一场残酷的战争,输的人将会失去她生命中最
重要的东西,谁先让步,谁就输。 
  甄姨说过,我是她生命的延续,那么我离开了,她的世界就会恢复到那种永远静止不
动的时间里,我的眼睛被阳光刺的很痛,我快要忍不住,快要掉下泪来了。 
  行李已经搬完了,工人吆喝着从身边走过,徐妈仍然唠唠叨叨的说着什么,我转过身
,想要离开。 
  “蔓庭!”甄姨在身后叫我。 
  我忍不住回过头,甄姨苍白的脸上,有一滴冰凉的泪珠直落下来,从那墨绿丝绸的光
滑表面滚落,坠入地面的尘土中。她在这一刻,卸下了坚强的外壳,像精致的玻璃工艺品
,变得不堪一击。 
  “蔓庭,在你的箱子里,有我送你的礼物,你一定要拆开看,我在这里,会一直等你
回家来,好吗?” 
  在船开启的那一瞬间,我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箱子里是母亲穿过的那件白色旗袍,
我把冰凉的丝绸贴在脸上,仿佛能感觉到有一种记忆了母亲的温度。 
  可是,我的家,究竟在哪里? 
  我在心里默默的说道,甄姨,对不起。 
                  
  我是一只蝴蝶,我要飞过沧海,飞向我的家乡。 
  我从一个城市流浪到另一个城市,每个城市都有不同的风景和相似的人群,都有形形
色色的故事不断在上演。最后,我停留在上海,这个曾经有我温暖的家的地方,干净的街
道错综复杂,早已物是人非。 
  我在上海住了下来。我用身上剩余的钱在离市区很远的地方租了一间小小的公寓,开
始了我一个人的生活。 
  公寓真的很小,但有一种不同于大房子的安全感,让我尽情的体会在自己的家里的那
种无拘无束的感觉。我常常坐在温暖柔软的羊毛地毯上,靠着沙发角听音乐,有时则在阳
台上修剪我的仙人掌,我知道仙人掌是不需要修剪的,可是我喜欢坐在阳台上,用手轻轻
拨弄那毛茸茸的可爱的小刺,听着风铃在偶尔吹来的风中发出清脆的笑声,像许许多多的
小水晶掉落在光滑的冰面上,是一种美丽空灵的声音。 
  上海的天空没有乌敏岛那样一尘不染的干净,可是晴天的时候,也像一大块蓝色的宝
石一样平滑美丽,还有流苏一样的云,幽幽的飘着,仿佛随时随地都在悄悄的叹息。有时
候,空气中弥漫着寂寞的细细灰尘,我甚至能听见,风悄悄吹过我的窗子的声音。 
  我安静的生活一直到我没有了钱。 
  多么可笑,即使与世隔绝,仍需吃喝住行,人类的生活,离不开柴米油盐。 
  到上海以后,我一直没有与甄姨通过消息。如今,要为了钱与她联络么?苏蔓庭啊苏
蔓庭,你可知道羞耻二字怎么写?我暗暗嘲笑自己。考虑再三,我决定自己去找工作。 

                  
  自力更生,谈何容易,几乎跑遍了整个上海后,我终于灰心。低下头,看着黄浦江水
不知忧愁的静静流淌着,我咬咬牙,不,我决不屈服。 
  几乎是命运的安排,兜兜转转后,我来到了淮海路的香港广场。 
  似乎是有什么盛大的庆典活动正在举行,广场上人群熙熙攘攘,不断响起音乐与尖叫
混杂的声响。我正灰心丧气,自觉与这欢乐喧哗场面格格不入,想快步走过。 
  谁知偏偏倒霉,有人将我一撞,我顿时失却重心,跌倒在地,真是欲哭无泪,我正待
站起。却有一双强有力的大手从身后伸了过来,拉起我的胳膊,在我耳边说道:“小姐,
你还好吧?” 
  真讨厌,究竟是谁,也不管我愿不愿意,也不问别人想不想接受他的帮忙。我正愁一
肚子火无处发泄,正好将怒火全迁到这无辜的人头上。 
  于是我转过身去,瞪住他,冷冷的说道:“你说呢?” 
  在我眼前是一个高高瘦瘦的大男孩,穿着黑色的呢绒大衣,细长的身段,但手却很大
,给人一种温暖的宽厚感。他的头发很长,染成浅棕,凌乱的发梢搭在眼前,几乎要遮住
了眼睛。 
  他似乎被我的态度吓了一跳,愣了一会,突然笑了起来,他拍拍我的背,说道:“这
位小姐,别一脸戒备好像我会吃人。走吧,去喝杯东西,我请你,当作赔罪。” 
  这个人一定是精神受到刺激,我心里暗暗想着。然后像看一个精神病患者一样盯着他
:“我不认识你。” 
  他拉起我就直接穿过人群,一边走一边说:“我叫林昊岽,小姐,这样总算是认识了
吧?” 
  “你不要小姐小姐的叫我好不好!”我被他的无礼弄的气不过。“我也有名字!记住
了!我叫苏蔓庭!” 
  “苏蔓庭……”他忽然回过头,眼神狡黠。“真是好名字。” 
  我愣住了,真恨不得咬下自己的舌头,苏蔓庭啊苏蔓庭,枉你聪明一世,居然栽在这
小子手上? 
  “喂,你快放开我!不要以为我好欺负!喂!你想干什么啊!”旁边的人纷纷侧目,
我已经被气的满脸通红。 
  他却又回过头,用一种无辜而且认真的眼神看着我:“苏蔓庭小姐,我只是想请你喝
一杯东西,如此而已,你以为我要干什么?小姐,现在是法制社会,不要总把别人想的那
么坏好不好?一个女孩子家,怎么那么胆小?” 
  “谁会怕你啊!你看看你那个样子!那么瘦弱,你以为我会怕你?!”我简直被气的
口不择言。 
  他满不在乎的笑笑:“那就好,跟着来吧。” 
  我又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真不知道我那时和甄姨一起生活所养成的高尚细胞全到
哪里去了,今天居然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发这么大的火。 
  我为什么会为了他生气呢,我不熟悉这样的我,有太多的情绪,仿佛蓄谋已久,突然
爆发,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我和他穿过拥挤人群。 
  我愣愣的看着他的侧脸,灯光与夜色在他的侧脸上留下纷杂的光影,有一种说不出的
神秘与吸引,那一瞬间,我竟然对那侧影产生一种莫名的深深的眷恋情绪,我感觉到冰凉
的手在他的手掌中渐渐温暖起来,我对这陌生的温暖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抗拒。莫非我还
没有习惯一个人的生活,莫非我内心深处渴求这样的温暖么? 
  我一惊,猛的抽出手来。 
  他回过头,微微笑着说:“到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已跟着他到了一家酒吧的门外。门里传来震耳欲聋的摇滚,震的
我心神不定。我略略迟疑,却看见他微微笑着用一种挑衅的眼神看我,我的火气顿时又冒
了出来,豁出去似的率先走了进去。 
  这个人,真是我命中的克星,无缘无故就可挑起我无端怒火,哪怕我再淡定不惊,也
被他气的失了方寸,哪怕我再拒人千里,他也有办法令的我心甘情愿进入圈套,。我心里
又气又无奈,一再提醒自己要小心这个人,他定然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酒吧里喧嚣的音乐和混乱的人群让我有些吃不消,那个自称林昊东的家伙一进门就不
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我静静坐在吧台一角,要了一杯梦幻曼勒湖,慢慢的品着,百无聊赖
,只求没人再来烦我。 
  这时,酒吧的人群中突然响起一阵掌声,就听见有人介绍:“下面请热舞的人们稍做
休息,为大家介绍我们的老板,林昊岽先生。” 
  他?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回头看去,只见他一表人才站在聚光灯下,落落大方,朗声说道:“今晚请各位尽欢
,我今天邀请了一位苏蔓庭小姐为特邀嘉宾,下面我将为这位小姐献唱一首《yesterday 
once more》,以表达小生欢迎之意。” 
  场下欢声雷动,偌大的舞场,灯光昏暗,又没其他半个人认识我,我偏偏就是红了耳
朵,真是不争气。 
  音乐中,他带有穿透力的声音直冲过来,我的心脏跳的厉害,这一辈子都不曾经历的
混乱情愫全从身体里涌了上来。我忍不住拿起酒杯,一口气喝了下去。 
  一曲终了,他拿着一杯威士忌,微笑着朝我走了过来。 
  我知道我的眼神一定已经迷乱,可是我不能自主的只管看着他,我不能将眼睛移开,
我很讨厌这样的自己,可是我真的没有办法,他那颓废般的优雅和温柔像一个深深的旋涡
,将我吸了过去。 
  我该怎么办? 
  我该怎么办呢? 
                  
  接下来的一个月,我就在昊岽的酒吧里工作,赚些微薄的薪水,但他总是照顾着我,
这种若有若无的不明确的暧昧和温情让我更加苦恼,离不开,舍不去。 
  但我固执的性格从来不肯服输。 
  我总是喝很多的酒,任性的发着脾气,我只想让他生气,可是我又害怕他生气,我被
这种矛盾的思想煎熬着,我平静的生活从来没有这样混乱过,我发现我已经不知所措了。
 
  可是他从来不生气。也从来不表明什么,他只是用一种温柔的眼光看着我,很宽容的
接受我的一切无理取闹,却让我越陷越深。 
  我认识他的第二个月那一天是圣诞节。在那嘈杂的震撼的摇滚中,浑浊的空气紧紧的
裹住我的身体,那令人目眩神迷的彩色霓虹灯飞速的旋转在身边,我喝下第七杯梦幻曼勒
湖,终于开始了我的歇斯底里的爆发。 
  我恨他暧昧不明的态度,恨他那双诱惑而危险的双眼,恨他总是微笑的表情,我感觉
到,我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大声的吼了一句什么。我没有听清,酒精在我的头脑里作怪,
让我的思想变的迟钝,我嘶哑的叫道:“你为什么不喜欢我!你为什么不喜欢我?!”我
的眼泪终于在脸上汹涌流淌,我的声音开始呜咽。 
  “苏蔓庭!我说我——爱——你!” 
  我一阵发晕,转而忽然清醒似的愣愣的看着他。周围的狂欢人群全都停了下来看着我
们。 
“你……你说……什么?”我艰难的看着他。 
  “我说我爱你!”他仿佛有些哭笑不得,“表白也要我说这么多次。我从第一天见到
你就爱上你了,苏蔓庭小姐!” 
  周围的人都欢呼起来,我的眼泪仍然在脸上流着,我觉得鼻子发酸,我已经没有思考
能力了。 
  我不顾一切扑进他怀里,他伸手抱住我,白色的毛衣扎着我的脸,我感觉到一种从所
未有的安全,我从来没有流过这么多眼泪,我仿佛要流光我这一生一世的眼泪了。 
  这是我今生,最快乐的一个圣诞节。 
                  
  后来,我从我的小公寓搬去和他一起住。他第一眼看到我的小房子时,就皱皱眉头,
说,这怎么能住人呢?然后硬逼着我搬到他那里去。 
  我的不服气在看到他的房子后分崩瓦解,在我漂泊在外的这些日子里,早已忘记了那
时在老房子的奢侈生活。昊岽的生活确实好的不得了,他的父母都是有名的音乐家和制作
人,很早就飞去国外定居,而他却坚持留了下来。 
  他住在淮海路一间二层小洋楼里,我的不服气在看到他的屋子后分崩瓦解,在我漂泊
在外的这些日子里,早已忘记了那时在老房子的奢侈生活。因此当我站在他家客厅中央的
长毛毯上时,我不折不扣的表现出一种没见过世面的惊讶。他笑着点点我的鼻头,说:“
真是一个小傻瓜。” 
  我没有对他的嘲讽做出反击,因为我知道自己没权利说他什么,昊岽用的全都是自己
赚的钱,而我离开了甄姨,却什么也做不到。 
  我就这样开始了和昊岽名不副实的同居生活,我住在他的房间旁边的一间房里,昊岽
坚持亲自把我的房间涂成大片大片的粉红色,他说这样才温暖,才可爱。 
  恶心,一个大男人,居然和我讲什么可爱不可爱。 
  我对他满脸满手的粉红色油漆嗤之以鼻。 
  他刷满全墙之前先在墙上写了“我爱苏蔓庭”几个大字,然后笑的像个孩子一样拉我
去看,我强忍着心里的感动情绪白了他一样,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淡淡的说道:“肉麻。
” 
  我从来不会喜欢诸如粉色这样温暖的色调,感觉好像无法接近这样的温暖,因为怕被
烫伤。可是,面对昊岽,我生平头一次从心里感觉到粉色的可爱。 
  林昊岽,只有这个人,才能激发我冰冷外表下的各种情绪。 
  他是除了甄姨之外,我这一生最爱的人。 
  我只是害怕失去。 
                  
  也许我太过于习惯平淡无波的生活,一旦有太多的幸福摆在我的面前,我突然间,开
始了一种我从未有过的患得患失的心情。 
  我渐渐的变的不像我自己。我开始害怕这种改变,害怕这种捉摸不定的幸福,我没有
安全感,于是我对他的感情开始怀疑,我开始深深的恐惧,恐惧哪一天他会不再回来,恐
惧有一天我不能再留在他身边。 
  我常常在夜里做着噩梦,梦见我在漆黑的走廊里奔跑,身边有许许多多的门,可是我
没有钥匙,门都打不开。当我跑到走廊的尽头,却看见了昊岽的房门,门开了,门后是一
个无底深渊…… 
  每次我从梦中吓醒,满头满脸都是汗水和泪水。打开窗子,窗外有寒冷的风吹进来,
这样的夜晚常常是十分安静的,我仿佛能听的见隔壁昊岽沉睡的呼吸声,然后我就不知不
觉又进入梦境中。 
  早上当昊岽打开我的房门时,就会看到我蜷缩在窗下的墙角里,像极一只受伤的小动
物。 
  他总是心疼的抱起我,将我放到床上,盖好被子,然后转身去做早餐。其实容易失眠
的我即使在梦里精神也是极为紧张的,每次他一抱起我时,我就醒了,但我不想睁开眼睛
,我想留住这一刻哪怕是极为短暂的幸福。每次我都在他离去以后,悄悄的睁开双眼,迷
恋的看着他离去的温暖的背影。 
  扭过头的时候,太阳刚刚升起来,有一缕很轻的光从窗户外面溜了进来,窗外传来唧
唧喳喳的鸟语,还有绿叶被阳光晒过的清香味,从虚掩的门外渗进煎蛋的香味,每当这时
候,我就会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暖的幸福让我鼻头发酸,忍不住要流泪的幸福。 
  只有在这时候,我才能享受到一点点的安全感,我知道,我的恐惧不来自于昊岽,只
来自于我自己。 
  可是,我知道,我的命运之神从来就是恶毒的,它决不会给我多一点的幸福和快乐的
。 
  有一天天还没亮的时候,昊岽就硬逼着我从温暖的被子里爬出来,然后骑单车带我去
这个城市的最高处看日出。 
  他骑着车子带我穿行在郊野的小道中,黎明前的夜色尤其的安静,微凉的风钻进我的
衣领,吹起我的头发,我感觉手脚都僵了。直到我们到达目的地,我都缩成一团躲在他宽
厚的肩膀后面,汲取一点点温暖。 
  天色一点一点亮了起来,一抹抹的红晕层叠着擦在泛白的天空上,直到整个天空都弥
漫了一种妩媚醉人的嫣红,我依偎在昊岽的怀里,看着太阳一点一点升起来,那么生机勃
勃的一大团,多么可爱。我微笑着闭起眼睛,感觉仿佛有温暖的光线已经照在了脸上。 

  我们一直坐到天空整个变成白色。 
  这时候,有一架客机从远处升起,直朝这边飞了过来,轰隆轰隆的声响不断变大,它
离我们那么近,仿佛就在我的头顶上飞过。 
  我看着它越飞越近,这时候,我的胃突然一阵痉挛,然后头开始痛,仿佛整个人都要
被生生的撕开。我从昊岽惊慌失措的眼睛里看见我苍白的可怕的脸,在我陷入黑暗之前,
我看见昊岽同样苍白的脸,留在耳边的是熟悉的呼喊,仿佛从我身体里有一个声音尖叫着
,说:“我不要!我不要!” 
  我不要! 
                  
  我又一次进了医院。 
  我自从脱离了儿时那个地方后就再也不愿意进医院,我也几乎不会生病,所以每次生
病都是甄姨请医生回家看。到了上海后,我有什么不舒服也都是自己去药店买药,医院对
于我来说,只留下童年模糊的记忆。 
  当我从医院里醒来时,我看见到处都是白色,那一刹那,我几乎以为我一直都留在那
个地方,我以为我的噩梦又开始了,我开始不断的尖叫,我开始恐惧的哭泣,直到昊岽跑
过来抓住我的手。 
  啊!我又一次得救了。这一次,是昊岽救了我。我几乎要为此感谢上天了。 
  后来,昊岽把我带回了家。 
  后来,我在昊岽的枕头下面发现了一张皱皱巴巴的诊断书。 
  后来,我坚持要离开。 
  我得的是一种家族遗传病,是一种很绝的绝症,当初我的父亲就是为了去美国寻求最
后一点希望才和我母亲搭上了那最后一班飞机,永远的最后一班飞机。 
  我不要在我最爱的人身边变成骷髅一样的可怕,然后心有不甘的死去。 
  我知道我不够坚强,我宁愿逃避,不管对不对。 
  我不知道昊岽知不知道我已经发现了这一切。他依旧每天强颜欢笑,若无其事的温柔
的对待我。我努力摆出一副冷淡的样子,经常无缘无故对他发脾气。我多么希望他能够讨
厌我,我多么希望他能够不再爱我,如果那样,我会开心的。 
  我会的,因为这样,他就不会永远为我难过了。 
  可是,为什么这么简单的道理,我却迟迟无法做到呢? 
  直到有一天,我在浴室里又一次晕倒,当我一个人从浴室的地板上再度醒来,我忍不
住失声痛哭,我用牙齿紧紧咬住毛巾,浴室洁白的瓷砖地板上,一点一滴,都是我的血,
殷红的,好刺眼。 
  感谢上天,我还活着,感谢上天,我还有离开的机会。 
  我终于决定要离开。 
  我趁昊岽出门的一次机会悄悄的逃离了。在他出门前,我一反常态紧紧的抱住他,依
在他怀里。我心里想,这是最后一次了,最后一次。 
  他仿佛有些受宠若惊,轻轻问道:“怎么了?” 
  我在眼泪快要流出来之前放开了他,用我最甜美的笑容说:“没事啊,你早点回来好
不好?今天我过生日啊。” 
  他离开后,我深呼吸,走出了门口,没有敢回头。 
  外面的天空很蓝,云很白,一切的一切看来都让人心情愉快,我很努力的微笑着,可
是,可是我的眼泪停也停不了的流了下来。 
  我站在公用电话厅前,终于第一次拨通了海的那边的电话号码。 
  电话的那头传来徐妈的声音,我话还没有来得及出口,声音就已经哽咽了。 
  我抱着话筒,无力的坐在地上痛哭。 
  我知道,我的世界,整个离我而去了。 
                  
  后来,甄姨从新国飞来看我。 
  后来,我坚持的留在了上海。我知道我不能再见他,可是我无法忽视我对这城市深深
的眷恋,和对他深深的眷恋。我不能见他,可是我不能离开,我不能。 
  甄姨始终不习惯上海的生活,她对这里有太多不愉快的回忆。在我的劝说下,她还是
回去了,给我留下了最好的看护和医疗。 
  可是我不需要这些,我不需要。我谴走了所有的医护人员,只让他们每个星期来为我
作定期的检查。 
  我又开始了一个人的生活。 
  我每天吃大把大把的大大小小不同颜色的药片,喝很多很多的纯净水,我几乎不吃东
西,只吃很多很多的蔬菜和水果。一个人在空旷的屋子里,在安静的夜里,听那些安静哀
伤的音乐。我的生活近乎一张白纸般干净。 
  我的病情有所好转,可是我的心里有很深很深的寂寞,很深很深的悲伤,我知道,我
已失去我自由的世界,我再也回不去,我再也不能飞了。 
  我的翅膀早已退化,我的力量已经消逝了。 
  原来蝴蝶,真的飞不过沧海的。 
  甄姨经常打电话给我,可是每次我们都说不出什么,电话线的两端,连着大片大片的
沉默,与黯然。她总是试探着,想让我回到老房子去,我却故意逃避这试探。我也不知道
我在这个不属于我的城市里等待着什么,等他,等奇迹,还是等死。 
                  
  我在这种与世隔绝的日子里逃避一切我不想面对的事情,我以为我已经忘记,不会再
心痛了。 
  可是,有一天傍晚,昊岽却来找我。 
  我卡在门口,看着他明显消瘦的轮廓,看着他已经不再神采飞扬的眼睛里藏着深深的
哀伤,看着他头发凌乱,神色憔悴。 
  我知道,他一定饱受折磨,而这折磨,却来自于我的双手。我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忍住
想要哭泣的冲动,冷冷的看着他说:“你怎么找到这的? 
  你来干什么?“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充满嫌恶。 
  他苦笑了一下,然后看着我。 
  他不言不语不动。 
  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我开始有些发慌。 
  他说:“我要出国去了,去我父母那里。” 
  “那与我无关,你要去就去吧。”我用力关上了大门,砰的好大一声,把我自己都吓
了一跳。 
  我靠在门后,慢慢的蹲了下来,他仍然站在门外。门缝里,外面走廊里的昏黄的灯光
透了进来。 
  他说:“蔓庭,我其实是知道你的。你知道吗?我早就知道你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病情
,我知道你的冷淡和无理都是装出来的,就像你一向伪装的坚强一样,蔓庭,其实你是那
样的脆弱,那样的需要保护,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发誓我这一生都会照顾你的。蔓庭
,我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在找治疗你的办法,我父母说美国那边有治好的例子,我明天早上
第一班飞机就要走了,蔓庭,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你一定要等我回来。”他仿佛快要
支持不住,用一种沉重的口吻说道:“蔓庭,我爱你。” 
  我低下头紧紧咬住自己的手,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直到门外最终传来他离去的脚步
声,一步一步在空荡荡的走廊里显得格外的响,一声一声像沉重的叹息不停敲在我的心上
。 
  我在门里开始嘶声竭力的哭,哭了很久很久,直到身体里的水分都快要流完,直到我
的喉咙再也发不出声音,直到我累的不能再动。 
  我神思恍惚的蜷缩在门口,呆呆的坐着。我不敢动,我怕我一动,就会忍不住要流出
眼泪来,我怕我一动,我的世界立刻就会崩塌了。 
  我看见血红色的夕阳将阳台上洁白的纱染成一种惨不忍睹的色彩,天空也是一片红,
看不到一点我所期待的蓝。然后这种可怕妖艳的红色逐渐消退,渐渐被树枝飘摇的碎影所
代替了,整个屋子逐渐陷入一种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我的胃又开始一阵阵痉挛,耳朵里嗡嗡的响着,头痛的厉害。 
  我挣扎着爬起来,摸索着打开灯,吃药。走进浴室,看着镜子里那张苍白惨淡不带一
点血色的脸,看上去简直像刚刚从墓室里爬出来的僵尸。 
  我慢慢伸出手去抚摩那镜子里的脸,触手一片冰凉,我勉强笑了笑,却觉肌肉僵硬,
镜子里的脸比哭还难看。 
  我打开水龙头,用冰冷的水清洗我同样冰冷的脸,然后画很浓浓的妆,用厚厚的粉,
冰银蓝的眼影粉,很红很红的唇膏,然后在苍白的脸颊边上淡淡扫过一层红晕。我看着镜
子里那张美丽的近乎虚假的容颜,再次笑了笑,如画的眉目间,一片哀怨。 
  打开衣柜,拿出那件曾经属于我母亲的旗袍,闭上眼睛,用手轻轻抚摩裙角绣出的牡
丹纹路,仿佛有一种温暖从我的指尖直传遍全身,我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我装扮一新,下楼,开车到我和昊岽曾经去过的那个地方,这个城市最高的地方。 

  我静静的坐在草地上,整整一夜,直到远处的点点繁星变成明亮的阳光,直到那阳光
照到我冻僵的身体上。 
  远处传来轰隆轰隆的声响,一架飞机穿越云层,朝我飞来。 
  我的胃又开始疼痛,我强忍着脑袋里无边无际的痛苦凝视着这架飞机,看着它飞过来
。因为我知道,我此生最爱的人,就在这架飞机上。我要看着他离开,送他到远方。 
  我咬着嘴唇,舌尖尝到了腥甜的味道。我固执的微笑着,给他送别。 
  突然间,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一股热浪朝我直扑过来,无数的碎片带着燃烧的火焰
吞噬了我。 
  飞机,就在我的眼前,粉身碎骨。 
                  
  我不知道我昏迷了多久。当我醒来时,我已经在老房子里了,甄姨和徐妈守在我的床
边,激动的说着什么,甄姨的眼角,有大滴大滴的眼泪掉落下来。 
  我看着徐妈不断蠕动的嘴唇,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房间的门被轻轻的带上了。房间里终于只剩下了我一个人。我望着那蓝色的天花板,
墙角里有细细的蛛网纠结。我仿佛又回到了童年,小小身体,蜷缩在温暖的被子里,像是
谁温暖的怀抱。 
  我的头昏昏沉沉,痛的厉害,无法思考,我闭上眼睛,只有一片黑暗,一片空寂,不
知身在何处,不知今昔何夕。一些杂乱无章的声音在到处乱窜,仿佛是一段熟悉的激烈摇
滚,仿佛有个男人大声的吼道:“苏蔓庭,我爱你!”仿佛是飞机轰隆轰隆的声响,仿佛
看见父母的笑脸越走越远,小小的我在黑夜里追赶,追赶,突然一片刺眼的阳光,然后是
震耳欲聋的巨响,无数的燃烧的碎片,我掉入看不见的深渊里,越坠越深,越坠越深……
 
  我猛然惊醒,睁开眼睛,一身冷汗,我紧紧抓住被子,指节泛白,被子被拧出一种扭
曲的曲线。 
  四周,仍然是一片安静,一片空寂。 
  我挣扎着慢慢爬下床,赤着脚走到门前。打开房门,走廊里空无一人,安静无声。 

  我突然奔跑起来,有一种不知名的动力促使我不停的跑着,长长的走廊里,咚咚的脚
步声和我急促的呼吸在黑暗里此起彼伏。我一扇接一扇打开走廊里的窗,熟悉的带着泥土
味和树叶清香的风卷了进来,我在风中一直跑,跑上阁楼,从那破损的窄小的天窗钻出去
。 
  我终于看见了我熟悉的那片天空,永远干净蔚蓝不带一丝情绪。 
  我勇敢的站在屋顶上,不顾一切张开双手,周围好安静,我只能感觉到风不断的吹过
我的耳畔。 
  仰起头,我不能让我的眼泪流下来。 
  这一次,我真真切切的听见了,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对我说:“飞吧,飞吧。” 
  我闭起眼睛,纵身飞向我的天空。 
  我是一只寂寞的蝴蝶,我的命运就是寻找能让我不再寂寞的自由的世界。当有一天,
我失去了让我不再寂寞的希望,我的世界,已经到了尽头。我知道,蝴蝶永远不能和鸟一
起自由的飞在天空上,可是,我仍然有翅膀,即使寂寞,也可以飞。 
  风在我的耳边呼啸而过,我听见了昊岽的声音,他对我说:“蔓庭,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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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爱玲实在是个太聪明的女人。24岁,她便洞若观火地说道每个男人的生命中必定有两
个女人。她为什么不说每个女人的生命中其实也是有两个男人的?
    
    是的,我该好好的活着。
  于是我像戏子那样开心的活着,有时觉得仿佛我不是在伪装,是真的摆脱了,可夜
晚的噩梦,泪水却清晰的告诉我,白天开心的我只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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